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二

自由二

開着窗的辦公室里,秘書給趙端澤和水銀端上了水后,走出去陪其他人說話,主要是向其他人解釋一下老闆的異常——老闆不管不顧的任性,她作為拿了高額工資的秘書,總要負責給老闆擦屁股,雖然她其實也不清楚,老闆為什麼表現得好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要不是兩人年紀相差還沒那麼大,秘書都要懷疑那小女生是老闆的私生女。

在商場上風生水起,和誰都能談笑風生的趙總,如今緊張得好像舌頭被貓咬掉了。

人有前世今生嗎?或許很多人都覺得沒有,但趙端澤覺得是有的,因為他從懂事起,就和其他人不一樣,白天他是滬市富商趙家的孩子,學着各種現代課程,晚上在夢中,他就成為了錦城趙家的大少爺趙端澤,每天吃喝玩樂,是個玩心甚重的大少爺。

他為此諮詢了醫生,還有很多玄乎的「大師」,最後他覺得夢中持續的、過分清晰的世界,是自己的前世,因為某種原因,他經歷著這兩世的不同人生。

對他而言,最讓他記掛的就是夢中世界的妹妹,妹妹幼時因為他的不懂事被人拐走,回來后就變得又聾又啞,身體虛弱,父母去世后他們相依為命,共同撐起趙家的生意,比一般兄妹更加親密。

可他在這個世界是獨生子,並沒有這麼一個妹妹,他就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很小的時候就鬧着自己有個妹妹,四處要人去找,他的父母都以為他有什麼病。

尤其是二十幾歲那會兒夢中妹妹的死亡,更令他無法接受,醒來后一度找遍了全國所有的聾啞學校,期待能在這個世界重新找回妹妹。

夢中世界的他和勝叔虛與委蛇,脫險回到趙家,想方設法弄死了勝叔和他那一干手下,又讓魏家和林家付出了代價,最後成為了有名的大富商,他什麼都做得很好,可是,妹妹卻再也無法回到身邊了。

他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身體虛弱卻性格堅毅,聰明過人又擅長書法算賬的妹妹。誰想得到,柳暗花明,偏偏這麼湊巧,這一次突然興起走這麼一趟,竟然真的遇見了她!

此時趙端澤心潮澎湃,已經認定了面前這個小女生就是自己夢中的妹妹。這個端坐的姿態,這個端水的姿勢,這份沉思的氣度,哪怕長相併不一樣,但他就是知道這個一定是他的妹妹趙汀芷!

如果不是他早已成年,事業有成,自詡是個成熟的男人,趙端澤幾乎都要喜極而泣。

比起趙端澤的激動不能自抑,水銀顯得鎮定很多。

能重新見到故人,她高興嗎?自然是高興的,可是這份高興里夾雜着一份天然的警惕,好像是她的某種天生知覺令她警惕。

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突然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現在這個情景對水銀來說,如果換一種說法,就是已經死了很多年的親人突然有一天重新回到你身邊,在不敢置信的高興懷念過後,心中難免會生出種種疑慮。

水銀經歷了很多世界,一直以來,她給這些世界的定義是「虛假的世界」,雖然它們體驗十分真實,但那都不是她的人生,所以她一直在心中給自己暗示,以免自己完全沉溺進去。

如今,被她認定為虛假世界存在的人物,出現在被她定義為「真實」的世界裏,她該怎麼去定義真實和虛假?

看着趙端澤那張毫不作偽,充滿了喜悅激動和關懷的臉,那張她叫了好些年哥哥的熟悉臉龐,水銀背後油然而生一股冰意。

她在心中對自己的問題做出了最冷靜最殘酷的回答:這個世界,同樣是虛假的。

世界的真實和虛假,是個唯心的命題,一般人並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他們也不會覺得自己虛假,就像是現在的趙端澤,他真的存在,擁有真實的感情。

他只以為自己是個僥倖擁有了兩個世界記憶,又幸運地重逢了上輩子妹妹的幸運兒,他回想起剛才見到妹妹的一幕,心中已經決定帶妹妹離開這個糟糕的環境,給她最好的一切,讓她高高興興地過一輩子。

「或許你不會輕易相信,但我曾經是你哥哥,不要害怕,以後我會保護你,對你好。」趙端澤儘力表現出了自己的可信和可親,他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說了自己擁有的公司和資產,說了自己的家庭狀況,最後提出要求。

「我可以成為你的撫養人嗎?你放心,只要你願意,什麼都不用你去考慮為難,我都能辦到!」

他生怕她不答應似得,叫進來秘書,讓她打電話給趙家的父母,說找到了妹妹要帶回去,又當場決定給她建立一個成長基金,可勁兒給她花錢,想要表達自己的誠意。

水銀沉默地看着他這樣高興的模樣,想起那些年,這個哥哥每一次對她的好和遷就。他從少年變成青年,從傻小子變得能獨當一面,是她親自見證的,她當初倉促離開世界時,最後看到他的悲痛,她也還是記得的。

「你……跟我回家好嗎?」

許久,水銀嘆息般說:「好。」

她被趙端澤帶回了滬市,這裏是個時尚的大都市,和她之前所在的縣不一樣,到處都是電子屏廣告牌。

兩人坐在車裏,經過高架,趙端澤笑容可掬說着待會兒帶她回家吃飯,水銀卻望着窗外的一個廣告牌,目光停駐。

廣告牌上是一個容貌明艷動人的女星,揚著明媚而燦爛的笑容,彷彿注視着過往的每一個人。

這也是她曾經很熟悉的一張臉,這孩子小時候總不安心,遇到什麼事就喜歡擠到她的床上和她說些漫無邊際的悄悄話,她離開時,她說要去當明星,現在在這個世界,她已經成功做到了。

水銀望着她,久久沉默。

趙端澤注意到她的異樣,也看到了那個廣告牌,「你喜歡這個明星?我記得她好像是叫瑤欣,挺火的,不過我不關注這個,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帶你去劇組看她,跟她要簽名好不好?」

他說着,卻見到一直從容冷靜的妹妹,望着他,臉頰上流下一滴淚。她臉上是沒什麼表情的,並不悲痛,因而顯得這一滴淚十分突兀莫名。

趙端澤在夢中也很少見到她哭,嚇了一跳,小心湊過去觀察她的神情問:「你怎麼了?有什麼不高興嗎?」

水銀緩緩對他說:「對不起。」

這個世界會是什麼樣,她大概明白了,或許只要她繼續留在這裏,除了趙端澤和瑤欣,還有出現無數在旅途中令她覺得留戀的人。

可是——

——對不起,我不能選你們,不能選這個世界。

趙端澤不明所以,拍着她的手安撫:「沒關係,我都原諒你,不管你做了什麼,哥哥都不會怪你的。」

水銀又說:「我們去坐船,然後去吃魚,晚上去看放煙花,好嗎?」

趙端澤自然是什麼都說好,妹妹回到自己身邊后,第一次主動說想要什麼,他當然要滿足,而且他也有幾分明白。

在夢裏的世界,他失去妹妹那天,正是帶着妹妹坐船看景,去酒樓吃了魚,回去的路上看舞獅。那本來是很好的一天,卻成為了他的痛苦之源,無數次恨不得自己沒有把妹妹帶出去。

現在她主動提出這個,彷彿是要彌補他當初的痛,更令趙端澤高興的是,妹妹這麼安排,是不是代表着她和他一樣,也擁有不可思議的前世?她也還記得?

樓船變成了現代的輪船,兩岸的紅葉變成了高樓大廈,酒樓變成了高層大廈酒店,最後趙端澤開着車帶妹妹去江岸看了一場煙花。

煙花放完,水銀說:「回家吧。」

趙端澤一路平穩地把她載回了家,下車時,他摸摸妹妹的腦袋,微紅的眼眶泄露出他的激動。

「我終於能帶你回家了。」

水銀主動抱了抱他,「嗯,我已經回家了,哥哥。」

我現在也該回自己的家了,再見。

她能感覺到周圍的世界一陣輕微的扭曲,趙端澤的笑臉好像一下子凝固起來,整個世界都凝固了,鼻子裏嗅到的花香,耳朵里聽到的聲音,一寸寸被感官剝離。

……

猛然的下墜感——

水銀眼前一片朦朧,世界過了許久才清晰起來。

清晰的世界從床頭那盞星空造型落地燈開始,那是她有一次逛商場時無意中看見覺得喜歡買下的,裏面照射出的昏黃光線顯得格外溫暖。

她坐在床邊,腳踩在毛絨的深咖色地毯上,身上穿着熟悉的絲質睡裙。白皙纖細的手,搭在灰色的床單邊。抬起指尖拂了一下睡裙上因為濺了水滴,而顯得顏色略深的點,她站起來。

身體好像有自己的意識般走到酒櫃前,抽出了其中一支。隨後她坐上吧枱,動作有幾分生疏地開酒,加冰塊,又扭頭看向窗外車水馬龍的喧囂城市黑夜。

這是她買下的一套高檔公寓,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家,這個身體也是確確實實屬於她的,即將走進三十歲,依舊如花盛放的相貌和年紀。

她真的回來了嗎?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水銀摸到酒杯壁上沁涼的水珠,等了許久,沒有等到系統的聲音,也沒有等到劇情出現,她的腦子裏安安靜靜。

或許不該說安靜,無數繁雜的想法在她腦子裏徒勞地碰撞,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小球。

她猛地一口喝完酒,打開冰箱,看見裏面的一罐蜂蜜,打開來嘗了一口。太甜了,有些膩。

她又走到梳妝台前打開一瓶香水噴了一下,空氣里立即充斥着一股芬芳的香氣。

最後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刀刃,望着上面湧出的鮮紅血珠,感受真實的疼痛。

血珠滴在地上。

水銀回過神,自嘲一笑,取出創可貼貼上了自己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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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是沒有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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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精穿進苦情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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