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玉芙宮內,一眾女官行走料理之間,不聞半點雜音。每個人的臉色都隱忍者惶恐,生怕觸怒了近日身體抱恙的玉嬪娘娘。

玉嬪卧在美人塌上,雙眼眼瞼一片鴉青之色,正皺眉看着擱在面前一碗安神湯,雲岫在一旁配侍,臉色是強顏的淺淺笑意:「表弟毫髮未傷,現在已經抓到真兇,姑母還是養好身子,過兩日開始審理遇襲一案,表弟自會進宮拜見姑母。」

說罷,她攬袖端起碗,遞給玉嬪。

後者仍是一副失魂落魄之色,也不看那碗,也不表態,輕微搖了搖頭:「擱下吧,本宮實在喝不下。」

「姑母。。。」

「岫兒,你先出去,叫本宮一個人靜一靜。」

雲袖見狀,知趣告退。

身旁婢女按顏色行事,早就撤的一乾二淨。偌大內室,只有玉嬪一人。珈羅香從爐中瀰漫開來,繞進懸在當空的玉墜角的空隙里,有窗外正好的光斑灑落,照在枝葉茂密的樹叢中,雲芙似乎在悲傷的恍惚中,回到了青春少艾的時光中去。

那時的自己,不似皇族中其他公主一般喜靜,而偏愛策馬在馬場上馳騁,或跟要好的皇子偷偷溜出宮逍遙,即便被父皇責罰,也不過略略訓斥罷了。

那時的自己,是當朝最尊貴的長公主,胞兄乃太子,母親是皇后,父皇寵愛自己,重用哥哥,世間美好之物,盡收入自己囊中。雖萬事順遂,但遇到皇兄在宮外武館內結識的幾個武徒之後,自己的人生,便發生了戲劇的扭轉。

還記得那日天氣甚好,自己隨哥哥來到素日最愛去的茶館聽戲,到了樓上雅座卻發現早有兩人恭候。哥哥逐一為自己介紹:「這位是竹穆兄,這位是碧桐兄。」二人皆長身玉立,面容清俊,其中那人身着竹青白春衫,腰佩細劍,墨發高綰,朝自己展顏一笑,颯爽抱拳:「在下碧桐,拜見公主。」

另一人前跨一步,在碧桐之前躬身行禮:「公主如皎月星辰,竹穆拜見,三生有幸。」

「這兩位都是我在宮外結識的兄弟,此二人拜在名師素萊門下,都是可用之才。」哥哥難得放下在宮中端著的架子,語氣做派不見一絲皇家刻板模樣,招呼大家坐下來喝茶聽戲。

那時的自己,身着男裝,唇上還粘著一縷可笑的鬍鬚,此刻也叫自己拔下來:「好啊哥哥,背着我在這裏交了那麼多朋友,我這個做妹妹的,可吃醋的緊!」

坐在皇兄左手邊的竹穆雖是一襲白衫,但發冠厚重,眉眼狹長,連佩刀都是鎏金打造,無端端增添出一份不合時宜的奢華之氣。他笑笑,順着皇兄的話說:「竹穆與碧桐今生結識太子殿下,已是無上榮光。」

皇兄似受用,朝那名為竹穆的男子笑笑。

此番,便是自己與竹穆、碧桐初次的相識。

玉嬪的眼睫微微開闔,從袖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塊形色溫潤的玉佩。此玉未經雕琢,只鑿了孔,穿以上好蠶絲線墜,貼身珍藏。自己永遠記得贈此玉佩的那個人,與自己立在蒼茫荒原上,周遭疾風烈烈,月明星稀,他從懷中掏出此物,捧著這塊玉對着自己一字一句的鄭重發誓:「我碧桐,這輩子絕不辜負你雲芙。」

「此生,永相隨。」

這話,隨着一滴又一滴的淚水,滴落在玉石上,又轉瞬滑落在掌心,積成小小的一灣。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她擦乾眼淚,緩緩起身,行至門邊,喚貼身婢女進來,低聲吩咐了些什麼,隨即主僕二人稍微拾掇一番,從玉芙宮偏門走了出去。

天牢,昏暗不見天日。

狹小的牢門緩緩打開,只見一獄卒總管弓腰,引著兩名身量纖細的人進入,誠惶誠恐:「玉嬪娘娘貴體,怎得踏足這腌臢之地!」

「莫要多問,若有一丁點泄露,你這位置,是保不了了。」一女子厲聲呵斥,平日裏耀武揚威的獄頭只得唯唯諾諾稱是。

一路泥濘,終於行至一處拐角牢房,獄頭敲敲粗壯的鐵桿,喚道:「起來!有人來瞧你!」

縱使周遭嘈雜,那卧在牆角處的身影絲毫未見動彈,甚至連頭都不回,好像死了一般。

獄頭還要呵斥,玉嬪摘下斗篷,微微抬手制止:「是我。」

空蕩的牢房回蕩著略微沙啞的女聲,促使的躺在牆角那人緩緩回頭,身子撐著坐起來,摘下發間衣服上的枯草蟲屍,起身緩緩向這邊走過來:「雲。。。」

「是我。」

婢女與獄頭離開,守在稍稍遠一點的地方。

從天窗投下來的光線只有那一縷,餘下的,便是四周昏暗的燭火。繞是這樣,竹穆仍能清晰的看見雲芙此刻的模樣。

上次見面,已是二十餘年。

「沒想到,竟是你來看我。」竹穆喑啞的笑了,順勢靠在離她不遠的牆面上,粗重的喘息:「你還是那麼雍容華貴,一點都沒變。」

雲芙抿唇,靜靜看着深陷囹圄的竹穆。

當初那個英姿颯爽,立誓要跟隨自己的皇兄開疆擴土,大攬宏圖的男子,在多年後勸說皇兄將自己嫁給北梁皇帝,使得自己與碧桐分離,又在不久后投靠北梁,打壓為了自己跟隨而來的碧桐,使得碧桐身心俱殘,到現在,都不知所蹤。

面前這個狼狽不堪的男人,撩起自己心中難耐的酸楚與恨意。雲芙呼吸著牢獄中渾濁的空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看着竹穆帶着不明笑意的眼睛,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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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夢燼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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