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感人生幾度蒼茫 有誰人淚起千行

「你說她有了身孕？」靜妃手啪地落在了桌子上，香香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她都被關在永壽宮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翡兒順口說了一句。

「你懂什麼！」靜妃一聲重喝。香香疑惑地看向她，她意識到自己失態，深呼了一口氣。

「如果她懷了龍脈，皇上遲早要把她送回坤寧宮，那妹妹你做的一切可就白費了。」靜妃拉了香香的手說道。

「依姐姐看，撒寧兒應該怎麼做？」香香冷冷道。靜妃做了一個手勢，是個殺的動作。香香一驚，卻依舊面不改色。她的目光停留在靜妃臉上，似乎想從她臉上讀出什麼來。靜妃神色凝重，手握緊了拳不放鬆。

「姐姐是不是早有部署？」香香輕輕放下衣袖，連靜妃也詫異她的鎮定。

「我會準備好葯湯，送去永壽宮。太醫院有我們的人，保證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靜妃說道。

「香香這就去送這碗葯。」

「慢著，你不夠分量！這碗葯一定要我親自送去她才會喝。」靜妃說道。

「可是……」

「不必說了，她對你有戒心，一定不會喝你送的東西，我就不一樣了，我入宮時間比她長，雖然她是后我是妃，但威望絕對不輸給她。」

「姐姐一切小心，香香等姐姐好消息。」香香露出一絲淡定的笑，似乎決定了什麼。

……

（永壽宮）

芳兒從昏迷中醒來，看太醫神情和太監的態度，他們應該已經知道自己懷有身孕的事情。看他們一個個緊張兮兮的，料想他們要去報告康熙。看來馬上就可以離開這破地方了。

最近兩日她的伙食也有所改善，一直很冷清的永壽宮也熱鬧起來，連那個什麼靜妃都來看她了。芳兒覺得有些奇怪，這女人怎麼突然這麼好？自己和靜妃本來就不怎麼見面，總覺得此人高寡清傲，每次都怪怪的！

「姐姐懷有身孕應該多休息。」芳兒起身迎接她，靜妃笑着扶起芳兒。

芳兒警覺地看了靜妃一眼，她怎麼知道自己懷了孩子？太醫院的人不會把診斷結果在告訴混蛋前告訴其他人啊。莫非！她在太醫院有眼線？芳兒愣了愣，小腦袋開始唧咕轉。

上次香香的婢女福兒和太醫院的人鬼祟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她過去詢問，福兒說是香香要她下毒害康熙，自己跑去阻止康熙喝毒藥才被康熙誤會陷害香香。福兒的事情，分明就是太醫院的人搗鬼，那麼幕後黑手……她一直在找的人居然是她！她一定是提前知道了香香是前朝重臣的孫女，就藉此事來挑撥香香和自己！好一個靜妃娘娘啊！

「我給姐姐帶來了些補湯，很合孕婦口味的。姐姐一定喜歡。」靜妃端來了湯，芳兒含笑看了一眼，沒有喝。

「姐姐為什麼不喝？」

「沒什麼，我胃口不好，你先放下吧。我胃口好了再喝。」芳兒心跳的撲通撲通的，一種不安的感覺涌了上來，如果這時候混蛋在她身邊多好，至少她會感覺安全。但是那個該死的男人卻丟下她一個人跑去盛京了！

「這湯涼了就不好喝了，還是趁熱把它喝了吧。」靜妃把湯送到芳兒面前。

「不了，謝了。」芳兒回絕道。

靜妃露出懷疑的目光，「姐姐是不是聽說了什麼，或者……」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難道你做了什麼事落別人口實？」芳兒冷笑道。

「姐姐什麼意思？」

「沒什麼，是你多心了！」

靜妃把碗放下，「您還是喝了吧，對你肚子裏的孩子也好。」

「我自然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你還是放下吧。」

「不看着皇後娘娘喝下去，我不放心。」

「這湯里有什麼，你這麼想讓我喝？」芳兒冷笑問道。

「……」

「端出去。」芳兒冷冷道。

「今天你不喝也得喝！」靜妃兇狠道。

「一切都是你做的，害死福兒的是你，讓我和香香反目的也是你，一直和太醫院勾結的也是你，拿麝香害德貴人的也是你！現在，這碗東西裏面有什麼我不知道，但願不是砒霜！」

「您誤會了……」

「喝了它！喝光了我就相信我誤會了！你，把它喝了！」芳兒冷笑着說道。靜妃獃獃地看着芳兒，咬着唇。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裏露出了馬腳？還是自己哪句話提醒了她？

芳兒觸到她眼中的殺氣，心中暗叫不好，就要往外走。卻被靜妃一把抓住，她抓着芳兒的頭，狠狠地往牆上狠狠地撞，芳兒只覺一陣劇痛，神志有些不清醒了。

「論姿色，論才華，論地位，我哪樣比不上你？」靜妃看着血流滿面的芳兒，恍惚說道。

「本來皇上是屬於我的，我入宮比你還早！沒有你，他會很愛我，很愛我！」靜妃說話的時候狠狠地甩了芳兒一個巴掌，血順着芳兒的嘴角留了出來。

「自從你進宮了，他的眼裏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他無論他寵幸哪位妃嬪，他心裏都是你！我知道的，他算計著時間去坤寧宮，每次都迫不及待，為的也是不讓你鋒芒太露，每次也就是不想讓你被嫉恨。他是皇上，他什麼時候會如此費心地維護一個妃嬪？我真很恨，恨不得你死！」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芳兒只覺得眼前黑黑的，連呼吸都困難了，她艱難地往牆角移動，可頭髮被靜妃扯住，怎麼也動不了。混蛋你在哪裏？

「不過，上天待我不薄，有了一個叫香香的笨女人！你很奇怪，我怎麼知道寧貴人叫香香？你說香香是蘇州秀女？呵呵，太皇太后和你爺爺索尼果然是瞞天過海。不過你或許不知道，我是蘇州知府的女兒，真相我會查不出來？」她激動地說着，肩膀顫抖。

「什麼叫聰明，會念幾句詩就叫聰明？聰明就是韜光養晦，就是忍辱負重，就是我這樣在後宮操縱全局，博奕終身！只有我這樣的女人才屬於這裏，才是真正的主人！才是這大清，真正有資格做皇后的！你有什麼資格？你只知道聽其他人的，沒腦子！」

「我知道寧貴人和福兒關係好，也知道你和她關係也好。剛好福兒是蘇州人，我就叫父親把她家裏人弄進大牢，然後逼她一死來陷害你。我知道寧貴人很聰明，如果不是一個待她真心的宮女以死相諫說你是壞人她一定不相信。我讓福兒帶上太醫院的毒藥，在你面前演場戲，就說寧貴人為報家仇要殺皇上。皇上一定不知道是我乾的，因為只有你知道寧貴人是前朝後人，嫁禍她的一定是你！」

「卑鄙！」

「閉嘴！」靜妃又是一巴掌，芳兒早已血肉模糊。

「皇上果然認為你是吃醋，和太皇太后那麼痛恨寧貴人，必定會借毒酒一事來治她。我就順勢讓福兒死，然後寧貴人就會恨你，我就將她收為己用！」靜妃陶醉地訴說着，好象整件事情是件成功的藝術品，要拿來炫耀，朝一個敗者炫耀。

「德貴人的事情是你太笨，本來我沒有很好的下手機會。是你偷吃她的補品，被宮女撞見，你心急打碎了蓋子。那宮女就趁你主動撿蓋子的時候將葯下進碗裏，然後所有人都懷疑你。」她笑着說道，表情玩味。

「可是我沒有想到，皇上他心裏真正在意的不是孩子，不是寧貴人，不是你有多狠毒，是容若！他真正在意的是容若，他恨你是因為他以為你愛容若！憑什麼，我做什麼多，卻比不上他的嫉妒！他那日喃喃自語，他問自己哪裏做得不好，他睡夢中會喊你，他問你為什麼要珍藏容若的玉佩，連德貴人都是太像你他才會憐惜！我恨，恨你！我讓德貴人流產，她就威脅不到我。我讓容若蒙冤，那麼惠妃娘娘的地位也跟着下來，我殺了你，把一切推給寧貴人，我一下子除掉這麼多人，皇后我做定了，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他心裏愛你，愛到那麼深，愛到傷害自己，愛到傷害你和所有人！」

「瘋子。」芳兒掙扎著罵道。

「閉嘴，我讓你閉嘴聽到沒有！你不閉嘴是吧，好，張開你的嘴。」靜妃端起碗，就要把湯汁往芳兒口中送。永壽宮裏靜悄悄的，太監宮女都不見人影，冷宮，的確是冷啊！芳兒腳胡亂踢著，靜妃拚命按倒了她。她什麼都知道了，更不能留活口。芳兒看着她要把那碗湯倒進她的口裏，她摸索著，摸到了身後的燭台，她狠狠地往靜妃頭上敲了下去。靜妃抓住她的手鬆了下來，芳兒害怕地往後爬了幾步。她殺人了，她殺了這個女人！

燭台掉在地上，火猛地竄了起來。紅紅的火光，映照着靜妃頭上鮮紅的血，甚是駭人。芳兒獃獃地看着這一切，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火越竄越大，她肚子劇烈地疼痛起來，疼得她眼淚直流，快支持不下去了。芳兒掙扎著，捂住肚子，艱難地向外挪去。突然，在火中閃出一個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芳兒看到她的容貌，心突地涼了。難道她真的要命喪於此？永壽宮的火燃燒着，紫禁城的天空一片緋紅，沉靜后便是灰燼。

……

「寧貴人，您看了很久了，您在看什麼？」

「天空。」香香淡淡說道。

「天空？」

「紫禁城外的天空。」她眼中朦朧，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當初她用自己的珠釵換來了曹寅的玉佩，而如今她把玉佩給芳兒，讓她順利通過關卡。自己卻什麼都沒有了，自己欠芳兒那麼多，儘管她知道了靜妃的陰謀，卻只能將計就計，曹寅對不起，即便你要離開的時候，自己也不能向你透露半分。

一曲笛音傳來，氣息間斷，顯然吹笛人身體不適。

「初入承明日，深深報未央；長門七八載，無復見君王。

春寒侵入骨，獨坐愁空房；颯履步庭下，幽懷空感傷。

平日深愛惜，自待聊非常；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

君恩實疏遠，妾意徒彷徨；家豈無骨肉，遍親老北堂。

此方無羽翼，何計出高牆……「

「娘娘吹的是什麼曲子？剛才念的又是什麼？」

「是那首《自傷》。當年侯夫人寫下此文，便懸樑自盡。我知道，從我踏進紫禁城開始就飛不出去了，何計出高牆？有些事一開始就是錯，錯了一步，也就錯了一生。有些人，你只能辜負，用一輩子去心痛去難過。」

「娘娘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還小，自然不明白，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琳琅。」

「好名字，可惜了，大好年華卻在紅牆中度過。有些時候，一轉眼就一輩子了。」

「琳琅不清楚，娘娘，您這麼年輕，這麼漂亮怎麼就一輩子了呢？琳琅進宮，還有好多好多要學的呢！我會好好伺候各位主子，如果皇上喜歡我，我還有可能做娘娘。」

「這話不可亂說，會惹禍的。你還小，有機會就離開這裏，越遠越好。我這一輩子，夠了。」

幾片秋葉零落，命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四季更替，花開花又謝，春天過去，將會是一個漫長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