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碧海丹心

1899（大明寧怡17年）年3月13日，渤海天津衛附近海面水波微幅。

按照節氣，華夏大地已經入春，但華北地區依然是寒風料峭。刺骨的海水中，飄浮着些許冰凌，在鼓浪的推動下時起時伏，時起時伏·····

一道激波劃過海面，就像是捏起老人的皮膚一樣，顯出了冰凌密集而無規則的輪廓來，緊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這是一支艦隊，一支高速行進的艦隊。

正向西北方向急速航行的這支艦隊共有4艘戰艦，打頭的旗艦是排水量4150噸的穹甲巡洋艦「應天」號（HMS「Yintown」），尾隨的依次是：無防護撞擊巡洋艦「鎮江」號（HMS「Zenjue」2440噸），魚雷炮艦「太平」（HMS「Pacifictown」884噸）號，炮艇「海蛟」號（HMS「Dragon」450噸）。

相比世界上其他列強那些動輒幾十艘萬噸艨艟的艦隊，這樣的陣容實在有些可憐，但是對於洋務初開的大明水師來說，這些購自英國名廠阿姆斯特朗公司的新銳艦船是海防脊樑，備倭中堅。如果不算駐防崇明島的英國遠東艦隊，這些艦船就是中國海最強大的海軍力量了。

東洋水師提督林孝悌矗立在「應天」號的艏樓上，迎著刺骨的冷風，觀察這艘新船的航行：儘管噸位不大，但是「應天」號的確是技術上引領時代潮流的優良艦艇。為了保證戰艦的高速性能，「應天」號採用了長寬比接近8:1的瘦長船型，安裝2台立式4汽缸往複式蒸汽機，配合12座高式燃煤鍋爐，可以獲得15000匹馬力的澎湃動力，航速高達23節——這在同時期的艦船中穩執牛耳。當然，如果跑得太快，後面的船隻就跟不上了，所以此時「應天」號是在以15節的航速帶隊前進。即使她如此屈尊紆貴，緊隨在後的「鎮江」號還是有些氣喘噓噓。

這艘戰艦年前才剛剛從英國開回來，幾乎是全新的。艦艏上的黃龍紋飾閃閃發亮。根據阿姆斯特朗一貫的造船風格，「應天」號採用平甲板首尾樓船型，按照「維多利亞式」塗裝方案，艦體漆黑，上層建築雪白，兩根煙囪則是黃色的。這是一艘漂亮體面的船，在從英國接艦歸航的路上她就已經訪問了許多港口，宣揚大明帝國的國威與近些年維新改制的成果。有機會指揮這樣的一艘戰艦出航，林孝悌理應是志得意滿的。

但他卻無心享受破浪前行的快意，越是前進，心裏便越是憋悶。來到渤海並不是第一次了，去天津衛也一樣——當10年前林孝悌還在「鎮江」號上擔任管帶的時候，曾經隨艦參加了慶祝寧怡皇帝登基的觀艦式。

而這次前來，用意就不那麼光彩了：他們是來追殺這位寧怡皇帝的合法繼承人的。至於皇帝本人已經在4天前被榴霰彈射死在京郊通縣了，相比於前任崇禎皇帝，當朝聖上的死法壯烈的多。據說叛軍官兵們望見寧怡皇帝殯天後屹立不倒的屍體，都敬畏的伏地遙拜起來。

當然，遙拜歸遙拜，並沒能阻止叛軍們打槍放炮，皇帝的陣亡也沒有使官軍化悲痛為力量。隔天之後順天府開城投降，叛軍一擁而入，滿城搜捕所謂「奸佞賊婦」——也就是宮廷內的女官。

但是，叛軍手裏並沒有女官的確切名單，索性放出風去：「凡剪髮著夷服者皆為姦婦」，北京城內開始到處上演各種各樣的人間悲劇·····不過這些在歷史上也早不稀奇了，所以關於叛軍一切骯髒污濁與罪惡的事迹，在此還是按下不表了罷！

大明帝國此時正面臨着自1644年清軍入關以來最大的危機：鎮守東南的福王朱明琛勾結法國和蝦夷，打着「靖難」旗號起兵造反，明廷為了「備倭防寇」而建立起來的東洋水師也捲入其中。

朱明琛要「清君側」的對象是宮廷內的女官——自先帝30年前廢太監改用女官以來，這些內宮中的政治OL們就一直成為守舊派清流們攻擊的對象，原因無非「穢亂宮廷」，「欺君罔上」，「橫行不法」等等。

不過可笑的是：正是因為女官們的宮廷勢力較之當年的宦官大為削減，這些人才能夠肆無忌憚的對她們橫加指責，別的不說，在女官管理下的東廠辦事手段已經比公公時代溫和了許多，起碼死刑統一改為了絞首，再也沒有鐵釘穿耳之類的花樣。

相比之下，真正使這些女官們遭到守舊派顧忌的原因可能是其鮮明的維新傾向：被招進宮廷的女官大多受過西式教育，有不少還在歐洲留過學，她們在宮裏整天穿西裝說洋文擺弄西洋玩意，對於聖上的影響十分顯著。

從前年的4月份開始，皇帝上朝就不再穿龍袍，換上了一身專門定做的海軍元帥服。武人倒也罷了，連皇上也廢中華衣冠不用而從蠻夷制度，難怪這件事將一眾清流氣的鬚眉倒立。

如果說衣冠之制還是皮毛的話，這些女官們在立儲上的立場則可以說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今上本來就人丁不旺，只納了正宮皇后羅曼諾娃氏——沙俄的公主——一房，膝下子女也只有金城公主一個而已，正在滿朝文武都為朱明皇室怎生添丁苦惱時，一個晴天霹靂傳來：聖上居然下旨立金城公主為儲君，正式坐鎮東宮了！

當然也不能完全是突然襲擊，因為金城公主「暫居」東宮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文華殿大學士和文華殿武官也一直把她當成是太子一樣用心教導。不過「當做」和「就是」之間還是有很大的距離。

身為大明開國以來，第一位出身皇室的神女（也是大明最強神女），金城公主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巾幗不讓鬚眉，而且還在四年前平定朝鮮東學黨的戰爭中讓倭寇聞風喪膽。事實上，萬歲和皇后羅曼諾娃氏也一直有點拿她當兒子養，還給她取了個男孩子的俄語名叫「格奧爾基」。

不過清議還是堅持認為：金城公主再怎麼文武雙全，身為內室女眷也不應干預朝政——以神女的身份干預軍務已經是能夠接受的極限了。要是真的牝雞司晨???別忘了她和那幫女官混得最熟了！

福王舉兵一呼，天下清流群起響應。而伴隨着維新開國發達起來的新貴們卻袖手旁觀——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宮廷內鬥，與己無關。皇帝陣亡之後，因為山海關已經呼應叛軍，宮中的皇儲金城公主一行人連夜逃到了天津衛。

雖然北洋水師提督已經加入叛軍一黨，但是管帶和水兵們依然保持着對皇室的忠誠。就在叛軍登上碼頭之前十幾分鐘，遊艇「皇家方舟」號已經在北洋水師的護送下開往旅順了。

林孝悌現在就在追蹤這路艦隊，他必須在「皇家方舟」號到達旅順之前截住他們。

「感應到了！一大一小兩個目標，應該就是『順天』號和『皇家方舟』號！」負責操控從英國進口來的導力感應塔的魔導兵報告道，「『順天』號就在本艦十一點鐘方向！距離055！」

「終於追上你了···蔣玉成學長···」林孝悌自言自語道。

北洋水師「順天」艦的艦長蔣玉成海軍都督，可以稱得上是全體江田島海校校友的偶像：

從8歲進入海軍幼校開始，這位猛人就一直名列同級生前茅。等到20歲從海校畢業時毫無懸念地榮列狀元之位，得到了萬歲爺御賜的銀懷錶，隨後進京任職——不是充當海務尚書的僚屬，而是當了宮中的侍從武官！

緊接着便是23歲便升任文華殿武官，教授金城公主軍務知識——和他同級的文華殿大學士可是一個64歲的老學究！

後來，由於種種原因，蔣玉成又離開了宮廷，加入大明北洋水師艦隊，成為了輕巡洋艦「順天」艦（HMSSuntown）的管帶。

雖然蔣玉成在大明水師內部，幾乎是個讓所有年輕一輩只能仰視的神話，但是這一次，林孝悌並不懼怕自己的這位學長——畢竟，自己這邊不僅有四艘戰艦，而且在武備方面也是同樣強大：

作為由英國海軍造船處設計，阿姆斯特朗造船廠的力作，身為世界上最先進的穹甲巡洋艦，「應天」除了搭載有152mm阿姆斯特朗速射炮4門，120mm阿姆斯特朗速射炮8門，360mm魚雷發射管5具之外，還搭載了最新推出的新式武器——哈奇開司高平兩用導力速射炮。

相對於傳統的機械速射炮，這種基於魔導技術研發的新式導力武器，不僅射程更遠，而且命中率也要遠遠高於傳統的火炮——雖然受限於成本原因，該艦並沒有安裝大英帝國最新生產的，可以用於支持對空射擊，對抗具有飛行能力的神女以及艦載魔裝傀儡的強化石英魔導爐，但是即便如此，用來對付戰艦，還是綽綽有餘的。

對於驅逐艦之類的輕型高速戰艦，這種速射炮有着極其致命的破壞力（除非對方戰艦上同樣裝載被動導力防護裝置），即使是對於皮糙肉厚的大型戰艦，該炮也可以起到良好的壓製作用。

「給順天艦發報，」林孝悌對身邊的水兵命令道，「全文內容如下：

蔣玉成學長親啟：你我同是劉公島出身，都是兄弟，如今同室操戈，我們都是華夏軍人，當然不忍自相殘殺，以學長之明，當為識時務之俊傑，望能停止對抗，交出公主。否則槍炮發言，玉石俱焚，不光金枝玉葉難保，就是學長也定然與艦同沉——要是學長一意孤行，孝悌也不得不痛下殺手。」

就在「順天」艦出現在林孝悌的視野中的時候，「應天」艦收到了蔣玉成的回復，一共只有六個字——準確地說是六個英文字母：

「Please。」

「唉，學長還是那麼固執啊···」林孝悌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命令各艦，準備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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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10海里，大明水師北洋艦隊「順天（HMSSuntown）」艦艦橋

「千歲···保重···」

看着遠去的「皇家方舟號」游輪，「應天」艦的管帶，蔣玉成都督喃喃自語道。「有玉成在···千歲定然安然無恙···」

蔣玉成的眼前，像是放電影一樣，浮現出了自己曾經與那個火紅色的少女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他為少女的美麗而傾倒，為少女的才華與勇武而折服，更為少女小小的胸懷中那兼濟天下的博大理想而欽佩不已···當他發現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墜入愛河的時候，戰火，已經燒遍了華夏的大江南北。

可惡的福王勾結法國和蝦夷，悍然發動叛亂，妄圖讓大明朝維新自強數十年以來的成果毀於一旦。雖然官軍奮力抵抗，奈何寡不敵眾，叛軍最終還是攻下了北京城——連這位少女的父親，雄才大略的當朝萬歲爺都以身殉國···

雖然眼下的情況很糟，但是蔣玉成心中，卻有一個明確的信念：只要千歲平安無事，大明早晚能東山再起···因此，他決定，用自己的生命，為這位少女，也為大明和整個華夏，開闢一條通往未來的道路。

「發現敵艦！」蔣玉成的沉思，被水兵的喊聲打斷了，「九點鐘方向！距離031！數量4！確認為東洋艦隊四艦！」

「都督，我們收到了敵艦發報！」負責導力感應器操縱的水兵大聲喊道，「敵艦要我們投降！」

「拉響戰鬥警報！」蔣玉成沉聲說道。

林孝悌手下的艦船戰力不一，但畢竟尚可稱新銳，相比之下「順天」號簡直就是爺爺級別——作為大明「兩條腿走路」的海軍發展策略的產物，該艦於景和30年（公曆1865年）在福州船政所下水，總排水量1560噸。

作為大明國產戰艦，受限於大明自身的技術水平，該艦可謂是「下水即落後」——她是二級木殼包鐵甲巡洋艦，落後西方同型戰艦至少一代。除了在後來的改造中加裝的一門232mm主炮之外，其餘的火炮全都是老式的側舷炮。這艘老爺艦航速極慢，被彈面龐大，防護又不足，跟林孝悌手下的新銳戰艦相比實在是不夠看···

不過蔣玉成還是有優勢的：艦艏的那門232主炮是這場交戰中威力最大的火炮，而敵方都是防禦相對不足的輕型艦船，一旦命中必定產生毀滅性性後果。

「232炮威力很大，但是畢竟只有一門！」林孝悌想到，「但是我們可有四艘船···」

「應天」艦掛出信號旗「各艦自由行動」，整齊的縱隊隨即解體，航速較快的「應天」和「太平」以20節航速轉向了順天艦的左舷，而「鎮江」和「蛟龍」則以15節的航速轉向「順天」艦的右舷——兩面夾擊，十分簡單有效的辦法。

「順天」的主炮只有一門，安排在射角有限的前甲板上，其餘都是射速慢威力低的前膛鐵炮，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蔣玉成必須在兩路來敵之間擇一迎擊，而把脆弱的尾部留給另一路，否則就是全盤皆輸。

「順天」號以8節的航速慢吞吞的在海上轉向：從「鎮江」號的艦橋上漸漸可以看到「順天」寬闊的艦尾，而在「太平」號看來，那門危險的232阿姆斯特朗鋼炮的輪廓則是越加清晰可見。看來蔣玉成很自然的轉向了左舷方向，「應天」和「太平」的組合當然更有威脅，而「鎮江」艦相對來說就不那麼可怕——不是嗎···

是嗎？！「鎮江」號升起了信號旗「不要跟隨」，然後便將功率提高到了最大，轉舵直衝「順天」號衝去！別忘了這是艘撞擊巡洋艦，他的艦艏裝有一個一次性的撞角，如果撞擊得手足可以一舉將順天艦脆弱的木質包鐵船身送進海底！

「開炮攻擊！」林孝悌望見了鎮江號的行動，「掩護鎮江號！」

「轟！」「轟！」「應天」艦的152mm主炮發射的炮彈，落在了「順天」艦的兩側，激起一連串浪花···

「艦長！『應天』號開火了！」

蔣玉成睬也不睬：「下右錨！前主炮瞄準『鎮江』號。」

「可是·····」

「他們打不中我們的——抓牢了。」蔣玉成放下望遠鏡，手肘卡住了座椅旁的扶手。

依靠右船錨，「順天」艦以近乎不可思議的速度，船身向左「甩尾」——巨大的232mm主炮炮口，正好對準了氣勢洶洶地衝過來的「鎮江」艦。

炮手將火炮瞄準了「鎮江」號的艦艏，但是蔣玉成並不着急開火：戰艦急轉會帶來嚴重的橫搖，他在等待船隻平復下來···

「開炮！」待船身穩住之後，蔣玉成果斷下令。

「轟！」

232炮彈轟出，正中「鎮江」艦艏的黃龍紋飾，撕開了一個口子。無防護的「鎮江」艦，瞬間被威力巨大的主炮，轟塌了前甲板。

艦艏進水的鎮江號漸漸開始埋頭，不一會就連前甲板炮位都沒進了水裏。『順天』號的炮手很有心補上一炮送她進海底，不過『鎮江』識時務地降下了軍旗，退出戰鬥。「果然是學長啊···」林孝悌嘆道，「看來我得改變一下策略了···命令，太平艦脫離編隊，伺機攻擊，本艦——全速前進！」

隨後，「應天」艦開始以23節的航速，向「順天」艦衝去——不過，林孝悌並不是要玩自殺衝鋒。他的目的，只是為了牽制「順天」艦。

距離拉近之後，「應天」艦甲板上紫色的哈奇開斯導力速射機關炮發出了陣陣幽幽的光芒，一道道光束向「順天」艦的前甲板射去。雖然這種速射炮的威力並不足以對「順天」艦構成致命的傷害，但是在這樣的火力壓制下，「順天」艦的水手們，是不可能操縱主炮還擊的。趁此機會，「太平」艦成功地衝到了「順天」艦的近前，向她射出了致命的魚雷···

「轟！！」

作為老式戰艦，「順天」艦在設計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對魚雷的防護。因此，僅僅一發魚雷，就將「順天」艦送入了海底。似乎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蔣玉成早早地命令水兵們做好了棄艦的準備——而他自己，則靜靜地待在了艦橋上···

「一個小時···皇家方舟的航速是22節···」在冰冷的海水沒過肩膀的時候，蔣玉成最後掏出了萬歲爺御賜的懷錶，看了一眼，喃喃自語道···

備註：大明皇家海軍的軍官軍銜依次為

海軍正將Admiral

海軍副將ViceAdmiral

海軍參將Rearadmiral

海軍都督Commodore

海軍總兵Captain

海軍正游擊Commander

海軍副游擊LieutenantCommander

海軍正校尉Lieutenant

海軍副校尉Sub－Lieuten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