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存在的地方（一）

魔都春日的夜晚下着如夢如幻的杏花雨。夜裏九點，獨立遊戲工作室——城爵工作室的員工們激動地聚集在辦公區的液晶大屏幕前，觀看在魔都舉辦的第24屆國際遊戲開發者大會頒獎實況。

自從伺服器主機的算力達到中心化雲遊戲要求的下限，而雲遊戲平台方也突然神奇地解決了高效壓縮傳輸高清視頻文件的老大難問題，玩家遊玩單機3A大作的門檻大幅度降低，獨立遊戲和3A大作的分界線漸漸模糊。

本來依靠玩法和技術創新足以讓獨立遊戲嶄露頭角的舞台——國際遊戲開發者大會一下子擠滿了國際大廠。

在大作扎堆的會場上，本來就生存艱難的獨立遊戲，光芒愈發暗淡，頹勢盡顯。

今年城爵工作室的作品也參與到了開發者大會各項獎項的競爭之中。

雖然完成了千萬的銷量，但是在平台分成之後，城爵工作室的收入並不可觀，再加上工作室新開發的項目野心過大，開發費用嚴重超出預算，資金缺口與日俱增。

工作室的兩位負責人不得不申請新一輪投資，甚至發起了眾籌。這一次參與到國際開發者大獎的爭奪中，也是工作室贏得投資者青睞的寶貴出路。

如果能夠得獎，大家永遠都不會擔心工作室的項目資金缺口，甚至再也不用擔心自己和工作室的未來。

這一次大獎花落誰家，關係着每一個人的命運。然而，面對着宛若群山一般高不可攀的國際3A大作，每個人都壓力倍增。

「最差也要拿一個最佳下載獎吧。」主美汪佳麗的嗓音已經緊張發顫得像是哭音。

「不，最有希望的是最佳敘事獎！」一個員工忍不住開口。

「沒錯沒錯，楚總……不是，楚少在《靈》裏的故事風格，是無可挑剔的。」員工們紛紛點頭。

「你們錯了，開發者大會的評委才不關心我們的心靈故事，就算寫出一部紅樓夢來，也不可能得獎。美術，只有楚少的美術功底才能打動他們的心。就像上次的《死宅的突圍》！」蔣深看了一眼汪佳麗。

「這一次的美術風格我只是延續了楚少《死宅的突圍》的畫風，評委不可能給同樣的美術風格兩次大獎，多樣性是大會的宗旨。而且這一次3A大作這麼多，楚少和我兩個怎麼打得過國際大廠幾十年的積累。」汪佳麗無力地搖頭。

「沒錯，只有遊戲設計才是楚少真正有競爭力的獎項！」

「這個我同意，反正不可能是最佳技術獎了，上一次《死宅的突圍》能得獎楚少自己都說僥倖。」

「3A大作按照慣例都是拿年度大獎，其他獎項評委應該考慮一下獨立遊戲的！」

「真的嗎？真要考慮獨立遊戲，這些3A大作根本就不該來參選。而且一來就這麼多，一個年度大獎夠嗎？」

「噓噓！看，蔡總出現了。」主程蔣深指著屏幕上一個髮際線掙扎在生死邊緣的男人。

他滿臉富足的紅潤，鼻子油光發亮，一雙豆眼閃爍著期待的光芒，靈動地朝着鏡頭望來，手指悄悄舉起，做了一個剪刀手的手勢。

城爵工作室的兩名大佬中，蔡爵是運營總監兼產品總監兼出品人，他是工作室的臉面。所有大型頒獎和與玩家互動的活動都由他出面。

「蔡總的無名指在抖啊。」主美汪佳麗嘆息著。

眾人都忍不住想笑，但是沒人笑得出聲，心情太緊張壓抑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望向工作區中央的辦公桌。在辦公桌前坐着一個人。在今晚的城爵工作室里，他是唯一一個用後腦勺對準大屏幕的人。

他叫楚千城，就是人們稱為「楚少」的男人，城爵工作室項目負責人，著名遊戲製作人。

他第一部與死黨蔡爵合作的獨立遊戲《死宅的突圍》曾經獲得第22屆國際遊戲開發者大會的4項大獎。

《死宅的突圍》是讓玩家幫助一個因為大流行而在家裏自閉的宅男衝出自己創造的夢幻世界，鼓足勇氣走出家門，重新走向社會的遊戲。

每一天死宅出門都會歷經無數心理上的掙扎。而遊戲則把這種掙扎轉換為rogue-like的闖關遊戲。

這個遊戲是楚千城根據自身經歷編寫，玩法獨具一格，被業界稱為吃貨國的《傳奇之下》。

楚千城的第二部遊戲徹底打響了他所在城爵工作室的名聲，就是他的《靈魂守護者》。

遊戲同樣使用rogue-like的闖關模式。玩家扮演一個在絕望邊緣突然領悟超能力「進入夢境」的少年。他們能夠進入瀕臨絕望者的夢境中收集心理創傷，完成他們的自救拼圖。

在拯救一個個因為家暴、校園暴力、職場歧視、網絡暴力、童年陰影、異性騷擾、閨蜜背刺而瀕臨崩潰的少女之後，他們會收集心理創傷碎片作為獎勵，集成自己的自救拼圖，自救拼圖完成之日，就是玩家破繭而出之時。

在拯救少女靈魂的時候，玩家必須靠在闖關過程中的犧牲和奉獻，令少女們深藏內心的勇氣和力量覺醒。最後的boss必須由少女的靈魂打出最後一波傷害才能真正的消滅。

遊戲的核心是「犧牲和救贖」。

楚千城本來不想把所有的瀕臨絕望者都設定成少女，但是負責遊戲出品、監製和運營的蔡爵卻堅持一定要全部都是少女，懂的都懂！

這個遊戲發售第一個月就在內燃機平台上賣了三百萬份，一年賣掉一千萬多份，成為了吃貨國第一個發售量過千萬的單機遊戲。

今晚參賽的主角，也正是這部創造了奇迹的遊戲。

此刻的楚千城正在用接在主機上的手繪屏，不斷修改著一副遊戲原畫。

這是一副黑白色調的遊戲女主人公原畫。她頭上戴着破舊的工作皮帽，皮帽上扣著防護鏡，一隻手拿着冒煙的焊槍，另一隻手伸向畫面之外，似乎想要撫摸觀畫者。

她瘦弱矮小，臉龐也瘦削，嘴唇乾裂起皮，眼睛之下有淡淡黑圓圈，顯得憔悴而疲憊，但是她淡色眼睛中光華璀璨，彷彿藏着一條銀河。

楚千城全神貫注的樣子，一如既往，讓員工們都感到無比的踏實，彷彿所有的榮譽都將是城爵工作室的囊中之物。

然而……

「現在公佈本次大會最佳音效獎，參選者是靈魂守護者，斗宗5……得主是遠方哭號8。」

「唉~~~」工作區內一片嘆息。

「沒關係，沒關係！」蔣深舉起手壓了壓，「本來就沒什麼希望。」

「現在公佈本次大會最佳美術獎，參選者是靈魂守護者，生化災難重製版……得主是斗宗5！」

「這根本是碾壓啊。」眾人紛紛哀嘆。斗宗5這個火了快二十年的單機神作浴火重生，它的美術功底根本不是《靈魂守護者》這種獨立製作可以比擬的。

「現在公佈本次大會觀眾選擇獎……得主是生化災難重製版！」

「沒人指望他們選咱們的遊戲。」汪佳麗賭氣地大聲說。工作區里靜悄悄的，人們心口都壓着沉重無比的大石，沒有應和她的心情，連和她最合拍的蔣深都不想說話。

「……本次大會最佳技術獎……斗宗5。」

「哎呀~~~~~」這一次所有人都綳不住了，齊刷刷失望地叫了出來。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技術獎不太可能拿到，但是他們積累的失望太多了。

「……本次大會最佳下載獎，得主是地獄無人。」

「怎麼回事！」主美汪佳麗驚呼了出來，「咱們《靈魂守護者》在蒸汽機平台上下載過千萬，這《地獄無人》什麼來頭？」

「……」蔣深心情沉重地搖頭，「又有高手冒頭啊。這次難了。」

「本次大會的最佳敘事獎，得主是……黑魄4！」

「唉~~~~」工作區被哀嘆聲淹沒。果然開發者大會的評委對於《靈魂守護者》中關懷的普羅大眾毫無同理心，他們只覺得這個遊戲……吵鬧。

「本次大會最佳遊戲設計獎，參選者靈魂守護者、生化災難重製版、地獄無人……得主是黑魄4！」

「什麼！？」蔣深、汪佳麗同時用手抱住頭頂。

黑魄4是遊戲業界傳奇老賊的傑作，他在新作中運用了rogue-like的地圖重置機制，創造了永不重樣的箱庭世界，虐得玩家死去活來的同時，又愛不釋手，完全成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

但是這個機制，也被運用在《靈魂守護者》中。而且《靈》的發售時間早過《黑魄4》。這並不是說老賊抄襲《靈》，而是一次難得的英雄所見略同。

但是老賊的江湖地位畢竟高不可攀，城爵工作室只能甘拜下風。遊戲最佳設計獎之後，其他獎項《靈魂守護者》沒有任何競爭力，年度大獎更是無法與3A大作相匹敵。

這一次開發者大會，城爵工作室顆粒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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