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謀殺親夫什麼的在十號酒館不算轟動事件。老公喝得正美,猛然黃臉婆殺上門來,二話不說拿起瓶子在桌上一敲兩半,撲上去就往要害處捅,那慘叫聲能叫亮方圓一里地的聲控路燈——這種事情常有。後來搞到我去喝酒都必帶一醫藥包,裏面別的可以沒有,縫針工具得全套,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要派上用場。

但這些案例和大衛·迪唯一的區別是:黃臉婆砍完人心情好了,負傷老公回去還是有熱炕頭、洗腳水伺候,大衛呢?

「至少會把你的骨灰埋到八寶山吧?」

「放屁,八寶山是我首都人民的,關他們屁事!」

「那就國家公墓好了,你說呢?」

約伯問大衛·迪,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他對他太太做了一個簡略介紹——該太太美艷驚人,當過超級模特,素有艷名,拿過碩士學位,聰明得很。

她曾對大衛說過:「親愛的,如果有一天我要你死的話,我保證沒有任何人知道你是怎麼死的——連你自己都不知道。」

男人聽到這句話居然不心膽俱裂撒腿就跑,能跑多遠跑多遠,一定是因為他當時處於沒穿褲子的狀態。

大衛對此表示同意。

他眼裏那種猛虎般的光暗淡下去,我想那就是愷撒說出「你也在嗎」那句話時的感覺。不知怎麼我有點同情他,於是出言安慰:「其實我們都是瞎猜啦,也說不定是你某個仇家買通了你們家保姆!」

約伯冷冷地打斷了我的濫好心發作:「別扯沒用的,現在怎麼辦?」

我們三人圍坐,商量下一步如何。這樣的組合著實古怪,但老實說還蠻有效率的。

大衛·迪的身體需要至少三個月才能完全復原,要一個月才能下結論這條命是不是完全保住了。我建議大家窩在這裏當縮頭烏龜,吃點榨菜饅頭混過這段時間再圖大計。一邊說着話,我一邊擅自檢查了他的隨身物品,將其中一卷綠油油的現金作為伙食費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大衛·迪對此視而不見,約伯則用「孫子!被你搶了先手」的妒恨眼光瞄着我。出於純粹的報復心理,他撥浪鼓一般搖著頭:「不行,酒館得儘快籌錢重建,老闆下個月會回來,要是給他看到這一片斷壁殘垣,我唯一的下場就是魂歸離恨天。」

他乾脆利落地瞪着大衛·迪:「你,得給錢!」

我覺得這位一輩子也沒被人逼債逼得這麼慘過,但他很有涵養,既不窘迫,也不羞惱,只是誠懇地點點頭,說出一句話就安了我們兩人的心:「放心,你們要的東西,我一定會給。」

但他的下一句話,就把我們倆全套進去了:「根據你們剛才所說,現在我被看成是死人一個,名下所有財產,包括這張卡,理論上都已經不屬於我,一旦動用,就會暴露我沒死的事實,招來新一輪的追殺,你們也會被連累進去。」

「呃,我靠,沒錯。」

「事已至此,不如這樣,既然你們有能力救活我,我相信你們也會有能力幫我找出我太太謀殺我的證據,事成之後我會付給你們一千萬美金當報酬,成立小型基金會幫你們管理投資及收益。

「這個條件你們覺得如何?」

我一言不發地打開電腦做了一張模擬圖,一千萬美金湊一塊兒那是多大一塊綠磚啊,換算成越南盾什麼的呢?就算泡NASA妞實力不夠,長兩條腿的應該都可以試試看了吧。

但約伯沒有露出和我一樣的星星眼。

他沉默地想了半天,看樣子是在天人交戰,因為他一時怒目圓睜,一時如喪考妣,最後他對我斷然一搖頭:「不行。」

「昨晚那把刀可是差點砍中了我的脖子!」他誇張地比畫了一下,「大動脈!」

約伯站起來點點頭:「你太太擺明了是要斬草除根的,買通了全世界最恐怖的專業殺手,你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她很快就會捲土重來。

「我本來以為這一單隻是單純救人一命,換點現金,現在好像要變成救人一命搭進去老子全家的樣子。

「這種生意太虧,我不做。」

他又拍拍我:「建酒館的錢我找高利貸湊一湊,我們把他扔出去吧。」

我和大衛都嚇了一跳,我趕緊說:「扔出去他就死了哦!」

約伯表示他不關心大衛的死活,而且如果我不支持他的決定,他很快也會不關心我的死活。老實說,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我的眼神跟看死人完全一樣,半點主客之間的感情都沒有。

他說完這句話,頭也沒回就走了,就算我在後面代替大衛喊出「最多一人一千萬」,他也去如流星,竟然沒有詐和的意思。

我和大衛·迪面面相覷,他風度不失,只是微微一笑,說:「人各有志。」又問我,「你一個人行不行?」這純粹就是死馬當做活馬醫了啊。

我搖搖頭不答話,心中痛惜與那一千萬美金的有緣無分。我治病可以,惹殺手就不夠料,所謂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古人絕對不會欺騙我。

我給他換了葯回到書房,正要把這事的前因後果再想想明白,忽然秘密神醫咪咪兄在Skype上叫我。

「怎麼,幫我查到J是誰了嗎?」

「還在查,我找你說另外一件事。」

「收錢。」

「操!」

「你會有什麼事來問我啊,號碼百事咪先生?」

「昨天晚上出了一個多人遇襲事件,受害人一共十一個,全部是被重物撞擊後腦打成植物人,現在有法醫私下聯繫我要會診。你對植物人有研究,我就說轉給你賺個外快算了。」

「全部植物人?兇手喜歡碼清一色是吧,哪兒的事?」

「你們那兒。」

這四個字一出來,我心裏就一緊,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浮上心頭,一剎那,我聲音都變了:「昨晚?什麼……什麼時候?」

「我看看,嗯,十二點半到夜裏兩點之間,時間段很密集。」

我把耳機往桌上一摔,旋風一般沖了出去,在門口摸出電話來剛要打給約伯,他的電話已經進來了:「我操!出大事了。」

我馬上知道自己的預感應驗了。

我上街買了今天全部的本地報紙,每一份的社會新聞版都登了這件事,受害人在不同的街區遇襲,出身、背景、性別、年齡、經歷都無近似之處,不但自己有口難言,也沒有任何目擊證人,警方初步調查得到的就是一頭霧水。

但我和約伯當然能一眼看出,這些都是十號酒館的熟客。

就是天天都見到,但從來彼此不打招呼的那些人。

大個子的胖二哥開計程車,他每天來酒館坐着,不喝酒,而是等著把那些喝得差不多的單身客人拉回家去。他不愛拉陌生人,有陌生人來找他打車,他能跟人家打起來,然後再無可奈何地拉人家去醫院。

帥哥小保愛喝波本,喝得差不多就會到酒吧中心的小樂池唱歌,嗓子爛得不行,不管唱什麼都是一個調調,還以為自己是絕世名伶。這個習慣讓他沒法在其他地方生存,只有十號酒館的人抱着一種好死不如賴活着的堅韌態度任他胡鬧下去。

花爺是最窮的酒客,年紀大了,幹些力氣活,一打啤酒能喝一個多月,常常要求存半瓶酒,約伯給他存了,第二天就換瓶整的給他。他愛喝酒,更愛攢錢,攢到一個整數就買成吃的穿的送去東城孤兒院。他以後要是死了,肯定有一大群孝子賢孫披麻戴孝,雖然沒半個是他親生的。

有錢的是喬喬,特靦腆的一個孩子,剛會喝酒就扎到了十號酒館,從沒挪過窩。他老幫人買單,還買得很羞澀,生怕人家不好意思,買完就溜了。要坑他不用別的辦法,只要站在桌子上指着他逃跑的身影大喊「是喬喬給的錢啊,十二號桌,記住了哦」,他就會恨你一輩子。

十號酒館燒了,我沒覺得有多嚴重,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很奇怪,一開始你覺得去的地方很重要,到最後才會發現,真正重要的是和你一起去並待在那個地方的人。

就是這些人。

一夜之間,都癱在床上,眼睛閉上了,不能再喝酒了,不會再笑了,不會再來十號酒館了。

見不到他們了。

如果我不是運氣好,住得又近,我今天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如果約伯不是突然想去偷雞摸狗,他已經葬身火海,成了一塊焦炭。

我整個心,都掉到屁眼兒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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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號酒館·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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