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節 終章

第五十節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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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江東派去使者后,項羽就帶着軍隊繼續趕路。現在楚軍已經軍心渙散、無精打采。漢軍在戰場上摧枯拉朽,重新開戰僅一個月,項羽就丟掉了薛郡、陳郡、碭郡、汜水、東海五個郡,九江也被英布拿了回去。這一個月的領土損失,比之前兩、三年加起來還要多,去年下半年漢軍還是處於守勢,項羽本以為就算處於下風,楚軍和漢軍也相差不多。

可見到漢軍雷霆萬鈞的攻勢后,項羽及所有楚軍將領才恍然大悟,之前劉邦根本就是在積蓄力量,至少隱瞞了一大半的實力。而當項羽被迫交還了太公和呂雉后,無所顧忌的劉邦就發起全力進攻,現在漢軍的力量早就不是楚國所能抵擋的了。

「只要返回江東,」項羽給左右打氣道:「寡人就能重振旗鼓。」

項莊等人口中雖然答應,但心裏卻都沒有什麼信心,幾年來的征戰對江東三郡的摧殘十分嚴重。而且以江東的人口和物力,如何能抵擋得住橫掃楚國的龐大漢軍。

此時項羽的使者已經到了江東,項襄看過給他的命令后,一言不發地交給了呂臣。

「項羽讓你監視我?」呂臣掃了一眼命令,冷笑着問道,現在他對項羽的稱呼已經完全沒有了敬意。

這段時期以來,呂青、呂臣父子通信不斷,項襄統統都看在眼裏。可彭城投降劉邦的高官不止呂青,還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劉它。在呂臣與彭城通信的時候,項襄也是一樣,他收到的信要比呂青還多,除了劉它以外,最近又加上了劉伯、劉聲,就在昨天,項襄還見到了劉邦的使者。

在給項襄的信中,劉邦告訴他如果能完整地將江東三郡獻出來,那除了能像其他項氏一樣成為漢室宗親外,劉邦還會封他為侯。

「是啊,亂臣賊子,還在痴心妄想呢。」項襄從呂臣手裏接回了項羽的命令,隨手把它扔在桌案上。

聽到主政江東的宗族、重臣如此的對答后,項羽派來的使者臉都白了。

項襄瞥了這個使者一眼:「項羽弒君作亂,全楚之人都被逼為這個賊子效力,想必你也是一樣,所以今天我不殺你。」

說完項襄就讓衛士把使者關起來。

「項羽要逃亡東城,還讓我們去接應他?」呂臣又說了一句。

「是啊,」項襄點點頭,把項羽的信重新捆起來紮好,讓一個使者給劉邦送去。接着項襄又向整個彰郡傳令:「誰也不許去迎接項羽,烏江周圍不許有一條船。」

說完之後,項襄回頭看着呂臣:「不讓他渡江就是了,要是我親手拿他,終究是面子上不好看。」

「如果項羽渡江了呢?」呂臣追問道。

項襄琢磨了一下,又追加了一道新的命令,那就是彰郡的各縣都不許放項羽入城,要是項羽依然不死心而且試圖攻城的話,項襄下令各縣要不客氣地反擊:「如果項羽先動手,那我也只好綁了他交給漢王。」

「我這就帶兵去彰縣,」呂臣站起來:「這個逆賊不過江則罷,若是他敢來,我就親手抓住他。」

項襄默不作聲,看着呂臣離席而去。

……

靠近垓下的時候,楚軍眾人的心又都提了起來,之前很多城池都倒戈抵抗,耽誤了楚軍很長時間。不過垓下本來不是一座軍事重鎮,只有一些本地的士兵防守,即使倒戈,項羽倒也不是很擔心,至少他們肯定不敢出城干擾楚軍行軍。

結果探馬來報,說是垓下現在已經是一座空城,既沒有見到守軍也沒有發現居民,整座城都空蕩蕩的,只剩下少量不能移動的老人。

「聽說大王將要抵達后,守軍就都跑光了。」探馬向項羽報告道,他們已經詢問過那些遺留在城內的老人,據說少量的本地守軍既不敢抵抗項羽,也生怕會被項羽裹挾進他的軍隊中,所以逃跑就成了唯一的選擇。而城內的百姓同樣害怕被項羽征入軍中,更擔心被窮途末路的楚軍洗劫,所以就扶老攜幼地逃入山中——無論是守軍還是本地父老,他們都很清楚項羽肯定不會在垓下久留,所以只要躲過這陣風頭他們就能返回家園了。

「都是些無膽鼠輩,」項莊安慰項羽道:「等大王帶着江東雄師殺回來的時候,他們都會跪在大王面前求饒。」

項羽沉默了片刻,點點頭:「不錯。」

雖然從垓下得不到什麼補給,項羽還是命令士兵入城稍作休息。楚軍進城后就四下搜尋,想把居民沒來得及帶走的物資搜出來。來不及逃走的老人被士兵抓住拷打,逼問他們家裏的東西都藏在了哪裏。

項莊帶着近衛在城中行走時,偶爾還能聽到幾聲慘叫和怒吼聲,飢腸轆轆的楚軍士兵正在撕打,爭搶著尋找到的少量物資。

看着空蕩蕩的房屋,項莊也不禁悲從中來,項羽割讓梁地求和,讓楚國的大臣們徹底喪失了對項羽的畏懼感;現在就連普通的百姓也知道不用再擔憂項羽的報復,所以才會紛紛緊閉城門堅守,像垓下這樣無力堅守的地方也會逃亡一空。這讓楚軍變得越來越少,沒有地方補充兵力和糧草,可想而知離開垓下的時候,楚軍只會比抵達時更加弱小。

對於江東三郡的忠誠,項莊同樣懷有隱憂,只是現在這已經成了支持項羽和楚軍的最後信念,如果不像催眠一樣地對自己反覆強調,希望項襄、呂臣都在會稽等著自己,那楚軍僅存的士氣也會徹底消失。

帶着找到的一些食物和酒,項莊回到了項羽的行營前,將它們獻給項羽和他隨行的姬妾。

現在只要有酒,項羽就會喝個爛醉,項莊守衛在行營的門口,聽着裏面傳出的歌舞聲,這一切都給他帶來末日將近的感覺。

「一旦到了江東,大王就會重振旗鼓。」項莊對自己輕聲念道。

在垓下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項羽就再次帶着軍隊動身。列隊的士兵明顯又減少了,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穿過警戒線逃走,就是躲在城內等著軍隊離開。不過楚軍沒有時間把垓下仔細搜索一遍,項羽的衛隊只是簡單地找了一圈,抓到了幾個藏得不夠隱蔽的逃兵將他們處死,然後就匆匆出城與大部隊一起動身。

軍隊才離開垓下沒有兩里地,探馬就向項羽報告,發現了大股軍隊正在靠近,這支從西面來的軍隊顯然不會是項襄和呂臣派來的援軍。

「再探!」項羽本來顯得有些萎靡,一副宿醉未醒的樣子,聽到危險迫近后他重新抖擻精神,又露出多日不見的警醒模樣。

正向楚軍靠近的是齊王信的軍隊,人數差不多有七千之數,跟在齊軍後面的則是數萬的劉邦本部,還有英布、吳芮等諸侯的部隊。不過這幾支軍隊的陣容十分奇特,齊軍作為先鋒獨自在最前追趕,而劉邦則帶着大軍不急不忙地跟在韓信的背後,還派出了前軍探馬,就好象是在防備己方的前鋒一樣。

項羽逃離陳郡前,韓信帶來的一萬齊軍始終呆在定陶,得知項羽在城父慘敗、沒能重現彭城之戰的奇迹后,韓信才急忙帶着齊軍日夜兼程地趕來與劉邦會合。結果齊軍才一到,就被劉邦勒令去作為先鋒追趕項羽,跟在齊軍身後的漢軍還擺出一副戒備的姿態。

得知是韓信第一個追上來后,項羽十分憤怒,向著出現在自己側面的齊軍戟指惱道:「豎子,寡人叫你與寡人聯合敵漢,你怎麼也不肯,現在聽聞寡人戰敗后竟然跑來撿便宜!劉邦留着你,只是因為寡人尚在,要是寡人一日不在了,你這個反覆無常的小人,劉邦豈能容你?」

項羽號令全軍調轉方向,準備與齊軍廝殺。

項莊急忙阻止道:「大王不可,還是遣將斷後,我們可不能被韓信纏住啊。」

「誰都可以攻打寡人獲取功勞,就是韓信不行!」項羽對項莊吼道:「當初就是這豎子帶着寡人的關中部署去投奔劉邦,要不然劉邦如何能輕易出漢中,如何能出關?劉邦又如何知道寡人要先攻打齊國?寡人苦心籌劃的方略,都被這個豎子賣給劉邦了!」

楚軍當即調轉方向,朝着齊軍拉開陣勢。

韓信一邊忙着展開陣勢對峙,一邊派人去急報劉邦,稱先鋒已經追上項羽,請漢王火速上來與楚軍交戰。可沒多久,使者就被劉邦打發回來,讓齊軍立刻與楚軍交戰。

韓信聽了后,長嘆一聲:「雖然寡人沒趕上城父之戰,可漢王為何如此懷疑呢?寡人確實是來助漢而不是助楚的啊。」

不等韓信多發感慨,項羽就已經帶着楚軍沖了上來,雖然楚軍的狀況不佳,但齊軍同樣非常疲憊。韓信帶着齊軍沒日沒夜地趕來與漢軍會師,沿途掉隊的士兵就有三成之多。好不容易見到劉邦后,又被逼着全速追趕項羽,連一刻的休息時間都沒有。

現在齊軍人困馬乏的程度,怕是要比楚軍還甚。兩軍殺成一團后,漢軍緩緩地靠近戰場,不過沒有一支軍隊上前助戰。劉邦分出兩支兵馬開到了齊軍的兩翼,從南北兩方旁觀齊、楚兩軍在戰場上廝殺,而劉邦的主力則停在了齊軍的後面。漢軍從三面將戰場半包圍起來,齊、楚兩軍殺得人仰馬翻的時候,漢軍卻一直保持着中立,沒有對戰事進行任何干涉。

激戰了一個時辰后,韓信終於抵擋不住,項羽衝垮了齊軍的陣地,將齊軍一分為二。

看着齊軍漫山遍野地潰退了下來,楚軍則在後面拚命砍殺,劉邦終於點點頭,對左右說道:「看起來,這次韓信是真的認真打仗了,好吧,他雖然屢次不救孤,但孤不能不救他。」

齊軍的潰兵從品字形排開的漢軍縫隙間逃開,劉邦向兩翼派出使者,然後揮舞將旗,催動大軍緩緩向前。

本來楚軍已經殺的眼紅,可看到無邊無際的漢軍從三面緩緩前移后,就是最勇敢的楚軍士兵,心中那團求勝的火焰也被澆得熄滅,只剩下徹底的冰涼。

剛剛還在奮勇追擊的楚軍士兵,不受控制地開始後退,還發出悲傷的呼喊聲:「跑吧,漢軍來了。」

「退兵。」看着卷地而來的漢軍旗幟,項羽對衛士說道,他剛剛和士兵們一起沸騰起來的熱血,現在也都重新凍成冰雪。

今天這場戰鬥,讓項羽失去了行軍的時間和機會:「退回垓下,堅守。」

返回垓下后,項羽清點兵馬,現在城中只剩下三千左右的楚軍了,雖然今天大敗齊軍,但還是有小半楚軍趁亂逃走。

「很快,用不了幾天,項襄就會帶着大軍來給寡人解圍!」在漢軍圍上來的時候,項羽給部下們打氣道。

但堅守了幾天後,援軍仍然是一個人都沒看見,反倒發現有更多的漢軍趕到,其中還包括東海陳嬰、陳郡利幾,泗水劉它這些曾經的楚將和昔日的項氏。

劉邦讓陳嬰、利幾、劉它的軍隊都參與圍城,再加上英布、吳芮等人,將垓下團團圍住的都是懷王的舊部。

「今日全楚之人,齊聚到垓下,就是要為陛下報仇雪恨,」劉邦對齊聚一堂的諸侯和將領們說道:「讓士兵們向城中呼喊,我們此來,只誅弒君逆賊項羽一人。」

當天夜裏,整個垓下城都被漢軍的喊聲所包圍,圍城的士兵用全楚各地的方言,責罵着城中的亂臣賊子。

灌嬰和夏侯嬰一起陪在劉邦身邊,此時漢王站在一個土丘上眺望着垓下城池,灌嬰麾下的騎兵被命令養精蓄銳,沒有去參與圍城。

「項羽是會死守,還是繼續逃跑?」灌嬰問道。

不等劉邦說話,夏侯嬰就頗有把握地答道:「當然是繼續跑,如果他肯決戰,就不會從陳縣逃走了,不但從陳縣跑了,從城父也跑了,沿途每次都跑,這次當然還會接着跑。」

「可他不可能帶着軍隊一起跑了,難道自己跑嗎?」灌嬰說道。

「當然自己跑了,」夏侯嬰冷笑一聲:

「他可能會跑去東城,然後去烏江。」劉邦回過頭,對灌嬰說道:「他肯定會跑的,孤估計就是這一兩天,不過無論他跑到那裏,都不會有接他過江的船隻和軍隊。他還真應該在陳縣一戰,那裏有堅固的城防,也有時間收集糧草,說不定還能拖個一年半載再說,就和章邯一樣。」

劉邦已經收到了項襄的來信,知道江東三郡不會接納項羽了。

「讓他跑,他是不到烏江心不死。」為了鼓勵項羽逃跑,劉邦還放鬆了南面的戒備:「他要是棄軍跑了,就不用花費時間圍城了,孤讓你的騎兵休息就是為了到時候去追他。他只要一跑,戰爭就結束了,比孤想像的還快。」

說完之後劉邦就要帶着衛士們回營,走下土丘的時候,他突然腳底絆了一下,衛士舉起火把察看,發現原來是一個簡陋的墓穴,裏面淺淺地掩埋着兩具無頭的屍體。

劉邦藉著火光也看了一下,看到這兩具無頭的屍體上都有被兵器刺出來的窟窿,而且屍體上還扔著兩把銹跡斑斑的的鐵片,像是老百姓自製的匕首。

一個衛士檢查了一下頸骨的斷裂處,抬起頭對劉邦說道:「是死後被割取了首級。」

盯着這兩具屍體上的破衣服殘片看了片刻,劉邦又抬起頭,環顧了周圍一圈,目光最後落到了不遠處的一處祝融廟上。

「這兩個是逃亡的楚國壯士吧,要不然怎麼會被人割去了首級?他們可能是在這座廟裏躲避,被秦兵追捕殺死,然後割了他們的首級,把他們的骨頭扔在這裏了。」劉邦猜測了一番,然後又低頭看了看墓穴:「雖然簡陋,但好歹還沒有暴屍野外,這兩個壯士一定抵抗得很英勇,甚至得到了追捕者的尊敬。」

劉邦下令把這兩個人的屍體取出來裝進棺木,然後深埋入地下,還命令一個衛士替他祭奠這一對無名屍體:「告訴兩位壯士,暴秦已經被我劉邦所滅,很快,天下就會重歸太平。」

劉邦等人對答的時候,項羽正帶着衛兵在城樓上巡邏,側耳仔細傾聽着四周傳來的喊聲。

從這些聲音中,項羽辨別出了東郡、碭郡、泗水郡、東海郡、薛郡和陳郡的口音,卻無江東口音。

「江東三郡尚在!」項羽如釋重負。

天將明的時候,劉邦聽到有衛士在帳外呼喚,說是垓下已降。

走出自己帳篷之後,劉邦聽到營地里到處都是歡呼聲,項羽帶着衛隊突圍后,垓下城的楚軍立刻就開城投降了。

在突圍過程中,連項羽的近衛指揮項莊都被漢軍抓住了。

項莊被押上來后,劉邦就問他項羽往哪裏去了。

滿臉血污的項莊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他都拋下你跑了,你還對他忠心耿耿嗎?」劉邦問道。

項莊突然破口大罵,但劉邦沒有阻止他,而是等他罵得累了才問道:「項羽是不是往東城去了,打算從烏江渡江回江東?」

聽到劉邦說出這樣的話,項莊頓時就愣住了,劉邦示意左右,把項襄和呂臣寫給自己的信拿給項莊看。

才看了兩眼,項莊就用顫抖的聲音叫道:「竟至於此,竟至於此嗎?」

「眾叛親離,難道不正是亂臣賊子應得的下場嗎?」劉邦大聲質問道。

項莊再也堅持不住,跪倒在地,低頭叫道:「臣願降。」

「給他鬆綁。」

劉邦說完后,又以目視灌嬰。

灌嬰越眾而出,向劉邦作揖行禮,口中問道:「要給項羽留全屍嗎?」

「他給陛下留全屍了嗎?」劉邦大聲質問道。

「臣遵命。」灌嬰再不猶豫,大踏步地走向了營帳門口。

在垓下等了幾天後,灌嬰帶着項羽的首級返回軍中,向劉邦復命:「他還真是不到烏江心不死,四百多里路啊,他還真能跑,真的跑到烏江岸邊了。」

灌嬰告訴劉邦,他本以為能在半路就追上項羽,但項羽丟棄了他的所有近衛,孤身一人跑到了四百裏外的烏江渡口,走投無路才自殺了。

「沒有見到一條船?」劉邦問道。

「其實有一條。」灌嬰笑道。

劉邦臉色一變,森嚴地問道:「誰出爾反爾?項襄嗎?」

「不,不是劉襄。」灌嬰告訴劉邦,有一個亭長違背了劉襄、呂臣的命令,偷偷地駕着一條船想去接項羽渡江。

「臣已經派人抓住了那個亭長,請問大王打算如何處置?」灌嬰問道。

「你把他帶來了?」劉邦驚訝地反問道。

「是的。」灌嬰點了點頭。

「元兇已除,孤為難一個亭長幹什麼?」劉邦連連擺手道:「放了他,放了他。」

灌嬰嘻嘻一笑,旁邊的張良也笑着提醒道:「大王只是將他放了嗎?」

劉邦這才恍然大悟,輕輕拍一拍腦袋:「孤糊塗了,孤當年也是亭長,知道亭長身不由己,孤也曾為了心中的信義而違抗官吏。免了他的亭長之職,但是重賞,給他一些錢財和田土!」

只有泗水郡的魯縣,仍沒有向漢軍投降,城牆上孤零零地還打着楚國的旗幟。

「當初陛下曾有意封項羽在魯,他也自號魯公,想不到一語成讖。」劉邦讓使者帶着項羽的首級去招降魯縣,並讓使者把項羽安葬在魯縣城旁,讓當地的百姓日常祭祀。

帶着各路諸侯返回定陶后,劉邦突然臉色一變,下令漢軍盡數出動,將韓信的軍營團團圍住。然後讓使者去齊軍營地前喊話,勒令惶恐不安的韓信立刻帶着齊王印出來,到大營見劉邦。

在漢軍四面包圍的威脅前,韓信只好獨自一人,抱着齊王印走出營門,來到劉邦的馬車前。

「自從你去修武之後,好像一直沒有來拜見過孤。」當着眾多的諸侯,還有大群的將領,劉邦坐在馬車上,居高臨下地對韓信說道。

「臣……」韓信一低頭,就要認錯。

「不用說了,」劉邦揮揮手,打斷了韓信的申辯:「在修武是第一次,在歷下是第二次,孤在廣武和項羽對峙的時候,你第三次背叛了孤。」

韓信汗出如漿,可劉邦再次擺擺手,不許他自辯:「可你有大功於孤,孤就想着事不過三,這次討伐項羽,雖然你一開始磨磨蹭蹭,但最後終究還是趕到了,也真的和項羽交戰了,這次孤就不算你背叛了。」

聞言韓信稍微鬆了一口氣,但劉邦還沒有說完:「你在齊國一年,提拔了不少親信,也訓練了不少新軍,現在天下已定,這些軍隊已經沒用了,孤不打算讓你留着。」

「臣立刻就將他們遣散。」韓信找到機會,急忙答道。劉邦說得不錯,成為齊王后,韓信看着齊境內的大隊漢軍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覺,所以訓練了不少只忠於自己的軍隊。結果這次在垓下之戰中,被劉邦狠狠地消耗了一波。

「不用你去遣散了。」劉邦顯然不滿意韓信的回答:「把你的齊王印還給孤吧,現在楚國無主,你去當楚王。」

隨着劉邦這句話出口,就有一個衛士捧著一枚新印,走到了韓信面前。

「遵命。」好漢不吃眼前虧,韓信咬牙答應下來,這意味着他在齊國苦心經營一年的勢力又煙消雲散了。

不過劉邦的話還沒說完:「你這就去楚國即位吧。」

說完,就有另一個衛士走過來,手裏還牽着一匹馬,劉邦告訴韓信會派一支衛隊護送他去即位。

「至於你的手下。」劉邦抬起手臂,指著韓信剛離開的軍營:「他們都是齊人,就不和你同行了。」

韓信臉色慘白,劉邦不但驅散了他在齊國的勢力,還把忠誠於他的軍官和門客也都剝奪了。

不過韓信還是點頭稱是,不敢和劉邦爭辯一句,而且韓信覺得很多門客還是會去楚國投奔自己的。

「到了楚國之後,」劉邦在分手前對韓信交代道:「不要訓練新的軍隊了,也不要再蓄養大量的門客了,嗯,不許超過一百人!事不過三,要是讓孤知道你陰蓄死士,或是秘密訓練新軍,那孤就不會再對你客氣。」

說完后劉邦就叫道:「陳嬰。」

剛剛投降劉邦的陳嬰走了出來,劉邦指着他對韓信說道:「這是孤給你挑選的相國,以後楚國大小事務,你都要和他多商量。」

在遣走了韓信后,劉邦就讓自己的庶長子劉肥過來,把韓信留下來的軍營指給他看,劉肥是劉邦唯一的一個成年的兒子,劉邦說道:「我把齊國給你。」

「是,父王。」劉肥答道。

「時刻盯緊韓信,瞪大眼睛盯着他,若是他有任何舉動,都立刻派人告訴我。」

「遵命。」劉肥鄭重地點頭。

「曹參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把他留在齊國做相國,你一定要尊敬他,不許對曹相國有任何失禮之處。」

「是,」劉肥大聲答道:「父王放心,孩兒一定與曹相國君臣同心,替父王牢牢看住韓信的北境。」

……

在返回長安之前,劉邦決定先回一趟故鄉。在去沛縣的路上,劉邦有一天帶着張良、陳平、夏侯嬰、周勃等幾個人在林間遊獵。

「張先生現在可還有什麼說的?」劉邦面帶得色地對張良說道:「項氏那麼多人,朕一個都沒有殺,破楚之後,朕一座城也都沒有屠,朕就連韓信都沒有剪除,還給了他一個諸侯之位。」

「陛下本性仁慈,」張良微微一笑:「陛下和項羽完全不同。」

「哈哈,」劉邦大笑道:「暴秦上農除末,鹽、鐵、林、牧、漁、獵悉歸官中,朕本意是盡數廢之,讓百姓安居樂業,衣食豐足。只是現在天下方定,國用不足,所以朕暫時把鹽、鐵留下,補貼一些國用。其他的各項一概馳禁,黔首砍柴、畜牧、捕魚、狩獵所得,再也不用向官府納稅。至於農田,朕也盡棄暴秦之苛征,以後農事所得,黔首隻需要三十稅一,沖抵官府造冊之費。」

說完劉邦用眼睛看着張良,似乎是在等待誇獎。

「陛下仁心仁政,有誰說不是嗎?」張良笑道,一路上劉邦琢磨出了很多法令,無一例外都是與民有利的善政良法,只是劉邦很喜歡別人稱讚他的這些設想,而且需要大聲地稱讚。

劉邦果然顯得更開心了:「現在張先生不懷疑朕了吧?」

「懷疑什麼?」

「懷疑朕會剛愎自用,猜忌多疑。」劉邦迅速地說道。

張良的笑容消失了大半:「陛下剛剛即位而已。」

劉邦一愣:「先生還覺得朕會變得刻薄寡恩嗎?難道先生就這麼看輕朕嗎?」

「是陛下太看輕權柄之重了。」張良沒有絲毫的退縮。

劉邦凝視着張良,沉吟不語。

只聽張良繼續說道:「列國諸侯,將來無論陛下要懷疑、剪除哪一個,臣都不會感到奇怪,只是梁王,臣不得不為他求一句情。」

「彭越?」劉邦好奇地說道:「彭越幾次迫使項羽回救,功莫大焉,只是最後見朕遲遲不封他為梁王,鬧了點脾氣,朕不會和他見怪的。」

張良搖搖頭:「當初秦、魏腹心相接,所以天下都知道不是秦吞魏,就是魏滅秦。現在梁王王魏故地,與漢腹心相接,梁王又是這樣的壯士,將來很難有個好下場。臣只是希望到那個時候,陛下能像今天一樣,還念著梁王幾次三番的救援之功,把他貶到個類似長沙王那樣的偏遠之地去好了,不要奪了梁王的性命。」

劉邦吃驚地看着張良:「先生是認真的嗎?」

「是。」張良點點頭:「三川幾次戰事艱險的時候,都是梁王給陛下解困,臣盼著陛下莫要忘記。」

劉邦呵呵笑起來,顯然是動了怒氣,他突然厲聲說道:「朕當然不會忘記,朕連貶斥都不會,又怎麼會奪了他的性命,要是朕真這麼做了,就讓朕嫡系斷絕!」

這種詛咒和斷子絕孫基本是一個意思,劉邦盛怒之下,還對着周勃說道:「你們都是證人,要是朕害了梁王……」

「陛下!」隨行的臣子都大驚失色,周勃哪裏敢說會為這個誓言作證,所有人都一起勸劉邦息怒,張良也低頭認錯。

劉邦的怒氣也很快過去,沒過多久他也對張良道歉,請他日後還是要繼續給自己諫言。

等氣氛正常以後,夏侯嬰提議在回沛縣前,再去當年落草的地方故地重遊。

「其實臣一直都有疑問,」在劉邦欣然答應后,夏侯嬰又說道:「陛下當時真的識字嗎?」

「為什麼你一直會懷疑這個?」劉邦問道:「朕是亭長,亭長!你見過不識字的亭長嗎?」

「臣就是這個意思,」夏侯嬰道:「也就是有了公務,認得幾個文書上的字,其實這不能叫識字的。」

劉邦聞言不高興:「朕少年時就仗劍周遊列國,見過了無數英雄豪傑,差一點投入了信陵君門下。什麼叫就識得幾個文書上的字?朕還會做詩呢!」

「那你做一個。」夏侯嬰飛快地說道,他此言一出,其他的隨游的人臉色都難看起來。

「這有何難?」劉邦呵呵笑起來,輕蔑地掃了夏侯嬰一眼,然後就盯着天邊的白雲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劉邦才從苦思冥想的狀態恢復過來,一字一頓地說道:「大風起兮雲飛揚——」

「就這一句嗎?想了這麼半天?」夏侯嬰完全沒看到周圍人的眼色,瞅了一眼天邊的雲彩,質問劉邦道:「下面還有嗎?」

「當然有,」劉邦惱羞成怒地說道:「容朕仔細想想,過兩天再告訴你,朕定要做一首能流傳千古的詩出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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