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魑魅
西方的天空隨着太陽的徐徐落下，形成了雲層分明的橘色和暗紫色，真正的日落開始降臨。
在京都北面的高坡上，颳起一陣疾風，待枝杈帶着被吹得殘缺的樹葉恢復原位時，原本空無一人的坡上赫然佇立着四個人影。
「呵，魑魅那傢伙手腳挺麻溜的嘛~」
個頭最大的那位交叉起雙臂，語畢鼻子裏還順帶噴出一股熱氣。
在他旁邊，有着一頭異常美麗長發的女子正費力地將粘在發間的樹葉一偏偏拎掉。在抬頭看到籠罩在異常暗雲下的京都時，女子因為髮型被毀的鬱悶心情這才轉好。
她興奮地朝最右側的紅衣女子問道：「等我們統治了人類的世界，真的隨便我們幹什麼吧？！」
紅衣的女子有着秀麗的側顏，此刻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前方，從她的瞳孔中倒映着城池中央皇城的隱約輪廓。
「請便。」
這個看似禮貌實則冷漠的言語讓長發女子的眉頭再度不悅地皺起。
「結髮！角！「敏銳的感知到氣氛的異常，老者適時發聲。
「就算有魑魅鋪路為我們瓦解掉人類的秩序，我們也不可掉以輕心！接下來我們還需依仗言卿大人的力量，只有攻下皇城，我們才有資格去為所欲為！但在此之前，我們之間不得生事發難！」
岆的發話讓結髮即便還有不滿也只能暫時忍耐。她憤憤地抽出一根發簪，用簪尾像梳齒的部分整理著因為怒氣而開始張揚的頭髮，握著簪尖的手則綳着緊緊的。
「遲則生變，走吧。」
言卿的眼睛從始至終都一直緊緊盯着皇城的方向，並沒有因為結髮的怨怒分去半瞥。她直直地飄下高坡，也不在意岆他們有沒有緊隨其後，彷彿就算他們此時打退堂鼓，她也不會因此停下腳步。
當世安看到地上有人合衣而卧、毫無顧忌的在馬路邊上呼呼大睡時，就說明他已經進入貧下區的地界了。
這裏多住着出身低微或者窮困潦倒的百姓。他們的房子低矮破舊，從南邊就可以望到最北面稍稍高了一點的兩層建築。除了四周最外圍的街道稍顯寬整外，中央錯落擁擠的房屋紛紛佔用着初始的道路建基，相互間碰著對方的屋檐，即便下雨，走在被壓榨的道路道上，也不用擔心會被淋濕。
一個頭頂兩邊扎著雙包頭、耳邊垂著兩束髮辮的粉衣小姑娘站在被柵欄圍了半圈的井邊。貧下區沒有學堂，這裏的孩子不是在去做跑腿的路上，就是在跑腿完偷懶閑逛的歸途，他們比一般的孩子更理解生活的不易，也無需大人特別看管。
所以在她不遠處街廊上面容憔悴地洗著兩大桶衣服的洗衣婦，除了擔憂明天的吃食，並沒有對這個小姑娘的行為有過多在意。
稍稍使勁，手中的羊皮水袋塞子被拔開，粉衣女孩的上半身倒影在井下的水面上，陰影之下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濕漉漉的衣服攜帶着皂水突然揮過來，女孩護著羊皮水袋連忙閃避，朝洗衣婦轉過來的臉上露出了不屬於人類的細長瞳孔。
她看到剛剛的洗衣婦閉眼昏睡着，手臂卻被一個仙童操縱者朝她揮舞過來。
女孩四下確認了下，立刻又注意到左側走來一個閉着眼睛的十歲男孩，試圖將她抱住，而男孩的身後貼著另一位服飾相同的仙童。
「呵嘿~」女孩不怒反笑，笑聲怪異。
鏡花上，小女孩憑藉着身體的瘦小，小跳幾步便輕易躲開了仙童們的包圍。
「就在前面！他們牽制不了多久！」
澤漆沖在前面，腳步踉蹌。炫鵺示意俞世安跟緊澤漆，自己則一個縱身上了房頂。從高處掃到右前方屋角的缺口處有仙氣釋放的痕迹，立刻毫不遲疑地躍了過去。
粉衣女孩不想糾纏，她跳上柵欄，正準備翻越過去，那邊的地面突然拱起一堵比柵欄還高的泥牆，一時擋住了她的去路。就這下遲疑，踩在柵欄上的右腳被洗衣婦拽下，女孩一屁股摔回地面。
揉了揉摔痛的臀部，女孩的臉上總算有了生氣的表情，她咬牙切齒地尋找第三個阻礙者，卻在看到對方時扭頭就跑，一併推開撲過來的男孩和洗衣婦。
「你們讓附近這一帶的人都睡着，我來阻止就好。」一針見血地看出仙童們不善於使用借用凡軀的法術，炫鵺乾脆讓他們把能做的做好。
這一路幫他們尋找井的兩名仙童也已經對炫鵺面熟得很，知道是澤漆大人信任之人，便立馬丟下洗衣婦和男孩，集中法力將嗜睡症擴散開來。
附身操縱女孩的魑魅暗叫着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股力量和幫助他們這些妖怪的神獸朱雀很像，這也是他與之對視后毫不猶豫地選擇避開衝突的原因。
畢竟，他的任務只要像八山城那樣用瘴氣蔓延疫情，瓦解人類的反抗能力。井嘛，再找就是了，但是前提他得順利逃脫。但現下逃跑的出路不是被泥牆、毒蔓阻擋就是寒冰、火羽封住。沒了先前戲耍仙童的那份閒情逸緻，魑魅逃跑得很是難看。掛在羊皮水袋上的鈴鐺隨着奔跑一上一下顛簸著，發出叮鈴的脆響。
「哪裏逃！」世安和澤漆也趕到，堵在一處。
仙童們讓這片區域的凡人睡着后也加入圍剿妖怪的行列中。
包圍圈越縮越小，正當炫鵺考慮著是否要留它一口氣時，眼角右側忽然壓過來一個人影，讓她不得不往左邊閃避。
只見一名老叟在她原來的位置抱了個空。
「怎麼還有人？「炫鵺吃驚道。不僅是看清對方只是個普通人，更因為這樣一個場面他居然還敢衝上來。
兩名仙童急忙搖頭表示不知，隨即發現澤漆大人他們周圍也出現了許多人影，連忙上前護衛。
「炫鵺，他們可能是附近已經被井水控制的百姓！」俞世安注意到那些百姓里有些人衣冠楚楚，並不都是貧下區的人。
炫鵺揚起手臂，自右向左揮動羽扇，在身前劃出一個綠色的曲線。地底瘋狂長出藤蔓，攔住意欲撲上來的百姓。
叮鈴叮鈴——又是鈴鐺響。
那些被控制的百姓頓時往前掙脫得厲害，讓炫鵺不得不自下而上再次揮動羽扇。伴隨着金黃的光暈，地面又隆起泥漿迅速爬上被控制的人們的雙腳，讓他們的腳裸深深地陷進黃泥中。
——是那個妖怪在搗鬼！
等到炫鵺終於抽出空隙準備再去找那個被妖怪附身的女孩時，卻估疑地發現那個女孩還在原地。
反常的舉動讓炫鵺眉頭壓低、眯起眼睛。
鈴鐺在炫鵺阻攔其逃跑時就開始響動，但當時大意，以為它只是裝飾。但現在想起來，那時對方就已經在用鈴聲召喚傀儡，意欲拖住他們，趁他們被傀儡牽制的時候伺機逃跑。
然而此時對方卻仍在原地，像是就等着他們回過神來似的，女孩眼皮一翻，身子一歪癱軟下去。
「！！！」這種無法預測事態發展的不安讓腦中警鈴大作。
叮鈴——
詭魅的鈴聲再次響起，從女孩手中消失的羊皮水袋赫然出現在被藤蔓束縛的老叟身上，老叟抬起眼皮朝炫鵺邪魅一笑，驚得炫鵺連忙退開兩步，正準備應對時，老叟又頭一垂暈了過去。
叮鈴——
鈴聲又在身後響起，炫鵺轉過身看到被附身的商販露出和老叟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下一秒頭一歪、不省人事。
叮鈴——叮鈴——
惱人的鈴鐺聲讓炫鵺頭疼的厲害。
煩死了...管不了那麼多了...一了百了吧...
「炫鵺別！」
猛然一個聲音穿透耳邊的鈴鐺聲，緩緩舉起的羽扇閃爍的紅光頓時停住。
是俞世安的聲音...
炫鵺一個冷機靈，她剛剛想做什麼！？無差別燒光這些人嗎？！殺人會產生業障，且不論家神的身份，若真的一下子殺死這麼多人，所產生的因果會在她身上反噬得更加厲害。
炫鵺倒吸一口氣，這個妖怪，着實比她想像中的難對付得多！
眼見自己的好事被打斷，現下被魑魅附身的女子將頭轉向俞世安，後者被她盯得脊背發涼。
見她再次頭一低沒了知覺，俞世安緊懸的心才放下。
「好險好險，那眼神真是驚悚。」再次切換成觀察形勢的盯梢者，俞世安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努力思索著還能怎麼幫助炫鵺。
對了！他們如今已經找到了往井水裏摻瘴氣的始作俑者，京都的土地公應該不用再傾盡法力維持查看整個京都上下了，那麼是否可以用仙術搶過那個羊皮水袋模樣的妖怪寶具？
俞世安轉向澤漆，正準備開口，忽然有人從另一邊拽住他的手。緊接着一股異樣的冰涼席捲全身，腦袋逐漸無法思考。意識消失前他看到澤漆轉過來的臉變得分外驚恐......
當看到羊皮水袋出現在俞世安的手中時，炫鵺腳下的地面突然晃動的厲害，讓她無法站穩。
她的眼前閃過被拽入扇中前，在一片白光中逐漸模糊的俞君行，他的臉上帶着分外落寞的表情......
當俞世安朝她猙獰一笑時，她的耳邊再度響起那詩詞的最末一句——只望家宅順世安...
那股對自己無能的憤怒，在胸口劇烈燃燒起來！
察覺不妙的澤漆急忙掉頭，手掌對向明明就在幾步開外，卻像在深淵中遠去的炫鵺。
「快阻止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