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歸宿篇

第四章 歸宿篇

第四章

歸宿篇

現在的氣候很是奇怪,春秋只有很短的過渡期,夏冬更顯漫長。蟬鳴還未停歇幾天,秋風便肆虐起來,長衫只穿了幾天,外面便要罩上厚厚的外套。兩個多月來,葉希一直是自己開車上班,從未與樊睿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日子過得平靜而安心。原本擔心方欣怡不會善罷甘休,一段日子過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最近聽到的最不好的消息就是金鑫鑫要隨着黎成熙前去廣州就職,現在的她真可謂是夫唱婦隨了。啟耀所屬的集團公司上層調黎成熙前去廣州的分公司擔任總經理,從一定意義上來講,這算是升職。總公司所給的待遇自然不差,攤上這樣的好事,黎成熙當然不會推辭。金大美女考慮再三,欣然決定與他一同前往。

「我真不敢相信,現在在我面前的是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金大美女。」葉希像貓一般窩在主人家的沙發上略顯慵懶地說,顯然她對於黎成熙奪走她最親密的朋友而感到憤憤不平。

金美人倒是不以為意地笑笑:「看來你還是沒明白,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懂的。根據我的經驗來講,也就是一旦你確定了人生的目標,你就學會取捨了。我現在的選擇,就是我最渴望得到的,所以我覺得很幸福!」

葉希低頭想了想,故作輕鬆地說:「或許吧,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自從四年前,我就一直活在懵懂中,到現在眼前仍是一片茫然,我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我就是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很多時候我覺得人生很虛浮,虛浮到我不知道要抓住什麼,這樣的生活真是夠嗆!」

「其實你跟趙佳悅很像,最近她也總說這樣的話。曾經我也是這樣,不過時間久了,你找到生命那個對的人或者是有了人生的坐標,你就不再茫然了。」金美人說話的時候,表情很安詳,很難讓人再與以往的她聯繫起來。也許經過歲月的浸潤,令她變得成熟了許多。

見葉希不接話,她又問道:「如果他真沒這些束縛,你會不會覺得幸福一點?」

一陣沉默后,葉希很認真地剖析道:「即使如此,我想也不會。有時候靜下心來想想,我們的愛已經不那麼純粹了。你總是說我善良,後來我才發現,我是長得像HelloKitty的老虎,食肉的本性還是有的。」

金鑫鑫聽后,捂著肚子笑了半天,換來了葉希N記白眼。自我抑制了好一會兒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直接說你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得了,真沒想到,才幾天沒見你就變得幽默了!」說完她歪頭想了想正色道:「不過跟方欣怡比起來,你差遠了。你是狼的話,她就是老虎。狼一般是群體合作,而老虎則是單打獨鬥的能手,若你隻身遇見她,想必會被她打得遍體鱗傷!」

「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你可別長他們志氣、滅自己威風。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閨蜜,不帶這麼損人的。她要是老虎,我就是獅子,看她還怎麼威風,哼哼!」葉希撇撇嘴不服氣將頭一揚。

「哼哼,你要是獅子,也是只睡獅!葉希,你可別小瞧她。」金鑫鑫冷梢一笑說。

葉希可不管這麼多,直接順竿爬:「既然這樣,那你還不是要離我而去?屁顛屁顛地跟着你老公跑廣州去了。我還指望着以後有人欺負我,你幫我出頭呢!」

「怕什麼,不是還有沈方佑嗎?我敢打賭,要是有人欺負你,他第一個出頭。現在想想,有個哥真好,事事都有他罩着,真是羨慕你啊!」金鑫鑫說着說着便作星星眼狀,難得見她如此俏皮。

「有什麼好羨慕的,有他這樣的哥哥,你非入地獄不可。我倒是希望沒有呢,也不知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攤上這麼個哥哥!」

「別想這麼多啦,總之現在有他照顧你就好了!論起打架什麼的,我還真不能跟他比,所以呢,你還是知足吧!」

跟金鑫鑫聊了一會兒,不僅沒有使她放鬆下來,反而讓她覺得更為疑惑了。自己人生的目標到底是什麼呢?不為錢,不為愛,那人生還有什麼?突然間發現,自己的人生簡直是糟糕透了。

在冬日即將到來的時候,葉希為自己安排了一次旅行。沒有目的的閑逛,走到哪裏就是哪裏,一個人走遠比兩個人自在。一路上,她不斷地想起方欣怡,以悲憫的方式想她。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報復,嘗到快感的同時便是無盡的空虛與愧疚。

半個月的旅程不長不短,起初樊睿還時常打電話,漸漸的越來越少,兩天都難得收到他的問候,鈴聲時常響了一半就被掛掉。感到失落的同時,她隱隱生出不祥的預感,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

從機場出來的時候,就接到了樊睿的電話,不知他從哪兒打聽到她今天要回來,早早地便在機場出口等候,令她有些感動、亦是有些驚訝。

沈方佑剛從公司回到家,一開門就見張子嫻神神秘秘的樣子,對此難免好奇。吃飯的時候便隨口問了句:「什麼事啊,弄得這麼神秘?」

張子嫻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就比較活躍,對校內的八卦瞭若指掌。如今還是老樣子,一聽沈方佑這麼問,便放下碗筷興緻勃勃地說開了:「這幾天我去醫院,老能見到一個人。你說我神秘,那個人樣子比我還要神秘呢!」

她聲情並茂的演說很難得地勾起了沈方佑的八卦因子,乾脆也放下碗筷歪著腦袋問:「到底是誰啊,說得沒頭沒尾的!」

「就是方家那位二小姐啊,我看她面色不太好,八成病得不輕。臉上還罩着大大的墨鏡,搞得跟明星似的。不過說起來她也蠻可憐的,現在弄成這樣,是她想也想不到的吧?」張子嫻語氣里明顯夾帶着幸災樂禍之意,面上卻又不願表露出來。

沈方佑聽後面色微變,生冷地說了句:「別人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我想管也得管得了啊,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嘛!這女人當年那麼可惡,現在報應來了吧?也只能說她活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過葉希跟那人這麼耗著也不是個事兒,萬一那女人真生了什麼大病,你說他會不會回心轉意?」見自己老公如此冷淡,張子嫻只得收起話匣子,但又不甘心地隨口帶出了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快吃吧,飯菜都要涼了!」沈方佑不自主地怔了怔,隨即埋首於飯菜之中。不管是大病還是小病,樊睿那種人,應該是不會放手不管的。跟他在商場上做了幾年對手,他的性子早就被自己給摸得八九不離十了。那種對什麼事情都負責到底的人,就算再討厭,再不甘願,也會盡心去做的。這個葉希,一頭撞了南牆還不知回頭,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半夜醒來的時候,張子嫻見身旁無人,陽台的燈是開着的,不由好奇地坐起身向外張望。沒過多久,就見沈方佑拿着手機走了進來。

「這麼晚了,給誰打電話呢?」張子嫻不滿地睨了他一眼。

「沒什麼,不早了,趕緊睡吧!」沈方佑隨手關掉手機,一臉的疲態。

張子嫻見狀有些擔憂,自然往不好的地方想:「老公,是談公司的事情嗎?這麼晚了,沒出什麼事吧?」

「不是公司的事,跟個老朋友聊了一會兒,你別胡思亂想了,趕緊睡吧!」沈方佑面無表情地關了燈,拉了被子裹上便睡。

張子嫻早習以為常,不滿地咕噥了幾句翻身睡去。

可誰也不知,剛剛接到沈方佑電話的那個人,卻是一夜無眠。生平並沒有過不良言行的他,竟要為了一己之私而撒下大謊,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原諒。人是自私的動物,這句話說得一點兒都不錯。除了聖賢之人,哪有人不會犯錯,而這世間,又能有幾個聖賢之人?

這天,樊睿半夜應酬回家的時候,發現在房間里沒人,而書房隱約有光亮。推門一看,葉希果然是坐在電腦前忙個不停。他微微皺眉,故意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她面前:「多晚了,怎麼還不去睡?」

「我把資料整理好就睡,你也趕緊洗洗去休息吧。」葉希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楊曉紅臨時有事請假,她的工作得由她頂替。少了金鑫鑫,葉希難免會忙。雖說有沈方佑幫忙打點,但會議服務方面的事情,還得由她來負責安排。

「你……」

「你喝酒了?」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酒味,葉希不由皺了皺眉。

「嗯,談生意的時候喝了一點。」

葉希立即停下在鍵盤上飛舞的雙手不悅地說:「喝酒了還開車?太危險了,以後要是喝酒就打車回來吧。」

樊睿聽后忍不住笑說:「放心,我是讓公司的司機載我回來的!」

葉希因有事要忙,便伸手推了推他:「趕緊洗洗休息吧,我還有一會兒才弄完。」

到了凌晨,葉希才將上會的資料準備好。因為各大會議舉辦方的不同,內容會大不一樣,涉及的技術領域較多,所以作為現場速錄師就必須不斷地拓展視野,這樣才能夠保證上會時準確地記錄下發言內容。像這次臨時換人現象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接替工作的人要做好充分準備。

弄完之後,她滿意地將資料內容梳理了一遍才關機。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后,她發現用忙碌的生活填補內心的空虛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多少年了,她的心從沒被裝滿過,以後,她每天要努力地將它填滿!

洗完之後,怕吵到熟睡的樊睿,葉希便輕手輕腳地摸黑走到床邊,剛坐下來,突然一隻手攬上她的腰,將她拖入了暖暖的被窩。

「最近你是怎麼了,變得怪怪的。從搬進來就這個樣子,是不是方欣怡又找你了?」樊睿將頭貼在她耳邊輕聲問,聲音里透著濃濃的困惑。

「沒有的事,你也知道的,金鑫鑫走後,公司的事情都要由我一個人來打點,肯定要比以前忙一些!」葉希避重就輕地說。

「你有心事,不止是因為公司的事情吧?」

「別瞎想了,已經很晚了,趕緊睡吧,明天我還要上會,得打足了精神去!」葉希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拉緊被子埋頭睡了。

樊睿對此難免失望,當他以為能夠把握住幸福的時候,才發現幸福已經變質了。責任當然在他,是當年的衝動,讓幸福越走越遠!現在他一定要在幸福消失前,緊緊地抓住……

會議結束后,葉希剛從財務部領到結算的報酬就接到了沈方佑的電話,稱好久沒有到郊區的父母那兒去了,請她能不能抽個空一起過去看看。葉希對他的怨恨已經淡化了不少,略猶豫了一會兒便答應了。

周六休息,與沈方佑早早地約好了見面地點,坐他的車去南郊的老房子。剛一下車,凜冽的寒風就直往脖子裏灌。這鬼地方,比她住的地兒還冷,也不知那兩位老人是怎麼過的。出乎葉希意料的是,這麼特別的一家人相處下來竟也其樂融融。中午吃飯的時候,葉希才知道自己的擔憂根本沒必要。沈美娟在房頂開闢出一小塊地來,像鄉下種大棚一樣自己種些蔬菜,吃起來既方便又新鮮,標準的綠色食物。

「你在S市設了個辦事處?」席間,聽聞自己的兒子談及工作的事情,沈美娟訝異地問。

「嗯,S市的發展不比本市慢多少,那邊也沒什麼專業性的會議服務公司,所以我想那裏是個好市場,兩年前就在那裏設了辦事處,最近剛註冊為分公司。只是現在那裏沒找到比較精通這方面的負責人。」沈方佑聊家常一般邊吃邊說,時不時地向看看坐在正中的父親。

葉父如今雖然經過一次大病,但頭腦還是異常清楚,他認真地聽着自己的兒子談論著工作,並讚許地點着頭。的確,他確實很有商業頭腦,很有經商的天分。

沈方佑見父親讚許地點頭不止,頗有深意地望向對面的葉希說:「現在分公司那邊要是有像葉希這樣有能力的人去,我也就省心了。」

「小希啊,你要是能去的話,也不錯。S城地處江南,與我市臨近,算起來也很近。你不是喜歡江南景色嗎?偶爾換個環境也不錯!」葉父也看向葉希徵詢地說。

葉希不願公然拂了父親的意願,只是點頭敷衍說:「我考慮考慮吧!」爾後深深地看了沈方佑一眼,埋頭吃飯。

晚飯後兩人回去的路上,葉希終於按捺不住發問:「沈方佑,你什麼意思?我哪裏礙着你了,你這麼迫不及待地要趕我走?」

「葉希,我不是這個意思,分公司現在確實需要人才。以前你去過很多城市,在各處也參加了各種會議。如果由你去的話,我想會更順利些!」沈方佑眉頭一皺連忙解釋。

「如果你看不順眼的話,我可以退出公司!」葉希頓了頓,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葉希你……」沈方佑被打個了悶棍,無言以對。他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他不過是不想往後她受到傷害,如此簡單的想法,卻不能照實說出,真叫人無奈!

爭吵之後,兄妹二人一直沉默著,整個車廂里的氣氛冷到了極點。沈方佑嫻熟地握著方向盤,瀟灑地拐上了立交橋,見葉希靠在後座無神地望着著窗外,無奈地嘆了口氣:「葉希,其實我沒別的意思。今天的事情就當我沒有說過,你別往心裏去!」

「你話都說了,我也清楚地聽到了,怎麼能當作你沒說過?」葉希忽然抬眼盯着沈方佑的後背,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最近有沒有見到過偉珈?」

沈方佑聞言,只覺身子一僵,一顆心又高高地懸起:「沒,沒有,聽說他最近比較忙。」

葉希並沒有注意他眼中掠過的一絲慌亂,只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對於過偉珈,她一直感到愧疚,即使他如此溫柔體貼,可還是無法駐進她的心中,也許這便是所謂的有緣無分吧!樊睿是她的初戀,早於十八歲那年填滿了她的內心,即使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永遠無人可以替代。

才剛到了市區,包里的手機忽然突兀地響了起來,看到屏幕上刺目的名字,葉希果斷地按掉了。愛一個人,她可以放棄一切,除了自尊。雖然如今她的自尊所剩無幾,可是她仍是不願明目張膽地在別人面前觸及樊睿的一切。

趙佳悅說她傻,都到了這種地步,為何不堂而皇之地與樊睿出雙入對?況且那個方欣怡才是真正的第三者。

「葉希你要是再強勢一些的話,方欣怡鐵定拿你沒轍!」那日偶然遇上趙佳悅,她仍如往常那般光彩照人,大大方方地邀她喝茶聊天。

想起那日的情形,葉希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翹,她很羨慕趙佳悅的灑脫,像她那樣的女人,是很多男人傾慕的對象。只是不明白,為何她只看上了樊睿?彷彿受到了那日趙佳悅的話的鼓舞,葉希抬頭看了看沈方佑,立即給樊睿回撥了過去。

「剛才差點睡著了,沒聽見手機鈴聲!」沒等電話那頭的樊睿開口,葉希輕柔地解釋。

「什麼時候到家?現在在哪裏呢?」聽見她柔和的聲音,樊睿同樣溫柔地回了一句。

想到近來對她照顧有加的樊睿,葉希難得撒起嬌來:「到市中心的商貿大廈了,要不你來接我?」

得到他毫不猶豫的回答后,葉希立即讓沈方佑把車停在大廈附近的站台,三兩句將他打發走後,便擠入了站台邊等車的人群中。

「如果幸福是建立在方欣怡的痛苦之上,那為何不能理直氣壯?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天色漸暗,葉希立於站台,望着四周流光溢彩的建築自我安慰式地想着。若是當年她太過善良,那麼現在的她要果敢狠戾,她勇敢地捍衛自己的愛情!

悠然自得地與樊睿過着溫馨的小日子,葉希覺得時候過得飛快,轉眼已裹上了厚厚的冬衣,初冬后不久,便迎來了第一場薄雪。雖說瑩白的雪花落地即化,但濃濃的寒氣仍是無法阻擋地侵襲而來。

方欣怡彷彿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葉希的生活當中,這令她覺得日子異常的平靜,甚至產生了一種索然無味的錯覺。樊睿這些日子倒是越發繁忙起來,畢竟要兼顧陽光集團與他自己的公司,忙些也是理所當然的。葉希也習慣了這種生活模式,她清楚地知道,所謂的愛情,終究要湮沒在生活中。柴米油鹽、工作事業,剩下才的才是愛情的歸宿,只是那歸宿也會變質,最終被親情所取代。

這些不過都是葉希的想像,她一直信賴的樊睿,褪去了年輕時的青澀與衝動,他是個優秀而體貼的男人。這個高大而可靠的形象,突然有一天在葉希眼前支離破碎,讓她的世界瞬間崩塌。

「小希,子嫻有些不舒服,我現在出差在外,她今天一早要去醫院,能不能麻煩你去照顧一下?」周日的清晨,葉希縮於溫暖的被中酣睡,忽然被一陣惱人的鈴聲吵醒,伸手按下通話鍵,是沈方佑惱人的聲音。

這幾日樊睿也是出差在外,難得她落得清閑自在,誰知這個沈方佑竟然打擾她的好覺。

「知道了,你忙吧!」縱然如此,她還是好心地答應了,畢竟與張子嫻四年同窗,她也不能棄她於不顧,特別是在她病的時候。

仔細地收拾一番,葉希開車匆忙趕往醫院,恰恰在醫院門前遇見了前去檢查身體的張子嫻。清晨冷冽的空氣中,她只著了件呢子大衣,身材依舊高挑瘦削,面色有些蒼白。雖在化著淡妝,仍掩飾不了她的憔悴。

「你這又是怎麼了?快成醫院的常客了吧?」葉希見狀,難免有些心疼,忙停好車上前攬住她的胳膊。

「咦,你還真的來啦!」對於葉希的到來,張子嫻有些受寵若驚,她真的沒想到葉希肯來。

葉希挽着她的胳膊笑說:「沒辦法啊,誰讓你這麼脆弱,而且沈方佑又在外出差。再怎麼說,你我也是老同學,我總不能放着你不管吧!」

「其實也沒什麼,前兩天着涼了,燒一直不退。在社區的衛生服務中心吊了兩天的水也沒見退,今天就到醫院來看看。」張子嫻掙開葉希的手,微微將頭一撇,以免她被傳染。

「是啊,病來如山倒,小小的感冒病毒實際上可怕得很呢,還是趕緊看醫生去!」葉希像只粘人的章魚,不顧張子嫻的躲閃,親昵地挽上她的胳膊走入了醫院的大門。

遵從醫生的囑咐,只是因為小小的感冒,張子嫻便要經受眾多精密儀器的探察。葉希真是搞不明白,為什麼感冒還要驗血做CT,至於如此興師動眾么?

「呀,以前的老中醫把把脈就知道病情了,如今科技發達了,醫生們對儀器的依賴感真是與日俱增呀。真不知該說是科技的進步,還是醫術的衰退!」

體檢完畢,錢包也隨之癟了下去,葉希忍不住小聲抱怨。

「唉,正常現象!」張子嫻見她緊繃着臉,忙湊向她耳邊說:「我以前看過一幅幽默小漫畫,畫的是一名患者被割破了手指前去醫院就醫,聽從醫生的囑咐做完了心電圖后,他很無辜的問為什麼手破了還要做心電圖?你知道醫生是怎麼回答的?」

葉希轉頭看了看她,唇邊綻放出狡黠的笑容:「還能怎麼說?十指連心唄,再好不過的理由了!」

「嗨,真是鬼精鬼精的!」張子嫻許久沒見她像現在這般開朗,用手捅了葉希一下,同樣笑得開懷。

醫院的走道狹長而微暗,二人爽朗的笑聲之後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張子嫻耳尖,沒等看見拐角轉過的人影便拉過葉希悄聲說:「我敢打賭,後面的女人穿的是市面上流行的極細的高跟皮鞋,並且價格不菲喲!」

「我對那些奢侈品沒興趣,而且你還是往日的老脾氣,真八卦……」葉希話未說完,逮眼瞥見前方不遠的甬道拐進來一對身影。

高大的身影挽著身邊略顯瘦削的穿着千鳥格呢子大衣的女人,目光下沉,果真見那人腳上蹬了一雙細高跟皮靴,這風格,跟方欣怡的真像!

「小希……」張子嫻挽住葉希的手瞬間縮緊,修長的五指隔着棉衣仍掐得她生疼,痛入骨髓。

越是痛,越讓人清醒,看着走在前面的二人,葉希一把將張子嫻拽向一旁,一隻手捂上她正欲發出尖叫的嘴巴。連張子嫻都看出來人是誰,那就證明她沒有認錯,嬌小的方欣怡旁邊那個人,正是出差中的樊睿。這個時候,他明明應該在武漢,為什麼現在卻出現在這裏?而且還是和他方欣怡在一起!

「葉希……」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於走廊盡頭,葉希才放開了張子嫻。她知道以她的脾氣,一定會衝上去質問,不管怎樣,她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我沒事,你別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葉希伸手拍了拍她蒼白的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還沒事,瞧你笑得比哭還難看!」見她一臉灰白,整個人如失了魂一般還死撐著,張子嫻不由諷刺挖苦道。

「管他們呢,我們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家!」沒等張子嫻有所反應,葉希便拖着她快速地離開了醫院。

冬日的陽光透著玻璃射入淡水清粥館靠窗的座位,映得葉希的面色更為蒼白。對面的張子嫻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喝下一大碗粥,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打了多少腹稿,她仍不知要如何開口。是痛罵樊睿的惡劣行徑,還是軟語安慰她這位老同學兼小姑子?低頭看了看面前未曾動過的粥,她終於訥訥地開了口:「葉希,剛才不會是我們眼花了,看錯了?」

「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我才不像你這個病秧子,耳聰目明得很!」葉希朝她一笑,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陽光的照耀下,分明可見眼睫上的晶瑩。

「也可能是方欣怡病了,而且她現在又孤身一人,生病的時候總需要人照顧。你也知道他的,他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這個時候總會幫她一把,不是嗎?」吞下一口皮蛋瘦肉粥,張子嫻總算覺得大腦清醒了許多,安慰起葉希來也是有憑有據。

「是啊,我明白得很,你不用擔心,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衝動無知的葉希了!況且對於他來說,她是他曾經的女友,這個時候不在她身邊,豈不是太過冷酷無情?若他真是這種人,想必我也不會和他在一起了。你不必擔心。我的事情,我會妥善解決!」

葉希見她一臉憂色,只得強壓下心中煩亂安慰起張子嫻這個病人來。她不願在別人面前展現她的軟弱,而且經過歲月的浸潤,她不再衝動而脆弱。最重要的是,她覺得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情。可是,終究這是她的想像,她不過是在偽裝,騙別人,也在騙自己!

結完賬后,葉希送張子嫻回家,一路上她把車開得極慢,後面的車輛實在忍受不了她的龜速,紛紛在後面按喇叭。

「葉希,要不我來開吧?!」張子嫻見她狀態不佳,難免擔心。

「沒事,等過了鬧市區就OK了,你安心坐着吧。他們急,我不急,再怎麼也要遵守交通規則嘛!」葉希對於後面車主的憤怒倒是一點也不在意,穩穩地握著方向盤。

張子嫻向來拗不過葉希,只得將眼一閉,任由葉希龜速行駛。好在她並非像電視劇上演的那樣,被刺激之後把車開得如波音飛機一樣快,那樣不出事才怪!幸甚,幸甚,葉希的反應與常人不同,至少她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送完張子嫻回家后,在開往郊區的住所途中,葉希的心情漸漸地平靜下來。臨走時張子嫻那同情的眼神、擔憂的神色又深深地刺激了她。果真被沈方佑說中了,她與樊睿終究走不在一起。而方欣怡果然如他所說,是個不簡單的女人,為了挽回樊睿,她竟然耍了這種無恥的手段。不過到底誰是最後的贏家,現在可還說不準呢!

回到家冷靜下來,葉希開始給樊睿打電話,他的手機一直是枯燥的「嘟嘟」聲響,傳入她的耳中,更添了一層煩躁。

數到第十一聲的時候,電話終於接通,不過數秒的時間,對她來說,彷彿百年。

「這次工程談得順利嗎?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握着手機的手抖得厲害,聲音卻仿若平常,淡淡的問候,任誰也覺察不出她的異樣。

「比較順利,後天便回去!」樊睿的聲音也一如既往地平淡,不知電話那頭的他,是否也如她一般忐忑。

一個主動,一個被動,用虛偽的外套將各自包裹嚴實,一場沒有硝煙的較量就此拉開了序幕。他怕說了真話會失去,她怕揭穿了一切會一無所有。更何況,當年被方欣怡踐踏的自尊心悄然作祟,她不想就此退出,哪怕只有一次,她也要贏!

「你……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嗎?樊睿!」她有意無意地發問,至少要讓他有所警覺。

「我想你!」輕柔而深情的話語透過手機傳來,葉希只覺渾身猶如痙攣一般。真好笑,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也是,那我們後天見!」說完,葉希迫不及待地掛了電話,有時候演戲果真需要天分,而她沒有。隔着電話就已經偽裝不下去,等到與他面對面,她到底要怎麼處理?

兩日後,樊睿天打電話稱下午兩點的飛機,應該可以趕回家吃晚飯,葉希敷衍了幾句便掛了電話。她不想主動把事情捅開,倒是想看看這場戲,樊睿要怎麼演下去!

早晨才剛到公司,竟來了個不速之客。聽了前台的說明,葉希匆匆走向辦公室,推開門見是許久未見的趙佳悅優雅地坐於沙發上吞雲吐霧。她本就是魔鬼身材,臉蛋也極為出眾,左手夾着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像極了電影中的貴婦。

「趙總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呀?!」葉希本就對趙佳悅沒什麼敵意,多次相處下來,也算是半個好友了。

「來跟葉總道別呀,我要回去了!」趙佳悅知道葉希對香煙敏感,忙將手中的半截煙掐滅在了茶几上的水晶煙灰缸中。

葉希只道她是玩笑,當目光落在她幽深的眼眸時,驀地怔住了:「回去?回哪去?」

趙佳悅歪頭饒有興緻地看着葉希,不經意嘆了一聲:「唉,葉希,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單純?」

「說我單純的人倒沒有,他們都說我愚蠢!」話一說完,葉希自己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

「其實做自己就好了,活得單純點,就不累了。無論如何,都要讓自己快樂,一輩子那麼短!」

趙佳悅說完,整了整衣服起身,走到葉希的身邊輕拍着她的肩頭,猶如多年的好友:「其實我們很像,只是做什麼事情,都不能委屈了自己。該爭的就去爭,該放棄的就放棄,在不犯法的前提下隨心所欲吧。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不好,太把別人當回事了更不好!」

「你……你要離開了?那公司呢?」葉希意識到她決絕的離意,心裏莫名覺得某處多了個空洞。明明應該水火不容的兩個人,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相互牽掛了呢?

「公司,我把它解散了。我爸媽分居兩國多年,而我就沒必要再讓他們多一處牽掛了。再說了,或許還有許多金髮碧眼的帥哥等着我呢!咱們亞洲人,特別是中國人,到了歐洲那地兒顯年輕,與那些外國洋妞比起來,我還是有很多優勢的!」

趙佳悅笑容燦爛,絲毫沒有離別時的傷感。她並不是擅於偽裝的人,這樣的表現,只能說明她心情真的很好。執拗的人若真是放下了,也就解脫了,對於樊睿,即使她多少有些留戀,但也只是過去式了吧?

「對我來說,這消息真是突然,打算什麼時候走?」

「今天下午的飛機,現在特意來向你道別!除了許夏,你是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值得我道別的人!」趙佳悅忽而想起那個同樣執拗,且飛蛾撲火式的女人,兩道秀眉微微一擰,笑得無奈。

「今天下午嗎?他今天下午回來,不見上一面再走?」望着面前優雅美麗的趙佳悅,葉希訥訥地問。她知道趙佳悅一直深愛着樊睿,以紅顏知己的身份默默地支持、幫助着他,說起來,樊睿欠她良多。

「都說了,你是最後一個道別的人!」趙佳悅定定地望着葉希,心中有些不舍,良久才問了句:「葉希,或許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若干年後,你會記得我嗎?」

「當然會,這世間最珍貴、最難忘的不是愛情,而是友情。你是這些年,我遇到的最值得做朋友的人!」葉希也同樣凝望着她,揚起笑臉,不輕不重地吐出這麼一句話。

「那就值了!再見!」趙佳悅莞爾,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經理室。

趙佳悅走了,張子嫻病著,而且又是個大嘴巴,葉希再沒有可以傾訴的人。這一下,她完全要靠自己的力量面對樊睿與方欣怡。該放棄還是爭取,她也拿不定主意。放棄吧,又覺得不甘心,爭取吧,她找不到爭取的理由。與樊睿之間的愛已不夠純粹,讓她覺得猶如雞肋。她該拿什麼樣的心情去堅持,該如何勇敢地與方欣怡對抗,最後的贏家又會是誰?而贏了又能怎麼樣?守着一份殘缺的愛直到老死嗎?

下班后,手機響了數遍,是樊睿打過來的。葉希沒接,一個人坐在偌大的辦公室,身處一片黑暗,而窗外卻是燈火璀璨。夜晚的景色,遠比白天的要豐富,她也是今天才發現。

牆上的掛鐘不急不緩地走着,發出嘀嗒的聲響,不停地敲打着葉希傷痕纍纍的心房。

「沈方佑,分公司實在缺人的話,我想我可以過去!」一個人在黑暗中思考許多,葉希終於撥通了沈方佑的電話,現在能夠幫她的人,也只有他了!

想想當年金鑫鑫所說的話,還真是應驗了,最後自己還是要靠沈方佑來解決事情。她恨自己的無用,活了近三十年來,她實在找不出自己的成功之處。

電話那頭的沈方佑沉默良久,嗓音有些嘶啞:「葉希,你是不是在逃避什麼?打算像當年那樣一走了之?」

「沈方佑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我會有這麼一天,所以你才勸我去分公司?其實你都幫我準備好了,不是嗎?」

葉希仍如以往那般敏感,沈方佑就是那種人,做每件事之前都要多算好幾步,所以他無論是當律師還是做生意,都是那樣穩,幾乎沒有失手的時候。

「或許吧,誰知道呢?我只是想告訴你,並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逃避了,結果就會變好的。以前我勸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只是不想讓你受傷害。可是你們既然在一起了,為何不能堅持走到最後?萬一這其中是方欣怡的陰謀怎麼辦?當年就她深諳樊睿的性格,才策劃出那一場事故。你與他上了方欣怡的當,所以才會稱了她的意,而今你又要重蹈覆轍嗎?」

沈方佑的語氣越發急促,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他一直不明白葉希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有時候脆弱、有時候又固執得令人頭痛,明明心裏將事情看得很透,可是擱到她自己的身上,卻又不知所措。

「我明白了。」葉希低低一嘆,想起當年的事情,心頭湧上一片凄涼。從當初想到現在,她自己都不知她到底有什麼可取之處,讓樊睿不能善罷甘休,讓過偉珈一直默默守候。說到底,她不過是一無是處之人,活着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葉希,凡事都要弄得明明白白后才能下結論。無論結果如何,你要相信,我始終都站在你這一邊!」

「謝謝你,沈方佑。或許,你以後會是個好哥哥!」葉希說完迅速地掛斷了電話,她真沒想到,到現在能給她指明方向的,竟然是沈方佑,人生的際遇,真是可笑可嘆!

開車回到住處,遠遠便見房中亮着燈,素色窗帘半掩半合,旁邊映着一抹高大的剪影。聽見車聲,樊睿便知是葉希回來了,打了幾次電話她都沒接,之後不多久便回了個電話,只說是有應酬,不久便可回去。果然不到半個鐘頭,她的車便停在了自家樓下。

「回來啦?!」聽着腳步聲漸近,沒等葉希習慣性地掏出鑰匙,樊睿便上前打開了門。

「嗯,與沈方佑的公司合併后需要整頓一番,最近忙得焦頭爛額!」葉希低頭邊脫鞋邊答,只要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就好。

「那你吃飯了沒?」樊睿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瞟了一眼飯桌上豐富的菜肴語意柔和地問。

葉希抬頭注意到了飯桌上擺了一堆盤碟,也嗅到了他身上輕微的油煙味,更覺心煩意亂。難得他學着下廚,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對她產生了愧疚感嗎?

「開完會大家一起吃了盒飯,我不餓。今天有點累,我收拾收拾先去休息了!」眼前突然就浮現了那天在醫院見到他們的場景,毫不猶豫地,她甩了鞋子扔下包懶散地奔進卧室。

「我今天特意做了你愛的清蒸鯽魚,不嘗一下嗎?」樊睿總算覺察到了她有些不對勁,頓時心裏「咯噔」一下,慌忙跟進了卧室。

葉希背對着他在衣櫃里一陣翻騰,直到將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逼回這才悶聲回答:「吃飽了就什麼也不想吃了。你出差剛回來,一定也累了,碗碟留到明天我收拾吧,你早點休息!」

她費力地從櫃里取出毛絨睡衣,佯裝無事地從他面前經過,現在還沒到攤牌的時候,她不想冤枉任何人,更不想就此稱了方欣怡的心意。直覺告訴她,方欣怡的病是裝的,不可能這麼巧,像電視劇的狗血情節。當年纏綿悱惻的瓊瑤劇,她可沒少陪張子嫻看,不過並未像別人那般哭得涕淚漣漣,只是覺得可笑,好假!

可她現在才明白,原來瓊瑤阿姨的故事竟然如此生活,反正這世界本就是真亦假來假亦真,凡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才是真的。方欣怡算是找對了樊睿的死穴,他那樣一個人,會將屬於他的責任背負到底,即使與愛無關。

沖完澡躺回床上時她才發現,被窩是暖的。她冬天特別怕冷,不藉助取暖工具蓋再厚的被子也暖不起來。可每天她總是忘記開地暖、電熱毯,而這些,樊睿卻記得。縮於被中思考良久,始終理不出個頭緒,不知過了多時,聽見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隨即便見客廳的燈暗了下來。床頭的夜燈散發着幽微的光芒,明明是冷色調的,可是在他們眼中,一直是曖昧的。這是他們二人的小窩,沒有別人打擾,時常夜半醒來,她會藉著幽微的燈光細細地打量樊睿的睡顏。稚嫩,這是她數次觀察后得出的結論!

「還沒睡?」樊睿熟悉葉希的一切,任何一個動作他都能看穿,即使是老實地縮於被中,他還是知道她沒睡。

「嗯,快睡了!」葉希翻了個身,探頭瞟了他一眼,又將頭縮於被中。

「什麼叫快睡了?」樊睿俯下身,溫熱的氣流噴灑在她的後頸,如羽毛拂過,痒痒的、暖暖的,帶着別樣的誘惑。

「我……」後面的累字還沒說出來,樊睿的嘴唇已落在了她的耳邊,深深一吻后道了聲晚安便再無動靜。他懂她的一切,她也同樣了解他,正因為明白彼此的感受,所以才會這樣,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得已,所以他們註定要活得這麼累。

冬日的黑夜是漫長的,尤其是失眠的時候。第二日早早起身,洗好了衣服、做好了早餐,也不過才六點四十分。蹲在陽台伺候那些花花草草時,噴出的熱氣不經意地灑在玻璃上,形成一層水霧。鬼使神差地,葉希伸出纖長的食指,飛速地畫下一顆心形。

當年的冬天,為了擺脫父親,她一個人住在母親留下公寓,拒絕父親任何形式的經濟援助,邊打零工邊上學。那時常常工作到很晚,每到冬日,樊睿都要開車接送,她時常一個人坐在後座,像小貓一樣趴在後窗張望。空調打得很暖,車窗上起了一層水霧,她會不由自主地伸食指,飛快地勾勒出一顆心形。

「為什麼只有一顆心?」樊睿開車很不專註,每當這個時候,他便會不解地發問。

「要那麼多顆心幹嗎?花心的人才會嫌少!」她斜睨着他,說完便倒在後座大笑,然後大叫他是個花心大蘿蔔。恰巧碰到街道冷清,樊睿便會惡作劇地來個急剎車,害得她差點跌落後座。

「有心事?」後背被人披了件棉衣,隨即腰間一緊,落入了樊睿寬厚而溫暖的懷抱。

他緊摟了着她的腰肢,將下巴擱在了她的左肩,臂彎的力道漸漸收緊:「葉希,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不能讓我知道嗎?」

「嗯,沒什麼,也就是公司那些事情。粥煮好了,天冷,我們先吃早飯吧!」

雖然有些貪戀他溫暖的懷抱,葉希仍是掙開他,卻用纖細的食指鈎住他的,孩子氣地將他拉向了飯桌。

樊睿接過麵包咬了一口,抬頭注視着幾日沒見的葉希,總覺得她哪裏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事實上他確實有點心虛,雖然謊稱出差去看望方欣怡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卻更加深了他對葉希的愧疚。之所以不想讓她知道,是因為不想讓她受傷,更多的是怕她胡思亂想。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公司有些事務不是由沈方佑接手了嗎?」斟酌了半天,他開口而問,實際上是旁敲側擊。自打昨晚開始,他隱隱覺得不安,因為他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

「嗯,正是因為公司合併,所以最近事務繁雜,忙也是應該。等一切事情理順之後就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使是演技不佳,普通的借口還是很容易捏造的。

樊睿見她表情平淡,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只得偃旗息鼓安靜用餐。

方欣怡的事情他已經很小心謹慎了,有過前車之鑒,他並不是一開始就相信。起初他也覺得是她耍的手段,可是當他親眼看到診斷書,私下陪她約見主治醫生時,他才知道她果真是得了如此惡性的疾病——腦瘤,目前尚不知是良性還是惡性。

碗裏的粥還沒喝完,葉希隨手裝在口袋裏的手機便尖叫起來,取出來盯着屏幕一瞧,竟是沈方佑打過來的。

「什麼事?」放下碗筷起身走到窗邊,葉希刻意壓低了聲音。

「等下辦公室見吧!」電話那頭的沈方佑語氣微倦,卻顯得有些急躁。

葉希顯然驚訝,聽張子嫻說他要出差半個月,誰知十天沒到就趕回來了,當然是跟她的事情有很大的關係。現在才發現,有個哥哥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當她開車趕到公司的時候,沈方佑已經坐在了她的辦公室。因是律師出身,他坐姿很是端正,笑容儒雅,卻帶着淡淡的苦澀。

「嗯,仍舊是笑得比哭還難看!」葉希推門進屋所見的就是這副怪異的表情,不由挖苦諷刺。

沈方佑無可奈何地笑着回道:「嗯,仍舊是那副尖酸刻薄樣!」

「張子嫻怎麼樣了?感冒好點了沒?我看她最近身體不是很好,你平常也多注意照顧她點。」想起一直在家做閑妻的張子嫻,葉希忍不住提醒,上次見她那副病弱的樣子,都快趕上林妹妹了。

「這兩天好多了,她向來體質不好。」沈方佑說完立即轉移了話題:「先不說她,聽說方欣怡病了,你打算怎麼辦?」

葉希着實不想聽到這個令她深惡痛絕的名字,朝沈方佑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病了,聽說病得不輕呢,能不能治還是個問題,對吧?」

沈方佑點了點頭,幡然醒悟似的猛地抬頭看她:「你都知道了?他都跟你說了?」

「沒,只是聽說,沒你消息靈通!」葉希搖搖頭,別有深意地望着他,目光如炬。

「我,我也只是聽說,還沒證實她是不是玩真的。雖然我也沒資格說她,但是你也明白,她不是那種簡單的人,我是怕你吃虧!」想起那天與過偉珈通電話詢問方欣怡生病的事情,沈方佑心頭湧上濃濃的擔憂。只聽說她得的是腦瘤,至於是不是良性,還沒有確診,但如果是過偉珈說的,倒也有幾分可信性。

「嗯,我知道她不是什麼好人,可我也不是她想耍就能耍著玩的。這事兒你不用操心,我會弄清楚真相的。紙是包不住火了,要是她真的在耍花招,我想樊睿也不是那麼笨的人!」葉希倒了杯水遞到他面前,自信滿滿地說。

沈方佑見她不再像當年那般懵懂,只覺心頭稍松,但仍是不太放心地看了看她,小聲地問:「你想怎麼辦?」

「不怎麼辦,如果她是真得了病,找出事實依據不就行了?這點難不倒我的。」葉希往真皮椅上一坐,腳尖撐地,輕鬆地來迴轉了半圈,表情很是輕鬆。

「那如何她是真的得了重病,萬一又是不治之症,你要怎麼辦?」沈方佑凝望着她,鬼使神差地問了這麼一句。

葉希面色一白,很快便恢復了平靜,投給他一記白眼毫不在乎地回答:「她怎麼可能得這種病,沒聽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

因為公司外聯的事情都由沈方佑派人打點,因此葉希除了被點名到會之外一直待在公司里,不再像往日那般繁忙,這些都是託了沈方佑,她這個半路殺出的同父異母哥哥的福。不過充裕的閑暇時間帶給了她無限的遐想。

一整天她都在想沈方佑的那句話,如果方欣怡真的得了不治之症,她要怎麼辦?樊睿會怎麼辦?思來想去,她越發覺得悲觀失望,無論怎麼樣,方欣怡就像是一座大山橫亘在她與樊睿之間。可是,她心底里還抱着一絲小小的希望,她不在乎外界的評判,如果樊睿堅持,她一定會陪他走到最後!現在最關鍵的是要弄清方欣怡到底是不是在搞鬼,要怎麼樣才能讓她露出真面目,要怎麼樣才能不像傻子一樣被她耍?

快要下班的時候,葉希給樊睿打了通電話,彷彿普通的夫妻一般討論著晚飯要吃些什麼、飯後有哪些活動。電話中,二人之間的對話出人意料地融洽。

「終於搞定了一個!」等樊睿掛了電話,葉希輕舒了口氣。隨即拇指在手機鍵盤輕點幾下,很快便翻出了方欣怡的手機號碼。與其任她在背地裏耍陰謀,倒不如正面交鋒來得直接,方欣怡的強項就是耍陰謀詭計,而將一切擺在了明處,她的那些伎倆自然無所遁形。

聽到了葉希虛偽的問候,電話那頭的方欣怡並未覺得驚訝,她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好像人真的很虛弱。只淡淡地應了一聲,二人便開始沉默。

「聽說你病了?」良久,葉希率先開了口,直覺告訴她,方欣怡果真在搗鬼。

聽沈方佑說,她才剛查出有腦瘤,並未開始進行相應的治療,而且初期的病情鮮少發作,這個時候卻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似乎太過虛假了。

「嗯,人總會有個小病小災的。不過一個人生病,不僅是上天對其一個人的考驗,也是對其周圍的親友們的考驗。這一點,葉希你最明白不過了,是吧?」

聽葉希不帶絲毫感情地發問,方欣怡似乎被她激怒了,就連虛弱的語氣也稍顯尖銳起來。她一向擅長拐彎抹角,這次當然不例外。她料定了葉希會知道樊睿對她撒謊,她料定了在這個時候,樊睿會回到她的身邊,一切,盡在她的預料之中。

葉希不由冷笑,沒好氣地回了句:「可那又怎樣?他不過是為了責任,他不愛你,這是事實!」

她這番話換來方欣怡一陣唏噓,之後才慢條斯理地回答:「他愛不愛我,已經無所謂了。反正只要他不與你在一起我便滿足了,說實話,葉希,我可憐你!」

葉希聽了並未氣惱,只淡淡地回了句:「說起可憐,我覺得這世上最可憐的人莫過於明明得不到,卻死皮賴臉用盡一切手段,最後仍是徒勞的人了。」

「呵呵,別硬撐著了。葉希,不管你信不信,無論我是死是活,你們都無法在一起了,這就是命,你早該認命了!」

「好吧,哪天挑個時間我登門拜訪,順便請教你一下該要怎麼才能認命,要怎麼才算認命!」

葉希覺得方欣怡的話並非危言聳聽,這一點她也想過了,她與樊睿,確實很難走到頭。可是無論前方的路多麼艱辛,她也會陪他走下去,除非他主動放棄!開車回家的路上,意外地接到樊睿打來的電話,說是公司臨時有事,要晚些回家。葉希聽完,兀自在疾馳的車上冷笑,差點笑出了眼淚。

方欣怡果然是個狠毒的女人,不過一通電話,就換來她這樣的報復,葉希不得不自嘆弗如,跟她斗,她果然還是有些欠火候!而對於樊睿,她太過失望了,明明之前決定要選擇與他面對一切,而現在,她覺得心冷了……

「如果你要走,我絕不會挽留!」不過是十一個字的短訊,她用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來撰寫。凌晨剛到,她立於窗邊看見濃重的夜色下,他的車疾馳而來,於是果斷地將所有的字刪除乾淨,她不想就這樣認輸,而且是輸給方欣怡那種卑鄙的女人!

樊睿躡手躡腳地推開卧室的門,打開夜燈,見葉希縮於被中睡得正熟,默默地立於床邊良久,這才取了衣物到浴室洗漱。

現在的他同樣煩惱,他不想放棄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生活,葉希支撐着他的世界,這一生,他只想與她共度,無人可以替代。可是方欣怡,他對她又懷有濃濃的愧疚之心,畢竟她現在得了這麼重的病。想起下班回家的路上聽她在電話里痛苦的呻吟,他的心也很痛。世界上有這麼多人,為何偏偏是她得了這種病?約見醫生的時候他也曾私下問過,像方欣怡這樣的情況並不樂觀,若是確診為惡性,治癒的希望並不算大。當年她的父親正是因腦瘤去世,自發病起到去世約有三四年的時間來在痛苦的理療中度過,而且這種病也存在着遺傳因素。

鑽進被子卻是睡意全無,樊睿的腦海里全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往事。一步錯,步步錯,當年他若是能夠理智一些,不背負家庭與公司的責任,或許他與方欣怡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或許今天他們二人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而今他錯到這種地步,愛恨的絲線纏繞,幾乎讓他透不過氣來。

冷色的夜燈打在床頭,他低頭望着葉希的睡顏,心緒更為複雜。是他負她在先,而這些年她仍是默默守在原地等候,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還她一世深情?只怕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食指輕柔地挑開她遮於面頰的碎發,拇指才剛觸上她眼角,卻見她驀地睜開雙眼,迷濛地望着他:「怎麼了?還沒睡?」

「沒什麼!」他溫柔而低聲地回答,展開手臂一把將她撈入懷中:「葉希,我愛你!」

葉希溫馴地縮在他的懷抱,沉默之後抬頭望着他問:「有多愛?」

「很愛,很愛……」他的唇落在她的面頰,微涼而顫抖,片刻輾轉吻向她的耳際,仍是低聲而深情地呢喃:「一生一世不夠,請許我永世的輪迴,再不讓你受委屈!」

「一輩子已經很漫長了,永生永世太過遙遠,我只要現在,你心裏有我就好!」

葉希抬起雙臂攬上他的脖頸,緊緊地,幾乎讓他窒息,眼角不經意滑過的淚水流經面頰,最終劃過他的雙唇,鹹鹹的、澀澀的。哪怕一秒也好,她想緊緊地抓住他,據為己有。

「樊睿,我也愛你,一直都愛!」低微的聲音傳入他的鼓膜之際,他湊上她的唇,狠狠地印上他的,熾熱卻微涼。

彼此複雜而悲觀的情緒化作無限的依戀,唇齒的糾纏、身體的撞擊,面頰的淚,這一切好似是世界末日的儀式。輕而柔的羽絨被下,兩具身體緊密糾纏,他覆於她如花朵般柔軟清香的軀體,露於被頭兩端的雙手十指緊扣,彼此的指尖早已因依戀的力道逐漸泛白……

如果愛,請深愛,不必糾結於未來!

天氣晴朗而溫暖的一日,葉希終於向方欣怡發動了攻擊,她不願再像當初那樣任她擺佈。她讓她明確地認識到,她葉希並不是溫順的貓,而是一頭威風的獅子,為了保衛自己的愛情的戰士。給樊睿打了通電話探完口風與時間檔,確定在下午的某個時間段他會一直在公司開會後,她將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翹班前去探望那位貌似病入膏肓的方欣怡。

開車路過公司附近的花店時,她頓了頓,繞了一圈后又開了回來,買了束花帶上。這種花她每年都要買上一兩次,一次是清明,一次是母親的祭日,淡雅潔白的菊花束中夾着數枝黃菊,再簡單不過的象徵意義。

車裏放着她最愛聽的歌,歡快卻帶着些微的凄涼,一路上,她得意地和著曲子,偶爾唱出了聲。一直以來,她覺得自己不是好人,但也做不成壞人,今日體會到做惡人的感覺,有點爽!

車子開到了方欣怡家的樓下,葉希打了電話確認她在家,這才取過花束步履輕快地上了樓。方欣怡聽見門鈴響起,很快便開了門,她一身素淡及膝睡裙,外面又罩了件寬鬆的毛衣,室內的空調溫度打得較高。

「你來啦?!」她似笑非笑地望着站在門外的葉希,打量了她好半天這才招呼她進屋,門並沒有被關死,被虛掩著,偶有冷風灌入,精神比較興奮的葉希並沒有發覺。

進門換了拖鞋之後,葉希才將背於身後的花送到方欣怡的面前,輕鬆地笑着:「來時的路上買的,送給你!」

當方欣怡的目光落在那束菊花上的時候,她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嫉恨,一把扯過花束扔在了旁邊的沙發上:「葉希,你真惡毒,我這還沒死呢!告訴你,想叫我讓出樊睿的話,你就別做那個夢了!」

葉希優雅地走向沙發,撿起落於沙發上的花束小心翼翼地靠在沙發的扶手旁:「你別那麼大火氣,這樣對身體不好。再怎麼生氣,也要注意保重身體,否則怎麼能長長久久地跟你心愛的人在一起!?」

「滾,你給我滾!」如今身心脆弱的方欣怡哪禁得住她這惡意的挑釁,衝過來拿起花束扔在了葉希的臉上。

「不好意思,我葉希一直笨拙,滾這麼高難度的動作一時半會學不會,就算你示範給我看,只怕這輩子我也學不會了。我這次來只是看望你,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病了不來探望實在是太沒禮貌了!」

葉希若無其事地摘掉身上殘敗的花瓣,笑容依舊燦爛:「方欣怡,你的伎倆太幼稚了,裝病,這一招都能用上,那些泡沫言情沒營養騙少女的電視劇看多了吧?看來這些年你別的沒做,只是在家看劇有樣學樣了。腦瘤,虧你能想得起來有這種病!」

方欣怡氣得發抖,緊咬的嘴唇由紅變白,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她只料葉希是貓哭耗子來裝慈悲,誰知她竟是落井下石來了,真沒看出來啊,她一直隱藏的獠牙竟是如此鋒利。

出人意料地,她並沒有學潑婦罵街之態,竟然蹲下身嚶嚶哭泣,顯然是被逼到了極點,竟脆弱無助地嗚咽起來。葉希討厭看到眼淚,那樣只會讓她心軟,沉默了一會兒,她趾高氣揚地說:「別裝了,真是噁心,當年你耍手段暗箭傷人也沒這麼噁心!」

一陣冷笑后,方欣怡抬頭怔怔地望着她,面色慘白地說:「你真以為我是裝病?難道樊睿沒跟你說過我爸爸當年是怎麼去世的嗎?他得的是腦瘤!」

葉希面色一白,只覺腦中嗡嗡作響,深吸了口氣這才恢復了冷靜:「難怪你能想得出這病來,不過現在你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你精明,也請不要把別人當傻子!」

她穩穩地坐於沙發上,望着抱膝蹲著的、可憐兮兮的方欣怡,心頭卻沒有報仇的快意。若她真的得了病,那麼也意味着她將徹底失去樊睿,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寧願得病是的她,至少可以徹底將樊睿從她身邊奪回。

「葉希,你這是做什麼?!」樊睿的怒意隨着冷風灌入葉希的耳膜,待她轉頭一瞧,竟見他立於門邊,面容冷峻、目光陌生。

葉希訝異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掃來盪去,爾後發出一陣冷笑:「聽說她病了,我來看她,你有意見嗎?」

樊睿看了看葉希,又看了看蹲在旁邊低泣不止的方欣怡,只見他唇角微微抽動,隨即大步地走過去將她扶起身。

「葉希,你說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指了指地上凌亂的花束,眉頭緊皺。他萬萬沒有料想葉希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竟然帶着菊花來探望,這簡直就是詛咒方欣怡早日升天。

葉希毫不在乎地瞟了地上一眼,理直氣壯地回答:「沒什麼意思,探望病人買花不是很正常的事?還能有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

樊睿見她面色不佳,微皺的眉頭越擰越緊,犀利的目光越見冷冽,心知她是在懷疑方欣怡暗做手腳。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她確實是得了重病。

「葉希,我明白你的感受。她如今有病在身,你不該在這個時候來刺激她。即使她之前對不起你,可是你也沒必要……」

「落井下石」四個字他並沒有說出口,覺得用詞不當抑或是別的什麼原因。今天的葉希與平日判若兩人,讓他有些困惑。見她目光睥睨地望着自己,他又怕她有所誤會,轉身衝上裏屋翻出了方欣怡的病歷與診斷資料。

葉希冷靜地看着他將一堆所謂的事實依據擺在面前,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寧願這些都是方欣怡偽造出來的。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她得了病?是上天在報應方欣怡當年的惡行,還是命運在玩弄她?這樣的巧合真是令她難以置信,方欣怡很會演戲,她為了得到所想要的會不擇手段,這明明就是她設的局,而她與樊睿卻無法自拔地往下跳。即使心存疑惑,可在諸多的事實面前,不得不低頭,不得不動了惻隱之心!她不願與這樣脆弱的方欣怡去爭,但也不願就此放棄樊睿,前方的路該怎麼走,她也不知道。

「如果她的病是真的,你要怎麼辦?」當着方欣怡的面,葉希脫口而出,她想知道樊睿的想法,縱然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這個令樊睿避之不及的問題倏然被葉希甩到了他的面前,頓時讓他不知所措。自從得知方欣怡病了,他從未敢去想這個問題。他一度天真的認為,她的病可以治好,無論花費多少錢、無論用多大的代價,他都要將她治好,這是他唯一考慮過的。可是之後呢,他沒去想過,更不敢去想。

樊睿扶著方欣怡在沙發上坐了,跨步走到葉希身邊,目光有些迷惘、內心不住地顫抖。他想牢牢抓住葉希,可是望見她眸中的動搖,自信心瞬間崩塌。他太了解她了,她本就不是心狠的人。他只一味地想抓住她,可她若是想逃,誰也挽留不了。

「我們出去談!」向坐於沙發上的方欣怡歉意地點了點頭,樊睿便拉着葉希出了大門。

葉希被他強行拉至樓下,不由分說地被塞入他的座駕,沒來得及反駁便被他一陣搶白:「我真沒想到你會來這裏,為什麼突然會到這來?」

葉希將頭往旁邊一扭,語氣不悅:「我也沒想到你所謂的出差就是來陪她,難道你說謊就一點兒也不心虛嗎?那天陪張子嫻去醫院的時候我看到你們了,你之所以不告訴不就是怕我多心嗎?所以我用行動來證明,我的的確確就是你想的那種斤斤計較、不明事理、不識大體、小肚雞腸的女人!」

樊睿聽了這番話,面色驟變,重重地嘆了口氣解釋說:「葉希,我並沒有這樣想你。你是哪種人我心裏最清楚,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傷害你!」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這樣才讓我更傷心?」她終於轉頭看他,高亢的聲音轉為低沉:「樊睿,事情到了這一步,你要我怎麼辦?」

「我……你先不要亂想,事情我會處理好,請你相信我!」他目前自然不知要怎麼辦才好,唯有先穩住葉希再作打算。他許她幸福,卻發現彼此離幸福太過遙遠。

「成吧,我不會胡思亂想,我等你處理好給我答覆!」葉希不願讓他為難,接下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方欣怡敢跟她玩虛的,她會讓她好看!

葉希乾脆的回答卻讓樊睿更為擔憂,現在他完全不明白她的想法。既然心懷敵意地來見了方欣怡,難道不是要就此事做個了斷嗎?剛才他隨口而出的那句話,任誰都能聽出是緩兵之策,可她仍是果斷乾脆地應了下來,這意味着什麼?放棄了,不在乎了?

「她今天被我刺激到了,你先上去看看吧,到時候別出什麼事。」葉希整理好單肩包,起身打開車門。

「葉希!」只覺心臟漏跳了幾拍,樊睿忙抓住了她的手:「你要去哪?」

「當然是回公司了,下周有個會要我親自去,我得回去準備準備。」葉希頭也不回,聲音依舊沉悶,聽不出任何感情。

「晚上我們一起去景天閣吃晚飯吧,好久沒一起在外面用餐了,下班我去接你。」怕她就此逃得不知所終,樊睿慌忙找了個借口。他不願晚上回到家的時候,發現房中空無一人,她就此消失在他的視線,永遠不再回來。

「嗯,你安頓好了她就給我電話吧,我自己開車過去,不見不散!」葉希甩給他這麼句連車門也未關就這麼匆匆走了。

事情並未像樊睿想得那樣糟糕,方欣怡被葉希羞辱刺激了一番也沒像以前那樣發脾氣。他默默地將室內收拾潔凈后又請了家政前來照顧她的起居,直到她情緒穩定這才離開。時間與境遇可以改變一個人,方欣怡在改變,再明顯不過了。他有些可憐她,更覺得愧對她。一方面想要緊緊地抓住葉希,另一方面卻忍不住牽掛着方欣怡,即使之前他也曾恨她入骨。

開車去景天閣之前他與葉希通了電話,當時她已經下班趕到那裏了,要了個包間,坐等他到達再點菜。他以為她不會來,他以為她又要像以前那樣消失不見,可當他到了那裏發現她安靜地坐於包間品茶時,緊繃的心弦這才鬆了下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愛休閑的她開始穿起了職業裝,也許是從金鑫鑫離開,她開始獨自一人操持公司時。脫了棉外套的她穿着很普通的職業套裝,內白外灰,包裹着她略顯瘦削的身體,也許是剪裁得當,看上去極為得體。無論是身材還是面容,與當年站在醫院樓下仰望他的葉希判若兩人。

「我點了些,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的!」樊睿坐下發獃的空擋,葉希將精緻的菜單遞到了他面前。

他接過隨手選了幾樣她愛吃的,便將菜單交給了服務生。看着坐於對面一臉雲淡風輕的葉希,他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葉希同樣是沉默,飯菜上好時,她只顧著埋頭吃,吃完了依舊是端著頗有古韻的茶杯輕抿著。

樊睿也是自顧地用餐,每每習慣性地夾菜準備送到了她碗中,筷子停在半空片刻又送回了自己碗中。彷彿受不了過度的沉悶,飯吃到一半,他終於放下碗筷開了口:「葉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是怎麼想的?」

「不怎麼想,因果報應吧!對她,對你,對我,都是報應!」葉希很喜歡茶的清香,手中的杯沿一直停留在她的唇邊。

「當初誰會料到今日?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你回到方欣怡身邊,好好地照顧她;一條路是你拋棄責任,跟我離開這裏。」沒等樊睿有所回應,葉希幽幽而言,纖密的睫毛微翹,遮住了她眸中所有情緒。

「換作是你,你會選擇哪條?我想你哪一條路都不會走吧?」

「可是你不是我,而且要做出選擇的是你。」葉希凝望着他,原本淡漠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帶了些許悲憫與無奈:「無論你選哪條,總要放棄相應的責任。」

這些天,他一直不願去想這些事,更別提在方欣怡與她之間做選擇。一個是他愛的人,一個是不擇手段愛他、讓他背負偌大責任的人。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無法面對現實,連愛一個人都這麼困難,他的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放手吧,樊睿!」葉希放下杯子,不忍再看他糾結為難的表情,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準備出門。

「不能,我不會放手!」驀地起身拉住她,狠狠地摁在懷中。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沒等他體會到幸福,沒能讓她得到幸福就放棄,他不能。

「好吧,你不放手,我不會離開!」懷中的葉希又是乾脆利落地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後又無力地補上一句:「可這樣我們不會幸福的!」

「就算我放手,你我也不會幸福的。與其各自孤單痛苦地活着,不如我們在一起互相分擔。不管往後怎麼樣,我們都要好好地在一起生活!」

他緊摟着她,低低呢喃,像是在開導安慰她,又像是在承諾。彼此體味着心底的彷徨無助,如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日子雖然糾結煩亂,生活仍在繼續。日升日落,不會因為某個人、某件事而改變。芸芸眾生中,實際上又有多少真正幸福的呢?那愛着的、恨著的人,被命運的絲線纏繞操縱,掙扎到最後,卻無法牢牢守住他們追尋的幸福,因為幸福的定義總是被他們擅自篡改。

這些天給顧客做心理諮詢的時候,過偉珈顯得心不在焉。他現在越來越覺得真正需要做心理輔導的人是他自己。幾年前,他多麼努力地去愛一個人,直到現在仍是無法放下。每每葉希問他到底喜歡她哪裏,他總是語塞。他也不知道喜歡她哪裏,只覺得就是因為愛,所以愛了,沒什麼好拿來感慨的。

工作是為了餬口抑或是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可是支持着人心靈的卻是感情,他所需要的不過是份平淡溫馨的愛情。維繫了這麼多年的感情因為樊睿的出現而崩潰,讓他覺得有些委屈,甚至是憤慨。想到樊睿不能給葉希幸福,卻讓她義無反顧地奔向他的懷抱,他覺得他的愛,太過自私!

柔和而低沉的大提琴聲緩緩響起,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發亮。久違了的鈴音瞬間讓他振奮起來,過偉珈連忙抓起手機按下了通話鍵,語調不由自主地上揚:「葉希!」

「偉珈,在工作室嗎?」

「在,好久沒見了,也一直沒聯繫,你現在好嗎?」縱然知道她目前的狀況,他還是客氣而溫柔地發問。葉希是他面前的一道坎,明知忘記她就過了這道坎,可是他不想。愛情從來就是沒道理,讓人拿不起、放不下。

「那好,我現在去找你!」

「不用,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他明明知道她找他的目的,可是內心還是止不住的歡喜起來。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輕叩兩下,頓了頓再叩,這是葉希特有的敲門方式。

「不好意思,這個時候打擾你!」沒等他回應,葉希就推開了門,腦袋先擠了進來,俏皮地望着他笑。

看過這熟悉的面孔,過偉珈強壓下內心的澎湃,起身上前招呼。這麼久沒見,她還如往常那般,沒什麼變化,只不過着裝職業化了點。

「聽沈方佑說最近為了公司合併的事情,你忙得不可開交,今天怎麼有空過來?」遞上一杯溫水,他明知故問,卻不是虛情假意。

「想請你幫個忙,不強求!」葉希從來不跟他賣關子,向來是開門見山。

「說吧,什麼事?」他答應得乾脆,因為對她向來是有求必應。

「聽說你有同學在人民醫院,而且是方欣怡的主治醫生,我想了解一下她的病情。」葉希坦然地發問,兩隻手卻緊緊捏著皮包的邊緣,指尖泛白。

之前見方欣怡的時候,樊睿已將一堆關於她的病的資料丟給她看過了。無論是病歷還是X光,她都悄悄仔細地掃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紕漏。可是埋在心底里的質疑卻讓她寢食難安,她要確認了才能相信。

過偉珈面色微變,不解地望着她:「你是懷疑她在弄虛作假?」

「有例在先,她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最清楚不過了。不查個水落石出,太對不起自己了!」

「可是這是病人的私隱,做醫生最起碼的職業道德便是不能隨意泄露了病人的私隱,這你也是知道的。」

葉希頓了頓,圓潤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摳住柔軟的皮包,無可奈何地回答:「這我是知道的,所以才找你來幫忙。這世上別人可以騙我,唯有你過偉珈不會,所以我才來拜託你。」

「葉希……好吧!」他為難地叫着她的名字,終於點頭答應,剛才還舒展的眉頭緊擰在一起。本想再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那就多謝你了,偉珈,改天有空一起吃頓飯吧。」葉希從包里翻出手機看了一眼,隨即變了主意:「要不就今天下班吧,不知你有沒有空?」

過偉珈的面色越發難看,並沒有答應她的邀約,而是面帶疑惑地問:「葉希,如果方欣怡的病是真的,你該怎麼辦?」

恰恰被他戳中了心事,葉希面色一白,大腦也「嗡」的一聲失去了思考能力。這話出自別人的口中她尚不覺得恐慌,當過偉珈這個老實人問出口時,她頓時不知所措。該怎麼辦?這殘酷的事實被過偉珈揭開時,她連逃避都已經來不及了。

「你又想像當年那樣逃避嗎?明知逃也沒有用,還不如早些去面對!」過偉珈見她閉口不言,難免覺得恨鐵不成鋼,樊睿到底有什麼好,讓她這樣留戀?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換作是你,你會怎麼辦?」葉希茫然無措,她所謂的鎮靜與堅強的外殼就這麼在他面前崩潰。內心的無助與迷惘如激流般傾瀉而出,在他面前,她不需要偽裝。

「放手吧,葉希。你早該放手了,跟他在一起,你們都不會幸福。因為你們中間始終夾着一個方欣怡,無論她在哪,你們都不能心安理得的在一起。其實這些你早就想明白了,只是不想去面對,是不是?」

他話很是明了易懂,沒帶個人情緒,分析起來客觀中肯,卻敲中了葉希的軟肋。

「如果能放手的話,我早就放手了。」葉希喃喃低語,無數個問號在腦中徘徊,她為什麼離不開樊睿?而樊睿為什麼也不肯放手?既然愛得如此艱難,那為何還要堅持?

「沒人逼你做決定,選擇權握在你的手上。你明明想抓住屬於自己的幸福,可是真的得到了嗎?」過偉珈沒有窮追猛打,而是循循善誘,他希望她能想明白,再與樊睿糾纏下去,不會有好結果,他不願再看到她受傷害。

「可我已經忘記幸福是什麼感覺了!」她兩手一攤,笑得比哭還難看。

過偉珈不敢看她彷徨無助的表情,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然到了下班時間。隨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朝葉希招了招手:「走吧,難得你過來,我該請你吃飯!」

過偉珈帶她去的地方不過是平常的飯館,地段雖是不錯,可是裝修顯得有些寒磣。一座不起眼的二層小樓突兀地矗立於數幢高樓後方,車子無法開到巷中,二人便下車步行。

葉希看了看不遠處的小樓,不由脫口而出:「你也太小氣了吧,帶我到這麼個地方?!」

「別看這地點不起眼,可是有很多人找過來用餐。吃膩了飯店那些千篇一律的大餐后,大家都願意到這裏吃些家常菜,綠色清爽,味口上佳。」過偉珈熱情地介紹著,面上帶着自豪之意,好似他帶她來的地方是個不可多得的「寶地」。

葉希起初是不以為然,但是嘗過服務員依次遞上的特色小菜之後,頓時讚不絕口。魚蝦新鮮可口,普通的紅燒雞肉香嫩味濃,一盤盤擺上來的叫不出名的蔬菜也極對她的胃口。自從媽媽去世后,她再沒吃到這麼可味的菜肴。

「怎麼樣?還不錯吧?」過偉珈見她胃口不錯,自然是非常開心。

「嗯,這曲里拐彎的地方都能被你找到,真是服了你了!」葉希邊說邊朝他豎了豎大拇指。

「葉希,其實幸福很簡單,只是你沒在意!」他見葉希心情不錯,不由自主地開導起她來。

葉希聞言,放下手中碗筷,笑得意味深長:「偉珈,金鑫鑫走後我只有你這麼個朋友了。遇到了你們,我想我是幸運的!」

「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可見我對你來說,並非一無是處。」

「偉珈,當年如果先遇見你就好了。」葉希有些感動,想起他曾經陪伴的時光,安心而溫暖。

與樊睿一起度過的時光就像在坐過山車,快樂而刺激,也讓她體會到了無法承受之痛。就像現在,明明過得辛苦,卻是難捨難分。他離不開她,她也不忍離開,命運之線反覆糾纏,於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是啊,為什麼當年我不能早點遇到你?竟被樊睿那小子捷足先登了!」他笑得坦然,難得表現出天真的孩子氣。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有時候我不信命,卻偏偏逃不過命運的安排。」葉希無奈一笑,拿手邊的紙巾擦了擦,歪著腦袋朝他一笑:「既然你要請客,那我就不跟你搶了!」

過偉珈啞然失笑,隨即起身出了包間往櫃枱去了。結完賬后,一轉身卻見葉希拿着他的外套站在了門外,隔着玻璃門朝他嚷嚷。呼出的白白霧氣噴在透明玻璃上,映得她臉有些模糊。他只覺心頭湧上莫名痛意,瞬間蔓延開來,最後化作深深的愧疚。當初若不讓她回到這個城市就好了,他可以帶她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到這個地方。那個時候的她,曾經多麼依賴他,而現在……

樊睿坐於飯桌前不知等了多久,九點十分,葉希還沒有回來,連手機也打不通。這些天他來回奔波,要操持公司之事、要照顧方欣怡又要顧及葉希的感受,他根本是分身無術。他想抓住太多的東西,結果反而力不從心。公司雖然沒什麼大問題,可是方欣怡的病情卻越來越嚴重,今日向醫生問了檢查的結果,她腦中的腫瘤很有可能是惡性的。雖然還有複查環節,可是看她憔悴的模樣,他心底就湧上一股不祥之感。如果她的病治不好,他該怎麼辦?

「一個人想什麼呢?喊你也不理!」葉希一進門便見樊睿一個人坐在桌前發獃,叫了他好幾聲也沒反應,只好走到他面前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這麼晚了,你怎麼才回來?打手機也不接。」見她安然無恙地回來,他總算鬆了口氣。自那天後,他就一直擔心她會不聲不響地消失。

葉希將包往客廳的沙發一扔,語意慵懶地回答:「今天跟沈方佑去見客戶,生意場上的事情我多少也得知道些。」

她邊說邊走到廚房,見他面前飯碗空空,心知他已吃過晚飯,便順手收拾起碗筷來。

「還是我來吧!」葉希將碗碟放了水池,剛要挽起衣袖,樊睿便沖了過來。輕柔地拍開她的手,打開水龍頭熟練地洗了起來。

流水聲嘩嘩作響,葉希在旁邊站着,看他將盤子一隻只地洗刷乾淨,覺得他真算是現在社會中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了。在外是睿智精明的集團公司老總,在家專情、體貼、熟悉家務,真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

「葉希,其實幸福很簡單,只是你沒在意!」過偉珈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她深以為是。也許在別人眼中,她與樊睿在一起並不幸福,可實際上,她覺得有時候還是很幸福的。

「方欣怡的病有沒有好些?」等他收拾完畢,她像貓兒一般貼上了他的後背。

「還沒有確診,不過情況好像不太好。」他老實地回答,方欣怡的事,他沒必要瞞她。

葉希只覺心臟一陣抽痛,好半天才恢復了正常,這樣的答案是她最害怕聽到的。她清楚地知道,她與他之間再是情濃,如果方欣怡出了什麼意外,他們註定要分開。

「你放心,現在醫學這麼發達,總會有辦法醫治的。無論花多大的代價,都要治好她的病。」好似感受到內心的不安,樊睿覆上了她微涼的手,細語安慰。

「嗯,會治好的。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嘛!反正她不是好人,肯定活得長長久久!」聽着他底氣不足的話,葉希卻積極而樂觀地回應。就在剛才,她感受到了他的迷惘與無助,讓這樣一個幹練而堅強的人動搖的,是責任、是愧疚,也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情。

第二天,葉希與沈方佑一起參加了市裏組織的研討會。就在葉希去洗手間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那些三姑六婆議論她的事情。總之言語間極盡諷刺之能,說她搶了方家二小姐的男友,實在是太不要臉。葉希聽后心裏挺不是滋味,卻未料到在場的沈方佑也不知打哪聽到了有關她的傳聞。她這個當事者還沒怎麼樣,沈方佑竟難得地沉不住氣帶她離開了會場。

二人坐進了車裏,沈方佑的面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好在葉希坐於後座,並未充分地覺察他複雜的情緒。

「去哪?郊區的別墅?」發動車子前,他明知故問了一句。

「當然是去我現在的家嘍,我之前的房子很久沒人住了,只怕是滿室的灰塵,連貓狗都不願沾了。」葉希爽快地往後座橫躺下,將頭墊在隨身所帶的皮包上。

沈方佑雖然不明白她實際的想法,可是事到如今,他再也不想讓她跟樊睿扯上關係。他不可能給她幸福,也不可能放着生病的方欣怡不管,所以葉希註定不能和他在一起。與其讓她空等一場,倒不如勸她早些退出這場早該結束的鬧劇。

如此想着,他毫不猶豫地開了口:「其實老家找小時工來收拾收拾便可以搬進去住了,如果能讓你離開樊睿,我寧願你恨我一輩子!」

「怎麼?你又要開導我啦?」葉希閉上眼睛昏昏欲睡,其實她早就明白沈方佑的意圖了。她知道他也是為了她好,可是現在讓她離開樊睿,為時尚早了。

「說不上是開導,只是作為哥哥給你的忠告。你覺得他會放棄生了重病的方欣怡嗎?他要是那種人他就不叫樊睿!」沈方佑也不怕她誤會,直截了當地奔向了正題。

沈方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與平常沉穩老練的他截然不同,想必是在會議上聽到了有關她不好傳聞的原因。他這副反應,倒讓葉希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對她的在乎與關心。

「其實當初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又跟他走到了一起。只覺得沒必要辜負兩個人的愛,其中有感動、有愛情,或許又夾雜了對某人的報復心理,總之就是這樣莫名其妙而又理所當然地走到了一起。走到今天這一步,確實是我們始料不及的,可是已經走到這裏了,說放下很難!」

「葉希你……你怎麼就這麼傻?」沈方佑被她這番話氣得不輕,一拳往方向盤狠狠地砸去,喇叭聲頓起。

「你先別忙說我傻,再怎麼我也不是獃子,我知道怎麼保護我自己。該爭的就要爭到底,該放棄的時候,我也不會猶豫!」她說得斬釘截鐵,頓時讓沈方佑語塞。

沉默了半天,沈方佑仍是不甘心,繼續勸導著冥頑不靈的葉希:「現在不是該放棄的時候嗎?今天那些三姑六婆們的八卦話你都親耳聽到了,這是對你的侮辱,你能忍,可作為哥哥的我不能忍。你根本沒做錯什麼,更何況方欣怡才是卑鄙無恥的插足者,都病成那模樣,還不放過整你的任何機會,我想這事會傳出來,鐵定跟她有關!」

律師出身的沈方佑敏感多察,方欣怡的那些伎倆到了他面前自然是無所遁形。

「由她折騰去吧,要是怕她,當初我也不會跟樊睿在一起。不過,我倒是想知道她能折騰到什麼時候!」

「你是懷疑她的病?」好似聽出了什麼端倪,沈方佑疑惑而問。

「嗯,我總覺得她病的這時機真是太巧了!」

「你想怎麼做?調查她?」沈方佑已經猜出了她的想法,不過之前他也曾想過。最近一直忙着公司的事情,並沒有閑暇時間調查,況且他之前已從過偉珈那邊確認,據說情況屬實。他一向相信過偉珈,因此覺得沒必要再去確認。

「是啊,我這次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葉希語氣越發的慵懶緩慢,她掩口打了個哈氣繼續說道:「如果這事是她的陰謀我就拆穿,如果不是,那我也算是賺了。就算我不能跟樊睿走到最後,那麼她更不可能稱心如意,她得這病也算是老天對她的報應吧!」

沈方佑一直以為她是樂觀的,對她與樊睿的未來抱有一定幻想的,可聽到葉希這番話,他覺得自己真是低估她了。原來她早已看清了現實,對以後的生活有了安排。

「其實分公司的那件事,我不是刻意在這個時候提起的。其實那邊確實要有經驗豐富的人扶持,哪怕是三個月、半年,你去帶帶那邊的新人吧!」

「沈方佑,你還說這安排不夠刻意?哪有這麼巧的事情?!」算著車子已經開到了郊區,葉希這才坐起身,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現在的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遇到事情就要逃避了。無論事態如何發展,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與樊睿註定要分開,我也要開開心心地活着,我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把握!」

「那分公司呢?總不能花了錢註冊完了,辦公室租好了,人員也招了,讓它在那邊自生自滅吧?」聽她這麼說,沈方佑算是徹底地放了心,可是她可以放下了,樊睿卻未必。一直讓他這麼糾纏下去的話,終不會有好結果。

葉希無奈地朝他聳肩搖頭:「那就是你的事了,我只負責我的希冀!還有先給你提個醒啊,別總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但凡是生意都要插上一腳,這樣不太好。」

「你覺得我是那種做沒把握事的人嗎?」利落地轉上了右邊的岔路,沈方佑自信地笑着反問。

「好吧,就當我沒說!不過我還想再說一句,回家好好對你家的張子嫻,現在上哪去找她這麼賢良淑德的女人啊?你可要禁得住那些如花般妙齡少女的誘惑,沈總!」

「呵,就那些一切向金錢看的小丫頭們?哼,你也太小看我的定力了!懷着一切不良目的接近我的人,下場可想而知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火花飛濺,倒也聊得熱火朝天,到達了目的地后,還覺得餘興未了。

車子才開到門口,便見不遠處一輛車疾馳而來,瀟灑利落地一個轉彎,停在了門邊專用車位上。

「我下車了,你沒必要跟他打招呼,免得給我添亂!」葉希整了整身上的套裝,隨手攏了攏後腦的亂髮,這才提了包下車。

樊睿早就看到了坐着沈方佑車子回來的葉希,停好車后迅速地走到葉希身邊,語氣如常:「今天你們公司又有應酬?」

「嗯,為一家公司提供會議服務,如果初次合格,以後將會簽長約!」葉希如實回答,不過並沒有打算將今天在酒店聽到的無聊八卦告訴他。

「葉希……」樊睿有心事,並沒注意聽她說的話,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色,可是聽聲音好似很是為難:「今晚我要去方欣怡那一趟,聽照顧她的家政說,她晚飯後又突然暈厥,這情況已經發生不止一次了。」

「哦,看來她的病情很不容樂觀呀!你去照顧她也是理所應當的事,要收拾什麼東西,我去幫你準備。」葉希平靜地接過話,這樣的狀況,她之前早就料到了。

「好……好,抱歉……」葉希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她不會阻攔,但也不會到如此爽快而溫柔地要幫他收拾東西的地步。

葉希不想去看他現在的臉色,明知他心中難受,卻無法發自內心的安慰。不管是何種原因,周旋於兩個女人之間,讓她非常不快。不過她的心情很是矛盾,如果現在的樊睿因為顧及她的感受而對方欣怡不聞不問,她覺得她更是無法接受。人就是矛盾的結合體,遊走於矛盾的兩邊,很難找到平衡。也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吧!

諸如牙刷、毛巾等日常的生活用品,葉希想方欣怡那邊一定備好了,所以她只是幫他收拾了隨身攜帶的辦公用品與文件。若真如樊睿所說,她現在病成這個樣子,想必他一定不止回去一天兩天。好在過偉珈這兩天便會將方欣怡的病情真相告訴她,如果事實如此,她覺得自己再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

「葉希,對不起!」見她心不在焉地收拾著書桌上的東西,內心掙扎的樊睿忍不住上前,長臂攬過她的腰際。

「東西都收拾差不多了,時間也不早了,既然她病情嚴重,你還是早點過去看看吧!」頓了頓,葉希緩緩拿下他環在腰間的手,盡量保持着內心的平靜。

「你一個人在家小心些,注意睡覺前把地熱與電熱毯關好,等明天她病情稍微穩定了我就回來!」他怎麼會不理解她的心情,一邊是責任,一邊是心愛的人,他無法在同一時間兼顧。

葉希轉身朝他笑了笑,表情自然,演技純熟:「快去吧,路上開車小心!」

冬夜漫長,在偌大的雙人床上輾轉到半夜,再也抵擋不住睡魔的誘惑,葉希酣然入夢。夢與現實相隔,不過是眼皮的距離,一睜一閉,便可以穿梭於兩個世界,不知未來她的夢中,樊睿會不會還是主角!

三天來,樊睿只斷續地回來過兩次,電話倒是打了幾十遍,無非是叮囑安慰,再無其他。短短的時間內,葉希已經適應了沒有他的日子,並沒有想像中的寂寞。好似隨着年齡的增長,對人的依賴性也越來越弱。當初離開過偉珈,她足足有兩周覺得無所適從。也許這可以總結為,時間改變了一切。

第四天清晨上班時,終於等到了過偉珈的電話,也等到了方欣怡病情的真相。葉希真是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方欣怡曾經所做的一切,到現在得到了報應。

「如果你覺得還有疑問,我可以帶你去見見他!」電話那頭的過偉珈見她好半天沒什麼反應,隨後又加上了這麼一句。

「不必了,謝謝你,偉珈!」這一刻,葉希前所未有的冷靜,她平靜地向他道謝,隨後便掛了電話。

這件事她所熟悉的人幾乎都知道了,她實在不想活在他們同情的目光下,特別是過偉珈。他不是那種會幸災樂禍的人,可是她最不想讓他知曉,結果卻是他可能知道得比她還要早。那天去見他的時候,看他淡然的表情,她就明白了一切。

利用午休的時間,她聯繫了張子嫻所熟悉的一家家政服務中心,準備請人將以前的住所打掃乾淨。是時候該離開了,她與樊睿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總有一天要面對殘酷的現實。

午餐時間與唐文婷一起吃飯,只見她撥拉了幾口白白胖胖的米飯便面露難色地說:「葉姐,沈總前兩天說要我去S市負責分公司的相關業務。」

「他跟你說分公司的事了?」葉希沒料到沈方佑是如此認真,她以為S市的分公司不過是他為她着想而特意安排的。

「嗯,前天提過這事,他讓我好好考慮,儘快給他答覆!」

「那你是怎麼想的?雖然S市離這不遠,可是在那至少要待上一年半載的,無論是誰都會感到為難的吧?」葉希皺了皺眉,大概記得她有說過明年初要結婚的打算,沈方佑這樣安排有些不妥。

一下被人猜中了心事,唐文婷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只見她用筷子來回撥拉着碗中的飯粒不好意思地說:「其實……其實我是公司一手培養起來的,而且沈總很看重分公司那邊,能去負責公司的事務,也是他對我的信任!」

「沈總不了解你的情況我還能不了解?都是快當新娘子的人了,怎麼能讓你們兩地分居,這事我不答應。抽空我得跟他好好談談!」葉希想再怎麼也不能破壞人家的終身大事,很是爽快地丟了顆定心丸給她。

「呃,那真是謝謝葉姐了!」唐文婷這傢伙倒也不含糊,立即朝她擺出甜甜的笑臉。

明知道沈方佑是「日理萬機」型的人物,葉希還是不怕死地跑去總公司騷擾。其實私底下沒少聽到底下員工對他的抱怨,說他每天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待人冷酷嚴厲,一看就是個苛刻的上司,不過大家對於他開出的薪水倒是都很滿意。

到達總公司的時候,總經辦的助理美眉說他正在開會,熱情地將她迎進了總經理室,捧上了杯香氣四溢的熱茶后,便閃得無影無蹤。

「真香!」捧著茶杯輕啜了一口,葉希不由自主地讚歎,暗想沈方佑還真是會享受,這樣高級的茶葉,估計價錢不菲吧。

經過了漫長的等待,沈方佑還是遲遲未來,他的會議可真算是馬拉松式的會議了。她從兩點不到一直等到了五點十分,三個多小時,只是公司普通的例會,真搞不懂他有多少話要說!

好似那位助理美眉對她的耐心極為佩服,N次跑來為她續茶,甚至還問她要不要來杯咖啡。她理所當然地要了,沒喝,準備等沈方佑回來直接潑他臉上。五點半是下班時間,沈方佑準時地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前,見到坐於沙發上朝他吹鬍子瞪眼的葉希,卻並不顯驚訝。

「喲,沈總架子可真是大,讓我在這無聊地等了一個下午。時間就是金錢,說吧,你要怎麼賠我?」葉希把玩着手中冷卻的咖啡杯,氣得牙痒痒,甚至有些同情這公司的員工們來。

「抱歉,我不知道你要來。來之前你也不打聲招呼,否則的話我就更改會議時間了。」沈方佑向她歉意一笑,小心翼翼地坐回了他的座位。他眼尖,早就看到她手中裝滿暗色液體的杯子了,再不展露出他的歉意,估計她就要開始「行兇」了。

「別害怕呀,我又不是當年那個年輕氣盛的葉希,動輒把你潑成落湯雞。」葉希皮笑肉不笑地放下杯子,微眯的眼睛裏透著悚人的寒意。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與沈方佑什麼時候可以好到一見面就鬥嘴取樂的地步了。

「你能主動跑到這裏來,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嗯,聽說你跟唐文婷談過了,準備讓她去負責分公司的事務?」見他言歸正傳,葉希便開門見山地發問。

沈方佑沒料到她是為這事而來,眉頭微挑,顯得有些不解:「怎麼了?她可是你手下得力幹將,既然你不去,那也只能讓她去分公司挑大樑了。」

「她的家庭狀況不適合,你可別打她的主意,人家現在小兩口甜甜蜜蜜準備領證結婚呢!」

「好吧,既然你不去,她也不能去,那你說說還有誰能勝任這個工作?」沈方佑兩手一攤,將這個棘手的問題丟給了她。

「分公司又不是我要開的,而且開之前你也沒和我商量,對於這個問題,請恕我無能為力!」兵來將擋,手來土掩,葉希四兩撥千斤,說完還用無辜的眼神望着他。

對於她的回答,沈方佑徹底語塞,的確之前他是沒有告知她,這是他的失誤。可他是一個商人,總不能讓自己扔出去的錢連水漂也不打就這麼白白消失了吧?

「聽子嫻說你要搬家?」短暫的沉默后,沈方佑毫不避諱地發問。

「嗯,已經找到保潔了,來之前已經將鑰匙交給她了,大概兩天後就可以徹底打掃完畢!」

「要搬走的事,你跟他說了嗎?應該還沒有吧!」

聽他這麼一說,葉希不由一怔,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還沒呢,暫時不打算告訴,你知道的,他那種人……」

「我知道,不是你單方面提出分手便會分開的人!」不待她說完,沈方佑毫不客氣地搶白。

沈方佑就是那種人,一步步地計劃好了,挖個坑泰然自若地等人往裏跳。他總是那樣的深沉與陰險,無論你怎麼樣防備,都會被他狠狠地算計,可是葉希知道,這一次,他是出於好意。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原來你早就預見了現在,所以就早早地幫我安排了?」葉希內心湧上一股無名之火,卻又不好發作。此時此刻,她沒有資格對他惡言相向,他不過是想讓她早日跳出這稀里糊塗、令人痛苦的生活。

「不是,很早就有開分公司的想法,兩年前就開始籌備,不過一時沒抓准經營的範圍,後來覺得會議服務公司比較有前景吧,而且合作的客戶不是機關單位就是知名企業,在賺錢的同時能夠收穫更多非表層的東西,何樂而不為?」

「我知道,我都明白,你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望着他認真而誠摯的臉,葉希只覺內心的怒火倏然滅掉,反而忍不住譏諷嘲笑起來。

「那麼說你是同意了?」察言觀色自然也是沈方佑的強項,葉希會笑,就代表她算是想通了,默許了。

「葉希,你不小了,而且你一直是比較現實的人,其實該怎麼做你心裏早就有打算。分公司的事只是機緣巧合,並不是我刻意安排的避難所。之所以讓你去,是因為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覺得我不用再啰唆了,若是一時決定不下來,你慎重考慮后再給我答覆吧!」

沈方佑覺得自己並不是苦口婆心的勸說,而是就這麼將真實情況剖析給她聽,最後讓她做出抉擇。本來他就不是那種多事的人,在這個時候對自尊心強的她伸出援手,無疑是打她的耳光,他沒這麼傻!

「好吧,三天內我會給你答覆!」沒有絲毫的猶豫,葉希倏然起身,表情平靜地向他點了點頭。突然感覺,到現在最為理解她的人,並非是樊睿、過偉珈,而是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拒絕了沈方佑一起吃晚餐的邀約,葉希迫不及待地趕到以前自己的住處。保潔人員已經離開,原本還散發着塵埃味道的家變得潔凈了許多,廚房與衛生間的死角尚未處理乾淨,其餘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卧室的床單被褥也有拿出來曬過,將疲憊的身體丟到床上時,她聞到了淡淡的太陽氣息,溫暖舒心。

久違了的環境與味道令她備覺親切,一個人外出吃了晚餐便在家裏住下了。水電什麼的之前並沒有停掉,照常供應,床鋪柔軟舒適,開了電熱毯,抱了個熱水袋,安然入眠。哪兒也沒有自己的家好,今晚她算是深切地體會到了。

半夜睡得正香,誰知床頭柜上手機鈴聲大作,攪了她的一場好夢。

「葉希,你在哪?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回來?」聽筒那頭傳來了樊睿焦急的聲音。

葉希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良久才反應過來,隨口找了個理由:「張子嫻身體不舒服,沈方佑外出,我在她家裏照顧。」

「為什麼打了這麼多遍電話你也不接?」

「是嗎?大概是手機放在客廳我沒聽見,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哦,也沒什麼事。方欣怡這兩天病情比較穩定,反正有家政在那照顧,我回家住了。」聽見她的聲音並無異常,樊睿緊張的心情這才放鬆下來,他怕她在他不在的時候走掉再也不回來。

「嗯,知道了。這兩天因為分公司的事我也比較忙,幾乎沒什麼空閑時間,所以沒給你打電話。」葉希想起這兩天拒接了他數通電話,覺得有些抱歉,只好找借口掩飾。

她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吃醋,更不應該嫉妒,可是難以言喻的嫉恨之感洶湧澎湃,根本無法抑製得住。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在理性與感性的漩渦中痛苦掙扎,卻不知道回頭是岸。不過今天與沈方佑談過之後,她覺得還是早些作罷,這樣對誰都好!如果兩個人的愛情要傷害到周圍的人,那麼這所謂的愛情就是罪過。

「葉希……我想你!」低沉的聲音由話筒那頭傳入耳膜,令她心頭一窒,難忍的痛意隨即蔓延開來。

眼前除了手機屏幕的亮光,是夜的濃暗,葉希簡直分不清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夢中。如果夢醒了,樊睿可以從她的記憶中消失,那該有多好?畢竟要忘記一個令她刻骨銘心的人需要很長的時間,她怕痛,恨不能消除他存在的記憶。

第二天一早,沈方佑坐在餐桌上大快朵頤的時候,接到了葉希的電話。那時他嘴裏咬着根油膩膩的油條,兩手撕扯著未切片的吐司,好在張子嫻極體貼將手機拿到他的耳邊。

「沈方佑,我現在明確地告訴,我決定去S市的分公司,不過在那裏的時間最多是半年!」

「好,既然你想通了,那就這麼定了。負責人力資源與業務的由我這邊派專人過去,為了幫你分擔公司事務,再給你配一名助理。到那邊如果覺得人手不夠的話,你看情況招人吧!」

聽到葉希堅定的話語,沈方佑頓覺寬慰不已,葉希終於下定決心,也不必像現在這麼委屈自己,而且分公司的事務也終於有人承擔,真是一舉多得!

「OK,等會兒我要到公司做下安排,具體準備就由你那邊做吧,這邊我也必須要妥善處理!」葉希說完,迅速地掛上電話,開始她忙碌充實的一天。

一天工作八個小時,樊睿約莫有四分之一的時間用來撥打葉希手機,早上一直是無人接聽,到了中午只與她匆匆講了幾句便被掛掉。葉希這兩天的反應讓他產生了恐慌,他明顯地感覺到,她在刻意地迴避與疏遠。對於葉希,他一直心懷愧疚,讓她處於這樣尷尬的地位,是他的無能。可是即使如此,他從沒有想過放棄,他所勾勒的未來里,只有他與葉希!

下班前最後一次撥打她的電話,終於通了,手機中傳來她略顯焦躁的聲音:「樊睿,有事嗎?估計我要晚一個鐘頭才能下班,今天你要是回家的話,晚飯就拜託你了,如果不回那我在外面吃!」

「最近怎麼會這麼忙?聽說分公司不是設立在S市嗎,跟你這邊沒多大關係吧?」根據葉希近日舉動,儘管不願意往那方面去想,他還是不得不認為她對他有意見。

「怎麼會沒關係,關係大大的有!我現在忙,有事回去再說吧,哦,如果你回去的話!」

她有意無意地補充了那麼一句,更讓樊睿確定了他心中的想法。不得已掛了電話,他內心的不安漸漸放大,令他焦躁不安。要怎麼才能完完全全地抓住她,這個問題在腦中徘徊,卻始終找不出答案。

沈方佑是個急性子,葉希總算是領教到了。明明之前說好一個月後才安排她去分公司,結果下午打電話通知她儘快安排好手頭的工作,時間將提前兩周,因為他想公司在年前就運營。助理當天下午就前來報到,叫賀崢,是一個剛過二十四歲的女孩,長相清秀,略顯稚氣。接觸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從她的言談舉止來看,是個行事幹練的人,前往分公司的時間安排及各項事務全由她來打理。

下了班,葉希請公司的重要人員及新助理前去飯店吃大餐,席間一群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飯後非嚷嚷着去K歌。葉希見他們興緻勃勃,爽快地掏包付費,由着他們盡情折騰。比起她來,這些丫頭們算是年輕水靈,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如花一般。

「葉姐,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葉希躲在包廂的角落閉目養神,只覺眼前一暗,唐文婷不知何時擠到了她的身邊。

「嗯,基本上就這麼定了!」葉希點點頭,擋開她遞上來的酒杯:「等下我要開車回去,不能沾這東西!」

唐文婷聞言,笑嘻嘻地收回酒杯,伸手捏了顆開心果送到她嘴邊:「葉姐,我得謝謝你,這下我跟我老公就不用兩地分居了!」

「要真想謝我,就好好把這邊的事情做好。雖說總公司有沈總,可他工作太忙,也未必顧得過來。你也算是公司的元老了,可要起帶頭作用。這幾天我會把工作劃分情況列出明細,你要儘快消化吸收。我不在的期間要是出什麼事,等我回來要你好看!」

「遵命!」唐文婷樂呵呵地應着,伸手抓了一把開心果遞到她手中:「葉姐,難得我們熱鬧一次,你給大家唱首歌吧!」

「太鬧了,我老了,接受不了,你們慢慢玩,我得先走了!」葉希說着便起身,撈起沙發上的外套與皮包,向她使了個眼色便悄悄出了門。

那群玩興正濃的丫頭們倒也沒有注意她們的頭兒開溜,唯有唐文婷縮在沙發的角落,自顧自的啜飲著杯中紅酒。葉希的事情,她多少聽說些,因此沈方佑讓她配合演這一齣戲時,她也沒有反對。總之,她也不看好樊睿與葉希這一對!

「喂,多謝你費心安排,將我逼到死角,再給我指條明路!」回去的路上,葉希一邊開車一邊給沈方佑打電話,他耍的那些小伎倆她怎麼會不知道?

沈方佑當即會意,大笑着反問:「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去與不去,都不是你自己決定的?還是說,你準備反悔不去了?」

「當然要去,我也不想跟他這麼拖着,這樣對大家都不好!」

「葉希,其實你很善良。」聽她說完,沈方佑冷不丁扔給她這麼一句。

聽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葉希一時分神,差點撞上了郊區小道的路牙,嚇得她猛打方向盤,這才化險為夷。

「喂,沈方佑,你想殺人呀!」停好車,驚魂未定之際,葉希沖着他大叫。

沈方佑通過話筒隱約聽到了急剎車聲,也嚇得心驚肉跳,直接對着話筒喊了回來:「喂,開車你還打電話,你要不要命呀?!」

「車載電話,誰讓你突然說那一句人不人鬼不鬼的話?」葉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無論怎麼樣,只要你能幸福就好!」沈方佑最後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便掛了電話。

葉希坐在車裏,用力向後一仰,透著車窗看着幽藍的夜空,點綴著稀稀朗朗的星星,雖不耀眼,卻也璀璨。熱情與衝動褪去后,擺在眼前的現實卻是那樣的殘酷。她不會選擇逃避,而是選擇接受。其實她早就看清了未來的路,只是抗拒不了樊睿的執著,回去該怎麼跟他說?有時他就像個依賴感極強的孩子,執拗得可怕,也脆弱得可憐!

停好車子后,葉希甩了甩手心的汗,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向大門走去。早就看見屋裏亮着燈,她還是習慣性地摸出鑰匙開門,鑰匙還沒插入鎖眼,門就被打開了。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之前不是說要晚一個小時嗎?這都幾點了,已經十點多了!」樊睿綳著面孔,立於門前,看在葉希眼中,表情如同受了委屈的小男孩。

「員工福利,加班后聚餐,也是臨時決定的!」葉希盡量避開他的目光,換了拖鞋,脫了外套,徑直向沙發走去。

在她撲向沙發的剎那,樊睿長臂一伸,從後面環住了她:「葉希,我發現你變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公司事情都由我來擔着。作為集團老總的你,我想你能夠理解的!」

「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這幾天沒在家,你生氣了?」

「我忙得快要連喝水的工夫都沒,哪還有時間想這些閑事?」葉希在心底冷笑,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擁得更緊。

「可我一整天都在想你!」他湊過頭,雙唇落在她的耳畔,灼熱纏綿,輾轉間便落入了她的頸間,雨點般密集。

兩具身軀糾纏着跌入柔軟的沙發中,急促的呼吸在彼此耳邊起伏,他的唇狠狠壓下,葉希將頭一偏,落在了她的側臉。

「樊睿,我……我有話跟你說!」掙扎著推開他,葉希從沙發上坐起身,理了理略顯凌亂的頭髮,面色凝重地開了口。

樊睿覺察到她的異樣,乖乖地在她指著的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了,疑惑而問:「有……有重要的事?」

「嗯,是我們公司的事情。過些天我會去S市的分公司,暫時負責那邊的會議服務項目。目前那邊聯繫了兩家公司,準備試簽,我必須親自負責!」

「由你負責?那這邊的公司怎麼辦?要去多久?」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樊睿顯然很是詫異。

「這邊公司的事務沈方佑會處理,公司的幾位老員工配合他。」

「要去多久?」樊睿低頭思考着,訥然而問。

被問到時間,葉希內心隱隱覺得不安,她想藉此機會與他疏遠,希望這次能夠徹底分開。她向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介面說:「確切時間暫時還沒定,至少也得三五個月吧!」

「這還有不到兩個月就春節了,沈方佑這麼着急讓你去?你也就這麼答應他了?」樊睿對此有些氣憤,事情如此突然,她連商量的機會都不給他。

「那能怎麼辦?分公司那邊已經在談合作的事情,急缺人手,我也不能不去呀!本來是別人去的,可是她臨時有事,走不開。」

沉默,沉默,二人彼此各懷心事,沒人開口。沙發的兩端的兩個人,心越來越遠。

尷尬的氣氛在葉希的預料之中,她佯裝打了個哈欠,起身回屋收拾洗漱。一切整理妥當后,她將自己拋入柔軟的雙人床,用力一吸,滿鼻子都是淡淡的薄荷香,樊睿的味道。內心莫名湧上一股酸澀,眼眶的淚水積聚,就快泛濫決堤。離開了樊睿,她就要學着愛上寂寞,她以為自己很堅強,實際不過是外強中乾!

可是她沒傻到執迷不悟地與樊睿踏上一條沒有未來的道路。這些天她也有在網上諮詢,方欣怡的病雖說可能是遺傳,可是也不排除外界的因素,她與樊睿,始終脫不了干係!若到了現在還緊抓着樊睿不放,那麼她可就是真冷血真無情了,她可不想一輩子良心不安。

洗漱完畢,樊睿坐在客廳抽煙,一支接一支,他也不明白為何內心如此不安,總覺得葉希這些天變得有些古怪,好似在刻意疏遠他。為何不早不晚,她現在要去S市的分公司?他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複雜,沈方佑是她的哥哥,而且一直對她心懷愧疚,若是她刻意躲他,沈方佑必定會出手相助。這個分公司,或許是葉希遠離他的幌子!

他一直不明白,明明兩個相愛的人,為何不能走到一起?是因為世俗的紛繁複雜還是因為方欣怡的阻礙?如果能找到答案,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由思緒中回到現實,透著虛掩著的卧室的門,他瞧見裏面已然黑暗一片,想必葉希已經睡了。伸手扯過棉製睡袍的前襟聞了聞,一股濃濃的煙味。知道葉希向來反感別人吸煙,他忙奔到衛生間漱了口,又躡手躡腳地從衣櫃里找出另外的睡袍換上,這才悄悄地鑽入了柔軟溫暖的被窩。

隔着厚厚的被子,他感受到葉希並不舒緩的呼吸聲,便知她並未睡着。猶豫了片刻,他伸長胳膊拉開她緊裹於身的棉被,將她擁入了懷中。

「葉希,你是不是要放手了?」他湊向她的耳邊,聲音沙啞地輕聲問道。

「不早了,趕緊睡吧!」葉希知道不能再裝睡,悶聲回了一句便不再說話,這個時候,她該說些什麼好?

靜默了一會兒,樊睿扳過她的身子,用烏亮的眸子直視着她說:「既然你睡不着,那我們就好好談談吧,正好明天是休息日,不用早起。」

「談什麼呢?回來的時候不是都談過了嗎?」葉希怕因去分司的事跟他起衝突,很不情願地開了口,想避開這個話題。

「我們結婚吧!」他的唇貼於她的耳畔,緩緩地吐出這驚人的一句。

葉希被他這句話驚得心跳加快,抬手朝他胸前狠捶了一記:「半夜三更能不能別發瘋?」是的,聽到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她毫無疑問地以為他是瘋了。他不會騙她,他的真心她可以體會得到,只是現實如此,她覺得結婚如同做夢!

「我是說真的,葉希,我們結婚吧!」他摟緊她,下巴抵上她的額頭輕輕摩挲著:「方欣怡跟我提出要分手。」

聽到這句話,葉希內心上涌的感動哽在了喉頭,這一瞬間,她所有的情感像被冰雪凍結。在這個節骨眼上,方欣怡竟然提出分手?這隻能進一步證實她的病情很不樂觀,依她的個性,不到萬不得已,她才不會放棄。

「你答應了?她病得這麼重!」葉希將頭埋在他的胸前,顫抖著聲音問。

「還沒有,不過她執意要分,我並不打算堅持。一切都等她的病情穩定下來,進一步治療后再安排。」

葉希嗯了一聲,突然間覺得全身無力,方欣怡這是在施捨嗎?還是想在最後的時光在他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那日聽過瑋珈談起她的病情,說是治癒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幾。

「樊睿,結婚的事情還是等以後再說吧,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治好她的病。一切,都等她病好了再說,可以嗎?」

她依偎在他懷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靜。她怎麼會體會不到他內心的掙扎,怎麼會不了解他內心的痛苦?責任與愛情,兩樣他都不願放棄,可這世上哪得兩全之事?如果他選擇了愛情,放棄了責任,那麼他再也不是她心目中的樊睿,更不是她愛着的那個樊睿;而如果他選擇背負責任,拋棄愛情,那麼他們註定要分離。她不願讓愛情變質,所以只能選擇離開。即使不能在一起,可是會一直愛到底。雖然沒有選擇結局的權利,可她還能保留他們之間完整的愛,或許對他們來說,這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那你還會像以前那樣一直在原地等着我?」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問。他知道這樣的選擇對她極度的不公平,也會加深心中對她的愧疚之情,可是又能怎麼辦?他實在是無法想像失去她的生活會是什麼樣?也許他的世界將會崩潰……

「嗯!」葉希輕應了一聲,不著痕迹地推開他,弓著背,裹緊了被子,不一會兒便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此夜,誰醒誰眠,無從得知。

接下來是樊睿與葉希在一起后最為悠閑與放鬆的休息日,哪裏都不去,窩在家裏無所事事。不去想任何無關的事情,盡情地享受着二人世界。一起打掃、一起做飯燒菜、一起看無聊的泡沫言情劇,像普通的夫妻那樣打情罵俏。也許沒有發生這樣的變故,他們也不會有這樣溫馨輕鬆的日子。以前的他們,似乎太過計較個人得失了,珍惜總是在失去之後!

周一上班,葉希開始了繁忙的交接工作,手頭有太多的事情要跟唐文婷及相關員工交代。沈方佑那邊又催得緊,常常惹火葉希,少不了她拿着手機開口大罵。旁邊新來的助理聽到平素文雅的她與沈方佑鬥嘴,再是文靜有修養也會忍不住爆笑。沒辦法呀,現在她與沈方佑的交流方式越來越特別了!

「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你那邊好好準備一下。我想有了體貼幹練的賀助理,事情一定會順利解決的。葉希,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派給你的人,絕對是精挑細選的優秀人才。」沈方佑自誇完畢,復又乾笑了兩聲才慢吞吞地說:「雖然時間所剩無幾,但是告別時間都是有的,葉希,你想想陪你走過這些年的人是誰?而你又是怎麼回報他的?」

葉希知道他意有所指,想想自己請過偉珈確認完方欣怡的病情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說起來確實有利用的嫌疑。若不是沈方佑提醒,她還真沒意識到。

「是啦,我明白,你老人家少操點心成不成?像個唐僧!」葉希一邊在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一邊佯裝生氣地挖苦沈方佑。

「有空約他出來見見,雖不說什麼知恩圖報,但也不能過河拆橋不是?平常他是怎麼對你的,你比誰都清楚。一個大男人,還那麼優秀,被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仍是好脾氣地應付,這樣的人,現在你要能找出第二個來,以後我管你叫姐!」

葉希想想,這時跑去跟過偉珈敘舊、談感情,好像時機也不對吧?的確,前些年她一直不停地支使著過偉珈,他也向來對她唯命是從。現在想想,如果當年沒有過偉珈的陪伴,她也不知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多數情況應該是待在精神病院吧?

他為她付出很多,正因為如此,她才要疏遠他。既然給不了他想要的,乾脆就放他自由。可上次再見到他,她才發現他並沒有將她從心底抹去,他墨黑的瞳孔中,始終有她的身影。

手機在掌心翻來覆去,漸漸地變得溫熱,掙扎了許久,葉希還是沒能撥通過偉珈的電話,要跟他說什麼好呢?說「謝謝你一直在等我,我要走了,你保重!」,想想覺得好乾澀。

的確,有了沈方佑派過來的賀崢,省了她不少的交接時間。一點就通,是賀崢的最大優點。無論什麼繁冗的事情,只需講一遍,她立即領悟,並且不打折扣地迅速安排好。這年頭,像這麼聰明能幹的女孩子可真是鳳毛麟角了。因此,葉希一下午的時間,可以坐在辦公室喝茶看風景,直到下班時間,樊睿的車出現在大樓下面。他說要來接她下班,可是她還是自己開車。因為現在的她,要學會適應沒有他的日子。

五分鐘不到,公司的前台連電話都沒有,就直接把樊睿給領了進來。是啊,像他這樣的青年才俊,到哪裏都會有一群年少青春的小姑娘瞪着兩眼觀摩打量。只要他不經意地朝她們微笑,毫不誇張地說,她們的心都能開出一朵朵花兒來。

微笑地目送著前台姑娘的離開,葉希轉向樊睿,勾起唇角,盡量表情自然:「今天我想去家裏看看,畢竟要離開這麼久,也該收拾一下。」

「那就吃完飯一起去吧!」他熟稔地攬過她的肩膀,毫不避諱這樣的場合。

葉希在他懷中揚起頭,俏皮地笑:「我想在那住一晚!」

「那就一起住,之前當然得買些洗漱用品。你的那些東西雖然還在,只怕也快過期了吧?」他同樣勾唇微笑,輕啄着她的額頭,語氣輕鬆。

「可我想自己住!」葉希將頭一扭,胳膊肘搗着他的胸膛,這樣的敷衍,她實在不喜歡。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住!」徹底地無視她的意願,他開始耍賴。

「你不用去看方欣怡嗎?她的病怎麼樣了?」

明明不想提起她,可是仍是脫口而出。所以話一出,樊睿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她現在很好,走吧,我們一起去吃晚飯!」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棉外套,他體貼地為她披上。現在的他,只想和她在一起,什麼都不去想,盡情地享受與她在一起的時光。接下來兩人並沒有一起去餐館,而是去超市買了菜與生活用品開車直奔葉希的家,那個半舊公寓的二室一廳,也是曾經記錄他們歡樂時光的小窩。

葉希勤工儉學時,他時常開車去那裏,兩個一起逛著小區附近的私人小超市,挑便宜的瓜果蔬菜,仍舊能煮出一盤盤色香味全的菜肴。那是一段純愛的時光,不摻任何雜質,兩個人傻傻地愛着。他多想這一切能重來,他的生活中從來沒有方欣怡;葉希的生活中,從來沒有沈方佑與過偉珈……

接下來幾天忙碌生活,葉希一直記着沈方佑說過的那些話,可是卻無法鼓起勇氣聯繫過偉珈。如果前段沒有請他確認方欣怡的病情,她也許能夠坦然地與他見面聊天敘舊,現在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她只是在利用他。想到時,招之即來,覺得沒利用價值時,就棄之不顧,真是很卑鄙。

結果最後是過偉珈先打來的電話,之前他並沒有與葉希見面的打算,可是通完電話后,他又抑制不住內心的渴望,約了她見面。曾經他以為可以忘記她,可是分開的時間越久,他越是思念。葉希就像是一個魔咒,緊緊地束縛着他,而他甘願沉淪,無法自拔。

葉希也不知道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他在電話那頭邀請她共赴晚餐,她也沒有太過猶豫,乾脆地答應了。之前還答應樊睿早點回家,爾後還是拿起了手機,告訴她與客戶有約,要晚些回家。這些天來,她撒謊的次數越來越多,演技也越來越精湛,連她自己都覺得可怕。

在葉希眼中,過偉珈猶如一塵未染的白紙,性格純凈帶着溫和,永遠是那樣的親切體貼。而她,實在不值得他這樣優秀的人去愛!可她哪裏知道,她最信任的人,並非如當年那般澄澈純凈,他為了他的愛,也會使出渾身解數,也會耍耍心機手段。

與過偉珈客氣地用了晚餐,氣氛有點點彆扭,因為葉希在刻意與他保持着距離。他隱約覺得焦急,為何他這麼努力,仍是無法走入她的心裏?明知道這個時候不該跟她表明心跡,可是仍抑制不住內心膨脹的愛戀。他對她的愛如同佳釀,時間越久,越是濃香,即使前不久他以為時間會抹平一切。可是時間也會讓有些物質更加醇厚,正如他對她的愛。

飯後,他順其自然的邀她一起散步。冬日的街道燈光璀璨,人們對美食與購物的熱情絲毫不會因着寒冷而減少,特別是路上出雙入對的情侶,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好像全世界只有他們。葉希不自覺地裹緊了圍巾,眼光落在呼吸時吐出的白色水汽,又是一年冬日,她又要老一歲了。以前一直在外遊盪,已經忘記了時間,現在屈指一數,她要邁入了三十大關。通常女人到了這個時候還沒嫁出去,基本上沒有了精挑細選的機會了。身邊的這麼多人,早已踏入了婚姻的殿堂,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下周一出發嗎?」過偉珈眼睛盯在街頭的某處,故作輕鬆地問。

「嗯,沈方佑催得緊,那邊有兩家公司有意向簽長約。」

「還有不到兩個月就過年了,他這個時候讓你去,時間是有點趕!」沒預料到她會離開,過偉珈覺得不舍。不在一起倒也罷了,知道她與他在同一個城市,在某個地方好好地生活,偶爾也能見見面,這樣其實也不錯。可是她若離開,這樣的想法幾乎就成了奢望。

葉希眼睛注視着前方,並沒有留意到他眼中的依戀不舍,淡淡地笑着說:「他呀,就是只狐狸,做任何事情,都能考慮好多。以前覺得他陰險,現在反而認為他夠深思熟慮。」

「看來你們現在的關係很要好,雖然他以前的所作所為是不太讓人接受,而現在,他確實是真心為你好。不過安排你去分公司的事,從我個人角度來看,有些不妥。」略微頓了頓,過偉珈坦率地說出了他心中的感受。

葉希知道他話中有話,只是裝傻發問:「哪裏不妥了?」

即使年紀大了,也會有小小的虛榮,她想聽他挽留的話,想聽他挽留的理由,因為她一直將他視為知己,藍顏知己。

「你身體才調養得差不多,現在又要在外打拚,我怕你吃不消!」他表示關切,只是無法說到重點。他更想說的是,她是否能考慮回到他身邊。

「我又不是瓷器,沒你想得那麼脆弱。或許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我總不能這樣一輩子吧?以後我會有自己的生活,希望那個時候能不依靠任何人!」想起方欣怡與樊睿,她心底湧上淡微的酸澀。

「你選擇離開,是因為方欣怡的病嗎?」過偉珈小心翼翼地問了句。

「是,又不是。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總覺得好像走到了死胡同,再不回頭,就沒有路了。」葉希心底里也很是困惑茫然,走到這一步,她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離開后你打算怎麼辦?」

葉希明白他話中深意,轉頭望着他微笑着說:「當然是先做好分公司的事了,沈方佑可是想在S市站穩腳跟后大展宏圖呢,他的野心,沒人能比得了!」

她邊說邊豎起拇指,緊接着又做了個鄙視的動作,咯咯地笑出了聲,見他卻沒有半點回應,便換了認真的表情反問:「那麼你呢?老大不小的人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千萬別告訴我是我耽誤了你的人生大事,照你這個年紀,三十齣頭,大把大把的姑娘喜歡呢!」

「這不是還沒遇着合適的嘛,慢慢來吧,急不得!」

聽了她略帶誇張的話,過偉珈忍俊不禁,朗笑了幾聲后又無意地長嘆了口氣。的確,對他表示好感的人也不是沒有。例如工作室年輕的前台,還有位兼職的清秀女孩,甚至是前來諮詢的事業有成的女顧客。可是那些人,都不是他的菜。就像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他覺得,能打開他心鎖的人,只有葉希了。

葉希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只好沒話找話說道:「我想做你這一行的,是不是要了解好多人的心態呀?」

「這是必須的。你是知道的,我們工作室的諮詢師們都有各自的分工,像結了婚的,年紀稍長的女性人士一般是負責家庭婚姻方面。而像我這樣的閱歷、年紀,一般是給年輕的學生或者是工作壓力大的老闆、白領們做諮詢。」

過偉珈想到三十一歲還沒有走入婚姻的他,根本沒資格做婚姻家庭諮詢,況且在婚姻愛情這方面,讓他苦惱得亟待有人為他排解困擾。愛情讓他變得溫暖體貼,也讓他變得瘋狂而狡詐,他可以把握自己的工作、生活,卻始終沒辦法掌控自己的愛情,這曾一度讓他覺得人生很失敗。很多人都稱讚他優秀,很多人都羨慕他有事業、有金錢,有了這兩樣,自然不乏愛情問津。可是,除了葉希,他還沒有遇到他想共度一生的人。

曾記得有首歌詞是這樣寫的,「有些人說不出哪裏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這句話對他來說,再適合不過了。

「偉珈,這些年,謝謝了!」葉希鼓起勇氣,仰起頭看他。明知這輕鬆的一句話並不能表達她的謝意,可是現在,也只能這麼說了。

他聞言,淡然一笑,故作自然地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段時間,他無數次地想要將她擁在懷中,實實在在的人,遠比單純而寂寞地思戀要好千萬倍。或許有一天,真相大白,他失去了擁抱她的資格,可是他仍會在原地等她原諒。有一種愛,不需用言語表達,也不是默默守候,他只是想要喚醒她,不要陷入那樣無聊而沒有結果的愛中。

「若干年後,如果我未娶,你未嫁,那麼我們就在一起吧!」他貼在她耳邊,溫柔地耳語,朗潤澄澈的聲音竟帶濃厚的蠱惑。

葉希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這句話好耳熟,她是記得的,當年張國榮對梅艷芳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只是現在,這二人皆已不在人世。可是當年他們留下的這句話,卻引得無數人唏噓。到底是什麼樣的心境,讓他們留給彼此這樣一句承諾?現在的她不懂,也或許以後,她會懂!

「好!」好似是無法抗拒他的蠱惑,她竟乖乖地應了一聲,畢竟他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也許以後,他會愛上別個人。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回應,他用力地抱緊她,末了在她額上印上輕柔一吻。如果某一天她得知真相,就算一輩子不肯原諒他,也值了!

葉希離開的那天,是沈方佑直接派車前往S市,相近的兩市不過是兩三個小時的車程。葉希坐在車子裏昏昏欲睡,腦海里不斷地重複著昨日的片段。她與樊睿的離別,比起普通的情人,有些特別。

剩下不到兩周的時間,葉希便將郊區別墅內屬於她的東西悉數搬回,連同樊睿一起。他說他不想待在沒有她的房子裏,因此就跟到了她的家中住下。餘下的時間裏,兩人很有默契地誰也沒有提她要離開的事情,彷彿一開口,他們之間的關係即將結束。

昨日,她為他做最後一頓飯,菜式普通,當年沒錢的時候,就算是炒青菜也吃得津津有味。晚飯時,彼此沉默,只聽見偶爾碗筷觸碰發出的聲響。飯後樊睿像往常一樣,搶在她前面收拾碗筷,而葉希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無聊的電視劇。有很多話想跟樊睿說,可是說出來,怕他會察覺她的真實意圖,或許這些天,他已經看出了蛛絲馬跡。想到這,她心中忐忑不安,一整晚不敢正視他。

好在他收拾好廚房后,只說了聲累便拿起衣物進了浴室,至於什麼時候開門出來,斜躺在沙發上的葉希並沒有察覺。電視屏幕隨着她拇指輕按不斷變換著畫面,這些言情泡沫劇雖說沒什麼看點,可是大多結局很完美,為何她的愛情就註定了沒結果?為何她的人生就註定着是悲劇?

約莫九點多鐘的時候,當她神遊太虛之際,一串簡短的鈴聲將她拉回了現實。是過偉珈發來的短訊,祝她一路順風。那日之後,他們再沒有見過面,連電話都沒有通,彷彿就此別過,再也不見。她當然是不知道,他害怕見到她,因為羞愧與罪惡感。

「不管了,就這樣吧!」葉希看完短訊,用手機定好時間,握拳為自己加油。以後沒有了他們,她也會過得很好!

可是當她帶着沐浴露的清香走到床邊時,突然被樊睿伸出的右臂狠狠一勾,來不及驚呼便摔倒在他懷中。

「葉希,你是不是想要甩開我?」帶着怒意與委屈的話語在她耳邊響起,猝不及防地被他吻住雙唇,連最後辯解的機會都沒有。急促的呼吸攜著狠戾的吻壓下,瞬間口腔里充滿了血腥之氣。

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她閉上眼睛,身底的床鋪溫暖柔滑,而他的身軀火熱灼人。是她自己單方面做出的決定,她還有什麼好辯解的?這樣只會讓她更慚愧,她不想讓他淪陷在她的謊言中,即使到了最後,她仍希望他只記得她的好。後來,他總算是平靜了下來,長臂穿過她的脖頸,將她摟入懷中,嘶啞著聲音說:「不要跟我說你又要消失了!」

清晰地感受到幾滴溫熱落在她的頸間,葉希的心一陣顫抖,終是不忍:「怎麼會?只是去分公司忙一陣而已,地址你不是也知道嗎?再說了,又不是不回來。」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她記憶中的樊睿,即使再要強精明,也有孩子氣與脆弱的一面,只有她知道。以前在她面前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展現他的稚氣與軟弱,可是當他想要背負起責任的時候,他又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所以即使心疼,她也只想以後看他意氣風發、精明幹練的一面。忍住了現在的悲傷,未來的路他會走得更安心、更穩妥!

樊睿聞言,一陣靜默,只是將她摟得更緊。如果一個緊緊的擁抱可以留住過往,他寧願一輩子都不放開!

「葉姐,是不是覺得暈車?」坐在身邊的助理賀崢見葉希閉眼緊皺着眉頭,不由關切地問。

她的聲音溫柔好聽,葉希即使被她打斷了思緒,仍是好脾氣地睜開眼遞給她一個暖暖的笑容:「是有一點,不過好快就好了。」

「我有耳貼,對暈車很有效!」賀崢邊說邊從外套的口袋裏掏出耳貼遞到她手中。

「多謝,我先睡會兒,到了叫我!」葉希接過耳貼,利落地撕開貼在耳後,之後緊靠着座位閉目養神。現在她有些慶幸,到哪裏身邊都有體貼的人,下次回去真要好好謝謝沈方佑了。

一周后,沈方佑接到了葉希打來的電話,向他彙報了基本工作情況后便掛了電話。這幾天他一直是通過賀崢了解那邊的情況,聽說葉希為了之前談妥的那兩家會議服務的事情,每天忙得腳不沾地,自然沒空閑沒心情給他打電話。他知道她不是那種利用繁忙的工作來忘卻傷痛的人,因為那邊的工作,出乎他意料的繁忙。現在他有點後悔,當時為什麼不在電話中讓她再多招些人手。不過像速錄方面的人才尚未普及,一時半會兒肯定也招不著。否則的話,他哪裏會一定要派她去分公司?

接過助理遞上來的咖啡,沈方佑放下手中微微發燙的手機。每天他都有接不完的電話,公司內部的、生意場上的甚至還有各式各樣的公司推銷人員,真是令他頭大。手中的咖啡尚未湊到嘴邊,桌子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無奈地放下杯子,按下了通話鍵。

「是我!」過偉珈朗潤的聲音有些低沉。

沈方佑先是一怔,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我們好久沒見了!」

「是很久沒見了,所以今天下班能否賞臉一起喝幾杯?」

「好啊,正好我也想跟你談件事,那就六點在上次你帶葉希去的那個餐館見吧!」得到了他的邀約,他好似鬆了口氣。雖說今晚還有應酬,但是他更想解開心中的疑惑。

正是因為心中迫切的想法,沈方佑提前到了約定的地點,裝修得並不精緻的房間開着空調,溫度適中,服務員也還算殷勤周到。過偉珈進來的時候,他仍是坐在座位上,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半天。比起樊睿,他覺得過偉珈更適合葉希。他看上去就是那種溫和無害的男人,如果鼻樑上架著副眼鏡的話,儒雅如他,就像是大學校園裏的年輕講師,一定能吸引大量的女大學生。

「你總是這麼準時!」沈方佑抬腕看了看錶,將面前的菜單遞給了他。

「老規矩,就那些時鮮的土家菜!」過偉珈看也不看,直接轉過頭對服務員說。

「看來你常來這邊呀?沒瞧見那服務員一見你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沈方佑習慣性地掏出煙,抬眼看了看他,又收了回去。

過偉珈有心事,也不想跟他太過兜圈子,便開門見山地說:「這次找你來,是有事要談。還記得嗎?以前你常到我工作室來找我為你排憂解難,現在可是風水輪流轉了!」

沈方佑見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濃,他直視着對面的他,頓了半天終於問出了口:「方欣怡的病情,是不是並沒有大家想像中的嚴重?」

他此話一出,讓過偉珈覺得有些驚訝,半天才無奈地笑說:「真是只狐狸,果然被你看出了端倪!」

沈方佑頓時恍然大悟,犀利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不由感慨地說:「起初你跟我說的時候,我沒有半點懷疑,不過後來,我偶然在某處遇到了方欣怡一次,與她的主治醫生在一起。」

「是的,事情是她一手策劃的,像當年一樣,天衣無縫,雖然不是長久之計!」

「這麼說來,這事你也有參與?」雖然他之前有所懷疑,但沒料到過偉珈真的會做出這種事來。

「起初她是來找過我幫忙,我沒有答應。她認為我應該是與她站在同一戰線的人,可是我不能那麼做。不過她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不久之後,我就聽說她得到重病。之後我跟她聯絡,本以為她會收斂,沒想到她還是固執己見。從我個人角度來講,她有着嚴重的心理疾病,而且病史不短。」過偉珈正視着他,眼神坦蕩,對於這件事,他並沒有在後面推波助瀾。

聽他這麼說,沈方佑總算鬆了口氣,好在他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卑鄙。

「其實我也有自私的時候,葉希打電話問我的時候,我確實撒了謊。」

注意到沈方佑的表情變化,過偉珈繼續坦白,他只是單純地想要把一切說出來,並非是要為自己辯解。

「我理解你的用意,其實你不算自私,真正自私的人是樊睿。他想得到葉希,卻無法擺脫方欣怡,結果將葉希置於那樣的境地。雖然你騙了葉希,但也算是幫了她。她信任你,所以選擇離開。如果最後不是你,她也許還對樊睿抱有一絲希望。」

對於方欣怡這個女人,曾與她合作過的沈方佑再了解不過了。剛才過偉珈說得對,從他這個外行人的角度來看,方欣怡有着別人難以想像的固執,簡直是病態!

「可是對葉希撒謊,我是出於私心。我希望她能夠離開樊睿,也許離開了他,她能夠回心轉意也說不定。其實結果會怎樣,我也不知道,現在我整天腦子裏都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她那麼信任我,日後若是知道了真相,想必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過偉珈用手撐著腦袋,相當苦悶地說。

對此沈方佑也是無可奈何,一方面他自然是迫切地希望能與葉希攜手到老的那個人是過偉珈,一方面他覺得以葉希的脾氣,要原諒過偉珈的錯,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他自己是深有體會,曾經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換來葉希的諒解。

「如果葉希一時半會兒無法原諒你,那麼你會放棄嗎?」不知為何,他打從心底里害怕,他怕有一天,過偉珈真的放棄了葉希。

過偉珈埋頭苦笑,頗為無奈地回答:「如果可以放棄,我真想放棄!」

「從男人的立場,我真是佩服你。而從女人的立場,葉希真叫人嫉妒!」

對於他的回答,沈方佑感慨萬千。在這樣一個喧囂的世界,能遇到像過偉珈這個深情的人的概率,幾乎為零。親耳聽到這樣的話,他簡直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走入了夢幻世界。可是,他現在活生生地在他面前,無疑對他來說是個大大的震撼!若是葉希聽到了這句話,她會怎樣想呢?

「紙是包不住火的,方欣怡這樣做的後果,只會讓她自己受更大的傷害。樊睿也不是傻子,事情只瞞得了一時。如果他得知真相,或許他與葉希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過偉珈頓了頓,擰眉說出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來。

「你……你是想成全他們?你覺得方欣怡會善罷甘休嗎?」沈方佑急忙制止,他恨不能直接跨過桌子走到過偉珈面前,將他的腦袋拆開來研究一下腦部構造,或許他的存在,就是一個奇迹!

「如果不想讓葉希繼續受到傷害,你就保持沉默吧!即使你不開口,樊睿也會知道真相。現在葉希離他們遠遠的,也不再會受傷害。雖然有些有私,但我還是要說,如果你愛葉希,就請在原地等她,總有一天,她會發現你的好!」沈方佑收起笑容,表情無比嚴肅,幽黑的眼睛緊緊地盯着過偉珈,語氣卻是異常溫和。

從沈方佑那得知葉希已經離開本市的消息,方欣怡沉醉於短暫的歡愉中,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焦慮。因為她的病,樊睿聯繫了上海及北京的幾家專業醫院,準備近段時間帶她前去檢查並治療。並且他也通過各種關係與國外的相關醫院有了聯繫,打算如果國內的醫院不行,就去國外治療。

她原本就沒病,不過只是裝病想得到他的關懷,想從他身邊趕走葉希。是啊,她始終抓着二人的弱點,若是不加以利用,豈不是便宜了他們二人。樊睿是她的,這個事實誰也改變不了!只是現在,她要如何順利度過去醫院檢查這一關?而且現在家中照顧的家政也早就看出了端倪,在她的利誘下,一直沒有作聲,可是時間久了,難保不會露出馬腳。這麼多的事情,夠讓她頭痛的了!

自打葉希離開,樊睿偶爾也到方家過夜,仍是以前那樣,與她分房而睡。這天下午為了晚上的應酬,他提前回家準備文件資料。到家的時候,竟沒見到方欣怡,只聽家政阿姨說她在家悶久了,想出去散散心,他倒也沒在意,只是有些擔心她的身體。

整理好資料后,樊睿躺在床上小憩,朦朧中聽見床頭的電話響,便胡亂抓在耳邊。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家政阿姨神秘的聲音:「今天先生在家呢,以後少往這邊打電話。」

「這不是家裏有事?咱家的小樂年後就要準備高考了,老師最近有找家長過去,說了些什麼話,我也不太記得了。這不也快過年了,你能不能早點回來,至少你比我識字多,又在城裏做工,多少也能給他參謀參謀。」

略顯粗獷的男音穿過電話線傳過樊睿的耳膜,這無聊的夫妻對話他本不願聽,又怕貿然放下電話會被他們發現,只得無奈地放在枕邊,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好,這也快過年了,過些天我跟這家的女主人說說,看能不能早點結算工錢回去。」家政阿姨沉默了會兒,嘆了口氣說。

「反正你儘快,上次你不是說了,她得的那個什麼要命的病是假的。真是搞不懂城裏人是怎麼想的,沒事非要整出點兒事來,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顯然是聽出了自己老婆的無奈,電話那頭的男人語氣有些焦躁。

「看來有錢人的日子也不好過,不是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嗎?聽說這家男主人在外面養了個小情人,長得跟狐狸精似的……」家政阿姨抱不平似的與她男人聊著,忽然聽到聽筒傳出的重重的聲響,立即嚇得住了嘴、掛上了電話。

在城裏做活有一段時間了,她再是遲鈍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掛完了電話后,她趕緊退到了廚房,魂不守舍地這兒張羅一下,那兒轉悠一圈。完了,因為她一時多嘴,這下全都露餡了。她倒是不怕方欣怡回來與樊睿起衝動,而是害怕做了這段日子的工錢沒得結了。明明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結果……誰知道這家男主人有偷聽電話的怪癖!

樊睿無意聽到他們的談話,起初並沒在意,過了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方欣怡騙了他。隨口編了個荒唐的病便將他騙得團團轉,明明知道葉希萌生了退意,他卻沒有挽留,是因為她的病。誰知到頭來,她竟然騙了他!當年的陰謀被揭穿時,他覺得她已經夠陰險狡詐,誰知現在她還不知悔改,編排著了一幕幕鬧劇。

盡量讓自己平復憤怒的情緒,他深吸了幾口氣,隨手撥了客廳的分機,招呼家政阿姨到書房問話。這個時候的他,並沒有失去理智,之所以選在書房,是不想讓方欣怡外出回來時察覺,他實在想看看這齣戲,她到底要怎麼演下去!

家政阿姨戰戰兢兢地回答了他幾個問題,之後想了想後果,便馬上提出要結算工資離開。她可不想做「無間道」,成為二人的「雙面間諜」,這種差事對她來說真是太難了。光是幫着女主人騙男主人她已經招架不住了,更何況是當個「兩面派」。

樊睿倒也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從文件夾中掏出攜帶的蓋好章的支票,隨手寫了五仟元的金額遞到她手中,要求她迅速地離開,以後不要在這一帶露面。

那位家政阿姨起初是緊張,當接過他遞過的支票悄然瞟見上面的數字時,不由心花怒放,連聲道謝。她在這面工作不到月余,就得到這麼豐厚的報酬,怎麼能不讓她感到開心。聽人家說,在這個城市,普通的白領月薪也不過三四千,而她一個做家政的,每天也並不辛苦,竟然可以拿這麼多,就算是年前不用工作都沒關係了。她小心翼翼地揣好支票,趕緊回房收拾收拾,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便消失在樊睿的家中。

樊睿很快地撥通了助理的電話,要求他前來拿文件,今晚的應酬就由公司的副總全權負責,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迫不及待地要處理。一方面他要抑制住暴怒與方欣怡周旋,一方面他想快點與葉希聯繫,他想見她,他跟她在一起,想給她應得的一切,想補償她,想告訴她這輩子只愛她一人。大腦被這些急切的念頭擠得快要爆掉,心頭無法遏制的憤怒轟然而上,他恨不得掐死這個無恥的方欣怡。

冬日的傍晚,天黑得總是很快,方欣怡開門進屋的時候,習慣性地叫了幾聲家政,見無人應聲,不由惱怒地甩掉腳上的鞋子,「啪」的一聲狠狠地拍開了燈的開關。

「咦?你……你怎麼回來了?」見到坐在沙發上的樊睿,她的心差點跳出了心口。

樊睿轉身看了看她,心平氣和地指著飯桌上冷的飯菜說:「家政家裏有急事,今天下午辭工,不過還算是負責,把晚飯準備好了,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方欣怡心內狐疑,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假裝低頭邊解開脖子上的圍巾邊問:「急事?什麼事這麼急呀?這個月才過幾天呀?」

「這我不太清楚,這麼着急趕着回老家想必是什麼大事,他們出來打工的也不容易。」樊睿上前幫她拿包,腳下趿著的棉拖踩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他的腳步聲從來沒這麼澀重僵硬,他與葉希是同一類人,就是不會在別人面前演戲。

「不是說你今天有應酬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方欣怡唯恐被他看出什麼端倪來,假裝虛弱地癱坐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問。

「嗯,不是很重要,就讓公司別的人去了,誰知正巧家政不做了,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留下來陪你!」樊睿實在不想面對她,便一一將桌上的飯菜拿去熱了。比起演技,他是笨拙而沒有天分的初學者,而她卻是演技純屬的專業級高手。

虛情假意地招呼方欣怡吃飯,其間他埋頭扒拉了幾口便覺沒了食慾,只好試探式地開了口:「我在上海的同學幫我問了下,上海有家醫院對於你這種病的治療比較專業,我看這兩天我們一起去看看。」

尚未伸到碟中的筷子輕微一滯,方欣怡收起了筷子,碎鑽修飾的指甲無意識地摩挲著碗的邊緣。她抬頭直視着樊睿的眼睛,表情帶着恰到好處的悲戚:「像本市這麼專業的醫院都已經確診了,到了那裏檢查結果還不是一樣?我已經認命了,只想安安穩穩地過餘下的日子。或許以前我是太能折騰了,現在倒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你也不是那種說放棄就會放棄的人,不是嗎?」

「得了這種病,誰還能對未來抱有希望。當年我爸也曾竭盡全力地想要挽救自己,結果不還是徒勞?樊睿,我真的已經認命了。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也許現在算是報應吧,我認了。」方欣怡內心莫名地忐忑,好在她足夠鎮定,高深的演技找不到一絲破綻。

樊睿默默地看着她演戲,心中暗自冷笑,若不是知道真相,他還不知要被騙到什麼時候。

方欣怡見他只是目光深沉地注視着自己,連忙又下了一劑猛葯:「一直是我對不起你跟葉希,害你們分離這麼久。現在,我不能再這麼自私下去,我們……我們分手吧!」

望着眼中積滿淚水的方欣怡,樊睿深吸了口氣,嘴唇翕動了兩下,復又緊緊閉上。推開面前的飯碗,他起身走到沙發上坐了下,將頭一低斬釘截鐵地說:「好吧!」

方欣怡頓時亂了心神、慌了手腳,她獃獃地坐在桌前,死死地盯着坐在不遠處的樊睿,積聚在眼眶中的淚水瞬間滑落。她沒想到他變得這麼快,前不久還信誓旦旦說要陪在她身邊、盡最大的努力治好她的病的男人現在竟同意要分手,她接受不了這殘酷的現實,即使是她主動要求的。她不過是以退為進,誰知他卻當了真,真的好薄情!

由模糊變為清晰,她抬眼看了看一言不發的樊睿,內心的疼痛漸漸蔓延開來。這就是她所追求的嗎?她愛了這麼些年的男人,在她最為艱難脆弱的時候卻選擇離開,他憑什麼讓她愛得無法自拔?

「撲通」一聲,她倒在了茶几旁邊,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這樣的現象樊睿不知見了多少次,得了腦瘤這種病,會時常暈厥。他上前將她抱起,輕柔地放到沙發上。

烏亮的髮絲自然地散落在額前,遮住了她半邊臉。樊睿換了個方向在單人沙發坐了,默默地注視着她,半晌,見她紋絲不動地躺着,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憤怒開了口:「好了,演戲也該演完了,起來吧!」

好似沒聽到他的話,她仍是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尖銳的指甲已然刺入了掌心,再是麻木,也覺得鑽心的疼。

「家政是我辭掉的,你根本沒病,我已知道了。醫院那邊出具的診斷書與X光片都是你憑着慣有的手段弄來的。這年頭,有錢什麼都能做,而有些人為了錢也什麼都願意做。之前我一直相信,誰知你還如當年那般,一點也沒有變。」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樊睿反而冷靜下來。他緩緩地說着,語調波瀾不驚,似乎還帶着大徹大悟的感覺。覺得自己再也裝不下去了,方欣怡霍然起身,抬手理了理額前的亂髮,笑得倉皇無助:「是啊,我一點都沒變。你這樣對我,我卻一直無可救藥地愛着你。為什麼我非要忍受你心裏裝着別人?你憑什麼糟踐我對你的愛?你說啊?」

「是啊,你不必忍受,你完成可以找一個愛你的人共度一生。如果當初你選擇了對的路,也不會毀了自己和別人的幸福。既然能繼續活着,那就活得坦蕩一些吧,這也是對自己的寬容。」樊睿見她這副歇斯底里的模樣,又是好笑又覺得她可憐。她這樣一個人,渾渾噩噩這些年,竟一直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為什麼你心裏只有她一人?她到底是哪裏好了,讓你這麼着迷?」她撲到他面前,哭得泣不成聲:「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樊睿,求你了,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好不好?我之所以裝病也是因為怕失去你,我怕你不要我了……」

樊睿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卻不忍心將她推開,只是用冷硬的語氣說:「你所謂的愛,我真是要不起,請你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你累,我也累!」

「可是我愛你呀!」她拽着他的衣角,滿臉是淚:「你告訴我要怎麼才能不愛?我現在什麼都不求,只要你能留下,我什麼都答應你!」

樊睿別過頭,想起當初跟她也曾相處得的確不錯,如果沒發現她的陰謀,或許會跟她走入婚姻的殿堂。

「我全心全意的愛還比不過她嗎?為什麼你就不能正眼看看我,到底哪一點我不如她?為什麼你就不能愛我一點?」見他沒有半點回應,方欣怡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很小的時候,她還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脾氣,這麼多年來,絲毫沒有改變。

她剛剛這番震耳欲聾的話終於讓樊睿覺得有了回應的價值,轉頭注視着她,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你沒這麼可怕,或許我會愛!」

他這句話就好似一棵救命稻草,沉溺在絕望中的方欣怡充滿淚水的眼眸閃著動人的光彩,她雙手緊緊拽着他的胳膊連聲祈求:「那我現在就改,我不會再耍手段了,我會好好的,也不會再為難葉希了,只要你不離開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樊睿以前就覺得她哪裏不對勁,現在聽了她這話,終於明白了一些。她懵懂茫然地活到現在,一直在追尋的是別人的價值而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她在為她心目中的人和事而活着,前提是所有的人和事必須得服從她的安排。簡單點說,她是她內心世界的編劇兼導演。

伸手將她拉坐在沙發上,他平靜而耐心地說:「欣怡,在注視着我的同時,也請你好好地看着自己。你不是為別人而活,是為自己而活。」

她聞言不由一怔,不再像剛才那樣大哭大鬧,而是安靜地坐着。樊睿說的話,深入她心,卻不是感動。到現在,他還是把她想得太好了,她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為了自己。因為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越是得不到的,越能激發她的興趣。就像當年一樣,她喜歡樊睿,而他卻不正眼看她,所以她就千方百計地要得到他。她的世界就是這樣簡單,唯有「征服」二字!

「我想我們都需要靜一靜,等想明白后再來談下面的事!」見她恢復了常態,樊睿起身整了整被她攥得發皺的衣服,拿起外套準備出門。

「等等,你……你不會去找葉希吧?」方欣怡瞪大的眼睛,一臉警惕望着他質問。

樊睿轉頭看了看她,覺得她實在是可憐又可笑,一言不發地帶上門下了樓。以前他聽過偉珈說葉希得過抑鬱症,現在他反而覺得,真正有心理疾病的人是方欣怡。不過她最後一句倒是問對了,他想見葉希,迫不及待!

一路上,他的車速很快,不過總算沒有超速,過了高架橋拐上了通往郊區的大道,他更是肆無忌憚地加速行駛。一直以來,他覺得自己雖不是像沈方佑那樣精明,但也不會太過遜色,現在卻發現他們竟是雲泥之別。沈方佑會精確地把握身邊每一個人的心理,運籌帷幄,極少出錯。而他雖然在生意場混得風生水起,可是與女人較勁,他是處於下風的。不到五年的時間,他被方欣怡耍得團團轉;不到五年的時間,他兩度失去了葉希。雖然每次都是她自主地離開,可也是被他逼的。

她曾說她會一直在原地等他,這一次,他要主動奔向她,不讓她再孤單地等待。一顆心等待太久,會孤獨到麻木。他沒有自信在傷了她兩次后,還能順利地得到她的諒解。畢竟這一次她走的時候,他沒有挽留,因為心的天平就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對方欣怡的責任。若是說放棄,是他在先。

到了S市,葉希本想換個手機號碼,可是沈方佑說那樣找她不方便,他說他懶得記新號碼,於是就讓賀崢為她辦理了全球通,並全額為她報銷話費。葉希也是樂得清閑,換個號碼要通知許多人,這道工序想想就讓她覺得頭痛。可是她不知道,在方便她自己的同時,也為別人提供了方便。剛到S市的時候,沈方佑怕她睡不安穩,特許她住三星級以上的酒店,畢竟是親妹妹,該照顧的是一定要照顧的。一周后,等找到了像樣的公寓后,葉希與助理賀崢才搬離了酒店。

剛開始着手分公司事務的那幾天,雖說有公司拓展的業務員打頭陣,可是參加會議是少不了葉希的。狡猾如狐的沈方佑在外市也算是享有盛名,作為分公司的主管與他的妹妹,葉希自然是受到不少優待,當然也不可避免地要出入一些她不喜的場合。

這日跟分公司的業務與賀助理一起去談合作,合作方飯後邀請大家去KTV。那天人並不算多,五六個左右,於是就要了中包。葉希不唱歌、不喝酒、更不玩類似行酒令的遊戲,一個人窩在沙發角落閉目養神,任是誰生拉硬扯也不參與他們的活動。她並不怕得罪人,因為事先已經向人家聲明了,她有胃病,以至於現在像林妹妹般虛弱,一陣風就能被吹倒。

此話的功效有二,一是可以不參與他們熱烈的活動,舒服地做一旁做觀眾;二是在酒桌上有了拒酒的理由。她平常就一副瘦瘦的模樣,特別是看在男人眼裏,屬於我見猶憐的那種,因此很少會有人質疑她所說的話的真實性。

他們酒酣耳熱之際,十分熟稔地叫來了服務生,示意要招KTV公主或者小姐作陪。葉希見勢不妙,忙作痛苦狀拉着賀助理便要告辭。其餘人等玩興正濃,更何況有她們兩位女士在這邊,也放不開,客套了幾句便送她們出了門。

坐在計程車上的時候,葉希包內的手機鈴聲乍起,拉開包取出來一瞧,竟見屏幕上顯示著「方欣怡」三個字。她心情複雜地瞟了一眼,果斷地按掉。她都已經離開了,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牽扯,況且她得了那樣的病,接通了電話到底要說些什麼才好?隔了不過兩分鐘,手機又響了起來,又是方欣怡打來的,葉希皺了皺眉,猶豫片刻后還是按掉了。坐在旁邊的賀崢有些好奇,轉頭看了看葉希,撞到她稍顯煩躁的目光忙別過頭去看車窗外的風景。

手機第三次響起的時候,她終於忍無可忍按下了通話鍵:「喂,請問哪位?」

裝傻是最好的掩飾方法,想到方欣怡現在病著,她不太想讓她知曉自己不接電話的真實意圖。

「葉希,我死都不會把樊睿讓給你!」凄厲的聲音隔着話筒傳入葉希的鼓膜,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過了半晌,當她張嘴想要說什麼的時候,聽筒傳來的卻是「嘟嘟」的聲音。僅說了這麼一句,方欣怡便掛了電話,這讓葉希有些摸不著頭腦。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的病情真的惡化了?所以這就是她臨終前的詛咒?想到這裏,她甩了甩頭,試圖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如果她想霸著樊睿不放,又何必跑到這邊來工作?想想或許是方欣怡處於病中,頭腦有些混亂才打了這通電話過來,其實她也蠻可憐的。

二室一廳的公寓裝修得不錯,葉希與助理賀崢一人一個房間。用沈方佑的話來說,方便賀崢照料她。這是什麼混賬話,她又不是小孩子,事事都能自理,憑什麼要人照顧?現在想想,或許賀崢是他派來監督她,防止她中途溜掉或者是樊睿找上門來,真是用心良苦呀!

或許他做的是對的!因為凌晨四點多的時候,葉希接到了樊睿的電話,到了S市這邊,她改掉了睡覺關機的習慣,或許是心底里期待着某人的電話吧。

「葉希,我想見你!」壓抑的聲音隔着聽筒傳到她的耳邊,害得她心一陣狂跳,手指死死地攥住棉被,拚命地忍住將要決堤的眼淚。

她的唇靠着話筒,翕動了幾下卻緊緊地抿住,這個時候她該說些什麼?接到他的電話,她覺得有些彆扭,明明彼此都接受了現實,而現在卻在說任性的話,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今天你要跟我好就好,明天你跟我鬧,就誰也不理誰!

等了半天不見她回應,樊睿的聲音有些激動:「葉希,方欣怡騙了我們,她根本沒有病,她的病是裝的!真是個騙子!」

葉希尚來不及理解「騙子」這個字眼,又聽見他語速極快地說:「等天亮了我就開車去找你,你現在住哪?還是上次那個地址?」

「你說夢話呢?趁天還沒亮趕緊睡會兒,我可沒空陪你發神經!」雖然大腦在飛速運轉,葉希還是半開玩笑地回了一句。她怎麼會知道,電話那頭的樊睿幾乎一夜未眠,滿腦子都是方欣怡的欺騙以及對她的愧疚與思戀。

「好吧,你先睡,等下把地址發到我手機,我這就開車過去!」不給她反駁的機會,樊睿說完便迅速地結束了通話。他想見她,想得要發瘋!

一頭霧水的葉希握着手機怔忡了半天,這才回想起樊睿剛剛說的話。方欣怡騙了他們,她是個騙子,她的病是裝的。消化了好長時間,她始終是半信半疑,那日在她家大鬧一番,看她憔悴的樣子,並不像是裝出來的。不過,她得病的時間,是有些巧,在她與樊睿處得不溫不火的時候。但之前她明明跟過偉珈確認過,方欣怡的病的確是真的,他是這個世界上她最信賴的人,她不相信他會說謊。或許是樊睿與方欣怡處得不太融洽,像往常那樣鬧得不愉快,所以才打電話過來說這些任性的氣話……

被樊睿的一通電話折騰得再也睡不着覺,左思右想令她的腦袋發漲,現在她急需有個人來替她解惑。第一個想起的人是沈方佑,可是他一直反對她與樊睿在一起,所以不可能會告訴她事情的真相。想到的第二個人是過偉珈,但之前已經麻煩他一次,她不想再去打擾他,至少在他拋開與她的感情之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看着窗外天色漸亮,她終於忍不住撓著一頭亂髮撥通了過偉珈的手機。再這樣想下去,她怕自己會瘋掉!

「偉珈!」那邊很快便接通了電話,沒等他開口,葉希便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

顯然電話這頭的過偉珈尚處於半睡半醒狀態,口齒不清地叫了她的名字,頓了一下緊張地問:「出什麼事了?」

這些天他睡得不太踏實,是因為方欣怡得病的事情。這個時候葉希打電話過來問,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這件事,莫非是她知道了真相?

「能不能再幫我查一下,方欣怡得的到底是什麼病?」雖然覺得對他愧疚,但葉希還是迫切地想知道真實情況,她知道樊睿不是那種氣起來會亂說話的人。

過偉珈心中一驚,這才發覺手心裏全是汗,他實在不適合撒謊。搜腸刮肚地想出一系列說辭,結果還是支支吾吾地對她坦白:「葉希,對不起,之前我騙了你,我並沒有讓朋友去查她的病情。」

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話,葉希的大腦「嗡」的一聲炸了開來。此刻,她腦中一片空白,根本沒有聽到電話那頭過偉珈驚慌失措的解釋。小巧的手機由她手中滑落,她將頭縮於被中,抱緊了雙肩,沉溺於溫暖的黑暗之中。渾渾噩噩地躺了不知多久,聽見房外傳來賀崢輕微的腳步聲。這個時候,她一定是起來做早餐了。不知沈方佑到底給了她多少薪水,工作上她是精明能幹的助理;生活上,她是個超級賢惠體貼的保姆,廚藝更是沒得挑。這樣完美的人,讓人羨慕又嫉妒!

鬧鐘響了之後,葉希準時地起床。到了這邊,她盡量讓自己更專業一些,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絕不能耽誤工作。兩個人吃完早飯,很快就收拾好,才剛出門,就接到了樊睿的電話。

「我已經上高速了,快把你現在的地址發過來!」

葉希又驚又慌,向賀崢使了個眼色便一個人快步地向斜對面的公交站台走去。她邊走邊無奈地回答:「樊睿,你別鬧了成不成?有什麼能不能等我放假回去再說,你也用不着現在趕過來,還要工作呢!」

「如果真能等到你放假回來,那我就不用現在趕過去了。我早就明白了,工作就是你離開的借口。之前沒有挽留你,是我的自私,可現在方欣怡她根本沒病,我也沒必要背起這責任!」

葉希又氣又急,想到他現在正在開車,也不敢過於責怪他,只好用溫和的語氣回道:「好吧,我馬上就把公司的地址發到你手機,你小心開車,到了就給我打電話,我先掛了啊!」

樊睿就是這樣一個人,與她有很多相似之處,特別是天生的那股子倔勁,就算是衛星發射專用火箭也拉不回來。勸不了他,也只能由着他了。

坐公車的時候,葉希把地址發給了樊睿,他回了一條短訊,最後帶了個笑臉,這是他們之間慣有的短訊方式。對樊睿的到來她自然有些期待,可是心裏總覺得悶悶的,胸口喘不過氣來,因為過偉珈!

到了公司后,其中過偉珈曾打了兩通電話過來,葉希按掉了沒接。對於過偉珈的欺騙,她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不想聽他的聲音,不想再見他。他辜負了她對他的信任,讓她覺得連朋友都沒法做了。後來她才明白,之所以這樣憂慮不安,不僅僅是因為過偉珈的欺騙,而是某種預感。

分公司的辦公室設在S市市中心高級寫字樓第二十一層,坐北朝南,長年陽光充足。葉希魂不守舍地坐在辦公室的皮椅上左搖右轉,手裏緊緊地攥着手機。這個時候,她倒是希望聽到過偉珈沉穩的聲音,聽他唐僧般的嘮叨,這樣可以緩解她的緊張不安。這莫名的焦慮突然來襲,令她困惑不已。就算是樊睿要來,應該有的只會是喜悅,餘下的,她都不必考慮。因為心裏明白,這世上,樊睿只愛她一個人,無論結局如何,這就足夠了。這些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像是自我安慰,也許在愛情上,她算是徹底地戰勝了方欣怡。

一連幾天的陰霾在燦爛的朝陽照耀下悉數退卻,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玻璃射入室內,晃得人眼生疼。葉希半躺在皮椅上,迎著太陽閉上眼睛,眼前一片通紅,血的顏色。忽然就想起多年前那場讓樊睿入院住了好久的車禍,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揪心的痛意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就在此時,手機鈴聲大作,異樣的刺耳。

「葉希,現在在公司嗎?」

聽筒那頭傳來張子嫻焦急的聲音,她沒來得及回應便聽見沈方佑的聲音:「你別多事,我來跟她說!」

葉希心頭一緊,忙問:「什麼事?」

「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葉希,你慢慢聽好了,方欣怡她自殺了!」沈方佑的語氣倒不顯沉重,卻透著一絲冷意,稍帶了些輕鬆感。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異常複雜。

「自殺?」因為震驚,握著的手機差點兒滑落,有那麼幾秒,她腦中一片空白,耳邊似有什麼在嗡嗡作響。

「今早家政前去取落下的東西時發現的,她躺在浴缸中,割腕,早就斷氣了。」

葉希彷彿看見眼前大片大片的紅,蜿蜒流淌,最後形成大朵大朵的花。這樣的結局,不是她所要的,她曾經所設想的報復裏面,並沒有死亡。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對着手機話筒,她歇斯底里地吼了回去:「她死了關我什麼事?」

沈方佑早已預料到她有這樣的反應,他出奇地冷靜:「我只是想告訴這個事實,並沒有別的意思。她的死,只是她的選擇,跟任何人無關。反正你早晚都要知道,我們都不想瞞你,也瞞不了你。」

「是出於好心嗎?」手心裏的手機被握得發熱,葉希整個人癱坐在皮椅中,失去了思考能力:「這樣的事情,我寧願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她話未說完,手機「啪嗒」的一聲摔落於地,后蓋與電板由機身跌出,徹底失去了通話功能。

「你怎麼就這樣直白地說了?刺激到她怎麼辦?」站在一旁的張子嫻一把奪過沈方佑的電話,利索地撥了過去,誰知聽到的只是一成不變的甜美女音。

「怎麼辦?關機了?她不會有事兒吧?」她有些慌亂,焦急無助地看向身旁的沈方佑。

「你太小看現在的葉希了,她不會再像當年那樣脆弱了。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我已經把這事告訴偉珈,至於他會怎麼處理,我倒是有點好奇!」沈方佑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或許這件事對所有被攪入局中的人來說,是件不壞的事。只是方欣怡的選擇,太過極端了。不過這樣的結局,他以前也有猜到,因為方欣怡不算是個正常的人。

聽到過偉珈已經知悉了這件事,張子嫻莫名地鬆了口氣。在她的眼中,過偉珈就是「安心」的代名詞。她拉着沈方佑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肩頭,嘆著氣問:「那麼樊睿呢?」

「這時候大概從途中趕回來吧,說起來,他這輩子真算是毀在了方欣怡手中。無論是他的事業,還是他的愛情。」提起樊睿,沈方佑不無同情地嘆了口氣:「也許,是他上輩子欠她的吧?葉希也是!」

「是啊,你說這件事,會不會讓他身敗名裂?」想起方欣怡不依不饒的個性,張子嫻真是擔心,不知道遠在法國的方家人回來會怎麼樣?她真是不敢想像。

「這個嘛,還真不好說!」沈方佑搖了搖頭,對此不打算髮表意見。就算是身敗名裂,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當年為什麼要著了方欣怡的道。如果當年他能堅持住,或許現在與葉希會有完美的結局,可惜了……

葉希渾渾噩噩地在皮椅上坐了一上午,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原因,一早上無人進來打擾,連時常進進出出的賀助理也沒有現身。要消化方欣怡自殺這個消息,她用了約莫半天的時間。想起昨晚她打來的那通電話,對着她聲嘶力竭地吼著,好像真是個詛咒。通常看驚悚片的時候,這樣的詛咒很靈。的確,事實如此,整整一個早上,沒接到樊睿的電話,現在他或許已經趕回了,他肯定為自己的衝動而感到後悔不已。不過這些都是也許,可以確定的是,他與她以後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樊睿與葉希的愛情,終究是毀在了方欣怡的手中,她以生命做代價,牢牢地拴住了樊睿。不起眼的刀片,結束了她的極端而痛苦的一生。過偉珈趕到S市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接到了沈方佑的電話,他想了好久,本不願這個時候去找葉希,可又止不住擔心。他害怕她會受到巨大的打擊,害怕本性善良的她會因此而愧疚、自責。畢竟當年她那副憔悴的模樣,他不忍再看到。

半日後,他終於驅車趕往了她所在城市,在賀助理的引導下來到了葉希所在的公寓。葉希比他想像的要冷靜,坐在餐桌前吃晚飯,細嚼慢咽的模樣,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你怎麼來了?」聽見門聲,葉希扭頭望見了略顯疲憊的過偉珈,不由大吃一驚。

「過來看看你!」他笑着在她對面坐了,接過賀崢遞上來的碗筷。

葉希朝他翻翻白眼,無奈地嘆了口氣:「真不知該怎麼說你們,不要老拿我當孩子。」

「沒人拿你當孩子,只是關心你而已,連這你都不能接受嗎?」一路上專心致志地開車,過偉珈顯然是餓壞了,狠狠地扒了口飯,含糊不清地反駁。

「好吧,我接受,多謝各位了!」葉希拿起勺子盛了碗湯擺在他面前,綳了一整天的唇角終於帶了點弧度。

「葉希,方欣……」

「你先吃飯,吃完了我們再說!」葉希及時地截住了過偉珈的話,現在她不想提到有關方怡欣的任何事情。

托沈方佑的福,她一個人獃獃地想了一整天,總算讓思緒混亂的大腦恢復了平靜。沈方佑說得對,方欣怡的自殺只是她的選擇,沒有人逼她做選擇。她不該因她的死而感到心慌意亂,不該承受她給她的詛咒。至於樊睿,她已經徹底放棄了。他沒來,肯定是回去背負起這個巨大的責任了,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下午有收到沈方佑的短訊,說樊睿已平安回到家中,着手辦理方欣怡的喪事。看完消息,她終於鬆了口氣,只要他沒事就好,即使一輩子再也不能見面,只要他平安就好了。

過偉珈默默地吃完飯,拉着葉希在小區里閑逛,他覺得有必要帶她呼吸下新鮮空氣,聽賀崢說,她一整天都悶在辦公室里,連飯也不曾吃。好在下班時看她的表情算是平靜,說話交談也沒什麼異常。不過,他還是擔心。

小區的鵝卵石鋪就的小道,葉希走在前,過偉珈走在後。他將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望着她的後背發起了感慨:「葉希,你變了。」

「是變了,確切地說是長大了!」葉希轉過身,介面而答。夕陽籠罩下的她,周身泛起金黃的光暈,而她眯起的眼睛、彎彎的唇角,映入他的眼中格外清晰。

「不知不覺你就長大了,今天早上沈方佑還在擔心,匆忙給我打電話,讓我好好處理好你的問題。」看見她久違了的笑容,過偉珈內心也極是欣慰。他以為這件事會重重地打擊她,誰知,只是他的擔心罷了。

「是啊,總不能老讓你們擔心呀!再說了,經歷了這麼多事,也該成熟了。」說到這裏,她頓了頓,背着手面朝他真摯地說:「偉珈,謝謝你。如果沒有遇見你,現在的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呢!也許會像方欣怡一樣,選擇用極端的方式處理生活中的難題。」

心頭湧上陣陣感動,不在意小區內來往的人,他上前輕輕擁住她,在她耳邊低語:「那麼,如果你願意,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

「好!」她將頭靠在他的胸膛,用力地點頭。

「還是那句話,若干年後,你未嫁,我未娶,我們就在一起吧!」

「好!」她乾脆地回應,伸手攬上他的腰,緊緊的、很用力。

方欣怡的喪事操辦得並不隆重,並非樊睿不肯,而是方家來了人,要求一切從簡。方家只來了一個人,是方欣怡遠在法國的姐姐方茹。她比方欣怡大不過兩歲,看上去要遠比她年輕得多。文文靜靜的一位女子,笑起來溫婉可人,嫁給了同期一起前往法國留學的同學,聽說現在過得很幸福。

喪禮過後,樊睿等著暴風雨來襲,誰知方茹只是埋頭收拾著方欣怡生前的衣物用品,並沒有開口責怪。這反倒讓他覺得更加自責,他寧願方茹像方欣怡一樣對他又哭又鬧,可是這對親姐妹的性格卻是大相徑庭。

「姐,欣怡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沒能照顧好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資料與公章,遞到了方茹的面前。

纖細的手指將資料推了回去,方茹哀傷的面孔帶着善解人意的笑容:「不必了,公司除了那幾位老董事,方家的股份也只佔六分一。還是按以前那樣,我只拿該得的分成。這些年公司能發展成這樣,是你的功勞。」

「可是……」

「別可是了,跟我妹妹在一起的這麼些年,也算是辛苦你了。她的死,你並沒有太大的責任,不過是她自己的選擇。對她來講,也算是一種解脫吧!」方茹望着一臉愕然的樊睿,耐心地講起那些往事。

「我妹妹小的時候就爭強好勝,因為我是老大,所以處處讓着她,父母也都寵着她。起初並沒覺得什麼,直到上了小學,每次考試回來,她都要跟我比分數。其實爸媽也有發現,試卷上時常有修改的痕迹,念着她自尊心較強,也都沒有計較。就這樣發展到後來,她漸漸變得更為自私,我擁有的,她也要有,而我沒有的,她也要千方百計地得到。漂亮的衣服、鞋子甚至是別人的男朋友,她喜歡的,就一定要得到。」

說到這裏,她的修剪得圓潤的指甲緊緊地摳着手中正在整理的衣服的扣子,秀麗的面容蒙上一層陰霾:「她曾搶過我很多東西,父母的愛、朋友的關懷、還有我的初戀。起初爸媽以為她只是孩子氣的任性妄為,也都沒有在意。等到事態嚴重時,他們才從心理醫生的口中得知,我妹妹有心理疾病。因為她的任性沒能得到及時的開導,後來我忍無可忍,便申請到外地讀大學,甚至是選擇出國。我爸爸去世的時候,我也只回來三天,即便如此,她還是怕我回來跟她分家產。我怕她那嫉妒的目光,以後盡量就不再回國,決定一輩子不再見她。最後,我媽媽也忍受不到她的壞脾氣,便飛去法國與我同住。誰知我的願望竟真的實現了,果真是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開始哽咽,表情卻更加的柔和。她抬頭望着默默聆聽的樊睿,語氣裏帶着感激與憐憫:「這些年陪她一起走過,你一定很辛苦吧?她那樣的人,一直是那樣的極端。當年她做的一切,我母親都是知道的,可你們要在一起的時候,她並沒有拆穿。請你原諒一位做母親的私心吧,她說她無法陪着這樣的女兒到老,只有把她託付給別人,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被託付的人未來該會有多麼的痛苦……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那時我是心甘情願跟她在一起的!」他握住她顫抖而微涼的手,心中唏噓不已。他與方欣怡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孽緣呢?現在想來,他也有錯,他沒有像葉希一樣,自始至終堅守着自己的愛情。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方茹看着眼前外表高大而內心卻透著些許脆弱的樊睿,反手緊緊握住他的手:「這事就這麼過去吧,你不必背負愧疚,也不必為公司的事太過操勞。這麼些年了,也該為自己想想了,以後會有什麼打算?」

「打算嗎?」樊睿的眼神變得迷茫起來,未來要怎麼辦?他沒有想過。想要回頭,卻是再也不能了。他與葉希之間,恐怕是再也不可能了。方欣怡的死,成為他們愛情的不可承受之重,他不能帶着葉希奔赴沒有光明的未來……

人死歸塵,很快一切便恢復到了原來的平靜。因為方茹的寬宏大量,再加上之前早有傳出方欣怡得病的消息,最終傳向外界的只是她因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而自殺。樊睿並未像張子嫻擔心的那樣身敗名裂,他兢兢業業地經營著陽光集團,成為了各大商業傳媒所描繪的鑽石王老五。年青、英俊、多金,多少少女為他的才貌與金錢所傾倒,往日那些負面傳聞,都不過成了縹緲無根的謠言。

不知道是誰說過,愛情不一定要有結果。那些愛過的日子,豐富了彼此的生活,教會了彼此許多。愛情不一定要留下痕迹,因為彼此心底那股微澀的甜蜜將是一輩子的回憶。如果真正愛過,即使無法相見,也會在遠方對心底里的那個人說:「謝謝你,曾經愛過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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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歸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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