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草 04

蕭草o4

馮二子的車子終於到了，平皿子的爸爸也跟來了，三個男人抬着蕭草瘦小枯乾的母親進了急救室，蕭草看見三個男人抬着死人一般的母親，眼淚涌了出來。平皿子的爸爸吩咐說：「小草不要哭，趕快辦手續。」

急救室的醫生一刻沒有停留，就開了住院手續，蕭草一路小跑到住院部交押金。

坐在玻璃窗內的白大褂女人面無表情地說：「押金一萬。」

蕭草差點哭出聲來，自己辛辛苦苦積攢兩年多的錢，連住院的押金都不夠：「我手裏只有六千，其他的能不能慢慢地補上——」

「這個病，押金要一萬都是照顧你們農村人，顱內出血的病可不是三頭二百就能救活的，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蕭草剛剛擦乾的眼淚，又湧出來了：「就剩我和我媽了，我家沒有別人了。」

白大褂不相信地向外看了看。

三個男人用擔架車推蕭草媽過來，平皿子和他爸爸快步走過來，兩個男人邊走邊掏自己的衣兜，平皿子問：「小草，還差多少？」

「四千。」

平皿子父子兩個大男人看着自己手裏捏著三五張百元大鈔面面相覷，這已經是他們緊急間，能籌到的最多的現金。馮二子怕蕭草向他借錢，從庫兜里掏出香煙盒裝作抽煙的模樣，匆匆走出醫院的大門。平皿子沖着馮二子的背影，張了張嘴，最後也沒有叫出聲。

平老爹將臉貼在小窗口上，懇求地說：「太突然了，我們沒有湊夠錢，明天再給你送來行么？」

「你是病人什麼人？」

「鄰居，老鄰居？」

「病人還有什麼親人？」

「她——病人的男人死得早，就剩她們娘倆。」

白大褂偷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這個病可不是貧苦人能承擔起的。」

看來這個毫無表情的白大褂也是一個善良女人。白大褂不搭理平老爹絮絮叨叨的哀求，面無表情地對蕭草說：「差的部分明天補上，否則停葯，會耽誤治療的。」

平老爹從蕭草的手裏接過錢遞進去，一個勁向白大褂千恩萬謝。

蕭草的媽媽直接推進重症室，蕭草忙完一切手續，回到護士分配給她媽的那張病床，由於這個病房裏沒有病人，房子裏都是重症病人的家屬，擠擠叉叉的。平老爹和馮二子坐在床上，沒有看到平皿子。蕭草問：「我皿子哥呢？」

平老爹讓出一塊地方讓蕭草坐下：「皿子給你和你媽買吃的去了。」

「我媽能吃東西了！」

馮二子在一邊插話道：「是醫生讓提前準備的，小米、大棗、菠菜——什麼的，平日子裏沒看出來，皿子這麼仗義。」

蕭草想知道他母親是怎樣從車上掉下來的，但不知道應該怎麼問：「救我媽是皿子哥么？」

「除了他還有誰——」

平老爹截斷馮二子的話，安慰蕭草說：「現在條件好，你媽會好起來的。」

「大爺兒，我媽怎麼摔得這樣重？」

「也怪你媽太要強了，你媽自己趕你家老牛去拉豆子，沒成想畜生驚了，把你媽摔到硬路面上了——」平老爹嘆了口氣：「放學的幾個孩子看到了，大聲嚷嚷，摔死人了，皿子聽到了，跑過去把你媽背回去的。」

過了好一會，平皿子拎着大包小包回來。平皿子回來后，馮二子就不停地看時間。

蕭草說：「時間也不早了，要不，大爺兒你們也回吧，反正在這也是等著。」

平老爹看了看馮二子，對蕭草說：「孩子你還小，沒經過事情，大爺兒還是等到確切消息再說。」

馮二子感到平老爹要用他的車往回拉死屍，急忙說：「有人訂下我的車了。」

蕭草掏出二百塊錢交給馮二子：「多餘的部分，你們三人就找個小店墊吧一口。」

平皿子轉過頭來，眼睛都紅了：「馮二子，你的車錢，回去我給你，你沒有看到這是人家的救命錢么！」

馮二子把伸出的手縮回來：「小草，不用你管了，回去，我和皿子說。」

就在這時，主治醫生從重症室出來，叫蕭草出去，三個男人也跟了出來，在走廊里，主治醫生程序化地說了一些雲山霧罩的話，聽得蕭草幾乎哭起來，主治醫生有些於心不忍，最後一聲才說，在他的努力下，蕭草的媽媽躲過這一劫。

平老爹試探地問：「生命沒有危險了。」

主治醫生如同江湖術士一般，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可以兩頭堵，聽得四個人一驚一乍的，最終也沒有聽出人到底有沒有脫離危險。

主治醫生完成這個程序，縮身回重症室。

平老爹略有不好意思地對蕭草說：「小草，你年齡小，原本應該讓我家你大娘陪你幾天，你也知道，可是現在秋收，事情忙。」

蕭草說：「這些我知道，這已經很感謝。」

平皿子在一邊說：「小草你放心，你家的莊稼，我也會幫你收回的。」

「大爺兒、皿子哥，你們回去，張羅把我家的牲口、房子還有那些糧食都賣了吧！這面等錢急用。」蕭草再三囑咐。

平皿子着急地問：「把房子賣了，嬸子去哪裏住？」

蕭草嘆了口氣：「我媽這輩子吃了太多苦了，我不可能讓她再離開我了。」

平老爹語重心長地說：「孩子，我知道你媽這輩子苦，年紀輕輕就守寡，苦巴苦業地把你養大，把你供成大學生，本想苦盡甘來，沒想到你還找不到工作，沒想到你媽還有這麼一個災難——人從豆子車上摔下來，這要不是現得及時，恰巧老馮家你二哥在家，還不知道什麼後果——我們這些人都替你媽感到憋屈，但也不能因為上一代人影響到下一代人，我剛才向主治醫生打聽了，你媽這病順利的話，也要四五萬，不順利的話十幾萬、二十幾萬、三十幾萬都有可能，咱們這樣家庭，去哪裏找這些錢，不是大爺狠心沒人性，你把手裏的錢花完，看看情況，實在不行就放棄吧！」

蕭草咬了咬牙，努力扛過那陣頭暈，不讓自己摔倒：「我媽這輩子受的苦太多了，就是把我賣了，我也要把我媽救活，不論我媽是癱瘓還是植物人，我都會讓我媽好好享受點富，否則這輩子我都可能睡一個安穩覺。」

硬漢子平老爹眼圈紅了：「孩子，你不了解老人的心——你因此活得委屈，你媽也會後悔的。」平老爹將衣兜里所有錢都掏出來，連毛分錢在一起都交在蕭草手裏，蕭草拒絕。平皿子也跟着掏自己的錢，不放在蕭草的手裏，直接堆在床頭，平老爹也跟着兒子一樣做。父子兩個紅着眼睛離開病房。馮二子緊緊跟在父子身後。

蕭草追出醫院大門：「大爺、皿子哥幫我抓緊把房子賣了，看樣子，這錢用不上兩三天。」

平皿子頭不回地說：「知道了。」

蕭草從後面看得出，平皿子在抹眼淚。雖然蕭草一直在告誡自己：要堅強、不要哭。還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