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樣花25

十樣花25

霍危樓本就晦暗的眼輪,如寒墨一般漆黑,「安寧郡主患病已是幼時之事,本侯已見過陛下和太后,證據當前,他們也不得不信。」

馮欽笑着搖頭,「侯爺何必自欺欺人,不說安寧縣主身份有異,本就不應代替衙門仵作驗屍,便是她驗得,她自己便是病人,誰知她會不會一時瘋傻無狀驗錯了,如今的她有沒有病,陛下和太後娘娘稍做查證便知。」

他淡哂一聲,「侯爺自小看着長公主,最是知道人在瘋傻的時候,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不能信的。」

長公主和薄若幽是霍危樓至親至愛之人,若是換了旁人多半要因此大怒,可霍危樓經過多少風浪,如何能被他幾句口舌之辯觸怒。

「看來你不打算如實招供。」

他緩聲道:「你當年謀害安陽郡主和馮鈺,為了不讓人發現真相,假做情深悲痛之狀為她們裝殮,後來怕人發現異樣,早早裝棺,而那時起,你便起了行兇作惡之心,你料到了今日,於是將她們母子遺體藏在地宮之中,你不曾想到,縱然抹去一切罪證,可最關鍵的證據就在她二人的屍體上。」

馮欽也盯着霍危樓,「我明白安寧縣主的痛苦。」

他又繞回了薄若幽身上,「當年她和弟弟一起被歹人帶走,可最終回來的只有她一個,雖說她只是個孩子,可她是姐姐,大家雖不怪她,可她自己一定無法原諒自己,也對,那可是她親弟弟,她怎麼能扔下親弟弟不管?」

牢室內陡然安靜下來,其他繡衣使噤若寒蟬,霍危樓摩挲扳指的指節用上了幾分力道,可面上,仍似古井一般無波無瀾。

看霍危樓沉着臉,卻不露喜怒,馮欽繼續道:「當年聽說她瘋的厲害,連父母也不認得,後來父母雙亡,也屬實可憐,那時我為她卜測過一卦,發覺她竟然命里克父克母,頗為凶煞,我勸侯爺也離他遠些,免得將來被她克得丟了權勢性命。」

「一家人都因她而死,我若是她,便一輩子瘋傻下去,免得自責愧疚,還令人厭棄,可我沒想到她竟又回了京城。」

馮欽將手中驗狀一扔,緊繃的背脊松活,整個人姿態無忌的靠在椅背上,這時他目光一晃,看到了牢室黑漆漆的屋頂,這牢室在地下丈深之處,頂上是一片潮濕黢黑的霉蘚,只有見不得光的陰濕之地,才會生出這般腌臢之物。

馮欽移開目光,一副從容模樣。

霍危樓這時道:「當年的確有道長說她命格不好,倒是與你卜算的不謀而合。」

馮欽笑了下,「那這位道長一定也是法力高深之人,卜出了真章。」

略一頓,他鎮定道:「我要見陛下和太後娘娘,當年諸事,我都可做出解釋。」

霍危樓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執掌刑獄數年,再如何嘴硬的貪官污吏和江洋大盜也不是他的對手,而他更深知,審訊之時,最輕而易舉從嫌犯口中道出的話,總是最無足輕重。

霍危樓只看到了馮欽對薄若幽的惡意。

當年薄若幽從他手中逃走,本就是個威脅,若非後來薄若幽幼年得病,京城世家皆知她瘋傻,或許他不可能那般輕易放過她。

思及此,霍危樓的神色更森嚴莫測。

他的沉默令馮欽不安,馮欽背脊挺的愈發筆直,「侯爺難道想只憑着這一張驗狀便定我的罪?安寧縣主本是病患,她亦是當年受害人之親屬,侯爺又與她定親,按理,此案便是侯爺也要避嫌,如今只憑這驗狀,侯爺難道想奪我見陛下之權?」

霍危樓抬了抬下頜,似乎在等他還有何狡辯之詞。

馮欽被他看獵物一般的目光所攝,身子越發往椅背里靠,口中道:「侯爺素有公正嚴明之名在外,莫非如今為了安寧郡主,要將罪名栽贓於我?我雖並無官職在身,卻也是陛下親封的爵位,侯爺不許我見陛下,只怕不合規矩。」

這些話聽得霍危樓意興闌珊,「說完了?」

霍危樓的無動於衷讓馮欽焦躁,他點頭,「侯爺總不可能隻手遮天吧?」

霍危樓短促的笑了一聲,「那自然不可能。」

馮欽眼底閃過一抹薄光,神態更篤定了些,這世上無人不怕死,知道認罪必死,那馮欽這樣心性的人,便不可能在證供上有任何錯漏。

咬死不認,憑着世襲爵位,憑着素日太后對他的愛重,或許能還拼出一線生機。

霍危樓看的分明,「修道之人竟也怕死?」

馮欽眯了眯眼,霍危樓道:「你家裏世代修道,你更是為了修道無所不用其極,你是想求長生之道?還是想成為天師聖主?天上若有真神,你逞凶為惡的行徑也是要下地獄的,地獄里,有你的妻子,你的長子,還有被你謀害過的孩子,他們個個含冤而死,本侯記得道家有怨念太重便不得轉生之說,你倒是半分不害怕。」

馮欽戴着鐐銬的拳頭微攥,霍危樓繼續道:「不知馮燁若是知道,他的母親和兄長是被親生父親謀害而死,會如何做想,或許馮燁應該慶幸,慶幸他的生辰並非大吉之日,否則,連他也會成為你手中冤魂。」

霍危樓說完看了他片刻,除了指節緊攥之外,他眼底並無多少情緒波瀾,他對這唯一的兒子,竟也頗為淡漠,看清楚這一點,霍危樓知道今日不好辦。

他話鋒一轉,「你家裏世代修道,在娶安陽之前,你便投身道門了吧」

馮欽籠絡王青甫的時間比想像之中更早,這足以說明他染上□□也是在那之前,霍危樓繼續問:「你父親馮垣,他的院子形制古怪,似是按照道家乾坤八卦所建,可見,他亦是早早便開始通道,且鑽研頗多,本侯說的可對?」

馮欽眼角詭異的抖了兩下,「京城世家通道,不足為奇。」

「是不足為奇,不過你耳濡目染,你之所以通道,定然也是因為你父親。」

霍危樓言畢,馮欽不再對答如流,而是斂下眸子避開霍危樓的審視。

馮欽信着邪門歪道,為此行兇害人,他心底應當對神道頗為狂熱,然而霍危樓問起他入道家的原由,他不再侃侃而談,表情變得格外的壓抑,很顯然,入道門是一段不愉快,或者說,是一段他不想回憶的過去。

馮欽不僅害人,對安陽和馮鈺下毒手,如今更對唯一的至親馮燁少有顧及,可謂滅絕人慾,多年來隱藏為惡蹤跡,心性亦算內斂謹慎,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會有一段不願提起的過去,霍危樓目光瞬間銳利了起來。

「通道的確是隨家裏的習慣,這些年我在城外多有布施,也算行善積德,侯爺早前想必做過不少探查。」馮欽再開口時,語聲已緊繃起來。

霍危樓便問:「令慈也通道嗎」

「信,我母親也信。」馮欽語速快了些,「這些事,坊間皆知,便是太后和陛下也知道,我通道不過是常事,卻只因對安陽和鈺兒割捨不下,藏了屍體便被冠上如此大罪,實在是冤枉,而侯爺非要一口咬定我是兇手,那我也無話可說,我要見陛下和太后,侯爺若當真覺得證據確鑿,又何忌在陛下和太後面前對峙?」

霍危樓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逡巡,而他越是耐著性子,馮欽便越是急躁,他漸漸有些坐立難安,就在這時,一個繡衣使走到牢室門口做了個手勢。

霍危樓意會,他看了馮欽一眼,起身出了牢房,馮欽不知發生了什麼,可霍危樓一走,室內再度安靜的落針可聞,他一顆心狂跳起來,不安盤桓在他心頭,此刻越來越濃烈。

霍危樓走出牢門便看到了幾步之外路柯站着,他知道有新消息,神色一肅走了過去。

路柯亦迎上兩步,「侯爺,道長請過了,那院子的確古怪。」

霍危樓凝眸,「說。」

「道長說,那園子的排布與外頭的道觀一般,的確如侯爺所言的八卦方位一樣,且那上房的位置,乃是道觀之中的後殿,尋常後殿中多供奉三清真神,乃是道家最為尊貴的神祇,道長說,原來的主人通道修道,后將自己視為三清真神一樣的人物,在自己的屋子裏修道並受供奉,此人多半修的走火入魔了。」

霍危樓面上並無多少意外,今日看到房內佈置,他也猜到了三分,「衙門那邊可有消息?」

路柯立刻頷首,「有,審問了幾個侯府老僕,他們說老伯爺當年並非病逝,而是常年服用丹藥所致,只是此事被馮欽壓下,不許他們議論,因此坊間並不知此事。」

老忠義伯竟是因服用丹藥而亡?

霍危樓狹眸,老忠義伯名為馮垣,霍危樓幼年曾見過,如今已想不起其人模樣,修道之人服用丹藥不算稀罕,可富貴人家皆懂些藥理,極少服用金石所煉之物,馮垣能因服用丹藥而亡,可算是狂熱之徒,而將自己的院閣修成道宮以真神自居,更是喪心病狂。

「他在自己院內受供奉?受誰供奉?」

路柯看向牢室的方向,「伯府的老僕說從前老伯爺的院子也是禁地,尋常僕從不得進入,只有伯夫人和馮欽能進出,馮欽自從知事以來,便時常跟在老伯爺身邊,老伯爺對馮欽管的十分嚴格,動輒打罵關入暗室,屬下猜,受供奉,便是受馮欽和他母親的供奉。」

「並且那老僕還說,馮欽的母親在馮欽成親之前過世,死的時候神志不清,且那院子是老忠義伯獨居,伯夫人只偶爾進去住上三兩日,誰也不知他們夫妻在園子裏做什麼,只是府里說老伯爺修道清心寡欲,與伯夫人的感情也頗為淡泊,後來伯夫人和老伯爺先後過世,馮欽替換了許多府內下人,更不許底下人私自議論伯爺和伯夫人的舊事,除卻幾個老僕之外,眾人都以為老伯爺夫妻十分恩愛。」

「屬下便想,老伯爺修那道宮,要人供奉,自不敢在京城之中宣揚,也不敢讓僕從們知曉,便從伯夫人和馮欽下手,府里的僕人說伯夫人自從嫁給老伯爺之後,便對他言聽計從,後來一同跟着老伯爺修道,卻不知怎麼修著修著,自己先神志不清了。」

霍危樓越聽眉頭越是緊皺,路柯又道:「馮欽後來修道成魔,說不定是受了老伯爺的影響,至於中間發生了什麼,屬下不敢肯定,後來馮欽長大成人,外人只知道他時常跟着老伯爺在城外道觀佛寺行善,還以為只是尋常修道。」

霍危樓想起吳襄此前在飛雲觀調查所得,京城世家大都信佛參道,忠義伯更是世代通道之家,可這裏面,有多少人家打着行善積德的旗號,背地裏卻妄念邪欲橫生,更有甚者,還心生魔障,為此行兇作惡。

路柯又道:「還有,侯爺離開后,我們的人又在那上房內發現了幾張藏在房內四角的符文,適才給道長看過,道長說那符文乃是鎮壓邪祟之物,並且說那藏着符文之地,便是鎮壓那院閣原來的主人的,也就是說,是鎮壓老伯爺的魂魄。」

馮垣修道修的走火入魔,以天師聖主自居,後來食丹而亡,這符文不用多問,自然是馮欽佈下的,他為何用符文鎮壓父親的魂魄?

霍危樓本不解馮欽行兇動機,可聽到此處,卻看見了些許蹤跡,早前懷疑兇手沾染邪門歪道,眾人都往飛雲觀懷疑,卻忘了□□之初,大多從親屬教化,而適才問起馮欽少年入道的緣故,他的異樣也說明了當年定然發生了令他不快之事。

痴迷修道成仙的老伯爺,言聽計從亦一同修道的伯夫人,那麼當年還是少年的馮欽呢?

霍危樓眼神微變,終於窺見了突破馮欽的天機。

他帶着路柯轉身回到牢室,剛坐定,便對上馮欽戒備的眸子。

霍危樓譏誚的冷笑了一聲,「你幼時一定過得很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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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沒錯這章被我大修了,其實昨晚這章寫了兩版,但是都不完全滿意,於是今天繼續推倒重來,終於覺得這版本還不錯,可能還會精修一些細節,但是大體就這樣啦。

到結尾了想把每個章節都寫完美一點,請大家多多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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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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