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樓喻面色蒼白盯着自己的腳,準確來說,是腳下踩着的人。

一股寒氣順着脊柱躥溜而上,他顫了顫腳趾頭。

如果沒搞錯的話,他腳下這個單薄瘦弱、滿身狼狽的少年,就是日後將自己五馬分屍的天下霸主。

樓喻在現代是個富二代,平生胸無大志,只想做個鹹魚混吃等死,二十多年來,做過最驚天動地的事,就是路遇搶劫見義勇為,結果被搶劫犯一刀捅死。

估計是上天垂憐,不忍心他這麼正直善良的人枉死,讓他藉著這具身體再活一次。

可結合這具身體的記憶以及死之前剛看完的那本爭霸小說,樓喻不得不接受一個悲慘的事實——

他穿成了一個惡毒炮灰!

在書中,這個炮灰是前期磨礪男主的工具人,沒有任何苦衷,就是為虐而虐,所以最後死狀極慘。

屋子裏燃了炭盆,本該溫暖如春,樓喻卻如墜冰窟,渾身寒涼。

他死死盯着腳下的少年,唇瓣緊抿,整個人都冒着寒氣,驚得屋子裏的人全都不敢出聲。

樓喻正陰暗思忖要不要先下手為強,原本閉眼的少年驟然睜開雙目,目光凜冽而冰寒。

陰暗心思不過轉瞬,樓喻是見義勇為死的,當然不會真的趁男主還小就先滅了他。

他右腳搭在少年胸口,稍稍用力,坐在床沿上倨傲道:「腳冷,給我焐焐。」

穿過來之前,原身因為起床氣一腳踹翻床邊侍立的少年男主霍延,正打算拳打腳踢,樓喻就穿過來了。

他不愛欺負人,但又不能突然變得善良,只好換個方式。

可對霍延來說,這句話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少年人出身貴胄,焐腳奴這個身份完全是在踐踏尊嚴。

他心中鬱憤滔天,加上身有暗疾,幾日不曾妥善進食,一氣之下,竟暈厥過去。

樓喻心虛不已,當着一屋子的僕從只能繃住臉,不屑嗤道:「沒出息的東西!」

一個細眉長眼的少年,見狀不禁上前,諂笑着問:「殿下,奴讓人拖下去,免得污了您的眼。」

樓喻抬眸看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你在教我做事?」

這個面色諂媚的少年叫馮二筆,是管家的親兒子,從小就跟着原身,在原身面前很是得臉。

此人對原身一定極為了解,樓喻剛剛穿來,連原身的記憶還沒來得及細細消化,只能選擇謹慎行事。

喜怒無常是他的保護色。

馮二筆果然連表情都沒變,眼睛笑成一條縫,不再提地上暈厥的霍延,轉而道:「奴逾越,請殿下責罰。不過王爺王妃還等著您請安,等請安后,奴再去領罰。」

「不必了。」

樓喻漫不經心應了一聲,目光狀似不經意地在屋內眾人臉上巡過,接着點了一人:「三墨,你將人帶下去。」

站在角落裏的小少年愣了一下,喚上另外兩個長隨,扶起霍延。

離開屋子前,聽到一聲囑咐:「找大夫給他瞧瞧,可別死了。」

幾人出去后,馮二筆不動聲色瞅著樓喻。

樓喻正散漫地靠在床上,任由婢女替他套上潔白的足衣,心情看上去不好不壞。

馮二筆大著膽子問:「殿下為何要憐惜那賤奴?」

樓喻起身,張開雙臂,讓婢女替他穿衣,露出惡劣的笑:「才玩這麼些時日,哪夠?」

自以為明白他的深意,馮二筆笑着附和:「殿下真是目光長遠。」

樓喻嘴角微抽,這個馮二筆跟他弟弟馮三墨簡直不像同一個娘胎里出來的。

他強忍着被一群侍女碰觸的不自在,洗漱打理完畢,蹬著一雙皮靴就出了門。

廊下寒風呼嘯而過,樓喻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真他娘的冷。

一件大氅落在肩上,他轉眼瞧去,只看見侍女低眉順眼的模樣。

「謝謝」兩個字被堵在喉嚨里,他默念好幾遍「我是王府世子」,這才忍住。

靠着腦子的記憶,他出了院子左拐,往主院方向走去,馮二筆緊跟其後。

王府有規制,佔地不小,從東院走去主院需要不少時間,樓喻趁著這個機會,儘快消化原身留下的記憶。

抵達主院時,他心裏已經有底了。

王孫貴族規矩森嚴,父母兒女之間往往都客氣得像個外人,原身跟父母待在一起的時間遠遠比不上長隨和侍女。

而且原身在父母面前常扮乖討巧,與在外人面前的跋扈截然不同。

總而言之,原身的父母對他並不真的了解。

他揚起一張笑臉,對門口守着的婦人乖巧道:「斂芳姑姑,我來給父王母妃請安。」

他才十三歲,生得玉雪可愛,唇紅齒白,扮起乖巧絲毫不見違和,反而更加討人歡心。

斂芳姑姑笑眯眯道:「殿下進去吧,王妃剛練完劍。」

樓喻:「……」

沒錯,原身的王妃娘喜歡舞刀弄槍,彪悍得很,可能因為這個,王府里連個通房都沒有,更別提侍妾。

他定定神,抬腳踏入正房。

屋子裏點了熏香,清新淡雅,嗅之神清氣爽。

目光所及處,一男一女正分坐兩邊,男的肅正端雅,女的英姿颯爽,兩人都默默瞅着他,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樓喻卻心中大驚,差點脫口而出「爸媽」兩個字!

實在是面前的王爺王妃跟他現代的爸媽長得一模一樣啊!

他現代的老媽是個女強人,在公司說一不二,氣場強勢;老爸是個大學教授,文人氣質與眼前的王爺簡直不謀而合。

剛才消化記憶的時候,他的確「看到」王爺王妃的長相,但他以為是自己的記憶與原身的記憶發生混亂,便沒敢相信。

孤身穿入異世,樓喻不是不惶恐的,乍一見到與爸媽長得一模一樣的兩人,親切感油然而生,陡然紅了眼眶。

不過他能分辨出這兩人不是他爸媽穿來的。

慶王和慶王妃見自家兒子獃獃望着他們,眼睛還紅紅的,不由對視一眼,心裏有些擔憂。

王妃先沒忍住,直接拉着樓喻的手起來,發現他雙手冰涼,忙讓人給他塞了手爐,小聲嘀咕:「這麼冷的天,沒必要天天請安。」

說着,偷偷瞪了一眼慶王。

慶王摸摸鬍鬚,他也不想啊,可他們是皇室宗親,還是不受待見的藩王,一舉一動都得謹慎,否則被人蔘一本「世子不孝」,恰恰遂了皇帝的意,直接奪了他寶貝兒子的世子之位,進一步以「教子不嚴」等莫須有的罪名把他這個藩王給削了,那可就糟了。

或許皇帝不會這麼做,但架不住慶王怕啊。

兩人的眉眼官司,全都落在樓喻眼裏,他心思敏捷,再結合書中的時代背景,差不多猜出幾分。

因為臉長得一樣,性情也差不多,樓喻難免對兩人生了幾分親切感,剛穿來的排斥減輕幾分,安安靜靜陪兩人吃完早飯,回到東院。

馮三墨適時來稟:「殿下,大夫已經看過了,說他傷病纏身、脾胃虛弱,需要好好養傷,規律飲食。」

一旁的馮二筆看一眼馮三墨,不禁腹誹:他這個傻弟弟太過實誠。

馮三墨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我什麼也看不見的模樣。

樓喻瞧得有趣,不禁問馮三墨:「葯煎了嗎?」

馮三墨:「尚未,特來請示殿下。」

「二筆,你怎麼看?」樓喻轉而問馮二筆。

馮二筆笑嘻嘻道:「當然是聽殿下的安排。」

幸好三墨還不算真傻,知道要請示殿下,沒有擅自做主。

樓喻道:「我想到一個新的折磨人的法子,三墨,那賤奴這幾日交給你,你可得替我養好了,到時候折騰到半途又暈過去,我唯你是問。」

「是。」馮三墨恭敬應下。

「讓阿紙和阿硯也去幫忙。」樓喻吩咐道。

阿紙和阿硯也是他的長隨,但不是管家的兒子,向來比不上馮二筆和馮三墨得用,連名字都沒正經起。

樓喻不喜歡身邊跟太多人,有一個能使喚的就夠了,正好趁機都打發走。

還有滿屋子的侍女,他同樣得想辦法。

據他所知,單他一個人就配了四名長隨、四名貼身婢女、四名粗使雜役。王爺和王妃院子裏的人數更加誇張。

他大致算了一下,整個慶王府,光僕役就有一百來號人,這些人加起來,一天下來不知要消耗多少糧食,更遑論藩王必備的府兵。

慶王府共有府兵三千,是藩王府兵規制中最低的,最高的可以達到一萬人。

饒是如此,整個慶王府每天的開銷都是一筆龐大的數字,關鍵是這些人全都不事生產,只靠封地的賦稅過日子。

慘的還是老百姓。

慶王府里的主子只有三個人,卻有僕役過百,在樓喻看來簡直就是浪費人力物力財力。

要不是知道慶王府的結局,要不是清楚自己的下場,以他憊懶的性子,是不願意去管這些事的。

但亂世將臨,即便沒有男主霍延今後的仇恨,憑慶王府如今的實力,也只有被人鯨吞蠶食這一個結果。

樓喻不想死,也不想任人擺佈。

他皺着眉想心思,馮二筆作為他身邊第一狗腿,條件反射道:「殿下有心事?」

樓喻抬眸打量他,見他面白頰寬,體型略胖,不由問:「你一餐吃幾碗?」

馮二筆愣了一下,難道殿下嫌他肥了?

顫悠悠地豎起三根手指。

樓喻:「……」

真不愧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當然,馮二筆是樓喻身邊的紅人,自然有吃飽飯的福利,像其他下等雜役,吃不飽飯的大有人在。

樓喻接着問:「府中每日耗費多少糧食?」

馮二筆撓撓頭,「這個奴不曉得,得問奴的阿爹。殿下怎麼想起問這個?」

樓喻瞥他一眼。

「別廢話,去叫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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