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任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看見丈夫昏倒,寶寶的心裏瞬間只剩擔憂。她慌忙蹲下,輕拍著丈夫的臉,擔心的直喚:「夫君?夫君?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原本退守在一旁,不敢打擾夫妻相見的僕人們,這時才有勇氣上前,倒水的倒水、扇風的扇風,還有人拿了一壺又苦又濃的清醒茶湊過來,考慮著要不要捏著齊嚴的鼻子,從他嘴裏灌下去。

南宮遠也抱着妻子緩步走了過來。

齊嚴倒地時,發出的巨大撞擊聲,把甜睡中的銀銀也給吵醒了。她睡眼朦朧,瞧著眾人忙成一團,隨口問道:「怎麼回事?」她睡得正甜,還沒完全清醒呢!

「齊嚴來了。」

「喔,他總算找到寶寶了。」她眨了眨眼,好奇又問:「那,他幹麼躺着不動呢?」

「他昏倒了。」南宮遠答道。

昏倒?

堂堂齊府當家、北方巨擘,是遇上什麼天大的事情,能讓他昏倒?

好奇心趕跑了瞌睡蟲,銀銀離開丈夫的懷抱,走到齊嚴身邊,跟苦在憂心忡忡的寶寶身邊蹲下。

「他怎麼會昏倒?」銀銀問,還伸出手戳了戳昏倒在地的男人,確定他是真的沒了意識。

「我……我也不知道啊,他剛瞪着我,伸手摸了我肚子,然後突然就……」他昏倒的那一幕,着實把她嚇壞了。「夫君、夫君?」她握住冰冷的大手,還用僕人剛剛送上的濕手絹,輕拍着他的臉。

在聲聲呼喚下,過了一會兒,齊嚴才醒了過來。

「夫君?你還好嗎?」

月兒當空高掛,照亮了心愛嬌妻的面容,齊嚴眯起眼睛,一時之間意識還恢復不過來。

「你跑到哪裏去了?」他脫口而出,問出這幾個月來,每日每夜盤桓在他腦中的疑問。

寶寶滿臉無辜。

「我?我哪兒都沒去,一直在這兒呀!」

睡眼惺忪的銀銀,先打了個呵欠,也不忘替妹妹作證。「對啊,她一直都在這兒的,沒趁你昏倒時逃走喔。」

昏倒?

他昏倒?

不,他才不可能會昏——

回憶闖進腦海,他陡然想起,意識中斷之前所看見的景象。他火速低頭,再度確認,果然就瞧見寶寶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仰頭望着他。

齊嚴的臉色,因為震驚而再度刷白。

「你懷孕了?」他的嗓音沙啞得幾乎難以辨認。

寶寶望着丈夫,怯怯的點頭。

「嗯。」就因為這樣,她才無法遠行嘛!

齊嚴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高大的身軀也搖搖欲墜。「你——你——」他張著嘴,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你又要昏倒了嗎?」一旁的銀銀,很感興趣的問。先前那次她沒有瞧見,這次她可要噍個清楚才行!

這興味盎然的口氣,卻讓齊嚴恢復少許鎮定,他收攝心神,看着妻子隆起的肚子,連連深吸幾口氣,才轉過頭,沈聲下令:「把船開回去!」

船上的僕人,聽見這聲魄力十足的命令,竟也忘了這人只是客人,而不是主人,立刻咚咚咚的跑開,很快的各就各位,將畫舫慢慢掉頭,往岸邊駛去。一旁的那艘黑船,也跟了上來。

所幸,身為主人的南宮遠半點也不在意,任由齊嚴發號施令,始終保持着淡然的興趣,在一旁作壁上觀。

心有餘悸的寶寶,仍握著丈夫的手,擔憂的追問:「夫君,你的臉色還是好蒼白。」

她聲音柔柔,忘了他的凶、忘了他的罵,只忙着確認,他是否無恙。「你確定你還好嗎?」

不好!

齊嚴沒將話說出口,只是反手握緊她的小手,雙眼仍盯着她的肚子。盯得愈久,他的臉色就愈蒼白,—旁的銀銀表情就愈是期待。

瞧著丈夫的臉色,寶寶心頭一緊。某個可怕的想法,閃過她的腦海,讓她頓時全身發冷。

可能嗎?

會是那樣嗎?

難道他——難道他——

終於,她鼓起勇氣,紅唇輕顫,悄聲問道:「夫君,難道,你不希望我有孕嗎?」

回答她的是一聲咆哮。

「你在說什麼廢話?!」

他怎麼可能不渴望她能為他生下孩子?但是,她上次懷孕,差點就丟了小命,讓他至今回想起來,仍是心驚膽戰。而經過數月的折騰,好不容易尋見逃妻,迎接着他的,竟是她再度懷孕的事實。

在齊嚴心裏,對嬌妻的疼愛,其實早已遠遠超過對繼承人的期待。他苦忍那麼久,不願意跟她同床共枕,私下遍尋避孕的法子,卻又捨不得她再喝苦藥,才會一拖再拖,延宕了那麼久。

怎麼料想得到,一包春藥就讓他失去控制,而且還讓寶寶再度有了身孕!

望着她隆起的肚子,他再度覺得一陣暈眩。

偏偏,齊嚴的怒吼以及接踵而來的沈默,讓寶寶全想岔了去。

她眼圈兒泛紅,眼裏淚花亂轉,小手搗住胸口,疼得難以呼吸,就像是齊嚴剛剛做的不只是回答她,而是拿了一把刀,狠狠戳進她的心口。

嗚嗚嗚,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難怪他不肯跟她共享魚水之歡;難怪纏綿過後他會勃然大怒。他果然是不想要她再度懷孕!

既然他都不要孩子了,那怎可能會要孩子的娘?!

那、那、那那那那,那他還來找她做什麼呢?

傷心不已的寶寶,再也無法面對丈夫,她的淚水滴滴答答的掉,當場甩開齊嚴的手,轉頭就奔向船艙。

身後傳來喝令。

「站住!」

她才不要!

那聲獅子吼,沒讓她停下腳步。

砰的一聲,船艙的門,被用力的關上。

畫舫甲板上,陷入一片沈寂。

驀地——

「啊!」

一聲嬌脆的低呼,引得眾人轉過頭去,只瞧見銀銀撫著胸口,看着臉色慘白的齊嚴,慢條斯理的說:「你吼得好大聲,嚇死我了。」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銀銀也是小腹渾圓,懷着數月身孕。不過,他可管不著別人家的事,他挂念的還是寶寶。

「她——」

銀銀伸出指頭,朝着他搖了搖。

「你要是再吼,肯定會嚇著寶寶喔!」她提醒。

齊嚴全身一僵,涌到嘴邊的咆哮,瞬間全咽回肚子裏了。

銀銀讚許的一笑,一邊打着呵欠,一邊眯着眼兒,繞過表情兇狠卻臉色發白的齊嚴,晃到艙門前,伸手敲敲門。

「寶寶,你還好嗎?」

緊閉的花窗門開了一條縫,銀銀推門而入,卻不給任何人機會,再次把門給關上。

所有的人都聽見了門裏傳來寶寶的啜泣聲。

那傷心的哭聲,一聲又一聲的傳來,而站在甲板上的齊嚴,卻不得其門而入,只能隔着那扇花窗,聽着妻子的聲聲啜泣。

天際的月兒,仍是那麼明亮、那麼美。

中秋佳節,花好、月圓。

但,人呀,卻是尚未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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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風光無限好。

這兒的米是香的,這兒的人是笑的。

雖已人了秋,這兒的風,卻仍是暖的。

照理說,八月的江南,正是舒適涼爽的時節,可備受呵護的寶寶,一顆心卻跌進谷底,整日愁眉不展,再也無法好好欣賞江南的秋日美景。

她的心裏始終忘不了,那一夜在畫舫上,齊嚴瞧見她懷孕時的反應、表情,跟他吼出的話語。

你在說什麼廢話?!

嗚嗚嗚,他竟然說,她說的是廢話!

想着想着,寶寶伸出小手,輕撫著隆起的小腹,像在安撫著腹里的小生命,心頭卻感到—陣酸楚。

自從那夜,齊嚴吼了她之後,她就傷透了心。畫舫靠岸后,她堅持躲在二姊身後,不肯接近齊嚴,哭紅的雙眼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卻跟在南宮家的車隊後頭,一路跟回了南宮家,甚至還大剌剌的住了進來,從此之後只要她離開房間,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每次都不曾缺席。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寶寶實在想不透。

既然他不要孩子,那又為什麼非要處處跟着她,一副非將她留在身邊的模樣?

是因為,他的男性自尊,不允許妻子逃離視線嗎?還是說,他覺得她離家出走,是有辱齊府跟他的聲望?

她想了又想,卻還是猜不透齊嚴心裏在想些什麼。他從來不告訴她,他心裏的盤算,她也不敢再去追問,就怕會從他嘴裏,再聽見什麼更教她傷心的話語。

某天清晨,寶寶被丫鬟伺候着梳洗打扮妥當,還去找了銀銀,一塊兒用過早膳后,才剛踏出偏廳,就瞧見齊嚴已經守在月洞門外。

他的肩頭上,有着幾片楓紅落葉,一看就知道,是已經站在那兒有好一會兒了。

看見姊妹二人,他劈頭就問:「你要去哪裏?」

寶寶故意轉開頭,躲在二姊身後,低着小腦袋,就是不肯回答。

「我們要去城西的綉水街。」銀銀呵欠連連,沒力氣陪這對夫妻玩猜謎遊戲,乾脆直接答了。

唉,她睡得正香,卻一大早就被寶寶挖起來。會挑這麼早的時候出門,為的就是要避開齊嚴,哪裏想得到,都還沒出門就被他撞見了。

這個男人,到底守在這裏多久了?

不過,算了,撞見也好啦,讓齊嚴跟着,總比讓他為了找寶寶,翻遍整座定遙城,如凶神惡煞的四處搜尋來得好。要知道,這陣子以來,只要見不到寶寶的蹤影,南宮家在城裏的店鋪,就要遭殃一回,搞得大夥兒叫苦連天的。

「我跟寶寶會坐馬車去,你想要跟來的話,就快教人去備馬。」交代清楚后,銀銀就牽着妹妹的手,穿過庭院、小橋、長廊,往大門走去。

但,很奇怪的,直到她們到了大門,準備要上馬車時,都沒有再瞧見齊嚴出現。

這下子,寶寶可忍不住了。

她頻頻回顧,卻只瞧見,剛從主廳走出來要陪着她們同行、一塊兒上街的南宮遠。

齊嚴呢?

他人呢?

他怎麼沒有跟上來?

在丈夫的攙扶下,早早上了車的銀銀,回頭髮現妹妹還站在原地,不斷往大門內張望,便問:「怎麼了嗎?」

寶寶臉兒一紅。

「沒、沒什麼啦!」她伸出小手,在丫鬢的攙扶下,也坐進了馬車。

才剛坐穩,她卻又忍不住,透過馬車的窗格,伸長了脖子,朝車外張望。只是,不論她望得再久,馬車外頭,仍舊只見翻身上馬的南宮遠。

銀銀老早就發現妹妹心不在焉,主動開口提議。

「其實,我們也可以要人把布全送到家裏來的。」這麼一來,她就可以回房,再去睡個回籠覺了。

被看破心思的寶寶,俏臉又紅,連忙搖頭。

「不用了,我們走吧。」昨天可是她主動提議要出門走走的。這會兒怎麼能夠因為不見齊嚴的蹤影,就改了主意呢?

銀銀也不再多說,只是敲了敲車板,馬車便緩緩往前行去。

車窗外頭,南宮家逐漸遠去,直到馬車轉過了彎,才終於再也看不見南宮家宏偉的大門。

而齊嚴,還是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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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寶寶的心思像浪潮般起伏不定。

她原本以為,齊嚴會如同先前的每一次,再度尾隨而來,亦步亦趨的守在她身後。

怎麼知道,這回二姊把目的地清清楚楚的告訴他后,他卻一反先前的態度,沒再跟來了。

想着想着,寶寶嘆了一口氣,望着窗外的小臉顯得落寞而惆悵。

馬車載着兩個孕婦,在定遙城內緩緩前行,過了好一會兒后,才穿過大半座城,來到了城西,在綉水街的街口停下。

定遙城位於大運河畔,原本就是南方第一大城,城內居民富庶,商行聚集。

而城西的綉水街,便是布商聚集之處。放眼望去,整條街上都是賣布的商行。這兒的布料,從最貴的絲絹,到最便宜的麻料;從最素的白,到最精細的刺繡,樣樣都不缺。據說,全國的布料都能在這兒買到,甚至連番邦的花樣,也能在綉水街里瞧見。

南宮家的丫鬟,一等馬車停了就先行下車,而後才掀起竹簾,迎下馬車裏頭兩位嬌貴的人兒。

趁著這段路又睡了一會兒的銀銀,先被南宮遠抱下馬車。而寶寶則是慢了一步,才走下馬車。

只是,繡鞋才剛落地,她就立刻察覺,四周狀態明顯有異。

抬眼望去,只見原本應該熱鬧無比、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綉水街,今天竟反常的不見半點人潮。

長長的綉水街上空蕩蕩的。

人潮不見了,倒是各家店的老闆都笑得合不攏嘴,帶着自家員工,站在門外恭迎著。

最前面兩家店的老闆,一看見南宮家的馬車到了,趕忙湊上前來,其中一個富態圓潤的老闆,搶先開了口。

「齊夫人、南宮夫人,在下宗大富,容我代表綉水街歡迎兩位夫人的光臨。」

另一位老闆,也拱手說道:「兩位夫人請放心,主爺已經交代過了,我們已將整條街清空,您倆大可慢慢逛,若有看中眼的布料,只要說一聲,咱們自會親自送到南宮府上。」

寶寶眨了眨眼,望着兩位老闆跟兩人身後,那一大群正熱切等着她們前去挑布的人們,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這麼大的陣仗,讓銀銀也醒了過來。她躺在丈夫懷中,左瞧瞧、右看看,很感興趣的問:「你們說的主爺是誰?」

「啊,南宮夫人還下知道嗎?」胖老闆呵呵笑着。「主爺便是齊爺啊,他方才已買下了整條綉水街,教咱們暫時清空了客人,好讓夫人們逛得輕鬆些。」

不久前,齊家錢莊的人扛着大箱大箱的銀票,來到了綉水街,傳達齊嚴的命令,言明要買下整條街。

若換做是別人,布商們或許還心存懷疑。但是,齊家錢莊的信用可是有目共睹,從齊家錢莊開出的銀票,與白花花的銀子沒兩樣。而且,銀票上的數目全都高得驚人,讓每位老闆心花朵朵開,二話不說就把店賣了。

聽了對方的解釋,寶寶當場愣住了。

齊嚴他、他他他他他他、他買下整條街?

正當她訝異不已的時候,就見後頭的人讓了路,一身黑袍的齊嚴,騎着駿馬,朝着她筆直而來,直到她面前才翻身下馬。

她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能傻傻的望着他。

齊嚴也是不言不語,緊抿著薄唇,沈默的望着她。

半晌之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脫口問道,已經忘了自個兒曾暗暗決定,不跟他講上半句話。

綉水街是南方地區最大的布料流通地,要買下整條街,就連出身富貴人家的寶寶,都不敢想像,他是花費了多少銀兩。

難怪,今早出門后,就不見齊嚴的身影。他肯定是策馬趕來,搶在她們到達前,就撒錢把整條街都買了下來。

齊嚴沒有回答,倒是一旁的南宮遠幫着開口了。

「想必,齊兄是護妻心切,怕你在人群中被擠著或碰著,因此而受傷,所以才會把整條街買了下來。」

一絲暖暖的甜,驀地湧上心頭,稍稍緩解了寶寶心裏因齊嚴先前的責罵以及言語,而感受到的痛楚。

她的心,有了些許動搖,

但,只是一些些,並不是全部!

寶寶瞅了齊嚴一眼,發現站在面前的他始終望着她。

他這般對她,說不感動那可是假的,但是只想到他先前說過的話,以及雙桐城裏那位花魁,她的心裏又再度難受起來了。

她小嘴微張,幾度想和他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還是只能咬着唇,繞過他往前走去。

小小的繡鞋,剛往前踏了幾步,就有人連忙從店裏,拿出一疊又一疊的軟墊,用最快的速度,鋪滿了整條大街。

南宮遠見狀,不由得微微一笑。

「有這個必要嗎?」他問,

「我不要她有任何跌倒摔傷的機會。」齊嚴如此回答。每回,她走路時若是踉蹌一下,甚至打個噴嚏,都會教他為之心驚。

他原本的打算是一找到寶寶,就要帶她回雙桐城。但是現在她有了身孕,就算她肯跟他回去,他也不敢帶着她上路。

男人間的對話,寶寶都聽進了耳里。

她故意硬著心腸,沒有回頭,跟着二姊走進商行,開始挑起布料,卻終於還是忍不住偷看他是否跟了上來。

齊嚴始終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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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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