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約翰爵士號

清同治四年，(公曆1865年）六月的一天下午，大英帝國東方之星公司屬下「約翰爵士」號貨輪經過數十天的海上航行，途徑錫蘭，馬六甲等港口，終於到達了這趟航行的終點——大清國南方最大的通商港口廣州。．

「約翰爵士」號船長菲利浦·麥葛是一個滿臉紅鬍子的大個子。如每一次靠岸一樣，麥葛船長此時換上了一套整潔的制服正倒背着手，站在前甲板上，注視着寬闊的珠江江面。他的身邊站着「東方之星」的少東主凱森·威廉斯和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男的二十來歲的年紀，清瘦但十分英俊。他叫卓文傑，是「東方之星」在中國的合作夥伴泰興商行的少東。女的只有十六、七歲，圓臉，眼睛很大。她是十三行中著名的怡和商行人稱「浩官」的伍秉鑒的孫女，叫伍慧娟。已經去世的伍秉鑒是十三行中的龍頭老大，據說曾經富可敵國。不少西方報紙都曾經將他評為十九世紀世界富豪榜的前列人物。伍慧娟的父親伍兆和是伍秉鑒的第三個兒子，現居倫敦、在著名的維多利亞區開了一家中國古董店。她和卓文傑是小時的玩伴，也是未婚夫妻。

「約翰爵士」號的領水員是自帶的，一個印度裔的小夥子。如這條船上的其它水手一樣，對於珠江的水道，他已經達到了閉上眼睛也能走得轉的地步了。舵手在他的指引下，很順利地把這艘12oo噸的貨船緩緩駛進了黃埔鎮附近的泊位。黃埔鎮是廣州城外圍的一個小鎮，也是各國商船停泊在廣州的港口，中外商船大都在這裏裝卸貨物。

夕陽中，慧娟眯着眼睛看着岸上高聳的寶塔和泛著萬片鱗光的珠江。珠江江面很寬，但是並沒有象泰吾士河那麼寧靜，兩岸更是顯得有些凌亂，一排排低矮的房子後面，遠遠地可以看到青土色的城牆……慧娟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中國了。上次她隨父親回來還是差不多五六年前的事。當時她還是一個未諳世事的小女孩，正因為如此，一別數年以後，眼前的一切才會使慧娟感到如此新鮮，同時也感到親切。

在泊位附近已有一艘華麗小船恭候着了。那是卓家來接卓文傑的。

凱森看到這艘小船便笑着對文傑說：「看來卓老太爺是着急見孫子和未來孫媳婦了。」

「是呀，這次離家太久，有大半年了。」文傑微笑着。

慧娟雖然也是生長在廣州，可是十來歲便隨父去了英國，這幾年都生活在倫敦，所以對目前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鮮。她父親伍兆和從小就對父親經營鴉片生意十分抗拒，後來遠赴英國經營古董店也是由於這個原因。但伍家畢竟是廣州十三行中的龍頭，為迎接這位九小姐回國，也派出了一艘比卓家更華麗的中型船前來。而且一路上還燃放鞭炮，引得珠江上大小船隻上的人紛紛注目。

「慧娟，你家的船來了。」文傑深知伍家的做派，便指著還在很遠的船對慧娟說。

「他們為什麼放鞭炮？」慧娟眨眨眼睛。

「歡迎你這位大小姐啊！」文傑哈哈笑了起來。

菲利浦船長低聲對凱森說：「沒想到這位瑪格莉特小姐家裏這麼有錢。」

凱森一笑，也低聲說：「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她祖父可是世界上排得上號的富翁。錢多得嚇死你！」

菲利浦船長搖搖頭，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約翰爵士號」剛在泊位停穩，伍家的船已經靠了過來。菲利浦船長揮揮手示意水手放下舷梯。

慧娟大方地走到了船長跟前：「麥葛先生，謝謝你一路上的照顧。」

「瑪格莉特小姐，你搭乘『約翰爵士號『是我們全船上下的榮幸。」菲利浦船長躬躬身，伸手握住慧娟遞過來的小手，用滿是紅鬍子的嘴輕吻了一下。「你和文傑是我見過的最紳士淑女的中國人。希望有機會再為你效勞。」

「船長客氣了。其實我們都沒什麼特別的，普通中國人而已。」慧娟微笑着。然後，她轉向凱森。「凱森，也謝謝你，讓我免費搭船。」

「瑪格莉特，你跟我客氣什麼？！」凱森笑着，也吻了一下慧娟的手。「請向伍老先生轉達家父和我的問候，改天我再登門拜訪。」

「那我就恭候了。」慧娟一笑，回頭望着文傑。「文傑，我先走了。」

文傑點點頭，「也代我問候伍老爺和家裏上下同人。我明天會親自登門問候的。」

「那我明天等你。」慧娟說完，轉身在文傑的陪伴下走下了舷梯……

慧娟離開以後，文傑也和凱森與菲利浦船長告別，登上自家的小船離去。

卓家的小船滑過寬闊的河面，向西經過海珠石、沙面島、白鵝潭，再向北，最後轉進了荔枝灣附近的一條小河。卓家大院當中的主建築是一座中西建築合壁的三層樓房，就位於這條小河畔。精緻的石砌碼頭停靠着幾艘船艇，文傑搭乘的船停在碼頭以後，碼頭前的鐵門便打開了，管家卓福滿臉笑容迎了上來：「三少爺，你回來了，一路辛苦。」

「福叔，你好。讓人把幾箱東西都卸下來吧！祖父祖母大人安好？」

「老太爺、太奶奶都很好。太奶奶今早一起來就問你回來了沒有呢！」

「我這就給兩位老人家請安去。」

泰興行是文傑的祖父卓老太爺創建的。卓老太爺出身寒微，母親是給一個買辦當下人的。買辦沒有兒子，便認了卓老太爺做乾兒子。卓老太爺從小便跟着契爺出入於十三行。十來年下來，也學得了一身與洋人打交道的本領，同時也練就了一口半咸半淡的英文。泰興行是他三十多歲時建立的。比起怡和、廣利、同孚等大行，泰興行的規模並不大。但經曆數十年，兩代人的苦心經營，現在泰興行在眾多洋行也算是排得上座位了。目前，泰興行由卓老爺打理，文傑的大哥文皓和三弟文瑞負責剛在上海和寧波開張不久的分行。文傑則在廣州總行給父親當助手。

在三個兒子中，文傑是被父親最為看重的。因為他具備了心狠手辣、鋒芒不露這兩項經商最重要的個性。卓老爺不止一次地與老太爺商量過，一致認為泰興行的大班位置一定是由文傑擔當。

當時，上海的經濟地位迅冒起，大有取代廣州作為中國對外通商第一口岸的勢頭。廣州的各大洋行都希望能建立自己的貿易船隊。文傑這次英倫之行，就是作為泰興行的代表與英國東方之星公司洽談有關合作建立船務公司一事。

文傑在向祖父母、母親請安以後，便立刻到了泰興行，向父親彙報與東方之星公司談判達成初步合作意向的事情。

卓老爺靜靜地聽完了兒子的彙報，吃了一口菜，沉思了一下，才說話：「這事你辦得很好。但有一點你必須注意。此事未成以前，對誰也別說了，包括慧娟他們家，明白嗎？」

文傑點點頭：「這個您放心，連慧娟現在也不知道這事。」

「這就好，這就好！」卓老爺捻著下巴的鬍子，滿意地微笑着，：「不過，明天一早你還是得到伍家去一趟，帶上禮物。你都二十一歲了，也該把慧娟娶過來了。找時間我和你媽也要到伍家去一趟，跟伍老爺談談這事。你這次到倫敦與慧娟她爸談過吧？」

「談過，他老人家也看過您的信。」文傑有些無奈。「不過，慧娟好象不大願意。他爸也不想勉強她。」

「這是什麼話？」卓老爺皺了皺眉。這婚事早定下來了，哪裏輪到她一個小丫頭說不願意呀？」

「爸，慧娟是在國外長大的，很多事情並不象這裏的女孩子那樣。我看這事還給慢慢來。」

卓老爺搖搖頭：「這個兆和兄也真是，當初就不應該把慧娟帶當英國去。以後你把慧娟娶了過來，還不知會有甚麼事呢。不過，話說回來。禮節上的事，我們還是做足的好。怡和行現在雖然比不上老浩官秉鑒公在的時候，但還是頗有影響力的。你們成了親，我們泰興行和怡和行就正式結成了聯姻親家，我們的實力也會得到很大的加強。所以，有時間我還給和慧娟談一談。」

文傑點了點頭：「爸，還有一件事。這次我帶去了幾大箱譚和堂的葯到倫敦，原來只是想試一下那邊對中藥的反應。沒想到有意外收穫。」

「噢？洋人會對中藥有興趣？」

「是這樣的。東方之星的大班老麥克有一個表親，據說還是英國皇室的什麼宗親，叫愛德華爵士。他的夫人犯胃病已有很多年了。在歐羅巴是遍請名醫也治不好。有一次聚會，凱森就讓我帶上譚和堂的中藥丸子去給那位爵士夫人試試。沒想到一試就靈。現在倫敦那幫貴夫人們簡直把譚和堂的要當成了神葯。我們也小賺了一筆。可惜這次帶去的葯太少了。」

「這倒有趣！」卓老爺哈哈笑着。「本來嘛，我早就說過，洋醫是治標不治本，我們的中醫才是根本之道。」

「爸，我在想我們何不入股譚和堂，或者把它買下來。我估計這中藥的生意一旦做起來，歐羅巴那邊要貨量會很大。做好了這就是一個大生意，同時也為我們與東方公司和作辦船務公司打好一個基礎啊！何況愛德華爵士還想與我們合作，在倫敦開一家譚和堂分號，專門做那些貴夫人們的生意呢！」

卓老爺皺了皺眉頭。「用得着那麼麻煩嗎？要多少貨向他們買就行了嘛！」

「爸，您不知道。譚老爺根本不願和我們做生意呀！聽說，他的大哥和三弟吸鴉片上了癮，把老祖宗留下的這點家業差不多全抽光了。譚照老爺子因此對我們做洋行的人另眼相看。這趟我帶到英國的葯，也是通過佛山一個做山貨的朋友才買到的。所以，我想乾脆入股譚和堂、或者把它買下來。」

卓老爺輕輕搖搖頭：「譚照不會同意入股，更不會同意賣招牌的。譚和堂自前朝洪武年間創建，數百年的金字招牌家族生意，他怎麼會讓外姓人入股呢？更別說賣了。」

文傑淡淡一笑：「事在人為，再說這事也許由不得他！反正只要爸爸您一點頭，其它的事我去辦。」

「既然你有把握，那我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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