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紅色歐石楠(一)

第七章 紅色歐石楠(一)

有人曾這麼形容北地,說它就是一個碗盆。

的確,其實整個北地都是一個處於低處的盆地。阿爾蘭艾斯山脈是這個世界上最大、最高、最長的山脈,它剛好形成了一個巨大且閉塞的圓,將北地圍在了裏面。來自東八島的暖流無法翻越阿爾蘭艾斯,這也是導致北地終年寒冷的原因之一。

在如此寒冷又寂寥的冰原上旅行,如果運氣好點能遇上岩冰蟹酒吧,那實在是讓人再高興不過的一件事了。

顧名思義,岩冰蟹酒吧就是修建在岩冰蟹背上的酒吧。岩冰蟹十分巨大,成年岩冰蟹的背部寬闊得能裝下一個小廣場。而偏偏這種喜歡生活在冰層里的魔物又無比溫順,沒有什麼脾氣,對任何生物都非常親近。曾有西方的學者將岩冰蟹的屍體解剖,驚奇地發現這種巨大魔物的腦子還沒有成年人類一個手掌大。又做了幾項研究后,他們確定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岩冰蟹之所以對任何靠近的生物都沒有敵意,是因為它們的腦子只夠思考什麼東西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吃……而在很久以前,戰亂頻仍的時候,北地人就將岩冰蟹用作軍中運輸,這種魔物雖然移動遲緩,但卻很平穩,且承重能力極強。他們在岩冰蟹厚實而寬闊的背上修建起武庫,糧倉和營地,當敵人看見風雪中成排的岩冰蟹出現時,就知道北地的大軍到來了。

後來,岩冰蟹被允許民用,有些頭腦的商人便買來一隻將其背上打造成一個酒吧。這種能夠在北地萬里冰原上移動的酒吧受到了很多旅人的喜愛,當他們在漫天大雪中看到前方高處移動的燈火時,只需靠近吹一聲口哨,負責值守的門侍便會放下繩梯,旅人們在下方拴好坐騎爬上繩梯走進酒吧,就像是回到了溫暖的家。

久而久之,岩冰蟹酒吧聲名遠揚,這也成了北地獨一無二的奇景之一。

而裴奧娜就開了這麼一家岩冰蟹酒吧。

她是一個長眉鳳眼,豐腴窈窕的老闆娘。很多客人在打開酒吧門看到她的第一眼都會有些失神。外面是寒冬,屋內卻是暖春,還有一個走路裊婷,穿着輕紗薄翼,露出成片雪白肌膚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會失神呢?

客人們問起老闆娘的名字,還以為她是西方人。裴奧娜一頭金色捲髮,鮮艷的唇紅,高挺的鼻樑,看起來也確實像是西方人。她對客人們也宣稱她是來自西方的一個小國家,因為從小家庭破裂,不得不四處奔走為生,後面攢了點錢便盤下了這間酒吧,在北地做起了生意。客人們往往同情於她曾經苦難的經歷,眼光往她胸前的雪白一瞟,也會豪氣地再點幾杯酒。

只不過裴奧娜並不是西方人,她是東方人,準確來說,是帶了點西方血統的東方人——她的爺爺來自西方。裴奧娜這個名字當然是假名,連同她那頭大波浪的金色捲髮,也是假的。她原本的頭髮漆黑如墨,披散下來如同瀑布。北地人素來討厭東方人,而要在北地做生意,當然不能頂着東方人的身份。裴奧娜通過這些偽裝加上她本來有點西方人的血統,還從沒有人識破她的身份。

最近裴奧娜有點苦惱,她的岩冰蟹酒吧停了下來,也不知道這個智商低得離譜的巨蟹是怎麼想的,無論用什麼辦法引誘,它都一動不動。這隻岩冰蟹將它巨大的身軀埋在了冰層里,只將背部露了出來,幾天過去,積雪掩蓋,這片冰原上就像莫名其妙地多了一間酒吧一樣,完全看不出這棟建築物的下面有一隻巨大的魔物。

這種情況一般稱為「紮根」,做岩冰蟹酒吧生意的人,有時候也確實需要「紮根」。比如過節或者需要採購物資的時候,酒吧老闆就會下令讓岩冰蟹在都城周圍「紮根」。只不過這種行為,是可以通過人為的干涉來調節的,換一句話說,岩冰蟹要往哪個方向行進,何時「紮根」,都是可以控制的。西方的學者將這種低智商的魔物研究得很透徹,他們發明了一種名叫「指示鈴」的東西取代了以前北地人哼唱音調的辦法來控制這種魔物。

本來裴奧娜的計劃是一路東行,想要趕在冬狩前抵達東部冰原。她聽人說了今年冬狩的地點就在那裏,屆時北地所有的王權富貴都會匯聚於此,而她將酒吧「紮根」在那裏,豈不是會賺得盆滿缽滿?

可是卻沒想到在經過中部冰原時,這隻死巨蟹卻不聽指令地「紮根」了!「指示鈴」毫無用處,無論怎麼發出指令,它都沒有一絲反應,就像是死去了一樣。可裴奧娜清楚地知道這隻死巨蟹還沒死,有時候她的酒吧會突然顫動一下,那是這隻岩冰蟹在進食,它在吃冰層里的冰!

今日已是這隻岩冰蟹「紮根」的第3日,裴奧娜百無聊賴地躺在柴火旁的躺椅里,身旁她喚作「小壯」的夥計正勤懇地打掃著衛生。而那個「大壯」正在酒吧外敲打着什麼,發出一陣又一陣低沉的悶響。這間酒吧並不大,她就請了兩個夥計,憑藉着她的指揮管理,還算井井有條。

「小壯,你別掃了,已經夠乾淨了。」裴奧娜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去看看大壯在幹什麼,指不定那個傻大個在犯什麼傻。」

「不行,還不夠乾淨……還不夠乾淨……」小壯喃喃著,像是沒有聽進老闆娘的話,依舊低頭打掃著。那塊地板上似是有着被酒灑過的污漬,無論他怎麼用力地洗刷,那塊漆黑的污漬就是洗不掉。

「小壯!」裴奧娜大聲叫了一句,面色也沉了下來,猶如寒冰。

「是,是,是……」小壯被嚇得一哆嗦,挺直了腰桿。他是一個精瘦的光頭男子,看起來很年輕,就是黑眼圈很重,睡眠不太好的樣子。

他看着裴奧娜陰沉的面色,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我錯了……我錯了……」

他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就在這時,門被「砰」地一聲撞開,木門倒飛出去,差點砸到了裴奧娜。門口一個虎背熊腰的男子赤裸著上身,舉著個鐵鎚,他也是一個光頭,走進屋后四下掃視,聲如巨雷,「誰惹老闆生氣了?是誰?是誰?」

裴奧娜默默地扶額,「大壯,那個門,你自己修好吧。」

風雪涌了進來,裴奧娜感覺到了一絲寒意,卻遠遠比不上她心中的涼意。

是的,這兩個夥計都不太正常,看起來也跟腳下的那隻巨蟹一樣,腦子不太好使的樣子,不然他們也不會對此刻酥胸撩人,長腿白皙的老闆娘視而不見了。

大壯走到小壯的身前,將小壯單手提了起來,他咧著牙齒,「是不是你惹老闆生氣了?」

前一刻還畏畏縮縮的小壯卻突然抓住大壯的喉嚨,眼中爆出攝人的精光。大壯喘不過氣只好放開小壯,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去,手中的鐵鎚也滑落在地發出沉重的悶響。

「我都說了一萬遍,叫你別惹我,你怎麼不長記性?」小壯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陰陰地笑着,面孔變得扭曲起來,他一步一步地朝大壯走去。

「夠了!」裴奧娜厲聲吼道。

小壯頓時渾身顫慄,就像是附在他瘦小身體上的那個惡鬼被驅走了一樣,他扭曲的面孔重新變回了膽怯懦弱的樣子。

「我錯了……我錯了……」他向裴奧娜低下頭,喃喃地重複。

「你!」裴奧娜從躺椅中站了起來,凌厲的眼光掃過這兩個讓她不省心的夥計,她指著小壯,命令道,「去後面看看那兩個人怎麼樣了,小心他們耍花樣!」

小壯聽后,猛地抬起頭,竊喜起來,「是!老闆!」

「小壯!」裴奧娜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可別亂來。」

「是,是,是。」小壯小雞啄米似地點頭,佝僂著背,打開了吧枱後面一個略微隱蔽的房門,走了進去。

「你!」裴奧娜隨後又指著大壯,這個大塊頭還扶著脖頸處,那裏已是一片烏紫,「你剛才在外面幹什麼?」

大壯看着生氣的老闆,眼中帶了點淚花,不知道是委屈還是剛才小壯那一下讓他疼得哭了出來,「老闆……我……我在外面砸這個死巨蟹,想讓它快點起來帶我們趕路……」

「蠢貨……」裴奧娜再次扶額,「要是你能用鎚子將它的背殼砸穿,你也不用在這裏幹活了。」

「什麼?老闆,你不要大壯了嗎?」大壯急了,「我能夠干很多活的!老闆不要拋棄我呀!大壯想為老闆幹活!」

裴奧娜有些無語,她躺回了那張舒服的椅子,紗裙的下擺順着她光滑的肌膚滑下,露出玉雪般白嫩的大腿。她嘆了一口氣,好像疲倦了,她用手指了指大門的方向,「大壯,你先去把門修好吧……」

「是!老闆!」得知老闆還有活兒要給自己干,大壯立馬精神了起來,修門可是他的拿手好活,他已經不知道修了多少次這道門了,簡直輕車熟路!

裴奧娜看着大壯一臉興沖沖的樣子,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姐,快看,這裏有一家酒館。」裴奧娜正想熟睡,卻聽見門外很遠處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得救了,得救了!」那個聲音在慢慢靠近。

「嗨,嘿!夥計!」那個聲音似是在向大壯打招呼。

正在門口敲敲打打的大壯循聲看去,又轉回頭看向裴奧娜,「老闆,有……有兩個客人來了……」

「哦?」裴奧娜從躺椅中起身,臉上笑容綻放,像是花的盛開。

「唉……累死了……」那個聲音離近了,裴奧娜透過大門看出去,不大的風雪中,有兩個相互攙扶的身影,他們沒有坐騎,正狼狽地從雪地里跋涉而來。

與其說那是兩個在冰原上落難的旅人,倒不如說他們才在雪地里滾了幾圈——他們渾身都是雪,讓人看不清相貌。

「到了,到了,姐,你再堅持一下!」聽聲音,那個人還有餘力,倒是他身邊的人,似乎已經快不行。

「靠,夥計,別光看着啊,過來幫幫忙,還做不做生意啊?」那個人朝大壯招了招手。

大壯一愣一愣的,回頭看着老闆,裴奧娜點了點頭示意讓大壯去幫助這兩個送上門的客人。

大壯得令后便迎了上去。

「夥計,快幫我扶着我姐,她有點失溫!」

「唉,夥計,叫裏面的人準備好柴火和燒肉!哦,再給我來幾瓶酒!」

「哦對了,夥計,還要一床上好的絨被!給我姐蓋着!你們不會沒有被子吧?你別告訴我沒有!不然你們拿什麼睡覺?」

……

裴奧娜算是明白了,這個小子就是一個愣頭青。

「嗯?紅色歐石楠?你們這個酒館名字取得……」那個愣頭青在門口抬頭,隨後啐了一口痰,「真是晦氣!」

難得的,裴奧娜眼皮一跳,額上青筋一突一突,大壯回頭看到老闆娘的樣子,心裏吼著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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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痕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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