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遲到的解釋【八千大章】
【說明：此章旨在向某些人解釋一個很久之前的問題，因此會有些冗長，對高中生心理狀態不感興趣的讀者可以直接略過千字之後的文字，不影響整體閱讀。Www.wenXuem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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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總是黑的很晚。
我們走下長途客車的時候，時間已將近7點，但夕陽的餘暉還是將整個天空照的通亮。母親提着包走在我的前面，我不止一次的想結果她手中的東西，卻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了。
母親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於是我們就默默的朝着家的方向走着。路邊有一些納涼的熟人，看見母親就很積極的打招呼，那是一種蘊含了終於看到獵物的快樂的招呼，我知道她們在期待什麼，從她們不斷拿眼睛瞟我的樣子就知道了，母親也知道。於是母親只是很簡單的回應了她們的招呼，卻並不駐足。母親帶着我彷彿逃離一般加快步伐越過了那些人，身後傳來意料之中的笑聲和竊竊私語聲。我看見母親的肩頭在微微聳動，心忽然就很痛。
我停下腳步，對前面的母親說：「媽，你先回去吧。我想去老屋那裏轉轉。」
母親看了看我，眼睛裏顯出一些擔憂。
我笑了笑，說：「媽，別擔心我，我不會做傻事的。」
母親於是輕輕說了句早點回來，便轉身走了。
我也轉身，掏出兜里陳蕾送我的MP3，將耳機掛在脖子上，緩緩的走向老屋所在的方向。
距離我「自殺」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周時間了，母親一直在醫院陪着我，卻變得不愛說話了，大多數時候，她都會沉默著望着虛空的某處，神情迷茫。奶奶卻變得有些奇怪，自從被檢查出沒啥大問題出院回家后，她突然變得迷信起來，吵著讓父親從鎮上的廟裏請了一尊神像回來，敬在自己的房間里，見天兒嘟嘟囔囔的燒香拜神，每天除了上廁所時偶爾出來一下外，便連吃飯也都非要留在房間里，更不讓除了爺爺之外的任何人進入自己的房間。爺爺也出奇的沒有對此表示任何異議，任由著奶奶去做。父親母親於是也就不好多說什麼了，只能每天都按時讓爺爺把飯端回房間里，間或費盡心思的將奶奶拉出來散散步。妹妹曾在母親的授意下偷偷潛入***房間試圖一探究竟，卻被奶奶和爺爺毫不留情的趕了出來，甚至連父親母親也因此被狠狠地批了一頓，自此之後，父親母親算是徹底的放棄了，只能任由著二老自己去折騰。
父親在確認***身體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就開始忙店裏的生意去了，他做到了他說的話，從我住院后就再也沒有管過我，偶爾在家裏碰見也都是冷冷的擦肩而過，不看我一眼。不得已要跟我交流的時候，也都是簡簡單單的一兩個字就解決問題。其餘時間裏，他都直接無視了我的存在。我很想跟父親說些什麼，好打破這個僵局，但每次看到父親那冷冰冰的眼神，我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於是只好這樣僵持着。
或許，這輩子，我都學不會勇敢的面對現實吧。
…………
老屋並不遠，走路過去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鐘。老屋四周的房屋早在半年前就被推倒翻成了田地，只剩下一條孤單的小路和那棵熟悉的杏樹陪着它。夕陽的餘暉里，老屋獨自矗立在一片空曠的白土之上，那剪影竟蕭瑟的有些讓人心酸。
我緩緩推開老屋的門，屋子裏一片昏暗，只有些許金黃色的晚霞從破敗的窗縫裏穿插進來，給滿屋被遺棄的傢具鋪上一層淡淡的光。我抬頭，目光越過那些被塵土鋪滿的傢具，落到對面的牆上。那上面，滿滿的全是金黃色的獎狀。
「文生同學在1997－1998學年度期末考試中，以優異的成績榮獲全年級第一名。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文生同學在1998－1999學年度期末考試中，以優異的成績榮獲全年級第一名。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
滿牆的獎狀中，正對着門的那一張看起來最新，上面寫着「文生同學在2003年初中升高中考試中，以優異的成績榮獲全縣第二名。特發此狀，以資鼓勵！」下面還有當時的縣教育局局長的親筆題字——望文生同學繼續努力，早日以優秀的成績回報廣大鄉親父老！
我微微的苦笑起來，這一張張的獎狀，便記錄了我那個人人羨慕的童年，也正是這一張張獎狀，讓全家人都對我充滿了盲目的自豪，和信任，以至於到最後當我一次又一次的讓他們失望時，他們還是固執的對我充滿希望，試圖讓我再試一次……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我轉過頭，一個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
淡紫色的衣裙，高高翹起的馬尾，明亮的眼神……漫天晚霞照耀中，那個身影便這樣闖進了我的視線。
我曾經無數次的設想過，與她重逢的場景。更無數次的思考過，如果真的還可以與她見面，第一句話要說什麼，接下來要聊什麼——但此刻，這一切被證明其實都是徒勞。當她真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時，我發現，我自己的腦海里已經是一片空白了。
她看着我，靜靜的看着我，不說話。明亮的眼神里清晰的映着我的影子。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沉默良久之後，我聽見自己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她忽然笑了起來，嘴角掛起一個可愛的弧度。恍惚中，整個世界便在這一笑里活了過來。
她越過我，走到老屋旁邊的杏樹下，輕輕的撫摸著粗糙的樹皮。我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了過去，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停住。晚風吹來，熟悉的香味便越過我們之間的距離延伸到了我的腦海里。我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裏？你不是……在深圳打工么？」
她轉過身，看着我，明亮的眼神里透著淡淡的安寧，她說：「回來辦點事情。聽他們說你住院了，所以過來看看你。」
我低下頭，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一陣難以言喻的苦澀泛了起來：親愛的，到最後，我還是再次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出現在了你的面前啊。這一次，我甚至連僅存的尊嚴，也喪失了呢……
「……對不起……」我聽見自己用一種低不可聞的聲音在說話。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呢？我們的約定，早在去年的暑假，就已經結束了吧。」對面的女孩輕輕的說道，平靜的語氣中聽不出絲毫波瀾，「要說對不起的話，對象也不應該是我吧？」
我看着她，一種彷彿渾身被磨盤研磨的痛自心底緩緩泛起。我扭過頭去，不想被她看見我眼中隱現的愧疚。
「真的。我沒有在說氣話哦。」她看着我，繼續說道，「分開的這一年裏，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也看了很多書想了很多。最初我很怨恨，我不明白，為什麼原本都很美好的一切，會在忽然之間就變得面目全非。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優秀的你會考出那樣一個成績來，卻連絲毫的解釋都不肯給我……後來，打工的時間長了，見的人多了，經的事兒多了，我才慢慢發覺，我並沒有理由去怨恨你。對於一個人而言，沒有任何人，是必須要為她做什麼事的。約定本身只是基於一個美好的願望，卻並不代表着就一定會實現。承諾本身，就意味着沒把握吧。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完全絕對的事情，所以即使你沒有做到這個約定，我也不能怪你。你只是沒有做到你答應的事而已，因失望而起的我的不解、怨恨、難過和傷心，都只是因為我自己寄託太多的東西在你的身上、並且我自己對那些事太過看重太過執著。所以，錯，並不在你。」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完全不能相信會從她的嘴裏聽到這樣一番話來。我甚至有些懷疑，眼前的這個人是否只是我的幻覺……一個因為觸景生情而臆想出來的人物……
「很意外是嗎？人的變化總是在回頭看以前的自己時才能突然發覺呢。」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輕笑着對我解釋到。隨即又轉回身去，繼續摩挲著杏樹的軀幹，柔柔的聲音穿過漸漸黯淡的天色傳到了我的耳邊，「但是文生，你知道嗎？就算是想通了這一切，可我還是很疑惑一件事情。一年前，就在這裏，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你沒有回答。一年後的現在，文生，我要再問你一次……」
她頓了一下，然後緩緩開口問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我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痛楚壓下去。在一種奇怪的情緒中，我的大腦漸漸的轉動了起來，往事一幕幕的被挖掘出來暴晒在晚霞之中，看着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我用一種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的平靜語氣緩緩開口……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最初，只是源於孤單。一個從未出過遠門的農村的孩子，突然間到了大城市，進了全省都赫赫有名的高中。所有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新奇的。那些林立的高樓大廈，那些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還有和自己坐在一起的，那些衣着光鮮滿嘴普通話聊著新奇話題的同學。他很努力的表達自己的善意，想要與那些同學建立良好的友情。他以為，只要他足夠真誠，就一定能獲得別人的友情。但是他錯了，城鄉的差距不僅僅體現在普通話和方言上，更體現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上。來自農村的他很快就受到了同學的嘲笑——其實也不能算是嘲笑，那只是因為不同的認知習慣引起的差異而已，但天生敏感的他立刻就將自己收縮了起來，用沉默寡言去保護自己。
越沉默，也就越遠離人群，越遠離人群，也就越孤單越沉默。就在他陷入這樣一個怪圈的時候，他發現了學校附近的租書店。然後，一個新奇的世界就向他敞開了大門。在這個世界裏，沒有歧視，沒有嘲笑，沒有攀比，只有無盡的幻想與新奇。於是他猛地扎了進去，貪婪的吸收著這些新奇的東西。上學的路上，放學的路上，吃飯的時候，上廁所的時候，坐公交車的時候……任何時候他都不願放下手中的小說。上課？不要緊，把書放在桌兜里偷偷的看就是了……考試？那是小事兒，臨陣磨槍也照樣磨出好成績……
他越來越形單影隻，沒有同學願意去主動接近一個整天抱着本小說看的人，他也不在意，因為他正如饑似渴的在一個又一個新奇的世界中遊盪；他的成績落了下來，他同樣不在意，因為他忙着將一個又一個的幻想融入自己的幻想中……漸漸地，漸漸地，他迷茫了起來，他看着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又回頭去看書里的世界，他開始想不明白：為什麼，同樣是人，別人的人生就那麼的多姿多彩與眾不同呢？而他自己，卻要照着家人老師給他安排的道路、整天抱着課本死磕然後考個所謂的好大學去光宗耀祖呢？他努力的去思考這個問題，越思考越覺得迷茫，越思考越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了意義……考個好大學么？考個好大學就算是光宗耀祖了嗎?之後呢？找個不錯的工作為別人打工賺取自己的生存所需？還是下海經商做一個惟利是圖唯唯諾諾的商人？不是的，這不是他要的生活，這不是他要的人生。他的人生，應該是像小說里的那些主角一樣，與眾不同的，精彩紛呈的，轟轟烈烈的，前無古人的……但是，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去開始這樣一個人生，他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自己的人生和普通人的不一樣……他越發的迷茫了，他覺得解鈴還須繫鈴人，問題的答案應該就在引出問題的小說里，所以他越發的投入進去……等到他發現高考已經臨近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高考意料之中的失利讓他很慌亂，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又不覺得這有什麼——不是嗎？難道考不上大學這輩子就完了？難道考不上大學他就不是他了？
遺憾的是那些對他寄以厚望的人並不這麼想。面對爺爺***唉聲嘆氣、面對父親母親的責罵質問、面對更多相關不相關的親朋好友的質詢，他再次陷入了迷茫、和不解。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只是沒考上大學而已，又不是殺了人犯了法，為什麼所有人都用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看着他？就連他最喜歡的女孩也不例外。難道對那些人而言他的價值就只在於考上一個好的大學好讓他們在人前有個驕傲自豪的資本？要解釋嗎？要什麼解釋？彼此的價值觀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再多的言語也只是徒勞。
於是他沉默，他覺得既然整個世界都不理解他、不在意他的感受，那他也就不用對別人作出解釋。
這種心態一直持續到心愛的女孩對他說出決絕的話之後，才有所改變。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不然為什麼他的家人、他心愛的女孩，會那麼難受那麼傷心。那種痛徹心扉的難過和心如死灰的失望，是裝不出來的。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
當家人提出讓他復讀一年的想法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最終答應了。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那個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對你們而言真的就那麼重要的話，那我就把它拿回來吧。
聰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往往太對自己有信心。
對於一個人而言，最大的敵人是誰呢？
是自己？不不不，那太形而上了。
一個人最大的敵人，其實就是自己的習慣。
當他開始再度複習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很恐怖的事情。那就是，他已經喪失了學習的能力。他根本就聽不進去老師講的課，更看不進去課本和習題，一打開書本他就頭暈眼花昏昏欲睡，那些數字單詞雖然一直在他的眼前晃但實際上根本就不曾映入他的腦海……他總是下意識的走進租書店走進網吧，上學放學的路上、上廁所的時候、坐公車的時候、吃飯的時候、上課的時候，開會的時候……以往每一個應該手持小說的剎那都會讓他不由自主的放下手中的課本，不由自主的重新拿起小說……
下狠力氣克服這些毛病？當然可以，有什麼習慣是不能改變的呢？但對一個本身就對自己的未來和前途充滿疑惑和迷茫、喪失了奮發的動力的人而言，改掉一個已經深入骨髓近乎成為本能的習慣，未免就有些天方夜譚了。
當然他也愧疚。每當看到家人對自己期望的眼神，每當接到家人充滿關切的電話，愧疚就像一條條潛伏在心底最深處的蛇一般緩緩的攀爬出來將他整個束縛住，讓他近乎窒息。但那也只是愧疚，當第二天重新蘇醒后，習慣和本能，便依舊主導了他的行為……
他開始麻痹自己，他想起老師曾講過的一個事例——央視某主持人高考時只花了三十多天的時間複習，就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學校。他覺得憑自己的聰明，別人既然能用三十天的時間換來一個好成績，他沒理由不行。於是他收起心裏的愧疚和惶恐，又心安理得的開始投入到小說的世界中了……
有多少付出就會有多少回報，這話雖然在很多事情上已經不那麼準確，但擱在學習成績上，卻是沒有絲毫差錯的。當第二次高考來臨的時候，他自己也已經明白，這一次，他又要讓所有的人，都失望了……
「…………現在，你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了么？」我轉過頭，看着身前的女孩，輕輕的問。
時值七月中旬，杏樹上已經沒有了杏子，只剩下滿樹嫩綠的葉子在晚風中輕晃，她轉過身，明亮的眼神里出乎意料的滿是憐惜。我有些措手不及，我以為她聽完這個荒謬的理由之後會喝罵我質問我責怪我嘲笑我，但我唯獨沒有想過，她會用滿是憐惜的眼神，看着我。
她看着我，眼神里滿是憐惜。我聽見她在用一種很輕很溫柔的聲音說話。她說：「原來，是這樣啊。這些話，你有沒有跟你的家人說過呢？」
我搖了搖頭，這些話，我怎麼可能對着自己的家人說出口呢？
我有些奇怪：「你不怪我嗎？只是因為這樣一個荒謬的原因就把所有人的期望拋在了腦後，讓大家一再的失望……」
她輕笑着搖了搖頭，說：「我們所有人都把期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卻理所當然的忽略了你本身的意願，自以為是的認為你本來就願意背着大家的期望走這樣一條路。我們自作主張的認為這對你而言就是最好的，卻忘記了去詢問你的感受和你的態度，以至於等到事情發生之後，我們都還以為一切只是意外，不知道問題的根源出在哪裏。是我錯了。我太自私，自私到把自己的意願和希望都強加在你的身上，等到希望落空后卻又反過來質問你怨恨你，把一切怪在你的頭上……是我錯了呢。」
我目瞪口呆的聽着她就這樣把原本屬於我的過錯攬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看着我獃獃的樣子，忽然又笑了起來，她問我：「文生啊，你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我愣了愣，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呢。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轉過頭去，看着漸漸暗淡的晚霞在嫩綠色的樹葉邊緣上緩緩流動，出生以來的記憶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開始回放。我輕輕的閉上眼，在一片淡淡的清香中緩緩說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以為我很成熟，實際上我很幼稚；我以為我夠聰明實際上比我聰明的人彼彼皆是；我以為我早已看透世事實際上我依然庸俗不堪；我以為我的家人之所以一再要求我考上好大學只是為了能讓他們有面子所以他們根本就不關心我的想法，但事實是就算我失敗了兩次他們還是選擇相信我支持我願意給我從頭再來的機會；我以為愛情是我最終的目的實際上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以為我長得還不錯實際上我臉上有的五官豬也有；我以為我是深刻的明悟的實際上我是如此的膚淺與迷茫……」
對面的女孩突然呵呵的笑了起來，那笑聲一如往昔般清脆，明亮。她看着我滿臉迷惑的表情，用完全壓抑不住笑意的語氣說道：「文生，你還是這麼的可愛呢。」
可愛？我更加疑惑。這個詞，跟我扯得上關係嗎？
女孩終於收住了笑聲。她伸出手，接住身旁的一片葉子，撫摸著，緩緩的說道：「知道嗎，經過了這麼多事兒，我原本以為你已經變化很大了呢。現在看來，你依然還是原來的那個你啊。固執卻又敏感，懶散卻又勤快，大大咧咧卻又嚴謹認真，沉默寡言卻又羅嗦無比。」
「……你說的好像都是些反義詞吧？」我無語的看着對面的女孩。
她卻笑了笑，並不在意我的反詰，繼續以她那緩慢但柔和的韻律說道：「你很固執，只要是自己認定的事情，除非事實證明真的是你錯了，否則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都絕不輕易改變主意。你又很敏感，外界的事情和別人對你的看法，你雖然表面上總是一副都不在乎的樣子，但實際上，你一直都很在意這些。你很懶散，可做可不做的事一律不做，懶得逛街懶得買東西懶得換衣服懶得外出旅遊懶得和同學出去玩……但一旦你認定了一件事情，你又會全力以赴的、奮寢忘食的去做。你總是大大咧咧，對所有無關緊要的瑣事都一副隨便的態度，但對那些真正重要的事，你又嚴謹的甚至呆板，認真的近乎苛刻。對於陌生人你話都懶得說，對於好朋友，你話卻多的讓人想揍你……所以，文生啊，你一直都是一個矛盾的人呢。」
我有些茫然，原本以為她只是隨便說說，卻沒想到，她真的說出了這麼大一堆。難道，我真的是這麼矛盾的一個人么？
「好像真的是這樣呢。」我苦澀的笑了笑，一字一句的將她的話咀嚼幾遍，才緩緩回道，「我總是太喜歡鑽牛角尖，做任何事，我都必須要有一個充足的、清晰的理由。當我找不到那個理由、或者那個理由過於單薄時，我寧可停下來，站在原地去思考新的理由，也不願迷茫著繼續前行……」
「是啊。曾經我以為，我們的約定，足以支撐着你走進名牌大學。但事實證明，僅僅是為了我，甚或加上你家人的期盼，也不足以打破你心中的迷茫，成為你努力的理由呢。」女孩也苦澀的笑了……
我正要道歉，女孩卻又突然振奮了起來。她呼出一口氣，輕拍一下雙手，說道：「算啦，說這些過去的事情幹嘛呢。還是說說你以後的打算吧。」
以後的打算么？我再次失神的望向了天邊。那裏，夕陽已經完全隱沒，唯獨留下一排排被染紅的晚霞殘喘著，又漸漸淡薄。
我說：「不知道啊。對我而言，只要問題依然存在，無論走到哪裏，都還會是一樣的結果吧。」
她忽然走了過來，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文生，雖然我也還沒搞清楚人生的意義和我自己存在的價值，但我想跟你說一句話——」她湊過來，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說道，「那就是，人不能單純的為了活着而活着，但更不能因為不知道為了什麼而活着，就不努力、甚至不活了哦……」
我低下頭，熟悉的香氣隨着更熟悉的臉龐映入我的眼帘，那雙明亮的瞳孔中，清晰的印着我的倒影。我看見那倒影的臉上忽然綻開了一副由衷的笑容。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擁抱這近在咫尺的瞳孔的主人。
女孩卻忽地轉身逃了開去，高挑的馬尾劃過一個漂亮的弧線。她越過我，走到小路的邊緣。然後，她回頭，輕笑着對我說：「其實今天來找你，除了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之外，還是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恩？」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臉上的灼熱感還沒有完全褪去。
漸漸降臨的暮色中，女孩的面孔突然變得的有些模糊了。她低下頭，一撮劉海落了下來掩住了她的大半面孔，她說：「我們家要搬到深圳去了。明天就走，以後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了。」
很難形容當我聽到這句話時具體的心情，驚愕和猛然而起的難過一下子將我打了個措手不及。我覺得自己有好多話想說，但張開了嘴卻又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就這樣張著嘴啊啊了半天，最後硬生生的擠出了兩個字：「是嗎？」
女孩依舊低着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聽見她的聲音，依舊平靜清脆。她說：「嗯。」
於是我說：「那……祝你好運！」
女孩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她緩緩抬起頭，將劉海撇到耳朵的一邊。然後，在白色土地的映襯下，她宛若一朵百合花一般輕輕的笑了。笑聲中，她轉過身，沿着小路慢慢的走遠了。
「文生，也祝你好運。」
突然籠罩下來的夜幕中，有人緩緩跪倒在地，有人輕聲吟唱……
教室里那颱風琴叮咚叮咚叮嚀
像你告白的聲音動作一直很輕
微笑看你送完信轉身離開的背影
喜歡你字跡清秀的關心
那溫熱的牛奶瓶在我手中握緊
有你在的地方我總感覺很窩心
日子像旋轉木馬在腦海里轉不停
出現那些你對我好的場景
你說過牽了手就算約定
但親愛的那並不是愛情
就像來不及許願的流星
再怎麼美麗也只能是曾經
太美的承諾因為太年輕
但親愛的那並不是愛情
就像是精靈住錯了森林
那愛情錯的很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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