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花語軒
石相府,花園石亭中,兩人對立而坐,石桌上剛上的熱茶散發着水汽。
石安向來好燙飲,端起一杯連抿兩三口才道:「見過他了?」
「見過了。」
「如何?」
「什麼如何?」
石安看着對方彷彿從不曾換過的灰袍,輕笑道:「你此前既然托我將那鑰匙送與他,有什麼打算,我也不想深究,今日又無故登門,想必不是來與我打啞謎的。」
灰袍沉默一會兒,突然語氣有些嚴肅地說道:「他確實不知那鑰匙之用?」
「確實不知,我交給他三個東西,其中唯有鑰匙與月齊無關。銅雀坊一號……」石安道,「銅雀坊一號是他來問過我以後才知道的去處。」
「他對那裏毫不了解……看來他確實對以前的事情一無所知。」灰袍道。
此後,兩人一陣沉默。
石安突然放下茶杯,正色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
「我會一直看着他的。」
又是一陣沉默后,石安卻又突然說道:「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
語氣中帶着些許勸說和告誡。
「是啊。」灰袍嘆道,「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石安又端起茶杯道:「他的身份終究會被陛下知曉,這時候你若是再有動作,恐怕就沒人再能保你了。」
「陛下是明君,知曉我的想法,不會殺我的。」
「陛下當然不會殺你,但你這國師還做的下去嗎!」石安突然嚴厲道,「明國看似天下最強,實則外患環伺,內憂叢生!佛門被極樂寺針對,東堂被西聖山針對,道門自有內訌,你這時候與陛下決裂,三錄司怎麼辦?東堂怎麼辦?沒了東堂,明國千千萬萬的至聖教徒怎麼辦,全被西聖山誆了去嗎!」
「我明國百姓最是驕傲,豈會因此就……況且在東堂出現下一個大宗師之前,我不會亂來的,你不用擔心。」
聽到這話,石安這才放下心來,嘆道:「香火之爭,就是民心之爭,天下之大,國家林立,卻只有我明國是以人御武,神權君授。從這說來,明國可謂是舉世皆敵,由不得我不擔心啊。」
「既然你今日說了不亂來,那你想怎麼做,我都不管了。」石安轉了話題,「但按我們的交易,我引唐謙主動見你,你不再去摻和朝堂之爭。」
「國師府本也不打算參與朝堂之爭。」國師第一次端起茶杯,神態變得輕鬆了許多。
「但這些年來,你與信王走的太近了。」
「利益相近罷了。」
這時,石府管家匆匆走進園中,徑直向石亭走來。
「唉,看來這邊還有一個人等着我的解釋呢。」石安嘆道。
……
第一樓,石安推開梧桐間的房門,入眼的是主座上捧著茶杯且一臉愜意表情的唐謙。
「咳咳……!」唐謙看見走進來的是石安后,不禁一愣,再然後便被口中的茶水嗆住了。
唐謙理了理喉嚨,放下茶杯燦燦道:「沒想到,老爺子您親自來了。」
石安仍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只一臉溫和的表情。
唐謙眨眨眼,突然醒悟過來,連忙站起身讓出主座,石安這才緩緩入座。
待下人將房門緊閉后,石安才笑道:「你前日看起來可比現在硬氣多了。」
「前日……前日不知老爺子身份,只道是哪家貴人的下屬,故此有些放肆。」唐謙坐下燦聲道。
「哦?我以為你跟着去曲游亭後面走了一遭,再不懼京都權貴了。」石安略帶調笑的口吻道。
「要說懼不懼,自然是不懼的,反正有些人懼了也沒什麼用,懼了也不會放過你。」唐謙輕聲道,「我如今比前日更敬老爺子,不止因為您是宰相,更因為您親自與我對話……」
唐謙頓了頓,繼續正色道:「同樣是做買賣,下人與我談,和主子與我談,天差地別。」
「差在何處?」
「差在尊重……尊重是相互的,老爺子親自與我談,便是尊重我,別人尊重我,我自然也得投桃報李。」唐謙話鋒一轉,「好比說銅雀坊一事,若是下人來給傳遞個說法,小子便是接受了也不會再把這生意做下去……可既然老爺子親自來了,那麼這個說法您即便不給,小子也絕不敢怪罪。」
「哈哈哈!」石安聽得放聲大笑,「我剛剛還說你小子沒前日硬氣,不曾想今日只是換了個軟刀子。」
「小子說的話可是真心實意。」
「真沒有說法,也沒關係?」
「當然沒有,因為我知道老爺子你絕不敢親手害我,既然如此,有沒有什麼說法都關係不大了。」唐謙認真道。
石安玩味地看了他兩眼,搖頭笑道:「你都說了,這尊重是相互的,你既如此尊重老夫,老夫當然不能瞞着你……」
說完,石安沉吟兩聲道:「那鑰匙確實與月齊僧無關,老夫確實是用它將你引去了銅雀坊。」
「因為什麼?」
「因為有個人想見你。」石安道,「你可知自己遇見的那人是誰?」
我只知道他下手沒甚輕重……唐謙搖搖頭。
「他便是國師齊同奕,明國三教第一人。」
國師……唐謙皺眉道:「因為當年唐天德的事情?」
「是也不是……他有自己的考量,具體是怎麼想的,誰也不知。」
「可是,他要見我,直接去唐人庄便是,我也不曾躲過誰,為何要通過您繞個彎子?」唐謙疑問道。
「呵呵,他不方便主動見你,只好想辦法讓你去見他了。」石安笑道,「總之,他知道我去唐人庄見了你,便主動找到了老夫。」
見唐謙陷入沉默,石安又道:「怎麼?擔心他再出手對付你?」
唐謙搖搖頭道:「這我倒不擔心。」
「呵呵,是覺得自己有些渺小,彷彿一個棋子一樣被各個大人物擺弄?」石安稍稍一想,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唐謙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略微點點頭,其實他倒不願意與石安說這些。
但石安說的確實不錯,踏秋入境以後,他本是躊躇滿志,再加上骨子裏對世界的高高在上,可定居京都后,卻發現自己就像是一個棋子一樣,從魯山追殺、玄武街到銅雀坊,他只是被動做事,彷彿冥冥之中被人控制了一番。
其中差距,確有滋味啊。
石安輕笑幾聲,站起身向外走去。
「進書院,入學宮,便不用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了。」
……
入學宮嗎……此事過後,石相可保我進書院,看來是時候為那學宮作準備了。
唉,之前只想著書院大考,學宮的事情從來沒打問過。
唐謙一路上滿腦子心事,回到唐人庄的時候已幾近傍晚。
唐人庄的生意依舊紅火,庄非仍然窩在後廚,從來不曾擔心過大考的事情。唐花花坐在賬台邊上,她如今除了偶爾給唐謙和庄非做飯外,幾乎不下廚了,反而操起了收錢算賬的事情,唐謙倒是沒想到唐花花的算學天賦這麼高。
「唐謙!」唐花花一眼就看見唐謙進來,立馬站起身迎了過來,遞過來一個白手帕。
雖然唐謙一直讓她喊自己少爺,但唐花花已習慣了直呼其名,所以稱呼經常變化。
「曲二哥下午來了一次,將那白手帕還了回來。」
唐謙接過那白手帕,問道:「他有說什麼嗎?」
「他說這是紅燭街花語軒的東西。」
紅燭街……上次被魯山追殺的時候去過一次,還曾被一個書生所救……唐謙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唐花花也沒有多問,等庄非忙完之後,三人又一起吃了晚飯。
又是翌日清晨,唐謙一人出門,直奔紅燭街而去。
紅燭街位於南城,有着「京都第一逍遙街」的名號,除了風花雪月的各個青樓外,各類酒樓也是處處林立,可謂是京都實實在在的銷金窟。
日上三竿之時,若在其他街市,必定是最有人氣的時候,賣家吆喝,買家採買,都在這個時候。
可在紅燭街,卻大有不同。
唐謙走在華麗的街道上,幾乎看不見幾個行人,兩邊的店鋪都關着門,酒樓也好,青樓也罷,俱都毫無聲響似的,整個大街蔓延著詭異的安靜。即便是偶爾有些動靜,轉頭看去,也只是某些青樓悄然開門放出幾位公子或書生后又立刻關上。回到街道的人,又幾乎都低着頭,即便是一道行走,也沒人出聲講話。
我來的好像不是時候……唐謙有些迷茫地往前走着。
就在他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卻見前方一處裝修樸素的閣樓鶴立雞群地開着門,門前有兩個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有說有笑地清掃的門前。
唐謙走進一看,閣樓牌匾寫着的正是「花語軒」三字,心想還好沒白走一遭,趕忙上前去。
他這一上前,還沒來得及講話,那倆女孩倒先嘰嘰喳喳起來,均是放下掃帚,一人迎了上來,一人向樓內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著。
「姐姐們,來客人了!來客人了!」
唐謙腳下一頓,想說的話胎死腹中,竟有些慌亂起來。
「公子?公子!」
嗯?
一錯神的功夫,那女孩已到了他面前,聲音清脆有靈。
唐謙嘴巴微張,卻突然發現不知該說什麼。
「公子,你是來找哪個姐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