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事實上,陳文海的那本書真的是田德貴偷走的。

那天下午,田德貴喝罷水,走進男知青的寢室,取他落在那裏的一包香煙,無意中看到了那本《〈反杜林論〉學習札記》,由那本書他聯想到了剛才陳文海對他的頂撞,於是,一股怒火從他的胸中燃起,為了發泄心頭之恨,他趕緊把書抓到手裏,從衣兜里掏出火柴,打算把這本書付之一炬。

然而,就在他要點火的一剎那間,忽然想到這本書跟恩格斯的《反杜林論》有關係,他記得公社的團委書記告訴過他:陳文海經常讀《反杜林論》,而《〈反杜林論〉學習札記》是陳文海最喜歡讀的一本書。如果我把這本書燒了,又讓團委書記知道了這件事,他準會批評我,說我是沒事找事,盡給他惹麻煩。

田胖子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了一條妙計:把那本書藏起來,讓陳文海為找不到這本書干著急!

可是,藏在哪兒呢?他靈機一動,想到了廚房裏的那堆柴禾。

田胖子懷揣著這本書來到了廚房,然後把這本書塞進了柴禾堆里。

他想:陳文海決不會想到書會被人藏在這裏!

一絲得意的笑容從田胖子的臉上浮起。

這時,田春霞正好進來,她笑着問田胖子:

「你剛才藏的那本書是陳文海的吧?」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唄!」

「你一猜就准,真聰明!」

田胖子嘿嘿地笑了兩聲,拍了拍手上的灰,心滿意足地走出了廚房!

陳文海本來以為:那本《〈反杜林論〉學習札記》會被田德貴永遠打入冷宮,他是永遠也見不到了,因此,時間一長,他就把這本書逐漸淡忘了,似乎丟書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似的。然而,這件事並非陳文海所想像的那麼簡單,是有人密謀操縱田德貴有意而為之的。

有一天,田德貴到縣城辦事,辦完事後,他到一家飯店吃飯,在這裏遇到了馮寶玉。馮寶玉是他的一個遠房親戚,好多年沒見了,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不期而遇。

沒聊多久,他們倆就很快把話題轉移到了陳文海的身上。

一聊起陳文海,他們倆似乎就有說不完的話。

田德貴對王志遠說:

「我特別討厭陳文海!他看起來很有學問,其實就是一個喜歡誇誇其談的傢伙!他整天不好好地幹活,白天混在姑娘堆里瞎聊天,以此消磨時間,到了晚上,就埋頭死讀書!依我看,他到農村來絕不是為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絕不是為了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而是為了鍍金而來的!這傢伙野心不小,一門心思想成名成家!為了成名成家,他連身體都不要了,每天晚上熬夜看書!他扎在姑娘堆里無非是為了炫耀自己有才華,為他以後的遠走高飛打群眾基礎!」

聽了田德貴的這番話,馮寶玉感到很吃驚,他皺着眉頭對田德貴說:

「你才認識幾個字啊,竟然會有這麼深刻的見解!是不是有高人為你指點迷津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一定是王志遠在你面前灌輸了不少東西!」

「王志遠來找過我幾次,我從他那裏了解了不少有關陳文海的一些情況!」田德貴眨了眨眼,然後笑着說道:「我還知道你們四個人是好朋友!」

「哪四個人啊?」馮寶玉明知故問。

「朱振華、王志遠、馮寶玉、徐春生。你們這四個人不是經常在一起吃飯嗎?」

「你知道的太多啦!」馮寶玉瞪了他一眼。

「我有一事想請教你!」

「什麼事?」

「就是我想挫挫陳文海的銳氣,只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我知道你鬼點子多,你能為我支一招嗎?」

「對付陳文海這樣的小癟三,對於我來說太容易啦!」馮寶玉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就是上海灘上的一個小流氓,我總有一天會把他扔到黃浦江里去餵魚!」

田德貴連忙遞給他一支煙,然後低頭哈腰地為他點上煙!

馮寶玉猛吸了幾口煙,然後問田德貴:

「他最近在看什麼書?」

「就是那本《〈反杜林論〉學習札記》。」

「你把這本書藏起來!」馮寶玉對田德貴說:

「過一段時間,你再把這本書還給他!在還給他的時候,你這麼對他說:『小赤佬,我已經把書還給你啦!這就叫完璧歸趙!你以後可不能在我面前耍無賴呀!』如果你真的這麼對他說,他一定會被氣得暈過去!哈哈,我們倆可有好戲看了!」

從縣城回去后,田德貴就按照馮寶玉的辦法,把《〈反杜林論〉學習札記》藏了起來,後來,又按照馮寶玉的吩咐把這本書還給了陳文海。

整個還書的過程是這樣的:

吃罷午飯後,田胖子對陳文海說:

「你跟我來一下!」

「什麼事?」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他們倆一前一後地來到了廚房。

田胖子從柴禾堆里抽出一本書遞到陳文海的手裏。

「你還說你沒偷!」陳文海怒目而視:「這,你怎麼解釋?」

「我是沒偷嘛!我只不過是把它藏起來了,如果我真偷,還會還給你嗎?再說,我偷這樣的書也沒什麼用啊,我根本看不懂!」

見《〈反杜林論〉學習札記》這本書被田胖子這個文盲糟蹋得又臟又皺,實在心疼得不行!他想再說田胖子幾句,可是一想:跟田胖子這樣的人講理無異於對牛彈琴,於是,就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田胖子走到廚房門口,剛好跟張慧芳迎面相遇。

他嘻皮笑臉地問道:

「你是不是又來找陳文海?」

「你管得着嗎?」

「小丫頭片子,你怎麼能用這種態度跟貧下中農說話?」

「對不起,我忘了你是貧下中農!」張慧芳嬉皮笑臉地向他賠禮道歉。

張慧芳跨進廚房門,見陳文海手裏拿着一本又臟又皺的書,還以為是一本以前的舊小說,便笑着對他說:

「我們的陳文海同志也對才子佳人感起興趣來了?不怕中毒了嗎?」

「你弄錯啦!」陳文海把手裏的書遞給她,「好好看看,這是一本什麼書!」

張慧芳接過書,看了看封面。

「原來是這本書啊!」張慧芳歪著腦袋問道:「我看你經常在讀這本書,這種書有什麼看頭啊?」

「這你就不明白了!」陳文海笑着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嗎?告訴你吧!我是從這本書里知道了很多有關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方面的知識,這本書里涉及到的這些方面知識簡直可以說是包羅萬象的!我非常敬佩這本書的作者,他很有學問,向廣大讀者傳授了如此豐富的知識!他對《反杜林論》理解得非常全面和深刻!」接着又說道:「你父親不是一個領導幹部嗎?我想:他一定讀過《反杜林論》。等以後有機會了,我想跟他交流一下這方面的讀書體會。」

「我不明白的是:你又不是領導幹部,幹嘛要去啃《反杜林論》這樣艱深的理論著作!不瞞你說,我也曾經翻閱過這本書,可是,我根本看不懂!對這種書我也不感興趣!我就喜歡讀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我認為:研究《反杜林論》是理論家們的事,我們小老百姓只要把自己的小日子經營好就可以了。」

「你說的沒錯,可是,我就是對《反杜林論》感興趣。你沒有必要質疑我,因為這純屬我的個人愛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人愛好,就像你喜歡讀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也是一種個人愛好。」

「可是,有的人並不這麼認為,有的人說你裝模作樣地去讀《反杜林論》,就是為了顯示你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重視對馬列主義理論的學習,以此去欺世盜名!」

「這話是不是王志遠說的?」陳文海憤怒地嚷道。

「是他又怎麼樣?」

「他這是對我的誹謗!」

「他幹嘛要誹謗你?」

「因為他看我不順眼,再就是他從小就對我有成見和偏見!」陳文海慷慨激昂地說道:「誰小時候不犯點錯誤?小孩子犯錯誤連上帝都會原諒!可是,這個王志遠就是抓住我小時候那點瑕疵不放,利用一切機會對我進行誹謗!」

「你小時候到底有哪些瑕疵?」

「這是我的私隱,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吧?」

「我看你還喜歡讀《魯迅小說散文詩歌選》,它不就是一本天書嗎!」

「你怎麼又這麼說?」

「反正在我眼裏它就是一本天書,因為我根本看不懂!」

「什麼高中生,竟然還有臉說看不懂魯迅的作品!你上高中的時候肯定對魯迅的作品不感興趣,我說得對不對?」

「正是這樣!魯迅的作品好難懂,我怎麼會對它感興趣?」

張慧芳皺着眉頭問陳文海:

「你是怎麼讀懂魯迅作品的?」

「我翻閱了不少有關講解魯迅作品的文章!」

「噢,原來是這樣啊!你還真下了一番苦功夫!」張慧芳歪著腦袋問道:「你為什麼要下那麼大的功夫去研究魯迅?」

「談不上研究。上初中時的一堂語文課在我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恐怕永遠也不會忘記了!」

陳文海給張慧芳講了有關這堂語文課的一些情況。

「這真是一堂不同尋常的語文課!」

張慧芳不禁這樣感嘆道。

「確實不同尋常!也許會從根本上決定我未來幾十年的人生道路!」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在未來的幾十年裏會像魯迅那樣生活和戰鬥?」

「我正是這個意思!不過,我覺得自己對魯迅的了解還很膚淺。說實話,我現在對魯迅的不少雜文讀起來還感到很吃力。在這方面,張建國要比我強得多。」

「張建國看起來好象很有學問,如果在以前,他很可能會考上名牌大學。」

「有這個可能。」陳文海的神情嚴肅起來,「不過,我認為:張建國不能算是一個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他的世界觀有問題!」

「總比我要強得多吧!你不是經常說我身上有嚴重的小資產階級情調嗎?」

「那你應該克服啊!我來幫助你克服,你願不願意啊?」

「就怕別人誤會了你的意思,還以為你在追我呢!」

「追你又怎麼樣?難道你不希望我來追你嗎?」

「你是一個正人君子,難道不怕別人說你是好色鬼嗎?」

「那是對我的誹謗!我是一個好色鬼嗎?」

「當然不是!你喜歡我,我說得對嗎?」

陳文海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跟你在一起,我感到無拘無束,心情特別愉快!」

張慧芳的臉上同樣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但願我們倆能永遠在一起!」

2022年2月13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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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場的日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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