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蕭莫言

我昔未生時，冥冥無所知。

天公強生我，生我復何為?

無衣使我寒，無食使我飢。

還你天公我，還我未生時

夜。

月黑風高，殺人之夜。

離城大街上錯漏的寒風吹進這小巷。

小巷的盡頭是一堵二丈約高的圍牆。

如果細下看去，可以看到牆角之下有個瘦弱的乞丐，正蜷縮著身子，時不時向里蠕動着，像是要嵌入這圍牆一般。

風更疾。

一個倉皇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此人胸中抱着一柄短劍似地物品，慌不擇路地向前狂奔著。

直到這撞上這圍牆。

這絕望的牆壁宣判了他的死刑。

巷口。

一個紅色的身影倏然佇立。

夜影之中，他手上一柄七尺巨劍散發着耀眼的火焰。

這劍寬約是普通劍的五倍有餘，通體金色，周身盤著一條栩栩如生的五爪之龍。龍目怒睜，看上去甚是威嚴。

火光映在臉上，可以清楚地看見此人是一面容冷峻的少年，也不知是否為那火焰緣故，這少年的眼睛也變成了妖異的火紅色。

這眼神驟然一冷，身形一閃已至巷尾，那抱着短劍的男子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叫喊，便無力地倒了下去。

火焰，洞穿胸口。

紅衣少年冷哼一聲，長袖一拂。火焰頓熄，巨劍似有靈性一般，自動飛回背上劍鞘。

眼中又是寒芒一掃，只見那乞丐仍是似動未動，彷彿正恐懼地看着面前這殺神一般的人物。

紅衣少年便不再去管他，俯身分開地上那男子緊擁的雙臂，小心翼翼地拾起這柄死也不願放手的短劍

少年些許貪戀地望着這柄短劍，確切應該稱為匕首，手沿着劍鞘撫摸下去，竟不忍放開。

此時，一個哈欠從空中傳來。

「誰？！」紅衣少年臉色一變，猛然向後飛出三丈之遠，警惕地望着上前方。

「唉。」似是若有若無地一聲輕嘆，蕭岳雲自屋頂上飄落下來。

蕭岳雲看上去並不老，約摸三十歲左右，一襲白衣隨風而起，宛若神靈而立，眼神之中有着常年累積揮之不去的孤傲，目光過處，帶着睥睨天下的氣勢。

看見來人，紅衣少年反而不再吃驚，卻露出興奮的神色，抱拳道：「原來是蕭尊者，不知前輩所來何事？」

來人正是武道尊者蕭岳雲，整個天下武藝最強之人。

蕭岳雲微微一笑：「你大可放心，我可沒這閑情雅緻與你爭奪這天問匕首。」

說到「天問」二字蕭岳雲的語調戲謔之意顯現無疑。

「哦？」紅衣少年反露出失望之色，「我還道欲向前輩討教幾招，如此一來卻可是難以啟齒了。」

「年輕人，哈哈，」蕭岳雲灑脫笑着，臉上露出讚許的神色：「想我在你這個年紀，也是初生牛犢不曾怕虎，遇上高手都想過過武癮。」

話鋒一轉卻道：「現如今我已老矣，不過，你若能殺死此人，我倒可以考慮同你切磋切磋。」

言罷竟是手指著牆角的乞丐。

紅衣少年皺着眉頭，似是不敢相信聽到的話，臉也有些微紅：「前輩莫不是看不上晚輩？我徐止一要殺這些路邊野人如屠豬狗，何以成為挑戰前輩的條件？」

徐止一，天下最龐大殺手組織夜弦名下殺手，分屬羽凡首席殺將，作風剛猛直接，殺人均好正大光明單打決鬥，一柄烈陽劍焚盡無數名流高手。

【在這裏順便介紹一下夜弦這個組織吧（不然這章節字數不夠啊，傳不上去，呵呵）。】

夜弦，殺之道隱者所創，幾乎掌控著整個江湖所有人的生死，其下又以殺人風格分屬四門：其一羽凡，殺人直接，以力取命；其二月行，好暗殺，過而無痕；其三無傷，集百草，掌劇毒；其四囹圄，為組織中最神秘部門，正如其名，只束人，卻不殺人，而這其中方法自然千奇百怪，攝魂奪魄，乃至煉作活屍。

蕭岳雲卻仍是認真道：「他可不是普通人，你試試便知。」

徐止一便不再說話，一雙妖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乞丐。

對於一般人，若是見着此等場面，定應當是嚇破了膽，就算不是嚇得逃跑，卻也應發出驚叫，可這小小乞丐卻只是一直縮在原地，沒有多餘的動作。

徐止一略作沉吟，身形忽動，來到牆角，伸手便去抓他的脖頸。

眼見就要抓到，那乞丐似是不經意般往下一縮。

「嗯？」徐止一有點好奇了，故意加快速度，仍是要手抓脖頸，那乞丐先是在原地不斷閃躲，不想徐止一越來越快，角落狹小的空間已無，無奈之下，乞丐只好使出一個醜陋不堪的地滾式，爬了出來。

徐止一近年來在江湖上聲名鵲起，靠的就是從不失手的恐怖殺人功夫，凡事要殺之人，絕無逃脫，眼下竟被一小小乞丐折了面子，心下不由惱怒，掌心一翻，火焰頓起，呼嘯著沖向地上的乞丐。

霎時，小巷中形成一條恐怖的火龍，過往之處無不化為灰燼。

待火焰漸熄，地上已是空無一物。

徐止一心下有些後悔出手太重，抬頭望時，蕭岳雲已站在屋檐之上，懷中那乞丐的衣物已被燒成飛灰而去，露出污垢不堪的**身子。

蕭岳雲長出一口氣，竟略有些埋怨道：「我只是與你開開玩笑，你也不必來真的吧？」

「……」徐止一自知是有些失體面，一時間無法回話。

「罷了罷了，也怪我。」蕭岳雲搖頭晃腦。

徐止一不禁問道：「前輩可否告知此人究竟是誰？」

蕭岳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非凡人也。」

「我觀他身手，不似習武之人，難道他是……」

蕭岳雲打斷道：「天問匕首曾為妖邪之物，作為前輩，我奉勸你不要對其有過多貪念，相比你不會違背任務私吞獵財罷？」

話罷緊盯着徐止一，像是要將其看穿一般。

徐止一眼神微冷，緩緩道：「這恐怕，不是前輩之事吧？」

「沒錯，依你所言，此人是誰，也非你之事，是也不是？」

徐止一也聽出其弦外之音，抱拳道：「那在下便不打擾前輩，只盼日後能有機會能討教一二。」

蕭岳雲不再回話，只輕輕將乞丐順着屋頂平放下來，苦笑不語。

徐止一收好天問匕首，向巷口走去，漸漸湮沒在夜色之中。

蕭岳雲這才細細看着昏迷的乞丐，心中也是唏噓不已。

回首往昔，倏然之間竟已三百年過去，自己雖駐顏有術，心態卻不可避免地蒼老了下去。猶記得當年意氣風發之時，那個二十歲的白衣少年，天不懼地不怕，僅憑一把開天闢地的斬空刀隻身獨行江湖，三招擊敗當時天下第一高手劍銘，登封武道尊者，成為現如今仍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傳說。

其時天下高手有三，武道之尊者即為蕭岳雲，為三者之首，掌天下武學之巔；次為天之道聖者卜風，可窺天道查未來；後為殺之道隱者聽雪，司暗殺，其箭追魂奪命，例無虛發，出，則斃命。

卻不想三百年後，神算後人竟淪落成街邊乞丐，為俗人所唾棄，武人所屠宰。這一切要怪，便只能怪當年那場浩劫，那個不應該出現的魔頭。

如今的江湖也許不曾知曉，只得從說書先生們講述的有關於三百年前的故事中大略了解。

天問匕首隨主人而同名，也因主人名滿天下。

天問此人，無人知其所源，宛若一道驚雷落於乾坤，山河皆為之變色，視人命如草芥，其所至之處，殺人如麻，血流成澤，芸芸眾生，談之色變，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當此之時，三大高手自是為大家首推，卻懾於天問妖力太過強橫，非三人合力而不可誅之，是以先借卜風之力洞察天機，召喚神龍現身，得龍之血為龍陽箭，龍之身為龍骨刀，龍之魂為龍玄玉。再由蕭岳雲正面迎戰天問，聽雪伺機而動，卜風改其氣運，合三道之力，終於將惡魔封印於萬丈深淵，永世不得超生。

大難雖除，然三人卻因屠龍之事，遭受天譴，首當其衝便是卜風，以凡人之力招引神龍，泄露天機，被九雷轟頂而形神俱滅，其後人永世無法開口說話。而蕭岳雲與聽雪動用聖物，是為從犯，勾銷兩人六道資格，任其自生自滅，即為一旦身死，將永無輪迴之機，銷匿於這天地之間。

蕭岳雲不由輕輕一嘆，將這可憐的孩子平放下來。

幽幽之中，乞丐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眸中的是已經改天換象的浩瀚星空，稍一扭頭，便看見了坐在身旁不遠處的白袍男子。

蕭岳雲對着他微微一笑，頗有些慈父的味道：「你既流落街頭，想必是無依無靠了？」

小乞丐木然地點了點頭。

「你，可願跟我？」

乞丐睜大雙眼，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又忙是重重地點頭。

「甚好，如此你便隨我姓，名就叫……叫莫言好了。莫言，蕭莫言，還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乞丐，不，現在應該叫蕭莫言，也在心中默念著這三個字。

既不能言。

便若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