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中秋*團圓篇（上）

正是八月,秋高氣爽。

坤寧宮暖閣內,處處都擺滿了秋海棠與玉簪花,粉的粉白的白,絢爛成一片,瓜果也正當時,紅的瓜心，白的藕節,紫的葡萄，都細細的洗凈，放在羊脂似的雕花瓷盤裏,只叫整個殿前殿後,都滿是叫人陶陶的甜美香氣。

「都仔細些,這月牙桌湊成一對,對,擺到西頭，離寶樂公主的坐席遠著些,這桌子不穩,公主還懷着身孕，萬事都穩妥為上，對了,如今灶上的是哪一個管着？」已然換上了一身婦人打扮的白蘭穿着菊紋衫，立在殿後的暖閣外,有些忙亂的查看着晚宴準備的情況。

直到面前遠遠的又來一位女官打扮的宮人,她才鬆了一口氣般笑了：「山茶？你可算是回來了,快來瞧瞧，我出去多年，主子身邊的許多事，竟是都不清楚。」

白蘭在二十多歲上時，便被蘇明珠做主，出宮嫁給了京中一位出身清貧的新科進士做正妻，之後陪着夫君外放，又在外頭待了十幾年，直到前幾月，丈夫在京中謀了職，她才又機會重新進了宮，常常陪着舊主談笑說話。

倒是原本一身孩子氣的山茶，因着不願出宮，便一直跟在明珠的身邊守到了現在，如今也已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六品的尚宮，原本的娃娃臉笑了下去，只偶爾笑起來時，面頰上隱隱露出的酒窩還帶着幾分舊時的痕迹，但是隨着年紀減大，又開始管事之後，為了服人，便都是滿面正經嚴肅的時候多，常人再難見她笑起來的時候。

不過對着白蘭，她還是忍不住的彎了嘴唇，上前笑着叫了一聲姐姐，一面有條不紊的將眼前之事一一分派清楚，一面還能分出心神來與她說着話：「這是哪個不中用的，竟叫咱們堂堂的誥命夫人忙起了這些瑣事？」

「你這蹄子！」白蘭斥了一聲：「你倒酸我做什麼？你若也想添一身誥命，去求主子，還不放你不成？」

「去給陳太監傳個話，寶樂公主有孕，不能用蟹，一會兒上蒸籠的時候，將特地準備的素蟹單放在一處，這差事交給喜子，從頭到尾看着，萬萬不能混了。」山茶扭頭面色嚴肅的吩咐了一個小宮人，扭過頭來，才又和白蘭笑出了一絲俏皮的得意：「我才不出去，靠男人得來的誥命有什麼意思，我現在自個就有正經官身，正六品！」

「得得得，您厲害還不成？」

「過獎過獎，還是多虧了主子那會兒教我識字……」

正說笑間，門外便在一眾宮人的擁簇下行進了幾位主子，正前，是鬢角已然花白的方太后，身後兩個，便是已升為龍羽衛右將軍的蘇明明，一面照看着懷着身孕的寶樂，右臂上，還抱着一個不大會走，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眉目間與寶樂明朗都有些相似。

山茶白蘭連忙上前見禮，又自有小宮人繞去了殿內與陛下娘娘通傳。

不多時，趙禹宸與蘇明珠兩個，便也攜手從殿內迎了出來，兩人也已是年近不惑的歲數，都沉穩許多，但是心中過的怡然自得，卻是都並不顯老態，穿了一樣顏色，一樣緞子製成的衣裙長袍，發上還插了從一塊籽料上頭磨出來的白玉簪，腰間是一對的玉佩，即便是不知道的，也能一眼瞧出這是親親密密的一對。

寶樂瞧見了這打扮，有些羨慕的示意身旁的明朗去看。

「定然是姐姐的主意，你若喜歡，一會兒我去問了娘娘，咱們日後也這麼穿，給窈兒也裁一身一樣的，一看便知道是一家人。」明朗開口道。

窈兒便是他抱着的小姑娘，是他們的女兒，寶樂腹中懷着的，是他們的第二胎。

寶樂聽着，嘴角便也忍不住的露出幾分甜蜜蜜的笑意來，她與蘇哥哥結婚之後，雖然夫妻和順，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肚子裏卻一直沒有喜信，開始一兩年還好些，等得六七年過去，不單單她，便連母后都有些着急了起來，開始給她延醫問葯，關心不停。

但是已經年過三旬，卻因着她而膝下荒涼的蘇哥哥卻竟是一點都不在意，甚至於在她試探的提出納妾之後生子之後，更是第一遭與她生了氣，叫她再不許這般胡思亂想！

好在守得雲開見月明，直到了去年，他們便終於有了窈兒，之後更是好事成雙，不到一年裏，腹中便又懷了一胎。

得夫如此，寶樂只覺著，即便是在皇家宗室里，她也是難得的了，自然也是當真的平安喜樂，再無多求。

兩邊人相互見禮之後，便一併去暖閣里坐下，蘇明珠便看向弟弟，有些焦急道：「大哥沒與你一塊來嗎？」

今年的中秋團圓宴，與以往略微顯得不同了一些，蘇家長子，之前一直遠駐西北的蘇明光，這一年過節，決定帶了妻兒回家團圓。

雖明面不提，但眾人心中卻都清楚，當初蘇戰夫妻回京，卻留了長子在西北，是因着不信任皇帝，以防萬一，給兒女留下的最後一條退路。若按著原本的打算，蘇明光只怕這輩子都不該回京的。

但如今蘇明光單回來了，甚至連自個的妻子兒子都一併帶了回來，這一舉動，除了闔家團圓之外，更要緊，卻是也代表着皇家與蘇家兩間，是當真再無間隙。

聽聞了這個消息之後，趙禹宸欣慰之餘，乾脆便將中宮的宮宴改為了家宴。

人不算多，地方定在了宮后的花閣里，蘇家的二子一女，再加上太后寶樂，與幾個孩子，湊在一處卻是當真是一家人般親近。

算起來，蘇明珠已經與大哥二十多年沒有見過，聞信之後自是喜不自勝，若非大哥一家子也是昨夜裏才到，想着今日便能見着，只怕她昨日就等不及的要重逢相見了。

饒是強自按捺的等了一夜，這會兒也忍不住的有些焦急，看見明朗之後，便忍不住的問了起來。

蘇明朗昨天是去蘇府見過了兄長一家的，聞言只是笑道：「我陪着寶樂先進了宮，娘娘別急，大哥大嫂都好得很，想來也就是這個時候便該到了。」

說來倒也巧，明朗的話音剛落，門外便也忽的傳來一陣嘈雜，眾人順勢抬頭看去——

果然便正是蘇戰夫婦，與剛剛回京的長子一家。

「見過陛下，見過皇後娘娘，見過太后！」

伴着一陣參差不齊，卻又中氣十足的見禮聲，趙禹宸親自起身蘇家一眾扶了起來，蘇明珠慢了一步，仔細看去。

站在父親身旁的便是大哥，母親生下的三個兒女里，她與明朗都像了父親，大哥卻是與娘親一個模子脫出來的一般，濃眉大眼，鬢若刀裁，再加上這麼一副威武雄壯的結實身材，在娘親身上還略有些違和，但放在大哥這樣的男兒上，便是天生的勇武將軍。

蘇明珠的個頭都已然夠高了，但對上蘇大哥，卻還是得仰著脖子才能看得清楚：「大哥還是一點沒變！」

蘇大哥低着頭看着了看，笑聲渾厚：「小妹倒是長大了不少！」

「都多大的人了，還說什麼長大呢？」蘇明珠笑了一句，也叫了翊兒翡兒兩個來，介紹給了大哥：「這是翊兒，這是翡兒，都是十九，這兩個可是我的好侄兒？」

蘇大哥的身後，立着一高一矮兩個少年，都是大嫂去了西北之後生下的，除了個頭差一點之外，長相也都格外的相似，都像足了大哥的威武，丁點沒隨了大嫂的溫婉，雖然都是一身錦繡長袍，立在身後，卻活像是兩隻小豹子一般，這一身士子長袍便也顯得格外不自然，好像更應該換成渾身甲胄似的。

蘇大哥爽朗一笑，聲如洪鐘：「沒錯，這是蘇豐，這是蘇茂，一個二十，一個十六，來，跪下，與你姑母娘娘請安！」

兩個小豹子似的侄兒便當真結結實實的跪在了地上，落地有聲的給她磕了一個頭，那聲音只聽着蘇明珠都心疼了起來，連連攔了：「快起來，翡兒，便扶你表哥表弟起來。」

翡兒長得乾乾淨淨，又是斯文溫雅，莫說表兄了，便是表弟立在他的面前都生生的將他襯的小了好幾歲，兄弟三個見了禮，雖也有心親近，但因着第一次相見，卻也難免生疏，一時間倒是相對無言，透出幾分無措的尷尬來。

好在還有翊兒，幾個兄弟間正相對無言之時，一旁的翊兒便上前一步，滿面笑意：「表哥表弟之前都一直待在西北嗎？」獲得肯定的回答之後，又繼續口下不停的繼續道：

「我與弟弟也是一直就待在京城呢，西北的天氣風光是不是與這裏不同？」

「那你們的騎射是不是一定好的很了？」

「我只與母後學了騎射，不會武……那倒可惜了，宮中便有演武場，明日你們再進宮來一遭吧，咱們好好瞧瞧，是不是一樣的？」

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蘇豐蘇茂兩個便已經顯而易見的輕鬆了下來，甚至漸漸的開始滔滔不絕、事無巨細的與她說起了西北的衣食住行，日常趣事，丁點不見方才的生疏。

不單同輩，便是剛剛回來的大舅舅蘇明光，寥寥幾語之後，也是對她滿是欣賞親近，忍不住的連連點頭，與一旁的父親母親兩個湊在一處，止不住的贊了起來。

這也算是翊兒獨一份的本事了，不論對方是什麼性情行事，莫說防範惡意，只要相見相談，便少有能不對她產生親近之意的。

她的親和力彷彿是天生的一般，打從小時候開始，便已隱隱露出了幾分苗頭，上至父母長輩，下到宮人，便都對她抱着更多的喜歡在意，等得再大一些，便更是明顯，不必更多學習費心，她彷彿天生的便能分的清楚不同身份性格的人，又知道應當如何開口才能叫人開心信服，甚至於將她引為至交，不知不覺之間，便已然順着她的話頭與提議跟隨配合。

這麼說起來，蘇明珠垂了眼眸想了想，倒是當真沒錯，從小到大，凡是翊兒想乾的事，便是再艱難坎坷的，哪怕是多拐了幾個彎，她也都的確堅持了下來。

才剛想到這，伴着上膳的宮人手捧小木籠流水似的上了來，蘇明珠的念頭便被這一股股的鮮香味道瞬間打算。

伴着正是時令的螃蟹擺在眾人面前，這一場難得的團圓家宴，便也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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