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新文《不循》於9月6號開始發表

古言新文《不循》於9月6號開始發表

時值九月,京城的暑氣尚未散去,仍留有一絲躁意,黃昏的陽光不熱烈,卻映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恭寧街上,各式馬車和轎子絡繹不絕,井然有序的向著恭毅侯府駛去——今天正是恭毅侯府老夫人的五十五壽辰,全京城半數的達官顯貴都過府赴宴,為這位誥命夫人祝壽。

原本這恭毅侯府雖也是權貴,但因軍功起家卻不握實權,分量不怎麼重,更不用說上任老侯爺在位時,侯府已經不復祖輩時的威赫了,老夫人的壽辰無論如何也擺不出這樣大的場面,可現在恭毅侯卻是個爭氣的,他不僅使恭毅侯府恢復了往昔榮光,還使其更上一層樓,實在不能不令人欽佩。

這位侯爺原本並不是世子,他在諸兄弟中排行第二,不靠父輩蒙蔭,反而走了科舉的路子,他也着實聰敏,十五歲就中了舉人,十九歲就成了進士,是個實實在在的少年英才。

按說這位侯府二爺如果照着文官的路子走下去,憑他的本事,將來入閣為相也並非不可能,可意外的是,幾年後侯府的大爺因病去世,他便被冊封為世子,後來襲了家裏的爵位,又趕上了新帝登基沒幾年,喜歡重用有才華學識的年輕人。這位新任的恭毅侯又是個有才幹的,當下便抓住機會棄文從武,又在一眾青年才俊中脫穎而出,成為了當今聖上的心腹幹將

而這世上,從來都不缺錦上添花的人,因此便有了老夫人壽辰這賓客如雲的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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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宗霖下了馬,隨手將馬鞭扔給身後的小廝,急走兩步,進入大門,和進門的客人們寒暄兩句,道了一聲「失陪」,便繼續朝里走去。

這顧侯府經過近些年來幾次修繕,已經不是往昔的模樣。處處雕欄玉柱,隨處可見蔥鬱的花草,假山石壁也蜿蜒精緻,分外賞心悅目。佈景雖不十分奢侈,卻能體現主人家的身份。然而顧宗霖卻沒有駐足欣賞它們的意思,一路目不斜視向後院走去。

他過了垂花門,剛要進正院,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身後名叫朝英的侍從打小兒伺候他,冷不丁隨他停住,不禁問道:「侯爺,咱們這不是去給老夫人請安嗎?」

顧宗霖略一思索,腳下就轉了向:「不,先去一趟靜本院。」

朝英這次是真愣住了,前面主子走遠了才反應過來,忙不迭跟上,心裏卻納起了悶。

府里的人不論主子下人都知道,侯爺和侯夫人許氏關係並不好,剛成親那會兒,雖不親近卻也算得上相敬如賓,後來竟越發疏遠了,至於近幾年,兩人已經等閑不見面了。

在這府里,老夫人居於正院,侯爺自己的三省堂在正院東邊,諸位側室按位分住在三省堂附近,侯夫人的靜本院反而在正院的西邊,還不如側室住的離侯爺近。

夫人近年來總是卧病,並不能主持中饋,府中下人都不怎麼巴結,兼之她又多年無所出,反而是侍妾們一個接一個有子,除去流產夭折的,侯爺共有三子二女,竟無一者嫡出,皆是庶出。這樣一來,府里更像是沒許氏這個人似的。

朝英到底是跟在顧宗霖身邊的老人了,此中內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因此私底下不免有些同情這位明面上尊貴的恭毅侯夫人。現在侯爺突然說要去靜本院,怎麼能不叫他驚訝。

靜本院裏下人並不多,其他各院的人都熱火朝天的忙着準備老夫人的壽宴,就算是侍妾姨娘都將丫頭們支使得團團轉,生怕被搶了風頭。正房夫人的院中卻一片死寂,幾個僕婦靠在抄手游廊上打盹,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在旁邊翻花繩,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院中的佈景倒還能看,不能說是簡陋了,但卻沒有一絲生機,這個還算符合恭毅侯夫人排場的院子,竟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彷彿是無人居住的廢院。

朝英看到顧宗霖皺了皺眉。

這時,從里耳房裏走出來一個丫鬟,手裏端著托盤,朝英認出這是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雲清,她走到廊上的時候正巧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顧宗霖二人,當下嚇得一哆嗦,差點將托盤上的葯灑出來,急忙走過來行禮:

「侯爺……奴婢見過侯爺!。」

聲音驚醒了旁邊的僕婦和丫頭們,唬的幾人馬上跪在地上:「見過侯爺。」

顧宗霖沒去看她們,只對雲清問道:「你們夫人呢。」

雲清心中激動,心知顧宗霖許久不曾踏足靜本院,其他人都捧高踩低,全當沒夫人這個人,這對一府主母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而他們這些下人中,別人不說,貼身大丫鬟絕對和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下侯爺好不容易來一次,一定要抓住機會。

她福下身子恭敬地答道:「回侯爺的話,夫人近來身子一直不適,近幾日尤為嚴重,以至於不能起身,飯也吃不怎麼進去。」

顧宗霖聽了,眉頭皺的更緊了:「你們是怎麼伺候的,怎麼不請太醫?」

雲清低下頭:「府里的規矩,請宮中太醫過府瞧病,必要用正堂的帖子,現下是劉姨娘……劉夫人暫理中饋,我們使人去要帖子,前幾次還罷了,這幾次劉夫人說最近請太醫請的過於頻繁了,沒的叫人說侯府行事輕狂,只叫府里的普通大夫來瞧了瞧,大夫說夫人身體氣血虧虛,只叫好生養著,開了幾服滋補的葯罷了。」

顧宗霖聽了,心下一緊,分辯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伸出手去,猶豫了一下,還是端住了雲清手中的托盤,對朝英道:「你親自帶她去要帖子,再敲打劉氏兩句。」

朝英應了一聲「是」,帶着欣喜不已的雲清退了下去。

顧宗霖走到門口,躊躇了一下,又不由自嘲一笑,他行事一向果決,當機立斷,剛才短短的一刻鐘里卻猶豫了數次,簡直都不像自己了。

一邊想着,一邊將門帘子拉開走了進去,穿過屏風,又進入卧室。

許容辭並沒有在床上,而是斜卧在臨窗的榻上睡著了。她穿着一襲素白的寢衣,臉上粉黛未施,在這還有些熱氣的月份里,身上還蓋了一層不薄的毯子。右手隨意的搭在迎枕上,將頭側倚在手臂上,烏黑蜿蜒的頭髮上一支髮飾也無,就這樣散在身後,一縷秀髮從耳後穿過胸前,順着卧榻滑下,落在了地上。

真是好久不見了,顧宗霖想。

他總是冰冷毫無波瀾的雙眸中泛起了複雜的神色,定定的看了榻上的女人半晌,才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塌邊的案几上,卻不料這一點聲音就驚醒了本來就睡得不甚安穩的人。

容辭最近身體確實很差,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頭整日暈沉沉的,夜裏卻整宿睡不着覺,今天好不容易歪著睡了片刻,正在半夢半醒間,卻突然被一點細微的動靜驚醒了。

她低低的□□了一聲,費力的抖了抖纖長的睫毛,掀起眼皮,微微抬頭,正看到顧宗霖立在榻前。

容辭有些意外,張嘴想說什麼,卻引起了一陣咳嗽,不由撫著胸口深深的喘息了幾下,說道:「侯爺?咳咳、侯爺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顧宗霖從剛才起就站着一動不動,深深地看着自己許久未見的妻子,竟有些想不起兩人成婚那天,他掀起蓋頭看到的那張稚氣豐潤的臉到底是什麼樣子。

此時的她身材纖細,甚至能明顯的看出骨骼的輪廓,下巴削尖,鳳目半開半闔,彷彿被那纖長濃密的睫毛墜的睜不開眼,皮膚和嘴唇蒼白毫無血色,看上去沒什麼精神。

這與當初那個健康靈動的小女孩兒有什麼相似呢?

他側坐到榻上,替她整了整身上的毯子:「身子還好嗎?」

這句話問的生硬無比,許容辭笑了笑,重新將頭歪在了迎枕上,呼出了一口氣:「侯爺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是有什麼正事吧?您就直說了吧,能做的我一定依您。」

顧宗霖的手僵了一下,緊緊地盯着她:「你就是這麼想的嗎?」

「哦,」許容辭漫不經心的說:「是我想錯了,您原來是關心我來着,旁的什麼事也沒有。」

顧宗霖被她的話一噎,冷下了臉。

許容辭斜眼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起來:「您這麼跟我頂着有什麼意思呢?該辦的事還是辦不成,不如直說好了。」

顧宗霖聽着她因為久咳而變得有些沙啞的嗓音,到底還是開了口:「你可知宮中正在各府遴選伴讀?」

這也是廢話,許容辭想,她常年呆在這院子裏,出都出不去,消息閉塞得很,哪能知道宮裏的事呢。

她搖了搖頭:「我只聽說當今皇上一直無嗣,怎麼,後宮哪位娘娘添了皇子嗎?」

顧宗霖道:「後宮還是無出,不過前幾年陛下從各王爺處挑選了幾位公子養在宮中,怕是要過繼呢。」

這也是應有之義,當今昭文帝勤政愛民,文成武德,是個難得的明君,但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後宮諸妃都沒有為他誕下一兒半女。儲君未立,國本不穩,在眾臣眼中,這一項缺點,抵得過他所有的功績,他也確實到了該立太子的時候了。

「送到宮中的伴讀,都要求是嫡出。」

許容辭向後仰了仰頭,讓自己靠的更舒服些:「然後呢?」

顧宗霖道:「我想將阿崇歸到你的名下,記為嫡出。」

這個要求其實並不合理,畢竟就算是嫡母收養庶子,一般也會挑年幼從小養大的,甚至為保險還會去母留子。而顧崇是顧宗霖的次子,今年已經八歲了,總共見過嫡母兩次,生母尚在,正是侯府中最得臉的側室劉氏,這在所有正房主母眼中,真是差的不能再差的條件了。

顧宗霖以為她會不滿,會委屈,甚至難過流淚。他知道這樣對她不公平,但目前的局勢不能再拖了,不然他也不會來難為她。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許容辭聽了之後很平靜,並沒有任何委屈的表示,她只是看着他問:「劉氏也願意嗎?」

顧宗霖點頭:「她能有什麼不願意。」

許容辭挑一挑眉。

看來劉氏也是個蠢貨。既然同意兒子記在嫡母名下,就應該日日上香祈禱嫡母長命百歲才對,她居然一副巴不得她明天就死的樣子,真是腦子進水。

不過就算劉氏現在反悔,真的去求神拜佛,也已經太遲了。

許容辭感覺一陣胸悶,有些透不過氣,又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睜開眼,聲音越發虛弱了:「侯爺……你要做的事,我從未阻攔過,這次也一樣,咳咳……」

顧宗霖不知怎麼的,心裏也開始不痛快,他站起身:「既然你同意了,我就著人去辦。」

許容辭仰頭看着他,心裏的話還是說了出口:「侯爺,您知道當初的事不是我做的,對嗎?」

顧宗霖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僵住了,站在原地動也沒有動。

許容辭看他這種樣子,心裏什麼都明白了,她原本半抬起的身子重新躺了回去,突然有些意興闌珊:「我說句,咳、說句實話吧,您把二少爺記在我名下不僅害了他,還會讓您自己騎虎難下。」

顧宗霖還沒從她剛才的話里恢復過來,沒有答話。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看上去不比之前嚴重,但這次怕是真的不好了。您將來有了繼室,未必不能生個真正的嫡子……如此,讓二少爺如何自處呢?」

顧宗霖這才回過神來,不由皺了皺眉:「你這是什麼話,太醫今天就會過來,劉氏我也已經敲打過了,你何苦自己咒自己呢?」

許容辭苦笑了一聲閉上眼,不想再和他說一句話。

「好生養著,族譜上已經改過名字了,等你好些了就叫阿崇來給你敬茶。」

說完,顧宗霖轉身要走,卻感覺被拉了一下,向下一看,卻見許容辭蒼白削瘦的手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的心重重的一跳:「你……」

「侯爺,不管我今後是死是活,好歹看在咱們這麼多年的夫妻份上,答應我一件事吧。」

顧宗霖瞬間平靜了下來:「你說說看。」

「我這一輩子,掛心的人就一個半,我母親是一個,庶妹算半個……現在我母親已經去了,我妹妹雖說是庶出,到底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求您能時時照看,只求能讓她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

看到顧宗霖點頭,她的手就慢慢鬆開了:「侯爺慢走。」

顧宗霖停了一停,大步走了出去。

許容辭仰著頭,兩眼無神的看着上方,剛才短短的對話就將她的體力消耗的一乾二淨,她其實想多說幾句,不管跟誰都好,可是身體卻已經虛弱到極限了。

感受着越來越困難的呼吸和沉重的動彈不得的身體,她甚至覺得整個世界寂靜的只剩下她一個人,長時間的刻骨的寂寞折磨得她想要發瘋,偏偏自己的身體連發瘋都做不到,眼睜睜的感受到死亡的滋味真是糟透了。

為什麼是我呢?許容辭不禁自問,為什麼遭受這一切的人是我呢?這一輩子從沒有主動害過人,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儘可能的讓身邊所有的人滿意,上敬父母,關愛小妹,照顧夫君,孝順公婆,又有哪裏做錯了呢?

她苦笑了一下,手下意識撫上了平坦的小腹——可能真的有一件事做錯了,如果不是……,好歹有個孩子陪着自己呢,不至於要一個人在孤獨寂寞里死去。

淡淡的悔意湧上心頭,她在那一點點的不甘里,輕輕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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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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