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千年後的陽光

外形酷似黃金麵包圈的康復中心第四次從行星的陰影中飛出，來自兩億公裏外的恆星光輝透過落地觀景窗，溫暖和熙，彷彿一千年前他踏上深空探索星艦『四葉草』號的那個中午。

窗后是環繞康復中心一周的長廊，暖色調的柚木地板上，銀灰色金屬人形投下了長而消瘦的身影。

——但這一切終究是不同的了，被喚醒的古老靈魂如是想着，至少，記憶中的陽光並不會如眼前這般......絢爛多彩。

「『昆角一』與母星系的環境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七十四，在母星系完成靈能化，升華為靈能海中的永恆道標之後，它與其餘十一個星系共同構成了人類在物質宇宙銀河系中的主要活動場所。」

「母星系……指的是太陽系嗎？」

「是的，尊敬的探索者。在你們離開一百年之後，人類用一百三十年時間完成了對靈能的接觸、理解與應用，由此推動的理論與技術進步直接引發了持續至今的理論與技術變革。」

低頭注視着自己泛著金屬光澤的掌心，金屬人形的臉上浮起一縷苦笑，「於是，我們這些老傢伙全都做了無用功？」

「並非如此，」從蘇冀醒來就一直陪伴他至今的高等心智構造『長洛』立刻用它的柔和女聲答到：「靈能萬能，但並非全能，如果沒有先行探索者們的付出，人類也不可能在那之後的三百年中踏遍三分之二個銀河系。」

每一位消失在茫茫星空中的探索者都成為了指引人類前行道路的蒼藍星辰，這種基於靈能感應機制的指引令人類得以無視群星間的遙遠距離，以靈能承載思想，跨越成千上萬光年直抵彼端。

靈能，這是蘇冀離開地球時理應還只存在於幻想與文字中的奇妙之物。但自他蘇醒之後所接觸到一切都確鑿無疑的揭示了一點，靈能，存在，並早已與人類密不可分。

——也包括他。

閉上眼，靜下心，想像著有一種東西一直存在於你的思維深處，它溫暖而柔軟，透著清澈的輝光，是名為『人類』的智慧個體『自我』的延伸。

睜開眼時，蘇冀手中握住了一團水銀般的柔軟。本能地，他知道自己可以用它做到些什麼，那是在過去被稱之為奇迹，化不可能為可能之物。

「看起來你恢復的很好，探索者。在迄今為止我們所尋回的所有一百三十四名古代探索者中，你是最快喚醒靈能的七人之一。」

修長挺拔的金屬軀體僵硬了一瞬，儘管已經有所預感，但蘇冀依舊開口，聲音中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可是，單隻是四葉草號上就已經搭載了三百名成員......」

「很遺憾，除了你之外，他們都沒能承受住時光的磨礪。」長洛的聲音低沉，「當巡遊者們從星雲中找到星艦的殘骸時，只剩下四個完整的休眠倉，而除你之外的三人都已經失去了思維活性。」

圖像與視頻在他眼前逐一浮現，淺蔥色的海豚狀星艦從中折斷，靜靜懸浮於迷濛光霧中，斷裂面猙獰可怖，讓人聯想到被蠻力折成兩半的甘蔗。數十艘造型酷似蜘蛛蟹的飛行器在它身旁忙碌，十數分鐘后，它們從船艙中帶出四個卵形物體並迅速離開。

「......是這樣啊。」

良久的沉默之後，孤身一人立於觀景窗前的他雙肩垂落，緩緩吐出一口混雜着些許幽藍光暈的淡淡雲氣，「這麼說來，就剩下我一個了啊。」

長洛並沒有作出回應，作為一個擁有十五個相關學位的高等級心智構造，它很清楚自己此刻應該扮演的角色，一個足夠安靜的傾聽者。

它接待過的很多古代探索者或多或少都患有各種各樣的心理疾病，這在人類早期航太技術並不完善的背景下十分正常。但具體到單獨個體上時，卻又顯得格外殘酷。

在無窮盡的星海中靜默航行，每隔二十年蘇醒一次，工作一年之後再次進入無知無覺的長眠中，目之所及是永遠是無止境的寂靜空曠黑暗。根據從黑匣子中獲得的數據，在最後一次被喚醒之前，這位古老的探索者已經重複了這種生活整整三十次。

銀白色的靈能光團逐漸被染上一層緋紅——他在憤怒，又有一絲一縷的漆黑從四周攀爬而上——他在恐懼，但很快，這一切又都被如水般清澈光輝滌盪。

靈能是思想的忠誠守衛。

「雖然在出發之前我們就已經做好了這種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切真的發生時，」沉眠了數百年的古老靈魂看向遠方，儘管並不是那顆太陽，但溫暖的感覺依舊，「……但至少，我們的付出是有價值的，對嗎？」

「毫無疑問，是的。」

——那就好，寄居於金屬軀體中的新生之靈如是想到，三色堇、風信子、矢車菊、四葉草......還有更多更多的，為了同一個偉大目標而踏上這條道路的同行者們，這個未來，看起來似乎不錯。

「根據後續調查，」猶豫了一瞬，心智構造選擇了將真相和盤托出，「那是一場有預謀的伏擊，巡遊者至今尚未能追索到兇手的蹤跡，但它們的身份已經被確定。」

意外地，此刻的蘇冀並沒有產生出所謂憤怒，又或者別的什麼情緒，他只是輕輕地問到：「......是誰？」

「自人類初次踏入星海時起，之後的近四百年間，為了爭奪生命星球，有超過五百個以上的異星文明被人類逐出它們的母星，」頓了頓，長洛繼續說道：「可以確定的是，襲擊了四葉草號的就是由其中幾個異星文明的流浪者集結而成的船團。」

它沒有說出口的是，隨着人類全新科技樹的飛躍式發展以及母星系的靈能升華，耗費數百年時間辛辛苦苦佔下的生命星球對人類而言瞬間淪為雞肋。而四散奔逃的異星文明流浪者則將人類的恐怖名聲以驚人的速度擴散至整個銀河系之中。

那個時候，數百年前出發的所有深空探索星艦並不知曉這一切。

「此外，巡遊者是在仙女座大星雲外圍的一處普通行星系中發現四葉草號的殘骸，這進一步更新了人類對靈能的認知。

——縱使跨越百萬光年，靈能之海依舊將人類連接為一。」

等等，蘇冀蘇醒至今第一次感覺到了訝異，這怎麼可能？在他進入休眠倉之前，四葉草號並沒有脫離銀河系範圍，它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麼遠的地方？

潛入淺層空間於深空中行進的數百年間，他們並不是沒有遇到異星文明，其中不乏擁有極高技術水平的文明，但無論是哪一個，它們都未曾具備如此程度的超遠距離移動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