第 1 章

第1章

清晨，田地中的玉米葉子上還有着一滴一滴的露珠，地上的草更是濕漉漉的，只要靠近就會沾濕衣服。

只有成年人小腿那麼高的渾身上下全都是木製零件，走路的時候還會咔嚓咔嚓發出有節奏的聲音的小幼崽，剛撥開草叢鑽進去，身上的衣服就瞬間濕透了。

「阿爹，衣服和身上都濕了。」小幼崽舉起胳膊，給燕洵看他濕漉漉的衣袖和被露水沾濕的木頭胳膊和木頭爪子。

木製零件沾濕之後，顏色都變了，行動的時候感覺也沒有那麼順暢了。

小幼崽的眼睛也是木頭的，只能進行一定角度的轉動，其實並不能用來看見東西，但他還是輕輕眨了眨眼，薄薄的木片做的眼皮看上去十分古怪，但依舊能讓人察覺到他很委屈。

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感覺好難受哦。

燕洵掰了個玉米棒子，撕開外皮，掐了個玉米粒看了看，漿汁濃郁透著鮮甜，玉米粒正是鮮嫩好吃的時候。

「那我們出去等，不進田地裏面。」燕洵彎腰抱起小幼崽，鑽出玉米地。

全身都是木頭的小幼崽十分輕飄飄，燕洵抱着的時候，他會摟着燕洵的脖子，一動不動像個真正的木偶。

等從玉米地里出來，燕洵就拉開小幼崽身上的衣服檢查他身上的零件，「嗯，濕的不嚴重，等太陽出來曬會兒太陽就好了。」

「恩！」小幼崽頓時放心了。

地上到處都是草，草葉上全都是露水，燕洵就乾脆抱着小幼崽在田地邊上等。

鏡楓夜背着筐子飛快地掰玉米，很快掰滿一筐子玉米，同樣身上濕漉漉的鑽出玉米地。

「爹身上也都濕了嗎？」小幼崽問。

「濕的厲害，衣服都能滴水了。」燕洵笑眯眯地說，「早知道就應該昨天下午來掰玉米，早晨來實在不是時候。」

鏡楓夜擰了下身上的衣服，真的擰出水，不過他倒是不怎麼在意。

回到家裏，燕洵趕緊找出針線，準備再給小幼崽縫幾件衣服用來替換。

小幼崽躺在門口的板凳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脫下來了，扔進木盆中，準備清洗，他自己就光溜溜的躺着曬太陽，等正面曬的差不多了，就翻過來曬。

鏡楓夜就在不遠處把瓦罐洗刷乾淨，拿來柴火，燒水做飯。

清甜的玉米一粒一粒地剝下來，洗乾淨之後放到瓦罐中，再放入蘑菇和牛奶，煮香濃可口的玉米濃湯。

黑小麥做成的黑麵糰放入麵包窖中進行烤制，不一會兒就有濃郁的麥香味飄出來。

燕洵一針一針地縫好衣服，沖着小幼崽喊，「過來試試新衣服。」

小幼崽就一骨碌爬起來，「阿爹，你幫我看看，我身上曬乾了沒有。」

燕洵就抱着小幼崽看了一圈，每一個木製零件縫隙都有仔細地看過，「已經完全曬乾了。」

曬乾之後的小幼崽身上沾染了些許陽光的味道，很香很暖。

新衣服穿上身，小幼崽在燕洵面前轉了個圈。

「阿爹，好看嗎？」

「好看極了。」

儘管小幼崽自己看不到，但他還是知道：自己現在是很好看的。

散發着濃郁的小麥香的黑麵包已經烤好了，從中間切開，放上青菜和烤肉擺上桌。

燕洵抱着小幼崽過來，把他放到專門的椅子上。

「阿爹，今天吃什麼？」小幼崽聞不到味道，看不到任何東西，甚至是觸摸的感覺都沒有，他現在只有耳朵裏面是燕洵幫忙做了鼓膜，可以讓他聽到聲音；還有喉嚨里有可以震動的聲帶，可以發出聲音。

「是玉米濃湯和黑麵包。」燕洵撕了一點黑麵包放到湯里泡了泡，用勺子舀了送到小幼崽嘴裏，「黑麵包吃起來有點咸，不過小麥香特別濃郁，跟烤肉和青菜一起吃的話，口感特別勁道。」

「玉米粒很清甜，加了蘑菇之後吃起來很鮮，湯裏面加了牛奶，有一股很濃很濃的奶香味。」

飯桌上的吃食雖然用的食材都是一樣的，味道也都差不多，不過小幼崽吃的東西，全都是細細地碾碎之後才給他的。

「阿爹，奶香味是不是那種很香很香的奶味。小牛還沒長大的時候，就要喝牛奶，對不對？」小幼崽努力地想奶香味，他感覺自己現在跟小牛差不多，每天吃的飯都是阿爹一口一口喂的。

儘管嘗不出味道，身體也沒有飢餓和飽的感覺，但他還是能努力感覺到那種身體得到滿足的感覺。

那種感覺，應該就是奶香味了。

「要多喝牛奶才能長得更高。」燕洵拿勺子舀了碾碎的玉米和蘑菇，輕輕送到小幼崽嘴邊，倒進去。

小幼崽張著嘴，也不會嚼，就這麼咕咚一下咽下去。

喂得差不多之後，燕洵就說：「現在早飯已經結束了，要漱口了。」

「我會！」小幼崽舉起爪子。

漱口就是不咽下去，要吐出來。

吃過早飯，小幼崽會乖乖到角落裏自己玩，等燕洵收拾好桌子，鏡楓夜像往常那樣開始在外面忙活之後，他就會很認真地豎起耳朵聽。

因為一般情況下，吃過早飯，燕洵要麼會留在家裏做事情，要麼就會從家裏出去，到外面去。

最近小幼崽很喜歡跟着燕洵出去，因為家裏里裏外外的地方他都已經很熟悉很熟悉，完全沒有新奇感啦。

聽到燕洵走到門口，拿了衣架上的衣服開始穿之後，小幼崽就立刻噠噠噠跑過來，準確地抱住燕洵的小腿，仰著臉看他，「阿爹，你要出門嗎？」

「恩。你想跟我一起出去嗎？」燕洵問。

小幼崽高興地點頭，聲音響亮，「想！」

「那咱們一起出去。」燕洵抱起小幼崽，一起出門。

現在他們住的是小木屋，而且地方比較偏僻，幾乎完全是獨立於村子外面，已經進入森林範圍了。這個小木屋原本是一位老獵戶住的，前幾年老獵戶去世之後，木屋就空了下來。

而燕洵呢，自從跟父親斷絕父子關係，伯爵大人直接給了他一塊封地，讓他自己來封地經營。

說是封地，其實也只是一個丁點兒大的小村子，滿打滿算才只有三十二戶農戶，實在是少得可憐。

不過燕洵現在的爵位也低，是伯爵大人給的最低的爵位：男爵。

像別的男爵，很多都是沒有封地，需要依附更大的貴族生存的。伯爵大人把他攆出來，還給他這麼小的封地，純粹就是不想給他活路，不過這也正中燕洵下懷，他反正是不想在那個腐朽的伯爵府中浪費光陰的。

小村子只有三十二戶，慢慢算一百口人，按照伯爵大人的說法，這些人和這些土地，就是他給燕洵的財產了。

「我們要進村了。」燕洵小聲說。

小幼崽立刻抱緊燕洵，整隻幼崽都緊張起來。

他只有在家裏，或者跟燕洵獨處的時候才會話多，一旦到了外面，他就會變得很敏感，不但很少說話，而且很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村子裏的人看到燕洵來了，都紛紛從家裏出來，跪在路邊。

儘管燕洵是被伯爵大人攆出府的，甚至是還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對於這些農戶，確切的說是農奴來說，燕洵依舊是尊貴的男爵大人，是貴族階層，一言不合就能輕易決定他們的生死。

不過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在大人身上會非常明顯，而有一些小孩子，雖然也有些害怕燕洵，但仍舊會偷偷的用眼角餘光你瞥他懷裏的小幼崽。

只有成年人小腿那麼高的小幼崽，渾身上下全都是木頭零件，就像是比小孩子們玩的木偶更精緻一些的木頭人似的。

小孩子覺得那或許是燕洵很喜歡的玩具，所以才會一直帶在身邊。

等燕洵抱着小幼崽走過去，在他身後的小孩子便立刻大膽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幼崽看。

那麼精緻的木頭人，看上去好好玩。

那些視線像是灼熱的火光一樣扎在身上，小幼崽儘管看不到，但他感覺到了，他不由得往燕洵懷裏縮了縮，小聲說：「阿爹。」

「不用怕。」燕洵輕聲道，「他們只是對你好奇而已，你對他們也同樣好奇的。」

「恩。」小幼崽又慢慢挺起胸膛，不再怕那些灼熱的視線。

燕洵在小小的村子裏轉了一圈，發現這裏到處都是可以動手改進的地方，而且需要改變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竟是一下子讓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着手才好。

「先從吃的入手。」鏡楓夜看出燕洵的猶豫，便主動開口，「他們很多人都嚴重營養不良，便是讓他們改進別的地方怕是也沒有足夠的力氣。」

而且，現在大家迫切的想要吃飽，只要能吃飽，就解決了最大的問題。

也只有吃飽了，才能有力氣去做別的事情。

「把大家都召集起來，我有活計要吩咐。」燕洵向周圍看了看，指了下村子最邊緣的一大塊空地上，「就去那裏集合。」

「我去安排。」鏡楓夜立刻道。

等鏡楓夜走遠了，去跟那些人說話了，小幼崽才忽然說：「原來爹也在。」

「你爹一直都在的，就算他不在，只要我們說話，他也能聽到的。」燕洵笑眯眯地說，「他永遠都在。」

「爹好厲害。」小幼崽由衷道。

燕洵就笑，「確實厲害。」

而鏡楓夜對於村子裏的人來說，威懾力可比燕洵要厲害的多。

畢竟燕洵雖然是貴族，大家都很怕他，但也僅僅只是怕而已。燕洵長得瘦，又白白凈凈的，言語間也不會很兇，看上去就不像是殘暴不仁的人，無形中，會讓這些人覺得很安全，變也會下意識放肆一些。

就好比那些小孩子敢偷偷盯着小幼崽看，其實周圍的大人都是知道的，只是故意縱容而已。

但鏡楓夜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長得跟人不一樣，身上有着很明顯的龍鱗痕迹，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不是人。

而且在面對燕洵以外的人的時候，鏡楓夜完全不是那種默默無聞的樣子，他不會收斂自己身上的鋒芒，整個人都像是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所以大家集合地很快，包括那些對小幼崽很感興趣的小孩子，也都乖乖地跪在地上，並不敢再偷偷的看小幼崽。

等大家都到齊了，燕洵就開始安排任務。

「玉米地里的玉米今天按照我定的標準拔一半扔掉。」

「挑幾個身強體壯的跟我去森林裏挖紅薯。」

「目前就這兩樣任務。」

既然要解決糧食問題，那就好好地、徹底地解決。

在燕洵提出第一個要求的時候，就有人神情惶惶，不敢置信地看着燕洵，似乎是不相信看上去這麼溫和的男爵大人，竟然會如此無情，竟然讓大家把莊稼拔一半扔掉。

「有什麼問題嗎？」燕洵問。

偏偏所有人都覺得燕洵果然不是面上看上去那麼溫和，他跟那些嗜血殘暴的貴族沒什麼兩樣，而且說不定手段會更殘忍！

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怕了，哪裏還有敢說話的。

最後燕洵沒辦法，只得指了其中一個說：「羅保，你來說。」

羅保是村子裏的獵戶，經常去林子裏打獵，偶爾運氣不錯能打到很好的獵物，拿出去賣了能換些比較好的東西，算是村子裏比較富裕的，也因此看上去比較強壯。

他也經常離開村子，去鎮子上見世面，此時儘管也很害怕，但膽子比其他人要大一些。

見着燕洵問，他就心一橫，說了，「大人，地里的莊稼能長出很不錯的玉米，村子裏的人活命就靠這些玉米，您現在要把玉米拔了，會沒有收成的，到時候沒有足夠的糧食交稅……」

而且不但沒有足夠的糧食交稅，大家都還會餓死。

「你說的也對。」燕洵輕輕點頭。

羅保眼睛一亮，以為自己說服這位根本不懂種田的男爵大人了。

結果燕洵就接着說：「那麼，你跟我說說，為什麼玉米要種地那麼密集？」

玉米地里的玉米全部都密密麻麻的，擠擠挨挨的，人都擠不進去。

這樣玉米雖然看上去也長高了，但因為養分全部都分散了，不充足，就很難有玉米能長出不錯的玉米棒子。

燕洵不相信村子裏祖祖輩輩種田的農戶能不懂這些，而他今天故意說這件事，也不過是為了弄清楚這件事情而已。

誰讓這些人見面就下跪，之前怎麼問都問不出話來。

聽燕洵這麼問，羅保身體立刻開始劇烈地顫抖，他不想說原因，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說的話，今天怕是也逃不過一劫。

左右下場都不會很好，羅保乾脆心一橫，說了出來，「大人，玉米田會招來恐怖的蟲子。只有玉米種植的足夠密集，才能走蟲子離開之後剩下一些玉米……」

「蟲子不能斬殺？」燕洵問。

羅保身體又是一抖，顫顫巍巍道：「伯爵大人不允許斬殺。」

之前這塊地方包括小村子是伯爵大人的財產，也就是燕洵那位便宜爹的，而他規定了不準斬殺那些蟲子。

「距離蟲子出現還有多久？」燕洵沒有說伯爵的命令是錯誤的，跟這些人說也說不通，倒不如乾脆親眼見識見識所謂的蟲子。

「還有一個月左右。」

「足夠了。」

燕洵輕輕舒了口氣。

「還是按照我的命令拔玉米。」燕洵冷聲道，「今天一天時間，所有人都要幹活，任何人都不能偷懶，把所有的玉米都拔完。到時候我會檢查，如果誰做的不好，我會給予懲罰！」

燕洵決定暫時不分散人力去林子裏收集那些野生的紅薯，而紅薯是很好的糧食，村子裏的人沒有去收集，卻未必不知道紅薯好吃，恐怕這裏面也還另有隱情。

發現燕洵的決定沒有任何改變之後，羅保整個人都驚呆了。

但是，在這裏，燕洵就是他們的天，他的話，沒有人敢反駁。

儘管所有人都不願意聽從命令，但不聽從的後果會更嚴重，他們不敢違背燕洵，只能慢吞吞地爬起來，去田裏幹活。

那些密密麻麻的玉米，至少要拔一半丟掉。

而玉米長大之後，根部是非常結實的，拔掉需要很大很大的力氣，鮮的玉米桿也很沉重，從田裏抱出去也需要力氣。

燕洵親自做示範，把一小塊地方的玉米拔了一多半扔掉，只剩下零星的幾棵孤零零的站在那裏。

「就這樣，按照我的標準來。」燕洵說。

大家都沒說話，不過幹活的速度都不算快，他們都是故意的。

燕洵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擔心的事情。蟲子來的時候，玉米還沒有完全成熟，那時候的玉米就算提前收回來也曬不幹，不能長期保存。」

「但是，如果現在給玉米足夠的生長空間，玉米會提前長大。」

「而且，就算到時候玉米還沒成熟，我也有辦法保存漿汁多的玉米。」

如果沒有把握，他又怎麼會做出這種決定，拿大家活命的口糧開玩笑。

「我們家的玉米現在就已經長大可以吃了。」小幼崽聽了許久，終於等到燕洵說完，他趕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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