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入夢的理由

「你這是在考校我嗎？小夥子？」面對羅文近乎無禮的要求，老者仍是樂呵呵的，「也是。．就算是收徒弟，也得露點本事才行；而你說的事，我也的確能做得到……只不過啊，隨隨便便將一位『入夢者』從夢中拉出來，可不怎麼妥當。」

「怎麼，有危險嗎？」

老者收斂了笑容，搖頭道：「不是危險不危險的問題，別人既然選擇入夢，自然是有他不得不入的理由：比如說承受不了對現世的失望，又或者，是想要保住某些重要的回憶吧！所以他們才會去夢中，找尋屬於他們的幸福。可你，卻將原本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人強行拉出來，再告訴他殘酷的真相，你覺著這樣真的好嗎？」

「那您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拉你出去是嗎？」老者放緩了語氣，語重心長地說，「因為，你是不同的——就憑你這一身不能為世俗所容的負能量，你覺著在這個世界，有可能會獲得幸福嗎？」

會幸福嗎？

這還真是個讓人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羅文連先前的那種生活，究竟算不算「幸福」都不知道。

畢竟他很窮，沒錢沒地位，也沒有那種幾進幾齣，能讓所有人都羨慕的大房子，甚至連父親是誰，費舍爾都一直不肯告訴他；但是，他有娘，有理解支持他的夏爾洛先生，有小保羅這個和他生死與共的兄弟，還有……奔頭。

這麼算起來，似乎擁有的東西也不少呢，應該是幸福的吧？

至於以後，雖然夏爾洛先生瞎了，但起碼人還沒死，而老娘費舍爾，胡里奧先生也承諾過保她——他說他家裏，現在還缺一位手藝不錯的廚娘。而羅文自己，接手師傅的鋪子雖然是沒什麼希望了，但別忘了他現在，還是個眼瞅就二級的德魯伊呢！只要在外面熬上幾年，躲過這次的風頭，他就可以回來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而那時候，想必小保羅也學成歸來了，到時候他們兩個，就可以再次一起打拚，賺錢，給費舍爾買大房子，給夏爾洛先生治眼睛，似乎，沒有理由會不幸福吧？

想到這裏，羅文的目光也變得堅定起來。「您錯了，尊敬的織夢者先生。」他說，「您憑什麼判斷這位愛瑪小姐入夢，是因為她對現世不滿呢？只憑她遠較常人瘦弱的體質嗎？」

「但您有沒有想過，這也許，只是她幼年時期的貧苦所致；因此在那個時候，她可能確實要躲入夢中，才能尋到起碼的溫飽。但是您看看……」說着話，羅文指著那張嶄新的木床和床上價值不菲的鋪蓋，「有錢置辦這些東西的人，至少可以保證她衣食無憂吧！」

對於這一番理由，弗拉基米爾·織夢者先生只是搖搖頭，長嘆道：「孩子你不明白。所謂對『現世』的不滿，並不見得就一定是物質上的。」

「您指的，是感情嗎？」羅文道，「那就更不對了……您還不知道吧，這位愛瑪小姐，其實是這所教堂中，被探視最多的病人；您看她床邊的蠟燭，就是那些探望她的人帶來的。如果說每一朵燭火，都是一個祝福的話，那麼被這麼多人祝福的愛瑪小姐醒過來，又怎麼會過得不好呢？」

也不知是這句話觸動了老人心底的何處，又或者，是那些微黃搖曳的燭光，在這個被魔法陣所出的淡淡藍光所包圍的屋子裏，被襯得更加溫暖吧！反正在經過長長的思考後，老人終於是動搖了：「是嗎，真的會幸福嗎？」

「至少在眼下，會是幸福的吧！」羅文趁熱打鐵道，「所以我們才應該找到她，告訴她這裏的一切……至於在這之後，是不是要醒來，可以讓她自己來決定嘛！」

「好吧好吧！你說服我了……該死的，」老者語帶不滿地說，只是這不滿之中，卻又隱隱地透出一絲欣然，「你小子看問題，居然比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還要透徹……既然如此，相信你也不會吝惜在這件事情上出點力吧？」

「當然，」像這種順手推舟，就能挽救一位少女的事情，羅文自然沒理由拒絕；因此他想也不想，就直接點頭道：「我該怎麼做？」

「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放鬆你全部的心神……看着它。」說着話老者將羅文拉到少女的床邊，一手附在少女的臉上，而另一隻手，則伸出一根手指，豎在羅文眼前。

這隻手指的指紋有些奇怪，怎麼說呢，似乎比常人要深許多，間隔也寬，一圈一圈的十分明顯。但還沒等羅文弄明白這究竟是天生的，還是經過後天的修飾，那根手指，就開始以一種極為玄妙的韻律動了起來。

於是……天黑了。

什麼房間，大床，眼前的老者，都在這越來越暗的世界中逐漸隱沒，就連那散著藍光的巨大魔法陣，也一點一點地消失了，只留下黑暗中，一道道模糊的刻痕和那一根，貫穿了天地的手指。

「我……被催眠了嗎？」當意識到這一點時，羅文忽然有些後悔——雖然那名叫做弗拉基米爾·織夢者的前輩看上去，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但萬一呢？

還是不夠謹慎啊！羅文暗暗地想，而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卻突然傳來了弗拉基米爾·織夢者所特有的那種沙啞、滄桑，並且含混不清的聲音：「真……見鬼！怎麼會是這裏？」

隨着聲音，那一根貫通天地的手指忽地不見，露出了後面被它遮擋起來的景緻。

——赤地，黑霧，漫天翻滾的狂雷，以及那充塞於天地間的，刺得人肌膚生疼的龐大負能量……「這，這是『噩夢』啊！」羅文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要知道自打他那次，被邦布大哥救起來之後，就一直都沒敢按夏爾洛先生教授的方式冥想，怕的，就是再進到這個無邊無際，連靈魂都會迷失的地方來。

好在一般的睡眠，還沒什麼問題。

但誰成想躲得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最終，他還是在那位弗拉基米爾·織夢者不明就裏的催眠下，又回來了！

「我當然知道這是『噩夢』！」很顯然，弗拉基米爾對這片土地的恐懼，並不亞於羅文本人——他幾乎是跳着腳，一把揪住了羅文胸口的衣服，大聲嚷嚷道，「該死的，我是問你的夢境，為什麼會定位在這麼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