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相守（完結）

半年後，泗水河附近的新橋村。

「天亮了！」一群剛遷徙過來的平頭百姓，對着露出魚肚白的天際，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不久，天與地的連接處忽的光芒大盛，烏雲移散，一輪金燦燦的太陽從濃雲之後露出臉來，金色的光輝照得村中的湖面一片虛晃，也徹底照亮了站在村頭小山包上那兩個人的身影。

一個華服鑲金絲，頭戴玉冠，雍容璀璨；一個則短打紅衣，烏黑的髮絲在耳後隨風飄灑，身材曼妙，雖只微微露出半張臉，卻依稀看得出，她必然是個容貌秀美的美人兒。只是，她外頭披着件厚實的大麾，還戴着斗笠，像是不願以真容示人。另一個則毫無遮擋，哪怕皮膚已經被曬的足夠黝黑了，也沒想過要擋擋太陽。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站立着，在大夥兒們歡呼的叫喊中，遙望着旭日東升，模切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真沒想到，這才半年，新橋村附近就被清掃乾淨了。這些村民願意回來定居，耕田種地，修復房舍，過不了多久還會增添人丁，大家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的。你也該放心了吧。」旻兒望着宥臨，語調輕柔地說。

宥臨點點頭，用指腹上的繭子摸索着她的手指，「下一步就是清掃更遠的村落，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先回神光城一趟。你最近總是胃口不好，還泛酸水，黃大夫又不在，我實在不放心……」

事實上三個月前，旻兒就帶着得月茶社眾多幹將離開神光城，趕來與他相會，當時可把他嚇了一跳！這些日子，兩人一起上陣殺敵，清絞夔族，每一天都極為忙碌。

旻兒聽他如此關心自己，臉色卻變得有些凝重。

「我，我其實不是……」

「旻兒，你不必多想，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宥臨與她十指緊扣，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虎口，「有沒有孩子，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

可旻兒卻難過地垂下了頭。

她這幾個月雖然一直和宥臨在一起，可私下裏單獨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她常能聽見其他人背地裏議論宥臨，說他時常憂心忡忡，總要身邊人盯着自己，隔三差五就要自驗身體，哪怕夜晚睡覺也擔心自己異變。

他吃過天山神醫瓷瓶里的解藥，可那葯最適合的是感染妖獸病不久的人，像他這種特例，根本不知道是否有用。

所以旻兒心裏知道，他其實很想要一個他們的孩子。

這樣，哪怕將來他走了，有孩子陪伴，自己也不至於會……可她是根本懷不上孩子的，與其給宥臨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可就連她也在害怕，這話又怎麼說得出口？

唯一的希望就是返回穿越局后，通過時空降維通道的力量，把他們的身體都恢復到來到任務世界之前的模樣。宥臨不用再擔心自己回變成夔，她也不用擔心自己終有一日被紫藤吞噬。

而就目前來說，維持現狀是最好的。

金烏徹底升上天際之後，宥臨與旻兒便啟程，朝神光城的方向走去。這一路上，他們遇見了好幾波赤著雙腳，打算下地幹活的農夫，以及背着襁褓中的嬰孩，在田梗邊上割乾草，想要運送回家墊床的農婦。

他們雖然清貧，卻都在努力地生活，而荒蕪的田野里也終於長出了鬱鬱蔥蔥的稻苗。這一茬野生的稻苗彷彿象徵一個美好的徵兆，如今夔族之禍已解，只要肯勞作，今年冬天他們就會有糧食過冬！

「等我回到神光城，就把兩季稻的種子和耕種方法推廣出去。」旻兒喃喃說道。

宥臨點點頭，拽著馬韁的手更緊了幾分。

這些天，他又開始夢到一些有關白樺與閔柔的事情。在夢裏，他們彼此關心，互有好感，可那層窗戶紙卻從來人想過要戳破過。有好幾次，他覺得自己就是白樺，旻兒就是閔柔，心裏更是有種那些夢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的錯覺。他想，如果他倆真的有前世，那這輩子自己一定是來還願的。

因為前世太苦，所以這輩子哪怕歷經磨難也定然要在一起。

只要在一起，再多的苦也會變甜。

沐浴在炎炎夏日裏的神光城，比以往更加高大、巍峨。它不再回因為牆體的深灰而令人感覺冰冷，現在的城池裏裏外外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氣，聽得見販夫走卒的叫賣聲，聽得叫孩子四處玩耍的歡笑聲。

旻兒與宥臨看到這一切，頓時覺得這半年的堅信都值得了。

因為低調回城，城門口並沒有馬車來接，兩人剛入府，錢管家就帶着府中眾人前來拜見，滿臉的歡喜怎麼掩都掩不住，只能用震天動地的跪拜才能舒展他們心中壓抑許久的感情。

要不是黃瓏急着給旻兒看診，他們還能再跪一會兒！

旻兒心裏嘆息著，將手臂緩緩抬至桌面，「黃大夫，我近來胃口欠佳，還有噯氣的現象，怕是腸胃有疾，您看着給開點葯就好。」

黃瓏對她的話沒有理會，擰著眉專註地把脈，半晌后才幽幽嘆了口氣：「的確不是喜脈，虧我白歡喜了一場！」

旻兒頓時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隨後，小心翼翼地掀開眼角，看着沉默的宥臨。

她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宥臨慢慢抬眼，伸手包住了她冰冷的手指，「若說完全不失望，那是假話。可這也算是預料之中的事，你是寄生者，我是半人半夔的異類，要真有了孩子，誰有能保證生下來之後，他能與尋常的孩子一樣？所以沒有……也好。」

話雖如此，她心裏依然很是難受。

但宥臨彷彿是真的想通了，再也不提孩子的事，只一心一意讓她將養身體，自己也每日強身健體，每隔三天就茹素一日，簡直像是提前步入了老年養生階段。他像是鉚足了勁頭要多活些年月，要把所有想和旻兒一起做的事都逐一地做完。很像是擔心自己終有一日會消失在這世上，唯恐只留下旻兒孤零零一人。

哪怕滄海桑田，數十年之後……他與旻兒依然膝下無子，兩人的感情也一如當初。

終有一日，宥臨忍不住把自己的心事托盤而出，把他這些年夢見的「前世」，事無巨細地都告訴了她。

旻兒眼睫顫抖著把頭埋在他懷裏，哽咽道：「……你終於想起來了。你是白樺，而我就是閔柔。」

接着，她把自己如何在事後來到穿越局，又如何在一個個任務世界穿梭，積累積分想要退休的經過講給他聽，最後，才好奇地問：「那你呢，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嗎？」

宥臨眼中浮現出一絲茫然，但事實上，他腦子裏陡然閃過一些畫面，竟是在這倉促的瞬間湧入進來的。

當年，他接受不了閔柔的離開，想盡辦法保留下閔柔的屍體，甚至尋找歪門邪道之法，希望能讓閔柔「復活」。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受騙多次后他終於絕望了。

他決定投海自盡，追隨閔柔而去，卻在臨死前立下誓言，若是能讓閔柔重獲新生，他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來到了穿越局，簽下一份「自願清洗記憶，充當工具人」的協議。

再之後，閔柔的靈魂被穿越局抽取，穿越局為避免麻煩，封閉了她一部分記憶，將她培養為學員，給她佈置各類任務。

這些記憶，終於在穿越局修復bug之後，統統回到了他的大腦中。

「我……記不起來了。對不起，讓你獨自擔驚受怕了這麼久，我該早點告訴你的。」宥臨緊緊抱着她，撫摸她已經逐漸花白的長發。

他已經非常自足，能與旻兒相守一輩子，是他曾經想到不敢去想的奢望。

那些慘痛的過往，沒必要讓她知道。

旻兒抿唇彎了彎嘴角，聽着他的心跳聲，就這樣緩緩閉上了雙眼。

——東晟王朝深受百姓愛戴的幽王與幽王妃，在六十三歲時一同壽終正寢。

與此同時，在宇宙深處某個氣候宜人的位面星球上，一對小情侶正在海邊十指緊扣，歡笑着追逐海浪。

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幸運。

所有突如其來的美好，都只是因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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