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自我救贖

第六十一章:自我救贖

8月25日早上7點,葉卡捷琳堡,光榮會分部。

「讓開,看什麼看,快讓開!」

電梯開門的瞬間,布列斯特便趕走了電梯門附近的閑雜人等。他同醫護人員一道,拉着醫療擔架車沖向手術室。

「可以了,你們不能進去。」手術室門口,護士長攔著布列斯特和他的手下。

相較於樓下混亂的醫療室,七樓會議室的氣氛格外安靜。坐在龍德施泰特對面的方林晚,甚至可以聽到自己不安的心跳聲。

「嚓——」打火石的聲音格外明顯。

龍德施泰特玩弄着手中的打火機,很是輕鬆的樣子。坐在他隔壁和對面的伊萬和葉榮光臉色泛黃、目光獃滯,靜靜等候着方林晚的客人。

「抱歉,我來遲了…」金柔玉推門而入,又轉瞬間不知所措地看向會議室內的上司們,「出…出了什麼事嗎…」

「啪!」龍德施泰特彈上了打火機的翻蓋,目光轉向對面。

伊萬和葉榮光仔細地觀察著金柔玉,這位平時着裝艷麗的女孩兒,今天卻罕見地穿了一身並不修身的寬大牛仔褲。尤其是她上半身那松垮的牛仔夾克,完全可以穿在一個成年男人的身上。

「來,金小姐,到我身邊來。」方林晚一改剛才凝重的神情,變得和藹可親,她微笑着打量著金柔玉,目光也很是慈祥,「辛苦你這麼遠來一趟。」

「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科長女士。」金柔玉小心翼翼地邁著輕佻的步伐,隨後亭亭玉立地站在方林晚身邊。

「掀開衣服。」

「什…什麼?!」金柔玉詫異地看着她的頂頭上司。

「我說,掀開你的衣服。」方林晚的語氣變得冰冷,目光也變得極為兇狠,「讓我看看你的肚子。」

「啊?這…這不太好吧,科長女士……」金柔玉慌了,就連身體都向後退了半步。

「你在掩蓋什麼?!」說罷,方林晚一把握住金柔玉的胳膊,一個寸勁兒便把她拽了過來。

「啊!科長女士——不要!啊——」

方林晚掀開了金柔玉牛仔夾克下的襯衣,其他三位男士直視了片刻后便迴避了目光。

粉白相間的紋身展露在方林晚眼前,金柔玉歪過頭,目無寸光地看着地板。她標誌性的黑框眼鏡也在剛才方林晚粗暴的動作下,摔在了地上。所幸的是,鏡框與鏡片完好無損。

「啊嗷!」

本來對剛才粗暴的行為徹底無語的金柔玉叫了一聲,她的小腹被方林晚掐得生疼。

「看夠了么,科長女士。」金柔玉渾身發抖,目光卻依舊無神,她輕聲地反抗著,彷彿一名飽經風霜的柔弱女子。

隨着深沉的呼吸,方林晚放下了金柔玉的襯衣,但並未幫她整理衣裝,只是懊惱且無聲地看着龍德施泰特和伊萬。

「大概十個小時前,我們在比什凱克遭到了兩個人的襲擊。」伊萬替方林晚解釋著,「那兩個人的體態特徵,像極了你和…嗯……你的男朋友。」

話音剛落,原本懊惱的方林晚,此刻眼睛瞪得老大。

「所以呢?」金柔玉的聲音低到幾乎讓人聽不清,「你們懷疑我?」

「嗯..是這樣,因為事發之後,方科長就聯繫了你們,但是都聯繫不到,所以…」葉榮光也幫着圓場,「所以,你們昨夜去了哪裏,方科長為什麼聯繫不到你們?」

「我們每個周末都會外出度假啊,晚上的時候我們不想被任何人打擾,所以他關了機。而我出於特殊的工作性質,沒有關機罷了。」金柔玉直視着葉榮光,雙眼炯炯有神,臉色卻很是難看,「所以在十二點的時候,部長女士聯繫了我,要我親自去一趟她的辦公室。你們還想問什麼……」

「那他現在在哪?」方林晚轉過旋轉椅,胳膊靠在會議桌上,恢復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架勢。

「他?」金柔玉邪魅一笑,「呵呵呵,他現在應該在我的床上熟睡着呢。」

此話一出,除了龍德施泰特之外的三人,都不同程度地變了臉。方林晚的臉色紅得發紫,葉榮光又是詫異又是無奈地看着她的妻子。伊萬則眯着眼,從頭到腳來回打量著金柔玉。

手機鈴聲打斷了會議室內詭異的氣氛。

「稍等,我出去接個電話。」龍德施泰特拿起手機,起身而去。

「是部長的來電嗎?」方林晚猜測道。

龍德施泰特沒說話,但卻有力地點點頭。

「嗝啦——」厚重的隔音門緊扣在門框上。

龍德施泰特走後,金柔玉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白凈的面容也開始變得紅暈。

「我…我父親呢?」金柔玉生氣地哽咽著,語調卻還是低沉,「他在哪裏,我要……見他!」

方林晚和葉榮光表情凝固着互相對視,伊萬見狀,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金呈憲…金廳長他…他現在……」

「老金他在行動中身負重傷,現在正在樓下的手術室搶救……」葉榮光緩緩回答了金柔玉,凝固的表情此刻變得哀傷。

「什麼?!」金柔玉暴跳如雷,「你們!真……」

怒發衝天的金柔玉彎下腰,撿起了剛才摔在地上的眼鏡並重新戴了上去。

「我爸爸他現在這個樣子,而你們現在卻在懷疑我?」金柔玉緊攥著雙拳,「懷疑我?!懷疑我們襲擊了我的父親??」

說罷,金柔玉轉身走向室外,卻又在門口突然站住,向方林晚惡言相向道:「你們果然冷血…」

隨後,金柔玉奪門而出,卻與門外準備入室的龍德施泰特撞了個滿懷。

龍德施泰特攥着手機,無聲地看着走廊上的金柔玉跑遠,又看了看會議室內的三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打開了手機的免提。

「基洛夫秘書長已經將你們的行動結果通知了我和會長。」聽筒內傳來了安妃娜磁性的聲音,「會長的意思是,情報部要自己收拾好自己造成的爛攤子。」後面這句話,安妃娜的語調格外的高。

「了解。」龍德施泰特回應道。

「尤其是你,龍德施泰特。會長對你很失望,若不是秘書長替你說話,連我都保不了你。」安妃娜嚴肅地說道。

「我明白,部長。」龍德施泰特也嚴肅地回應道,「這次行動的失利,我會承擔一切後果和責任。」

「少說這些空話了,龍德施泰特,還有你們,在場的諸位。」安妃娜的語調越來越高,「剛才那些話是會長的意思。而我的意思是,請你們不要將行動失敗的原因歸結到別人身上。」

「是,不會的。」龍德施泰特臉色鐵青。

「方科長,你出於什麼原因,把金柔玉叫過去,我一清二楚。」安妃娜沒有理會龍德施泰特,「我提醒你,你們行動的時候她一直在我身邊。如果你因此懷疑我的話,你可以向會長和秘書長申請對我的調查,你們都有這個權利。呱啦——」

安妃娜掛斷了電話,空蕩蕩的會議室內四人不約而同地對着聽筒發着呆。

「對不起各位,我受命去一趟摩爾曼斯克,你們多保重。」神情凝重的龍德施泰特撐起身子,緩緩離場。

「我送你吧。」伊萬也起身離開。

走廊外,伊萬緊跟在龍德施泰特身後。

「伊萬,不用擔心我,你照顧好你自己就可以了。」龍德施泰特按下電梯的按鈕,強撐起笑容,看着他的老戰友。

「我知道,我就想陪你走一段路。」

會議室內,伊萬前腳剛走,葉榮光便拍桌大怒:「我警告過你,我警告過你!你還是捅了婁子!」

「那又怎樣?這是我們的工作!」方林晚也大吼。

「金呈憲已經那個樣兒了,你還懷疑他?!」

「那你怎麼解釋從那輛路虎上跳下來的那對男女?!」方林晚站了起來,「你眼瞎了?」

「那又怎樣?就不可能是他們的離間計,找兩個身材相似的人?」葉榮光也站了起來,「別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金呈憲他現在躺在樓下生死未卜,他女兒身上也沒有你所說的槍傷。而你呢?你是連他們的臉都沒看到啊大姐!是一眼都沒看到啊!」

「呵呵呵離間計,你要是這麼說,我也可以說這是他們的苦肉計啊!」

「那照你的邏輯往下走,安妃娜也是他們的人咯?!」

「對啊,有什麼不可能的,佐爾格、郭汝瑰、艾貝爾,這不都是…」

「拉倒吧,你少跟我提你那套理論,光是你說的這三個,就有兩個被抓了……」

葉卡捷琳堡分部樓下,朝日的街道上,車流漸漸密集。

「就送到這兒吧,伊萬。」龍德施泰特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要不…我送你去機場吧?」伊萬挽留道。

「不用了,呵呵呵。」龍德施泰特拉開計程車門,瀟灑地坐了進去,關門前,他笑着說道,「說實話,我開始理解你了。就這樣吧,再見了。」

車門被龍德施泰特大力地關上,計程車也隨即奔赴機場。伊萬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老上司,直到他消失在車流中。

樓上,夫妻二人大吵一架過後,趨於平靜。

「我要換一個突破口。」方林晚掏出一張全家福照片,眯着眼盯着照片上的何冷雲。

「我反對。」葉榮光癱靠在椅子上仰望着天花板,「說到底,你還是懷疑金呈憲。」

「我的直覺不會錯的。」

「呵呵呵呵呵,直覺…」葉榮光抽出方林晚手中的照片,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如果你沒錯的話,接着查下去,只會害死我們。」

「確實,會有這個可能。」方林晚也平靜地說道。

「我給你個建議吧。」葉榮光把照片還給了方林晚,指甲抵著照片上的何冷雲,「你找些信得過的人,24小時監控他。沒有關鍵性的證據前,不要去調查。」

「好,是個好主意。」

葉卡捷琳堡分部六樓,手術室的走廊外。

手術還在進行中,金柔玉坐在長椅上失聲痛哭,淚水早已打濕了她胸前的襯衣,從窗外吹進走廊的冷風使她的胸口格外的冰涼。

「你不要怪他們。」伊萬坐在了金柔玉身邊,「懷疑,是他們的本職工作,更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技能。我想這樣一點你比我更了解。」

「我知道…嗚嗚…嗚嗚嗚…伊萬叔叔你別說了……」金柔玉還在不停地抽泣著,「我現在…只希望…嗚嗚嗚…只希望爸爸能活下來……」

「他會挺下來的。」伊萬捋著金柔玉的後背,「其實,我能猜到你們的身份。」

金柔玉漸漸停止了哭泣。

「你也好,你父親也好,或是別人也好。你們是什麼身份,我其實都無所謂。」伊萬看着搶救室的房門,「我曾經對你們…嗯……對復興社吧,也是充滿了仇恨,我的未婚妻倒在他們的槍口之下。」

金柔玉用她哭得紅腫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伊萬。

「當時的我,想要殺光他們,殺光這些西方勢力的走狗。但我深感自己的力量是那麼的渺小,所以我選擇回到學院。試圖為組織訓練出最優秀的士兵。」伊萬嘆了口氣,「他們很優秀,讓復興社損失慘重。可他們還是一批接着一批,倒在了他們的槍口之下。」

「光榮會與復興社,這對誕生於冷戰的畸形產物,像是兩台永不生鏽的機器一般,有着用之不竭的兵員,互相地撕咬、殘殺,試圖毀滅對方。」

金柔玉摟着自己,低下了頭。

「雙方對對方的仇恨越積越深,戰鬥的規模也愈演愈烈,甚至將人類推到末日的邊緣。」伊萬脫下外套,搭在了金柔玉身上,「可我依舊無法原諒他們,我無法接受我深愛的人就那麼倒在了我的懷裏。」

「直到…..」伊萬笑了,「我遇到了你所謂的男朋友,從他身上,我才知道,對很多人而言,活着,是那麼難。尤其是那些不接受命運安排的人,想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這種想法是那麼的奢侈。」

金柔玉雙手緊攥著伊萬的外套,身子壓得更低了。

「我後來想明白了,我們不過是意識形態鬥爭的犧牲品罷了。俄國也好,歐美也罷,這些國家機器、軍事同盟都是我們內心的陰暗面所製造出來的產物罷了。」伊萬從兜里掏出酒壺,喝了一大口,「所以,我完全不在乎你們的身份和立場。我只希望我能夠按照我如今的意願,安穩地度過我這失敗的一生就好。當然,我也希望我曾經的愛徒們,也能如他們所願,享受每一天。」

「他是你最為關照的學生吧…」金柔玉說話了,但嗓音卻已經沙啞,「你帶完他這一屆之後,好像就不再擔任教官了。」

「嗯……對,說句高雅的話,是他救贖了我。」伊萬又吞了一口酒,「想必你也了解他,知道他的情況。說實話,很多時候,我會把他當作我的親生兒子一樣看待,所以我不希望你傷害他。」

「謝謝你。」金柔玉看着伊萬,眼睛裏的淚水抖動着。

金柔玉的回答讓伊萬不知所措,他不明白金柔玉這句感謝的話具體是什麼意思,但他還是微笑着點點頭,起身離去。

「您的外套!」

「你留着吧。」

金柔玉裹着伊萬的外套,痴痴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

三小時前,凌晨4點,斯摩棱斯克南機場。

紅色的奧迪S4趁著初升的旭日悄然離去。半小時后,它緩緩停靠在市區內的一家紋身店旁。

「聽說這裏是全俄羅斯最專業的紋身店?」金柔玉推開店門,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想在這裏紋身。」金柔玉掀開上衣,指著自己的小腹。

「你想紋多大的?有圖片么?」老闆也毫不客氣,用他那專業的眼光,打量著金柔玉那冰晶玉潔的小腹。

「比我這個本子再大一圈。」金柔玉掏出筆記本貼在小腹上,又用手比劃着,「沒有圖紙,什麼圖案都行,但我不喜歡做和別人一樣的圖案。」

「那很貴哦,一萬五千盧布,兩個半小時。」

「一個半小時,可以的話,收下這一千歐元。」金柔玉掏出兩張500面額的歐元大鈔。

老闆皺着眉,舌頭抵著嘴唇之下左右蠕動,最後豁然一笑:「成交,我先畫個圖。」

兩小時后,金柔玉把車再一次停靠在了之前的位置上,不差毫釐。隨後,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機場,趕往葉卡捷琳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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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幕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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