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為皮匠

大6雙龍歷enen．com占星書上說，這一天「諸事宜，有奇遇，雛鷹展翅高飛」。

但實際上打從早上開始，天就這麼半死不活的陰著，灰濛濛的叫人心裏膩煩；而雨，偏又不肯痛痛快快地落下來，讓羅文趁機處理店裏那些積壓的雨具的心思也泡了湯。

那是他師傅的手藝——大塊嶄新的皮革被彈性極佳的鯨鬚綳起來，外面還別出心裁地用烙鐵燙了花。

「誰規定皮匠就只能做鞋了？」老頭兒當時板著面孔，恨鐵不成鋼地教訓著徒弟，「開店做生意，還不就講究個人無我有？……太死板可不行啊！」

其實羅文反對，倒不是因為他腦筋不開竅不懂變通；而是他覺著這樁生意似乎不怎麼靠譜，畢竟浮冰港的氣候和南方不同：這裏，可沒有明顯的雨季。

不下雨，自然沒多少人會想到要買雨傘，就好像肚子不餓的情況下，也很少有人會特意去思考明天早上要吃什麼。但羅文和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不同。他在幾年前，還沒拜入老頭兒門下學手藝時，就已經對未來有了通盤的打算。

師傅的年紀大了，眼神和精力都越來越不濟，終有一天，會無法照顧店面的生意；到那時候他羅文就可以用這幾年干私活攢下的錢（學徒本身是沒有工錢的），將這個不大的店面盤下來，繼續沿用老頭兒一輩子創下的口碑和字型大小。

等他在這一行站穩了腳跟，就可以試着創立自己的品牌了。生意好的話，也許還會提前收幾個年紀不大的學徒——不需要太聰明，只要人踏實肯干，能吃苦就行。

就好像當年的自己。

當然要達成這個目標，羅文他還得再熬幾年，因此能省則省——他也不點燈，就藉著店門處透進來的微光一下一下地納著鞋底，然而活才幹了一半，光線就被兩個不期而至的身影遮了個嚴實，讓本就昏暗店裏，這下子更是漆黑如墨。

羅文輕輕地嘆了口氣，摸索著用火刀火石點燃了手邊的半截蠟燭，又用墮水晶罩子小心翼翼地將燭台罩住，這才抬眼，往門口的方向望去。

那是兩個冒險者打扮的漢子——只有他們，才會炫耀似地將武器露在外面。其中腰間別着曲刃短劍的那個，一進來就抄着手靠在了旁邊的貨架上，另一個則晃着肩膀走過來，一邊走，一邊還皮笑肉不笑地來了句：「喲，小皮匠，生意不錯么！」

「有事嗎？」羅文並沒有起身，因為從剛才那句陰陽怪氣的調侃中，他已經判斷出這兩人只怕不是來花錢買東西的。

果然就聽那傢伙又說：「三個銀幣，這是今天的份；以後每天都是如此。所以你早上開門時，最好直接把錢放在門口的貨架上，也省得我們兄弟麻煩。」

說着話他走到身前，一腳踏住羅文撐鞋的樁子，讓腰間懸掛的窄刀也隨着身體的傾斜，一下下敲打在旁邊的桌腿上，出篤、篤的聲音。

「這是什麼錢？」羅文遲疑地問了一句。要知道三個銀幣聽起來雖然不多，但對一間不大的店鋪來說，已經不是個小數了，店裏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天下來也不過十幾個銀幣入賬而已，而且眼前的這兩個傢伙，似乎也不是稅務署的人。

事實上，稅務署根本就不會特意派人來這種貧民窟收稅，一是這裏太窮，窮得實在榨不出什麼油水，二來人在餓癟了肚子的時候，可不會跟你講什麼禮貌和規矩。

因此銅冠街的稅款，向來都是由本地的幫會「羊鳴會」代收，而幫會的頭目夏爾洛先生，甚至還一度在大橋區的稅務署里掛職。

夏爾洛不是姓——和大多數生活在這裏的人一樣，夏爾洛先生也沒有姓，這「夏爾洛」，甚至都不見得是真名。但那又怎麼樣呢？反正名字這玩意本就不在真假，夠響亮就行。

「那個……稅款前天就已經交到夏爾洛先生手裏了，也許他忘了跟你們說？」

聽羅文這麼說，窄刀漢子的面色陰沉下來，冷笑道：「夏爾洛？他算什麼東西……聽着，那老傢伙馬上就要完蛋了，完蛋了你明白嗎？以後這條街歸我們管，工匠，妓女、商鋪……一切的一切！」

他大聲喊叫着，揪住羅文胸口的衣服，似乎想給眼前這不識時務的小皮匠一點教訓，但將人拉起來之後他才現，原來這小子的身量很高，比自己還高了差不多半個頭去，尤其是一雙腿又直又長，充滿了力量感，只不過先前一直蜷坐在那裏，所以沒看出來罷了。「……好傢夥，肚臍眼下面就分叉了么？」窄刀漢子心裏暗暗吃驚，手上的力氣也不由得鬆了幾分。

畢竟他只是求財，實在沒必要去挑一塊難啃的骨頭下嘴。

然而很快地，他就不需要再猶豫了，因為一個洪亮的聲音已經在門口響起來：「……鬧夠了吧，小崽子！」

隨着聲音，門口天光和燭光交匯的地方又出現了兩個人影。這兩個人明顯是一起的，當先的那個身材雖然不高，肩膀卻寬得嚇人，將身上有些土氣的舊禮服撐得鼓鼓囊囊；一頭棕色的長，也一絲不苟地向後面攏起，再配上精心修剪過的連腮胡，讓本就方正的臉孔更顯得氣宇軒昂——若不是鬆弛的眼袋暴露了他的年紀，相信根本就沒人會認為眼前這個精力十足的男子，已經是個五十齣頭的老人了。

「夏、夏爾洛！」窄刀漢子如臨大敵，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名字；但他的敵人顯然並沒有將他放在心上，反而揮舞着手杖，向店內的羅文打着招呼：「嘿，羅文小子，不請我們進去嗎？」

說着話，他就大踏步地往店裏面走，中途還不忘用手杖在木門上敲了兩下表示禮貌。守在門口的短劍漢子本來是打算攔的，但身形才動，就被夏爾洛身後躥出來的年輕人給堵住了。「怎麼，想試試？」那年輕人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被刻意磨尖了的牙齒，好像要擇人而噬的野獸。

「放鬆點兒，凶人。」夏爾洛回身用手杖點了點年輕人的肩膀，「別嚇壞了小朋友。」

「……你！」接連的輕視與奚落，讓窄刀漢子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夏爾洛！你這是在向我們『血十字兄弟會』挑釁嗎？」

「嗯？」夏爾洛先生眯起了一隻眼睛，而另一隻眼睛裏，則透出一種危險的光。他上下打量著口出狂言的窄刀漢子，直到對方額頭見汗，才吭的一聲笑了，「啊，想起來了！」他說，「我認得你，波利的小跟班嘛。什麼時候，那種傢伙也能跟血十字兄弟會扯上關係了？他也配！你回去告訴那混蛋，不要玩什麼花樣，否則我會收拾他……現在滾吧！」

窄刀漢子掙紅了臉，梗著脖子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但在「凶人」咄咄的逼視下，終於沒說出口，只陰著臉快步出了店門，望着兩人灰溜溜的背影，凶人那狹長的面孔上露出一絲譏誚的獰笑。「孬種……我說羅文，你小子也太面了吧？居然被這麼兩塊廢料勒索？」

「有什麼辦法，」面對凶人的詰問，羅文只能無辜地轉了轉手上的錐子，「誰讓我是個皮匠，就只會補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