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來樟樹灣

這一年四月的一天，沈小霞從鎮上坐着縣城裏淘汰下來的、用於村鎮之間交通往返的小型公交車，先是走了一段平整的公路，然後顛簸了二十多里的黃泥土路，終於來到了樟樹灣村。

這是她今年研究生畢業之後作為選調生任第一書記的地方。

沈小霞沒有想到，樟樹灣是個這麼美的地方。

村口有一條寬闊的河流，碧綠的河流如一條綠色的綢帶繞着山腳流淌向遠方，河流兩岸翠竹成蔭，襯映着碧水藍天，原生、乾淨、亮眼，讓人心曠神怡。

一路哐哐響的老舊小公交車從河上的石橋駛過，入眼除了高低錯落的村舍和菜園，還有大大小小的許多樹木花草。

其中尤以樟樹為最多。

沈小霞心中瞭然：要不怎麼叫樟樹灣村呢！這些樹，長得是真的好看，就連空氣中也帶了一點兒淡淡的樟香味兒，沁人心脾。

小破公交直駛入村子裏一處寬闊的場地停下。

「到了、到了！」

「哎，終於到家了！」

村民們嘻嘻哈哈伸著懶腰、拿着趕集買回來的東西，爭先恐後的搶著下車。

沈小霞也動了動顛簸得酸痛的身體，準備下車。

她雖然是生面孔，但是沒有多少人看她。

因為自打她上了這輛車，就有熱情的大娘大嬸大嫂們找她聊天，叫什麼名字啊？哪裏人？來這裏幹什麼？多大了？有對象沒？家裏是做什麼的？家裏人怎麼捨得你離家這麼遠來我們這裏啊......

一路上問下來，沈小霞表面上強做第一書記的鎮定滿臉笑容，實際上應付得焦頭爛額，連親媽喜歡吃辣、爸爸喜歡喝點小酒但是不抽煙都被扒出來了。

要是這條路再長一點，沒準就要說到她過世的爺爺奶奶了。

停車的那一刻，沈小霞心裏差點兒感動到哭！

不容易啊......

她當然可以高冷的、或者敷衍的、或者乾脆不搭理大娘大嬸們，但是，她是來村裏做第一書記的，首先要做的就是與村民們打成一片，交好關係。

要是連這點都不明白，那她也不用來了。

這麼熟悉了，大家當然不會再對她表示好奇。

並且先下車的大娘看到圍上來的村主任文主任和唐會計立刻扯開大嗓門喊道：「哎喲文主任、唐會計是來接沈書記的吧？沈書記在那、在那呢！人姑娘是四川人，京城上的大學，還是研究生，文化人！這麼大老遠來咱這小破村子可了不得！要好好招待人家呀！」

於是一起下車的嬸子嫂子們一起附和：「是啊是啊，不容易啊！」、「長得小小個的，看着都可憐！」、「來了就是客人，要好好招待喲。」

於是文主任、唐會計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為什麼你們知道得比我們還要清楚！」

眾人「哄」的就笑開了。

一個車的好嘛，有啥不清楚的！

車裏的沈小霞也捂嘴笑個不住，心裏覺得暖融融的，對自己即將進行的工作，信心大增。

......

村裏來了個叫做沈小霞的大學生當第一書記的消息，不到半天，便傳遍了這個有着116戶人家的樟樹灣村。

這可是件新鮮事兒，從來沒有過的。

大家不關心誰做什麼第一書記、第二書記，用村裏公認的精明人文三叔的話來說就是：「這跟咱老百姓有啥關係？又不給咱發錢！」

大家都紛紛表示這話很有道理，可不就是這個理？誰做第一書記，大家的日子還不是一樣這麼過？

大家八卦討論得有滋有味、熱火朝天的，倒是這位第一書記本人。

年輕、漂亮、有文化、看着是個好姑娘，那叫啥來着？對了，有氣質！

至於這麼年輕漂亮有文化、還很有氣質的姑娘家為什麼跑到村裏來做這麼小的一個小村官，這個大家就不太清楚了。

在車上也問了人家沈書記，沈書記說是領導派她來為大家服務、帶領大家一起致富......

大家當時聽了哈哈笑，還熱烈鼓掌誇了幾聲「好！」、「好樣的！」、「歡迎歡迎！」，但是顯然，哈哈笑過就完了，沒有人信的。

更沒有人當真。

誰當真誰傻啊！

沈書記哪怕是文化人，也不過二十來歲小姑娘，咋帶領大家致富啊？

這個事它就不現實嘛！

村裏要說窮也沒窮到沒衣服褲子穿，一個月也能吃上兩三回肉；要說富，那肯定不富，大家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滿打滿算的過。

有的人家有時候連洗衣粉都買不起，只能從文三叔的商店裏賒，等到年底，養了一年的豬出欄賣錢了，再把錢給上......

要是家裏有孩子讀書、或者家裏人得了個大病，會更加緊巴一些。

讀書有九年義務教育，倒是花不了多少，省吃儉用勉強能湊，再往後了還能貸個助學貸款什麼的。

要是家裏人得了大病，那就沒辦法了。村裏人會同情，輪流去探望探望，然後轉過頭私下裏嘆息說，這叫命！

命該如此！

誰能爭得過命呢？沒人能。

能熬多久熬多久，熬到哪天算哪天，就只能這樣了。

年復一年，大家的日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對於沈書記，大家沒有任何期待，自然也不會抗拒排斥，用老人們的話來說，這好比過家家一樣，姑娘家來村裏鬧着玩的唄。

為什麼來？城裏的姑娘沒見過山，來看個稀罕唄！

精明人文三叔倒是琢磨出了點兒道理來，說別看村官官職小啊，那也是個官啊。像沈書記這樣的，肯定是來體驗生活、下基層積累經驗的，然後上邊的領導就有理由提拔她了啊！她家肯定上邊有人......

大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對哦！電視上好像也是這麼演的嘛！這才合理。

於是大家心裏都有數了，讓沈書記住好玩好就行，等她待夠了時間，自然也就走了。

大家沒必要得罪她，甚至可以交好交好，沒準將來還是一條門路呢？

沈小霞對因為自己的到來迅速引起的刮遍全村的風波自然一無所知。她被安排住在村公所的房子裏，已經打掃收拾的十分乾淨。

文主任和唐會計領她過去，又十分熱情、事無巨細的交代了日常生活各種事兒，又說村裏的婦女主任劉秀芳劉大姐去縣裏開會了，明天會回來。

她以後無論工作上還是生活上，如果有什麼問題不方便找他們倆的，就找劉大姐。

劉大姐是個十分熱情的人，很好相處的。

沈小霞謝了又謝，送走了文主任和唐會計，從房間窗戶望出去，深淺綠蔭間村舍落落，遠處河流碧綠蜿蜒，更遠處青山延綿，讓人的心胸彷彿一下子開闊、豪邁、心曠神怡。

來之前的忐忑緊張一掃而空，她是真的有些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想起來之前縣裏領導的叮囑與交代，縣裏好不容易為樟樹灣村爭取到了省里鄉村旅遊發展試點示範基地的指標，鼓勵她一定不要辜負了縣裏的期望和任重，爭取儘快的將樟樹灣村的鄉村旅遊開發、發展起來，沈小霞心情更振奮了些。

這裏的鄉親們這麼熱情善良，這裏的山水風景這樣美麗，她一定會圓滿的完成任務的！

沈小霞按奈不住，索性拿着手機出了門，打算在村子裏先轉一轉、看一看。

樟樹灣村名副其實，一路走來，她看到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樟樹，有的只有海碗口大，有的卻有合抱粗、甚至七八人合抱不過來那麼粗。

頂天立地的生長著，無不枝繁葉茂，枝幹遒勁。灑落一地細碎的陽光，浸染著空氣里也帶着淡淡的樟木香，陪伴點綴著整個村莊。

那些粗壯粗大、氣勢雄渾的古樹，每一棵都是一道亮麗的風景，蒼黑色的主幹直指蒼穹，靠近地面的一段古樸滄桑，長著一層柔軟的青苔，枝幹長而千姿百態，虯龍般向著四面八方伸展，綠葉遮掩下，彷彿自成天地，充滿力量、充滿生機。

沈小霞讚嘆不已，幾乎在每一棵大樟樹前都要駐足，舉起手機對着大樹變換著方位頻頻按下，拍下無數張美照。

拍好了一張張回頭翻看，姿態各異的大樹映着原生態的農舍、籬笆、遠山，每一張都是一幅原生態的絕美風景畫，每一張都古樸美麗得讓人捨不得刪除。

經過村民們洗衣服、洗農具雜物的青石板小碼頭時，看到幾個正在洗衣服的嬸娘們轉臉抬頭齊刷刷看她，沈小霞嚇了一跳，連忙笑着朝嬸娘們揮揮手打了個招呼，然後表示還想各處轉轉、看看，果斷打消了想要欣賞欣賞將整個小碼頭都遮蓋在自己枝葉下的這兩棵大樟樹的念頭，趕緊先往別處去了。

嬸娘們眼睛裏放着光，一看就非常有把她抓住再八一頓卦的架勢，她多少有點兒嚇到了......

正走着，突然響起的電鈴聲將她嚇了一跳。

沈小霞順着電鈴聲上台階、拐彎、再繞，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是村小學。

原來是下午上課的時間到了。老師們講課的聲音隱隱傳來。

她隔着大鐵門往裏望了望，學校並不大，中間一個操場，隔着操場南北相對各是一排三間黑瓦白牆、窗明幾淨的寬大氣派大瓦房。

這就是村小學的教室，看樣子應當是一個年級一間。教室外邊還有很寬的走廊。

在一排大瓦房的後邊沒多遠，還有兩座一大一小兩層樓的黑瓦白牆房子，應當是老師們的住處和辦公室。

小學規模雖小，沒有氣派的教學樓，但卻整齊、乾淨、明亮，透著一種質樸的落落大方。

沈小霞沒有打擾孩子們上課，很快便笑笑離開，繼續轉悠，手裏的手機拍照更是幾乎沒有停過。

路上偶爾也會碰到一兩個村民，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她是誰了，「沈書記！」、「沈書記！」、「你是沈書記吧！」的笑着熱情打招呼，沈小霞一一笑着回應。

除了枝幹遒勁、古樸、千姿百態、蒼翠欲滴的古樟樹，大多數村民房前屋后還見縫插針的栽種了一些果樹或者花木。

果樹有枇杷、楊梅、柿子、桃、李等，花木就多了，沈小霞特意細看暗記，月季、紫玉蘭、鳳仙花、茉莉、梔子、仙人掌、美人蕉、杜鵑、野薑花......還有許多她根本不認識，見所未見。

想來許多都是隨手從山上或者哪裏移種過來的，都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生機勃勃，生命力極強。

這個時節，月季、杜鵑、茉莉以及不知名的什麼花正是盛放之際，為小村莊更增添了一抹鮮艷的亮色。

往往出其不意間，令人眼前一亮！

沈小霞逛遍整個村落，流連忘返。

這樣的地方，如果好好的規劃規劃，何愁鄉村旅遊發展不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