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劍蝕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暗戰(三十四)

第七卷 天劍蝕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暗戰(三十四)

吉野太太雖然對大兒子在外面的行徑有所耳聞,但聽中山長治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還是頓時氣得臉『色』刷白,重重地跺了一下腳,說:「這不成了綁票越貨的強盜了嗎?越來越不像話!江戶城內的老百姓再恨起咱們來,那中山家可就真的在劫難逃啦!」

「對。」中山長治附和道:「您說說他,別這樣張狂,外面『亂』得很,翻天覆地都可能是舉手之間的事情。沒必要這樣狠。」

吉野太太說:「明天,你帶信給他,讓他回來一趟。這家中的嬌妻也不顧了,中山家的門戶也不管了,真是……喪心病狂!」她遲疑了一下,想出這麼個詞來。

正當中山長治在母親面前說大哥中山長昀的惡行時,三弟中山長則回了家,也來後院探望老母。

一進院門,見他們母子二人神『色』凝重,似乎心中有事,便抬手敲敲門板笑道:「什麼愁事上了心啊?說出來待我替你們排解排解。」

那邊吉野太太轉身見了他,不禁啐了一口,說:「都是你們這些不安分的東西,在外面胡作非為讓我心裏添堵,還好意思問?」

中山長則『摸』不著頭腦,望望中山長治。

中山長治使了個眼『色』,苦笑道:「母親正生大哥的氣呢。」

吉野太太搖頭,說:「你和老大都是混賬。沒一刻讓我安生。」

中山長則賠笑道:「我怎麼又惹得您生氣了?這些天可正忙着呢。最近糧油生意蠻好做的。通州那邊,運了三千擔米去,北海道那邊,我以低於江南稻米地價格賣出了八千多擔。都是從伏見集散地直接啟運的,順水路走。這兩筆轉手生意,至少四萬多大洋進賬。牛刀小試,收穫頗豐哦。這做生意。還是要看貨物的緊俏程度走。像大哥那炭店,我瞅著這寒冬一過。轉眼間就要落市了。鄉下的柴火可是一車車運進城來,那價錢和炭價根本沒法比。」

吉野太太先聽他說賺錢,心中稍許高興。可是,又聽他提到炭店,不悅之情重上心頭,冷冷道:「別提你那哥哥,聽了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中山長治連忙拖着中山長則進屋去。在他耳邊低語道:「老大的事情,被她知道了,正窩火呢。你可別再提到。」

中山長則心中有了數,便轉移開話題,依舊說生意上的事情來,似是頗有心得。

原來,江戶及本州一帶鄉村盛產稻米。去年又是個豐收年。雖然正值戰『亂』不斷,鄉下的大半地盤都被長州軍佔了去。但是長州軍根據地內經濟狀況並不好。缺乏資金購買西『葯』、鋼材、武器配件。所以。暗中還是和好些商家做生意。有時是以貨易貨,有時是貨兌現洋。不但有糧食可售,而且居然還有香煙可供貨。據說那邊暗地裏辦了捲煙廠,專門種植煙草,加工了生產飛馬牌香煙賣到幕府區去。不但江戶有得賣,連北海道都見其蹤影。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說着。中山長則從兜內掏出包美國煙來,遞給中山長治。那香煙是淡藍『色』紙盒包裝,盒面上,粗糙地印了些商標。中山長治忍不住抽出一支來,瞧瞧內里地金黃『色』煙草,嗅嗅撲鼻的芬芳,旋而點起火來,深深吸上一口,回味片刻,點頭贊好。

中山長則面lou得意之『色』。說:「怎樣。這樣地煙售價遠在老刀之下,煙絲的品質可絲毫不差。哪個不選它呢?」

吉野太太見二兒子賣弄。心中有了點喜悅,坐下來說:「別抖弄你那生意經了。我問你,你那乖老婆、木村家大小姐,什麼時候回家呀?咱們中山家,也算是有頭臉的人家,可不能老讓媳『婦』住在娘家呀!」

中山長則恭敬地說:「我這兩天就去木村家,接她回來。這些時日,也夠她歇的了。是得去。」

晚6時半許,天『色』全黑,中山家晚宴開席。廚房弄了幾『色』冷碟,燒了兩樣菜,煮了一罐濃湯,按照慣例端上桌來。中山長則、中山長治兄弟倆嬉笑着進來,卻見大嫂版本宮子已經落座,等候着婆婆過來。見了這兄弟倆,她的臉上掠過一絲用意深刻的笑意,也不說話,靜靜地望着他們。中山長則見她在場,似乎也收斂了一點,叫了聲嫂子。中山長治收起臉上的笑容,略含拘謹地隔了個空位坐下來。

這時候,吉野太太帶着女僕進來了。見他們齊聚在桌邊等候自己,便揮手示意大家吃。自己卻坐在那裏半天不吭聲,也沒有動筷子地意思。這兄弟倆知道先前母親發火,料知她心情不好,都埋頭只顧著吃,未敢開口惹事。

偏偏版本宮子不知情由,笑道:「媽,您也吃吧。我們大家都看您呢。」

她的話音未落,冷不防隔着張椅子的中山長治偷偷伸出一隻腳來,輕輕踢了她小腿肚一下。她心中暗自高興,以為是小叔子**的表示。

哪知道對面的婆婆吉野太太已經拉下臉來,怒道:「都看着我有什麼用?那得看是有沒有心懷鬼胎。你男人在外面做盡了好事,中山家的門庭好光彩呀!干走狗也就算了,誰知道還幹上了癮,賣起力來了。自古做這種喪德『性』之事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中山長昀也是如此。你一個做老婆的,還不勸勸他積德行善,沒事人似地坐這兒呢。要知道,皮將不存『毛』將焉附地道理。」

版本宮子冷不防被婆婆這頓數落,委屈至極。小聲嘟囔說:「您是他的親娘,說了尚且不聽,哪裏還肯聽我地話?我這不也有快10天沒見着他的面了嗎。」

吉野太太見她回嘴辯解,更加惱火,索『性』說道:「哈哈,他哪裏還記得我這個親娘吆!自古來就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娘的話,抵不上媳『婦』枕頭上吹風的厲害。中山長昀如此不堪。你也難逃其咎!」

版本宮子霎時掉下淚水來,站起身沖吉野太太行了個禮。說吃好了,轉身邊掩口嗚咽,邊匆匆走出屋子去。滿桌人皆是愕然,想不到老太太會對兒媳開刀。

中山長則乾笑一聲,說:「這老大,也忒不像話,明天一早我去請教他。」

中山長治立即起身。說:「大哥地事自去算到他自己頭上,責怪一個『婦』道家幹什麼?」說着,他徑自站起,尾隨着版本宮子的哭聲追趕過去。

吉野太太這通發泄過後,平靜了許多,默不著聲,也有些後悔的意思,沒去阻攔。

且說中山長治出了門。一路尋到大哥地住所。屋中的抽泣聲隱然可聞。他趕緊進去,想安慰幾句。版本宮子坐在卧室內床前地梳妝台前,正對着鏡子抹去眼淚補粉。從鏡中看到中山長治進來了,愈加哀泣,聲音斷斷續續。中山長治不知所措,坐在旁邊。拍拍她的後背,安慰道:「別哭了,老太太也是一時怒火攻心才不擇言辭。過了今晚,明天敢保她要後悔。」

版本宮子放下粉拍,又哭了幾聲,就勢後仰躺倒在中山長治懷裏,紅唇粉面襯托出個俏佳人的面目來,令中山長治慾念大動,情不自禁挽住她的白凈的頸部,深吻下去。『婦』人自是積極回應。舌尖千嬌百媚地在他地口腔內閃動、旋轉着。然後。她突然按捺不住地撲哧笑出聲來,推開他。

中山長治不解地望着她這反常地舉動。愣怔了片刻,會過意來,生氣道:「好啊!原來這哭哭啼啼地樣子是裝出來地,引我來找你。虧你做得出來!」

版本宮子卻又低聲笑道:「別忘了,晚上咱們可約好了的。」

中山長治走回晚宴處,站在門外稍稍穩定一下情緒,回到屋裏。屋子裏八仙桌邊,只剩下中山長則陪着吉野太太。晚飯早已吃完,默然枯坐無語。這時見中山長治回來了,便寬慰母親說:「看來沒事了,老二哄人還是有套本事的,特別是哄嫂子。」

中山長治心中一個咯噔,聽出了弦外之音,但卻若無其事地笑道:「這世道,老的氣來,幼的哄。這哄人破涕為笑的事兒,卻落在了我的肩上。誰讓咱排行在末尾上,就得肩頭挑擔了。你這老三坐在中間,兩頭看熱鬧,虧不虧心?」

吉野太太聽他說得有趣,隱隱有了絲笑容,問:「你嫂子沒事吧?」

中山長治回話說:「沒事了,她其實不是生媽地氣,而是氣惱大哥。看樣子,大哥倘若回來,定然要同他干一仗了。」

吉野太太喉間哼地冷笑,說:「這個老大,是得要鬧得他雞犬不寧方才有用。你們兄弟倆也要好好規勸他。將來再不改悔,定遭報應。不然,受了株連,那可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中山長則、中山長治兄弟倆互相瞧瞧,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垂下了視線。

一頓晚宴不歡而散。這對兄弟一起離開。他們在巷子裏邊走邊聊,過了兩處天井,到了中山長治的院外。中山長治想起先前版本宮子的話,言不由衷地說:「算了,我晚上沒事,不如去你那兒坐坐。」

中山長則笑笑:「到了你的家門口,怎麼要去我那裏?我瞧你這兒就好。」

中山長治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我這裏的茶葉用完了,正想喝點好茶呢。難道你捨不得?」

中山長則哈哈一笑,拉起他的胳膊,說:「行,就去我那裏喝茶。」

他們又向前去,到了中山長則地院子。進門后,自然是中山長則盡地主之誼,取出抽屜里的上等茶葉來,沏泡了捂住。中山長治見他忙碌。自己也沒有閑着,在他的屋中轉轉,敲打板壁和牆磚。中山長則見他行止異常,也不在意,說:「別找了,那天從西山神社回來,我就四處探查過。似乎不見什麼夾牆暗道之類地機關。看來縱使有,也不是這麼容易發現的。」

中山長治聽他這樣說。便住了手,退回屋子的中央,環顧張望,但覺兩壁上木刻圖案雕琢得煞是生動。逐一仔細看去,有花卉鳥獸、有財神福祿,細鏤之間極見功夫,不由嘆為廟止。說:「平日裏倒沒注意,你這屋內的木雕如此精美,當年可是花了大價錢做出來的。」

中山長則拍拍椅子,示意他過來喝茶,說:「那有什麼,老太太正廳里那面牆上的雕工才叫精美呢,還有老大那屋子。你常年住在家中,居然不知道?」

中山長治坐下來喝口茶水。說:「幼年時是有點印象,後來也就熟視無睹了。是咱家祖上弄的吧?」

中山長則搖頭笑道:「這個你就不知道了。父親在世時曾經提起過,這宅子是咱們老祖上花了1萬兩銀子從姓曾地人家手裏買下地。這姓曾地,據說是徽州地大鹽商,帶了錢去江都改作木材生意了。這六七進院落,當時可不止這個價呢。還是看在了老祖宗當時頂戴在身的面子上。」

中山長治驚噫了一聲,似乎在為這個所謂的新見聞而發。實質上,他眼睛已經不經意間瞟到了中山長則腕部的手錶上。那一塊嶄新的勞力士錶面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8點半。他放下地茶杯,使勁伸展一下身體,說:「我倒要去老太太那兒好好看看那面雕花木牆呢。原來,是有這樣的來歷。保不準這房子還是前明時候的呢。那可真有年頭了。」

中山長則見他站起身有欲走的意思,挽留道:「這茶水才一開,第二開才真正有意思。」

中山長治搖手,說:「困了。茶水下肚睡不着。這可是內外夾攻,夜來失眠可不是個好滋味。」

中山長則捧住茶杯捂住手心。站在門外青石台階上送弟弟中山長治離去,若有所思地望着這陰晴不定的初春時節偶爾開臉lou出的清淡月光,腦中忽然浮出一句元人的詞句來:月下樹影動,疑是玉人來。他的嘴角彎曲,顯出一個曖昧地笑容,口中喃喃念叨了這幾句詞兒,良久后才悄然回屋。

中山長治離了三弟的院子,匆匆往後回去,心中既興奮又有幾分失落感,複雜難言。到了自家院門口,見院內漆黑杳無人跡,不覺一顆心往下沉墜,悄悄嘆了口氣,恢復了先前的平靜。他進了院子打開房門,藉著依稀的月『色』去點燈。不防黑暗裏有個女人溫柔的聲音低低說:「別,弄出亮光來,我在這兒呢。」

又不知過了多久,夜深人靜的院外甬道里,由後向前傳來一個人地腳步聲。這足音輕柔,不似是男人所發出的,其間,還伴隨了一聲壓抑的咳嗽。

版本宮子聽得這聲咳嗽,不禁愕然一驚,輕聲說:「是老太太。」隨即飛快地在中山長治臉上親了一口,推下他,去枕邊一件件穿起衣褲來。大概是早先拖衣時留了心眼,這些衣服由內至外由上到下次序井然。雖然屋內沒有燈光,但卻不影響她須臾間穿戴完畢,迅速將散『亂』的長發挽成個睡覺時慣用的簡易髻兒,下了床站到窗口窺測動靜。

前面某處,隱約傳來吉野太太敲門的聲音,口中還輕聲喊道:「版本宮子,版本宮子,你開門。」

版本宮子連忙躡手躡腳出了院子,轉而向後,從那幢敞軒天井繞道到大院那端,直行向前去了前門照壁,再向後去,正巧和叫門未果,心情不悅的婆婆碰上。

吉野太太被這位從前院宅門走來的兒媳嚇了一跳,問:「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呀?去那裏幹什麼?」

版本宮子笑笑,說:「晚上聽了您的教誨,心中正愁著心思,哪裏還睡得着?滿宅子的轉悠,想着回頭怎麼勸說中山長昀。怕只怕,他是墜入魔障,執『迷』不悟。」

吉野太太默然片刻,說:「我也是實在擔心,才說你地。你也甭往心裏去。我年紀也大了,你們夫妻倆明天地路還長著呢。千萬要謹慎。」

版本宮子道聲謝,問要不要進屋去坐坐。吉野太太搖頭,說:「我跟你講完了這幾句,回去睡覺就安心了。」

版本宮子攙扶著半夜出院的婆婆回到了后宅院中。吉野太太站住了囑咐她回去好好休息,不要熬夜失眠。版本宮子這一刻懸着地心才算放了下來,答應着離開了。她剛剛走出巷子,院內石階前的吉野太太笑意便消解乾淨,鼻尖聳動使勁嗅嗅這夜『色』中的寒涼空氣,疑慮地自言自語道:「奇怪,這味道難道是她身上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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