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遠了。治平輕撫掌心的帚柄,餘光卻一直不曾離開祁鈺的身影。

這又豈是他的錯?

他只是他,他只是阿圓……

自己剛才到底是在做甚麼?

他勾下頭,不知所為。

自阿圓失蹤那天起,他日日偷溜出府去尋他。並因為此,不知遭了多少頓抽打。可他像不知死一般地我行我素。每一個和阿圓一起待過的地方,他都把那裏的石板簡直要踩薄。

這是阿圓啊,這是他唯一的夥伴、他視作弟弟一般的人,也是他唯一可以牽掛的人啊。

他膽戰心驚了幾個月,今日終得見這人活着回來了。

可他以後,怕是再不會來見自己了罷?

這個念頭躍入他的心間,他頓時惶惶然,飛奔而去,想把他追上。

他剛邁出月洞門,突然被一個黑布袋罩住了頭面,整個身子被人攔腰抱起,強行擄走。

他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黑屋裏。

欲起身掙扎,驚覺自己被縛在一張涼得像冰的鐵床上,像一頭待宰的豬一般。

他死命地發出聲響:「來人!有人在么!」

房門倒是很快被人推開。

刺眼的光線照得治平睜不了眼。

暈光中,隱隱約約地有兩個身影向他這邊走來,一男一女。

「陳符,這是頭一件——你辦得像樣的差事。」孫后抿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娘娘,奴婢實在愧不敢當……奴婢還尚未問您呢——這個小子您是打算如何處置?」陳符心裏道:您的抬舉,還是免了罷……要是為您所器重,那可真是祖上積了大陰德了……

「聽說那孽障在宮中的這些時日,這個治平,對他可頗是牽掛啊?」

「娘娘,何止!前番我要除那孽障時,這小子可謂是極事阻撓……」

「如此么?呵,可真是天生當奴婢的命……不如,就把他送到諸監,騸了做個內侍罷。」

治平將二人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直見他們旁若無人地自在閑議,彷彿看不見自己一般。他眼眸瞪得大大的,口中想呼喊,卻如被掐住了喉管一樣發不出半點聲來。

就這樣,他眼睜睜地瞧著那一男一女信步,離開了小屋。臨走時,陳符招招手,一群閹役會意入內。

治平再次掙開眼時,頓感下身如有亂箭相攢。

他強掙着起身看去,只見那裏厚厚地纏着一道疊一道的紗布。因為起身太猛,紗布頓時滲出黑血來。

他痛得幾欲昏厥。

腦子裏空濛蒙的一片。他知道,自己已被人閹割了……

他才不過幾歲,可往後餘生,都要殘缺著這副身軀度日了……

他以後,可該何去何從呢?

他現在,哪裏有資格考慮自己的何去何從呢?

自己現在,死生,不都被團捏在別人的掌心么?

陳符和孫后將戴治平閹除后,把他安置在宮城裏的一個鳥糞都落不到的僻壤之所。

他如活死人一般,被拉進新進宮的宮人必待着的教習之所。那裏,都是和他差不多一般年齡的小男孩兒。有的是家人大逆不道而遭連坐的,有的是父母兩亡被宗族拋棄的,有的是父母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只得將兒子送來當閹人的……

可即使是運途已皆是如此之悲慘的一群孩童,待在此地,依然是少不了被日日苛罵、頓頓鞭責。這裏的每個孩子,都彷彿走肉行屍一般,臉上從不掛任何錶情。每日裏,機械地學宮規、學儀禮、學規矩。到了夜晚,躺在卧房裏,也從沒甚麼人講話、談天,要麼默默睡去,要麼瞪直了眼睛等著入眠。他們看似甚麼都沒在做,可其實都在努力而艱難地做着同樣的一件事——那就是,接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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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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