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追加最終特典4 戀愛物語

第53章 追加最終特典4 戀愛物語

我的工作很完美。這一點我有足夠的自信。一個月以來,每天在這通向神社的山間險路上來回跋涉,一搞不好連小命都會搭上。所有這一切都是在為了今天積累人品。

可是儘管這樣,我的謊言還是被千石撫子一眼識破。只能說,這傢伙根本就沒有相信過我。

從未相信過。

未曾懷疑,也未曾相信。

所以也不存在什麼欺騙——從這個意義來講,可以說是我被千石撫子欺騙了。

論腦力,論智商,騙千石撫子的確應該不算難事。雖然跟瓢蟲比確實有些小題大做,但欺騙她的的確確應算是輕而易舉的事了。

但其實並不是這麼回事。我更應該重視的是心理的問題——雖然本來也沒有輕視,但是沒想到這丫頭自我封閉的程度如此之重。

內心黑暗——不,是黑暗的內心。

任何人都不當回事。

羽川說的話如今在我的腦海里反覆地回蕩著。整整一個月,翻繩兒,捐錢,喝酒什麼的,以為建立起了哪怕是一丁點的信賴關係的我,自以為贏取了千石撫子信任的我,到頭來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

也許我是千石撫子的第一信徒——然而千石撫子信任我,卻是完全沒有過的事。

既沒有信任,也沒有懷疑。

只是把我,當做了原原本本的那個我來對待。

突然想起了那個翻身遊戲中的一環,一條白蛇。那個自咬其尾的烏洛波洛斯——只跟自己較勁的蛇。

「真是……一派謊言。所有的所有——全都是謊言——」

蛇。

蛇蛇。

蛇蛇蛇蛇蛇蛇。

北白蛇神社所坐落的那座山,全部幻化成了蛇——不,這麼說好似神話傳說一般,山本身變成了一條大蛇。事實上並非如此,只是從印象上這麼表達最為貼近罷了。

從神社的院內,從正殿裏,從捐錢箱中——還有神社周圍的岩石下,積雪裏,樹影中,無數的白蛇,源源不斷地竄出。

如同射向黑暗的光一般。

如同被黑暗吞噬的光一般。

空間中蛇不斷地湧現出來——不只是10萬條。大小不一,即使都是白色,卻依然能從雪中辨別出來,遍佈於視野。

蛇,蛇,蛇,蛇。

轉眼間一切都消失不見了——神社的正殿,牌坊,地面,樹木,草叢,所有的一切——都被白色的蛇群所掩蓋。

在這之中能勉強看到的,只有千石撫子的身影——不。

她本身就是比蛇還要蛇的蛇。所以說到底我的視野里還是充滿了蛇。

在這樣的環境中,千石撫子——

果然還是在出神地微笑着。

「……呵」

已經完全超越了噁心,或者恐怖的程度。可能有的人會覺得這麼比喻完全不搭邊,甚至可笑,但我真的想起了什麼時候在海中潛水的經歷。是的,現在的心情,就好像那時看到海底珊瑚礁一樣。那麼的壯觀,讓我不由自主地感嘆:

「好美——」

當然,這麼多的蛇也包圍了我的整個身體——甚至在我的衣服里都出現了白蛇。它們無處不在,甚至我覺得自己的嘴裏也要冒出白蛇來。

雖說是冒牌,行騙,但我這自封的捉鬼敢死隊隊長,也算是見識過了諸多形形色色的奇異現象。

都市傳說街談巷說道聽途說。

無一沒有經歷過。

戰場原的怪病,也算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也並非沒有設想過這種情況下的對策。

無需卧煙前輩忠告,也無需付乃木擔心,更無須羽川懼怕——我早巳考慮過了失敗的結局。

我知道,不管有多麼自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充滿了未知和變數——比如說,即便我做好了萬全之策,還是會有什麼人(跟蹤者也好路人甲也好)來個突然襲擊的可能。

所以也並非完全沒預料到千石撫子可能會那樣暴走——疑心深重的我不可能預料不到。

但是,千石撫子的「暴走」,卻完完全全讓我所有的假設變成了浮雲。湧現出的白蛇掩蓋了全部視野這樣的怪異現象,確確實實是我聞所未聞的。

我甚至無法判斷這蛇到底是真蛇,還是幻象——而且比這更恐怖的是,暴走的,並不是千石撫子本人。

在完全正常的精神狀態下,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就擺了這麼一道兒。

甚至沒為我的謊言生氣。

因為這對於她來說,是從頭開始就清楚了的事實。

「真是一派謊言,真是一派謊言,真是一派謊言——在人間,在這個世上,這個世界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是充滿了謊言謊言謊言謊言——」

千石撫子一邊說着,一邊讓自己周圍大量的蛇跳動起來——不停地跳動。

如同山化身成了蛇,甚至說數量龐大的蛇的體積超過了山本身的體積更為確切些。

想得到自己為了萬一的失敗所準備的應急措施——對千石撫子的暴力強攻,或者強制打敗等等,都也最終也只能在自己的腦海中煙消雲散,不由地覺得心痛。

啊~。

真是失敗。

束手無策。

戰場原,還有羽川都在尋找著忍野,好像在他們眼裏忍野是萬能的超人一樣——但這種情況下哪怕忍野在場,估計也只能束手無策。

明明結果跟讓忍野忍做蛇神的計劃相差甚遠,卻依然可以理解卧煙前輩的「洗手不幹」的——這少女的怨念。

甚至有可能超越了那個傳說中的,打破任何常規參數的,鐵血的熱血的冷血的吸血鬼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

「真是的——騙子啦!」

「啊?你沖誰說這話?」

我不太能相信一邊失笑一邊說着這話的是我自己。我到底是要虛張聲勢到什麼地步?!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喊我為騙子的千石撫子就算拋去她還是個孩子,剛剛成為神的事實,也依然顯得很幼稚。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還有你有資格說這話嗎——好像你自己完全沒有騙過人似的。你明明不也欺騙了周圍所有人」

「……」

千石撫子依然毫不動搖地笑着。

我的話完全如同放屁。

話不入心便無從欺騙——某種意義上說,她一直以來都是在自己欺騙着自己,再加上上述這點,我能騙得了她簡直是天方夜譚。

所以最悲慘的,其實是我那如同放屁一般對她說的話。也許真正幼稚的,是一邊被蛇壓得即將窒息一邊還努力裝酷的自己。

「如果我是騙子的話,你就是個超級大騙子。連自己喜歡的人也要狠心殺害,你真是神經錯亂不可理喻,沒得救了!」

我這麼正兒八經地開始說教,說明自己也要玩兒完了。說這是萬般無奈之中下策中的下策,最後的殺手鐧……不如說這是害人也害己的雙刃劍。

「你說你喜歡歷哥哥神馬的,別他媽的胡說八道了。其實你是討厭人家的吧?恨之入骨了是吧?歷哥哥沒把你當成最愛的人,而是選了別的女人,你羨慕嫉妒恨了吧?這樣解釋也馬馬虎虎說得過去,說到底你其實是怕自己成為仇恨人類的女變態,才故意說自己喜歡人家的吧?其實你喜歡的不是歷哥哥,而是自己。你只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善自戀狂罷了!」

只不過是個自戀狂。

自戀狂。

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小世界裏。

也正因如此,無論是我,忍野還是卧煙前輩,阿良良木,都無法拯救這個女中學生。

任何人都無法拯救。

借用忍野學生時代的名言就是——人無法靠人來拯救,只能自我救贖。

而現在的情況是,這個已經沉浸在滿是蛇的幸福和自我滿足中的千石撫子,早已完成了她的自我救贖,而他人,沒有任何可以介入的餘地。

「你是不可能幫人實現願望的。無論你怎麼裝逼自己是神靈——雖然真正的神說到底考慮的也都是自己。因為你們都只相信自己——從不會考慮別人的心情,別人的想法。」

這話是從哪個混蛋口中說出來的?

我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有這閑功夫的話,應該趕緊趁此機會乞求饒命才是明智之舉吧?可是現在,不管做出什麼舉動,發什麼誓,都為時已晚了。

只要千石撫子做個手勢,佈滿周圍的無數亂舞著的群蛇便會瞬間將我的身體覆蓋,把我啃成蜂窩煤狀,並且讓蛇毒遍佈我全身。

連不死之身的吸血鬼阿良良木歷都難逃一死的蛇毒。

而作為一枚普通人類的我,連他的一半都不如。

不對,對付我的話,千石撫子估計連毒都不需要用。只需要按照這個勢頭,讓無數的白蛇無限增加,蛇疊加起的重量就可以把我壓扁了吧。

此時此刻,光是雙肩和頭部上壓着的蛇的重量,就已經接近了我的負重極限。聽說蛇會用長長的身體纏繞着小動物把它們的骨頭勒碎后整個吞下——這下我終於切實感受到了。

不管是,「請原諒我吧」還是「求你饒了我吧」還是「對不起,我錯了」什麼的,總之拋棄掉之前高傲的自尊心,拋棄大入所謂的面子,給這小女孩下跪磕頭,在她腳下真誠反省自己的狡詐才是上上策啊!

我瞎了狗眼。

我不識泰山。

求你救救我吧!

——這麼說才像話啊。

「你無知,愚蠢。我還以為你不過是一時精神錯亂了,看來我看錯你了——你不過就是個很傻很天真罷了——不過是個以自我為中心,愛惹事兒的傢伙罷了。你是不是以為你做了神,自己就真變成什麼特別的永恆的存在了?」

然而從自己口中蹦出的,卻全部都是責備,痛罵。這世上估計沒人比我更2B了。

明明是該求饒的,為什麼就是做不出來呢——也許是因為,我無法原諒千石撫子。

因為我從心底無法原諒她。

更不想從這傢伙手中得救。

唯獨對她。

不想低頭。

「……我被人討厭了。」

千石撫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把我話當成耳旁風,一邊笑着一邊說道:

「說討厭我這樣『可愛的小孩』。嗯……是誰說的來着……是誰來着……好像是歷哥哥吧……」

「……」

阿良良木就算是嘴巴爛了,也不可能對比自己年幼的女孩說這樣的話。如果真有人說這話,也只可能是戰場原。

如同我現在處境危險依然不由地沖千石撫子破口大罵一樣,那毒舌的傢伙一定也是這麼對千石撫子吐槽的。

沒有口德這一點我太了解那傢伙了。

更何況戰場原就算不是毒舌,沒口德,甚至把阿良良木歷也抹掉,也是會討厭千石撫子的吧。

我太了解她了。

「可是,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

「雖然我確實是個.可愛的小孩,,但這也不是我的錯啊。你討厭我我也沒辦法啊。我自己也不像這樣啊——可是我就是我,這樣子的我,能怎麼辦呢」

「……」

「我不是自戀狂。不是自戀狂。雖然我是只考慮自己,只相信自己——但是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千石撫子如是說道。

邊說邊傻笑,看不出到底有幾分認真。

「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我,除了讓自己喜歡這樣的自己,還有什麼辦法呢。除了像神那樣,去愛自己,不管那是怎樣討厭的自己,還有什麼辦法呢?」

「……不錯」

我想說,說的沒錯。

我本想迎合一下的,想謙虛一下的。但是我的性格不允許。壓在身上的蛇漸漸超出了我身體的負重極限,我跪倒在了地上。

膝蓋碰到的依然是蛇。

感覺軟黏黏的讓人想吐。

「不錯——才怪」

「……」

「別講漂亮話了。你有沒有認真在聽人講話啊?你小樣不就是運氣好,不小心成了神嗎?你自己有想過做神嗎?你又為了成為神而努力過嗎?別臭美了!」

「我是……沒有想過要做神。嗯,確實如你所說——」

「瞎貓碰上死耗子——或者是,是天上掉餡兒餅罷了。至於擺出一副深思熟慮過的樣子來故弄玄虛么?不管你現在是真幸福還是假幸福,都只不過是中了個彩票罷了。而且還是個沒花錢撿來的彩票!」

結果,我還是說了。

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向千石撫子挑釁。

「說到底你現在,變成了神的現在,還是跟從前,還是入類的時候沒有一點區別。無非是人云亦云的蠢貨罷了。就像從前被人誇可愛一樣,現在不過是被人奉為神靈,自己還為此洋洋得意著罷了。

就像從前被疼愛和溺愛着一樣。

如今是被人供奉著,擁戴者。

「你就是個人偶,從前是現在也是——唯有這一點,跟我所認識的那個女人不同」

「……?」

千石撫子頭一次為我的話皺了皺眉。或許可以說,是苦笑。如同在我看來千石撫子就是個小P孩一樣,在她看來估計我就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可我還是要繼續說下去。

「那個女人可是拒絕了神的救贖的——拒絕讓自己變得輕鬆,拒絕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我覺得呢,那傢伙這樣挺好。好不容易實現了向神許下的願望,就這樣下去挺好。我都不理解那傢伙為嘛一定要治好她那怪病。在我看來,那傢伙的病痊癒了反而會更讓她痛苦。」

「可是說到底那傢伙——還是選擇了不依靠神的生存方式。那是她想要的。隨波逐流,碰運氣神馬的,怨天尤入神馬的——這些狡猾的想法,全部被她否定掉了。我多管閑事,反而被她討厭了。你看到你跟人家的差距了吧?」

這兩個人根本不可能合得來。

估計彼此厭惡到了極點——甚至我覺得千石撫子都恨不得殺了戰場原。

暫且不論是不是情敵。

千石撫子一定恨她恨到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是啊。真是大不相同呢。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懷有怎樣的目的。不過」

千石撫子說,

「即使是這樣,現實中還是有那個應該被埋怨的人的——哪怕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發展。比如在我的情況下,該被埋怨的一定是扇,一定是他的錯。』

「扇?」

扇?

什麼啊——誰啊?人名嗎?

看來我還是有不懂的事情的。就算我差不多知道千石撫子成為神的緣由,是近乎於走投無路的逃生行為——然而為什麼她會知道卧煙前輩存放在阿良良木那裏的「神之元」的下落——我也只是偶然聽到而已,這一點也足夠說明我並非無所不知。

難道她說的這個人,是促成這一切的幕後推手?

讓千石撫子成為神的,真正導演。

話說千石撫子剛才說過,「貝木也欺騙了我呢。」

貝木「也」。

那就是說,想過要欺騙千石撫子的人一定在某時某處存在過——雖然也可以將其解釋為阿良良木和戰場原也說得通,但這兩人的行動,並不是為了欺騙。

其他想要欺騙千石撫子的人也並不存在——疼愛她還來不及。

那麼是誰呢?

欺騙千石撫子。

不是疼愛,而是將她打造成神的那個人——扇?

扇?

「……呃」

我想自己一定是有些什麼重要的線索應該跟誰,比如卧煙前輩傳達來着的。可是,腦子轉不動了,完全無法思考。

時間到了。

連跪立都做不到了的我,現在痛苦地趴倒在地上。蛇的重量壓得我上半身完全無法直立。

我的身體逐漸沉入了蛇群中,甚至連呼吸都異常的困難。

「算了……反正都無所謂了」

「……」

「不,也不是都無所謂的。也許你不贊同,但是,歷哥哥欺騙我這件事,是不對的吧。對我說謊是不對的吧。」

「……阿良良木,跟我的行動無關哦。」

我痛苦掙扎著說。這是絕對坦率的台詞,可是缺少誠實。因為即使阿良良木本人並沒有拜託過我,我所做的一切也確實是為了就這傢伙。

可這對於千石撫子來說,似乎毫無可爭辯的餘地的,

「這是懲罰」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我會遵守約定。等到畢業典禮。不過,要再殺一些。作為懲罰,再殺一些。再殺掉跟歷哥哥有關的五個人。在歷哥哥的面前——」

「……」

五個人啊

嗯,不過跟卧煙前輩的最差預期,這個城市全滅相比,這已經相當不錯了。

雖然我是失敗了,不過似乎沒有造成什麼大的災難——想到這裏終於也算鬆了一口氣。放心一些了。如果要被忠告過自己的卧煙前輩和斧乃木說「你看我說的對吧」,我是九泉之下都不會瞑目的。

可是,還是要五條人命啊。

這傢伙除去就地解決的我,還會要哪我條命呢?

「月火和火憐是板上釘釘了吧。月火雖然是你的好朋友不過也沒辦法哈,誰叫她是歷哥哥的妹妹呢。還有羽川……還有你沒有見過但是跟歷哥哥關係最好的朋友八九寺真宵?還有,雖然不願意,非常不願意,但是不得不殺的神原,對吧?」

「……」

哼。

作為人選,估計就是這些了吧。

如果是六個人的話就加上忍野,四個人的話就減去八九寺那傢伙——不過話說回來,也不過這個程度了。

阿良良木歷和千石撫子的交情,也不過是這程度了——別看千石撫子那麼執著於阿良良木歷,可是對於他的事情,她一點都不了解。

不管怎樣,和阿良良木歷有關的人,他的交友圈,都不可能只有五個人——總而言之在我看來這個女初中生,只不過是對阿良良木歷一無所知,還成天叫嚷着喜歡歷哥哥最喜歡歷哥哥了的白痴罷了。

她的感情,他們的關係,不過如此。

嗯。

我躺在地上——不對,是蛇皮的地毯上,如此思考着。比想像中的情況好得多,那麼我,是不是哪怕就這麼倒下,也可以瞑目了?

反正看起來我也不是那種真心會求饒的傢伙,那麼倒不如尊重自己的內心,妥協一番,在這裏就地裝死,說不定還能免於一死。

我明明是打算騙千石撫子的,然而這些,在千石撫子看來,從某種意文上說都是「一開始就真相大白的事實」,一開始就明白了的——慚以對這樣的我並沒生氣。

而是一直在微笑。

而所有的憤怒,和懲罰,全都轉向了另一方——轉向了阿良良木歷和戰場原。

那我也沒什麼值得擔心了,反正你知道,我就是個無賴。就算沒騙成千石撫子,那我就裝死。

還有以後再也不,再也不踏入這個城市一步了——死個五人七人八人的,這個城市也可以安生了,大家以後都可以和和睦睦地過日子。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雖然「這可喜可賀」是那麼荒誕不經,不過,說到底物語神馬的一切皆是荒誕不經的謊話,姑且就當它是可喜可賀的吧。

工作的失敗。委託人戰場原的被殺。還有卷進此事的神原駿河的遇害。

這些,要說心存殘念也的確不假,不過這種事情,只要時間一長,熱度消退之後再重操老本行干那麼一次兩次的,瞬間就可以忘得一千二凈了。

心裏雖然這麼想,而實際上我已經沒法再騙自己了。

連騙個初中生都失敗了的我,已經不配做欺詐師,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千石」

我頭一次叫了千石撫子的名字。雖然只是叫了她的姓。

不當做神,不當做蛇神。

也不當做欺詐對象。

而是只把她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學生,叫了她的名字。

「你說過你並非想成為神的是吧?」

「是又怎樣?」

「還說你也不是不想當神」

「是。那又怎樣?」

「那你,想成為漫畫家嗎?」

037

出其不意,后發制人,這是談話技術的基礎。在算命和詐騙的技巧裏面,這叫做「冷讀術(coldreading)」。總之就是冷不丁地先問對方「你今天身體不舒服吧?」之類的話。於是對方哪怕今天身體真的有那麼一點點不舒服(當然也不是百發百中啦),也會頓時產生一種被說你中了的感覺,繼而對你產生信任。

就算對方健康狀況良好,沒被你一語擊中——這番對他來說意義不明的問話也會不經意間佔領其潛意識。

身體不舒服嗎?為什麼明明沒有身體不舒服卻被人說不舒服呢?難道說我真的患了什麼自己沒注意到的疾病嗎?

對方會這麼想——如果對方這麼想的話,說明他的思維已經被成功你帶偏。他走神的片刻,就是你的可乘之機。

不過,這點心理學的基礎知識,可以說是基礎中的基礎,如果不分對象用招的話,欺詐師的原型會被揭穿。

可是在這一刻,我對千石撫子所說的話,卻決不是什麼冷讀術。

我是在清楚這是事實的情況下說的。

我早有預料。

而證據就是,千石在聽到了我的話后,沒有「吃驚」,也沒有「陷入沉思」,而是:

「啊……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

咆哮。

臉漲得通紅,雙眼怒睜,那可愛的笑臉變得極其的扭曲——喉嚨里發出恐怖的咆哮。

突然,千石和我之間的蛇群被分成了兩半。

徹底的統帥蛇群。

能做到這個的,的確非神莫屬。

然而,千石接下來的舉動,卻讓我大跌眼鏡——她披散著蛇色的亂髮,全力衝到了我的面前。專屬於神那份悠然和泰然煙消雲散。甚至在來到被蛇壓得痛苦不堪的我的身邊之前,千石三次還滑倒在被蛇的熱氣融化得濕乎乎的雪地上,場面實在是狼狽不堪。

還有她連衣裙裏面的東西也在我眼前一覽無餘,實在是不堪到了極點。然而千石絲毫不管這些,甚至顧不上修整一下弄得亂七八糟的衣服,就這麼徑直衝到了我的面前,一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胡亂咆哮,一邊沖我的臉一頓暴扁。

注意,不是扇耳光,也不是劈掌,而是用緊握著的拳頭,痛扁。

疼,那是當然了。

不過對久經沙場的我來說,對付女初中生毫無章法和內力的拳頭,只需要腦袋稍微偏一點,即可讓它的殺傷力減弱大半。

可是千石完全不管拳頭對我的殺傷力有多大,換個姿勢繼續暴打。

完全不講究力道。

不過是毫無章法的亂打。

「為……為什麼你知道!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被蛇束縛得動彈不得的我,要說對抗,充其量也只能說扭扭脖子。說是任其痛扁,一點都不為過。

我從不一下子消滅人的氣焰,而是逐步給予打擊,一點一點地澆滅它——而這一點,千石也一樣。

如果說用拳頭能殺人的話。

不過拳頭也是可以被摧毀的。

不,應該說現在,跟我相比千石的身體里已經積蓄了更多的傷害。

無論是成了神,還是獲得了神格,無論是用多麼強大的力量操縱蛇群——她都只不過是個還沒適應打架的女初中生。

玩兒肉搏,還弱著呢。

這恰恰是我花了近一個月時間,一邊玩兒著翻身,一邊觀測來的結果。所以可以如此斷言——儘管我所斷言的是她的「奇病」。

雖說拳頭受傷了的話,治療一段時間就可以痊癒——可千石這勢頭,是完全不考慮治療成本的——瘋狂的用力。

其實她根本無需親自用力,只需要讓蛇——毒蛇襲擊我,就可以瞬間解決了。可是看來這傢伙不親自動手就無法解氣。

「那……那就是說!」

千石一邊揮舞著滿是鮮血的拳頭,一邊咆哮道。

臉漲得通紅。

「你……看到了吧!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吧!」

「啊!看到了!」

這不是冷讀術,當然我也不是什麼超能力者,靈能力者,不可能像忍野那樣看穿一切。

跟他的「看穿」相比,我的「看破」,是有一定道理的。

是的,我不是「看穿」,而是看到了。

「看到了。」牙被拳頭打碎了,我一邊控制着顫抖的嘴一邊說道。

「十元硬幣一轉,鎖就打開了。」

錢啊

果然是個重要的東西——我笑了。

我故作漠不關心地,卻又充滿誠意地答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說了絕對不能開的——明明不想讓歷哥哥看到的!」

「畫的不錯啊」我說。

是的——這就是千石房間里那個關着的壁櫥裏面的東西。我潛入民宅(雖然這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調查的壁櫥的里所藏之物,在詐騙千石撫子,或是尋找千石撫子上面絲毫沒有派上過用場。

它們是筆記本。

不是一本兩本,而是一堆筆記本。

當然了,誰小時候都有過玩過家家似的模仿漫畫家畫小人兒的經歷。

雖然不好意思承認,但事實上我小時候也這麼干過。

如果是想為體育事業神馬的奉獻青春的話另當別論,喜歡漫畫的小孩子,誰沒模仿過漫畫家畫畫呢?無需初期投資,只要有本和筆就可以的事,小孩子誰沒玩兒過呢?

千石的壁櫥里藏着的,就是這些堆成山的筆記本——無聊至極的東西。不僅僅是無聊,恐怕也不好意思讓人看到吧。

被人看到自己的創作。

這恐怕如同青春期的小孩被人偷看了日記一樣,讓其感到羞惱。

小學生也就罷了,偏偏這傢伙都初中二年級了,還在做白日夢一樣地畫着。

自己的妄想——自己的內心被人窺視。

真是害羞到想一頭撞死的事情。

「而且,內容還真是給力啊……怎麼說的來着,那種令人心蕩神馳的少女向戀愛漫畫。80年代的吧。那種男的現實中有嗎?真是蠢得可以。更何況故事的發展還帶點小色情神馬的,哈哈」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設定資料集也不少啊,那麼厚一大本。不過,人設太累贅了哦,我倒覺得小清新一點更容易讓大眾接受」。

「我殺了你!殺,殺,殺了你——我也不要活了!」

千石帶着內心被踐踏的屈辱和被羞恥染紅的臉龐,更加兇狠地揮拳沖我打來。

哎呀哎呀。

從不鳥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人,從不敞開心扉的千石撫子。

你終於——能正視我了啊。

「殺了我也沒用的哦。因為我也要記筆記的習慣。每天每天發生的一切,都會詳細地記下來哦。所以就算是我死了,如果我的筆記本公之於眾的話,你的『作品』也還是會被公之於眾的。」

其實我是騙人的。

我寫的筆記儘是暗號,沒那麼容易被破解。

「你還沒想過嗎?不管你的父母又多疼愛你,你就這麼失蹤下去的話,某一天他們也一定會打開那個壁櫥的。難道你還覺得那些筆記本他們看都不看就會幫你燒掉嗎?」

「……!」

無語了。

不愧是白痴,看來腦子一下子還轉不過來。

「嗯,不過,現在放棄做神,變回到人類的話,不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把它們都處理掉了嗎?如果你真那麼不希望被人看到的話。」

「少廢話了!你以為我會為這麼白痴的理由放棄掉神職嗎?」

「這樣的理由啊」

我說。不對,應該說是被毆打得無法說清了。不過,只要把想說的說清楚就好了。

「那麼,什麼理由能讓你放棄神職呢?」

「……」

「不管是問誰……戰場原也好,羽川也好,你父母也好,都沒聽說過你有那樣的愛好。誰都沒說過,誰都沒想到過。一點都沒有。雖然知道你喜歡阿良良木的人很多,但是知道你有那些筆記本的人一個都沒有。估計阿良良木也不知道,他的妹妹也不知道。這麼想來,你的保密工作還真是做的徹底。」

我一邊被暴打着,一邊忍痛說道。

「你之所以沒跟人和人說過,是因為,那才是你真正的夢想吧。」

講這麼煽情的台詞,說實話我還真是有點猶豫來着。這種話從我嘴裏說出,真話也聽起來像假話了。

不過,就算聽起來像假話。

也不一定是假話。

「因為你覺得,是真正的夢想,是不可以說出來的——不管是對人,還是對神。話說你最喜歡的漫畫家藤子不二雄老師,也從未把成為漫畫家的夢想告知與他人呢,對吧?」

後半段的話是胡說八道的。我又不認識藤子不二雄。聽起來就像是假話。我現在恨死自己這緊要關頭犯賤說謊的舌頭了。

「成了神的你開心吧?幸福吧?起碼我這麼覺得。我並不想把你從神的寶座上給拉下來。不過,其實你並不是真正想成為神的吧?」

只是隨波逐流罷了。

瞎貓碰著死耗子一般,天上掉餡兒餅一般,哪怕這是其他什麼人的意願,也一定不是前世自己的意願。

「你現在,幸福了吧——不過,幸福,開心,不過如此了。只不過半年,就能讓你閑到整天沉迷於翻繩兒的程度。那你殺掉阿良良木他們之後,準備怎麼樣呢?一直這麼閑下去嗎?我先告清楚你,誰也不會來這個破神社的——不管你有多幸福,也只有個搞維護的管理員守着你。只有這麼一個維護城市和平的管理員哦。真是下下籤啊。這明明就是臨終老年人的生活啊。你一個花季少女的,這就滿足了嗎?第一個人生還沒過完就提前邁入第二人生了?」

「……」

似乎千石撫子被下下籤這個詞傷的不輕,沉默了。

沉默地,踢我。

「你沒想要成為神,也沒想過要幸福。你其實只是想成為漫畫家的吧?那樣的話——為什麼不去做啊?」

我都被打成豬頭了。

被暴扁成這圖樣了都。,

千石你到底想怎樣啊?!

「呼,呼,呼,呼……」

貌似體力不夠了。

千石終於停手了——不過腦袋的熱還是沒有冷卻下來,滿眼充血地怒視着我。

「你……你白痴啊。那些,只不過是塗鴉罷了。只不過是因為畫得幼稚,不想給別人看罷了。夢想什麼的,別曬傻話了。」

邊說邊喘著粗氣。

「那些,不過是垃圾吧了——想扔又覺得難為情。所以才堆在那裏的一」

「別這麼說自己創作的東西哦,千石」

我帶着責備的語氣說道——不,準確地說,是憤怒。

「覺得創作是見丟人的事,自己的夢想也是丟人的事,那是沒辦法的。理所當然的。不過,自己鄙視自己就不對了哦。」

「更何況你畫的也還不賴啊。故事啦人設啦神馬的,說實話大叔我也不是很懂,不過,畫的好不好,還是能鑒賞出來的。剛不是也說了嗎,我也有記筆記的習慣,其實筆記上也會時不時地畫些插畫。嗯,至少,你比我畫得好啦」

坦白地說,以上這段話完全是拍馬屁。我完全有自信說老子的畫比你強。不過也正是因為我有這個自信,才說明她的畫確實不一般。

「還挺有才的嘛你」

「怎麼可能」

速答。好一個速答!

「而且,也並不是想實現就能實現得了的。不是嗎?」

「可是,如果不想要實現,是肯定實現不了的——跟神,幸福神馬的不同。」

「……」

「況且——神,是做不了漫畫家的」

非人不可。

這可是我相當聰明的邏輯-神成不了漫畫家,所以不如放棄做神,乖乖地做人好了。總之我用這番理論繼續攻擊著千石撫子的心理防線。

儘管自己已經被蛇壓得快要奄奄一息。

依然對着眼前的孩子,以大人的身份教育道。

「為情所困,於是殺掉阿良良木和戰場原,一了百了。這對於神來說確實不算難事。可是,這是你所期待的嗎?其實,這一切在你看來不都是無所謂的不是嗎?所以你才那麼羅羅索索地跟我講那麼多廢話的不是嗎?正因為這些對你不重要,你才可以毫無顧忌地講出來不是嗎?」

這段話其實是故意找茬的。

不管是不是重點,總之先一吐為快——說出來對自己也是個鼓舞。

其實,強調自己喜歡阿良良木的千石,即使沒有公然宣佈,也只不過是在用這種方法督促自己罷了——督促喜歡他,於是受到心理暗示的影響,真的喜歡上了他。

我並不否認,這也算是一種實現夢想的方式。

但很不幸,夢想破滅了。

這個夢想,明擺着不管是人還是神都已經無法實現了——但即便如此,有必要讓其他的夢想也破滅掉嗎?

「千石。我喜歡錢。」

「……」

「因為錢可以代替一切。錢是能成為一切事物的代用品的,萬能卡片。能買東西,能買命,能買人,能買新,能買幸福,能買夢想——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它更重要,更無可替代了。所以我喜歡它。」

我說道。仔細想來,這樣子地談起錢,似乎還是第一次。中學時代——跟千石差不多歲數以來的第一次。

「可是反過來說,我啊,最討厭無可替代的東西了。什麼沒有A就活不下去,什麼B是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什麼C是自己生活下去的唯一目的——我最討厭這套珍稀價值的東西了。被阿良良木甩了,你就沒有價值了嗎?你的夢想僅剩這些了嗎?你的人生貧乏到這地步了嗎?我說,千石」

從我說這段話開始,千石就在踢我。這樣說出阿良良木的名字,更是火上澆油。

並且,千石似乎注意到腳踢比拳打更加省力——而這,對我來說也算是個好事。

起碼在她回過神之前。

我要把她拉回來。

說這話的證據就是,踢過我一次之後,千石沒有第二腳第三腳地連續踢上來。

「我說,千石」

於是我繼續道。

「跟阿良良木談戀愛這種磨嘰的事情,就讓別的白痴來替代吧。你讓這無聊的事情告一段落,做些別的無聊的事情又何妨呢。想做的事還沒做的事不是還有很多嗎?不是嗎?」

「想做的事——還沒做的事」

「你就真的痛苦絕望到對人生自暴自棄了嗎?真的嗎?沒有喜歡的高中制服了嗎?沒有想讀的新刊雜誌了嗎?沒有想看的電視劇新番,期待的新電影了嗎?我說,千石。除了阿良良木意外,所有的所有對於你來說都無所謂了嗎?你難道不愛父母,那對善良的普通市民了嗎?在你心中,除了阿良良木其他所有都是垃圾嗎?」

「……不是的」

「那是什麼?那麼為什麼阿良良木就特殊對待呢?難道說那傢伙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嗎?」

「貝木先生……你懂什麼呢?」

千石緩緩地擺好姿勢,像準備踢足球一樣定好焦點,沖翻滾在地面的我的腦袋踢來——這麼兇猛的進攻,這下就算是我把臉背過去,也無濟於事了吧。我這下估計得被她踢死。

「貝木先生,你對我,其實是一無所知的吧。」

「我調查了不少哦。不過,的確。我什麼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情報,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因為最了解你的——只有你自己。所以,可以珍惜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說道。

也許,這馬上就要成為我人生最後一次發言了。

牙也碎掉了好幾顆。鑲牙還真是鑲不起呢……可惡。

「並且,你的夢想,也只有你自己能實現。」

「……可是,不斷地換來換去——這個不行就換那個,這樣敷衍了事的人生,依然OK嗎?」

人生,千石說。

我嘴裏含着血回答的。

「沒問題的啊,人嘛。沒有什麼是不可替代,不能重來的——我所認識的女人,那個我很了解的女人啊,每一次談戀愛都給人初戀的感覺哦。這才是最正確的活法——什麼誰是誰的唯一,無可替代的事情,都是浮雲。人嘛,正因為是人類,所以什麼都可以重來,什麼都可以再買。

我把目光轉向了神社的正殿。

突然發現,不知何時——那些洶湧的蛇群消失了。那些壓在我身體上,將我束縛得動憚不得的蛇群,也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了自己,滿是瘡痍,痛得動憚不得的身體。

回過神來眼前的一切都變回了在平常不過的神社的風景。

嶄新的建築,和寂靜的寺院。

曾大量湧出的蛇融化了地上的雪,可是現在眼前的一切,只會讓人覺得春天已經來了。

我望了一眼正殿前的捐錢箱。

「用我捐的錢,買點像樣的畫具吧130萬,購買一套了吧?」

「……我說了,我從來沒想過,要當什麼漫畫家—還有,我確實沒想過要成為神,只不過這麼難得的幸運被我撞到了,捨不得就這麼扔掉而已。正常人都會這麼想吧。」

嗯。

這麼說也沒什麼可反駁的。

確實人並不是想成為什麼就一定要成為什麼的。

「不過」

這時候恐怕千石又要對我拳打腳踢伺候了。可是她並沒這樣,而是只朝空氣無聊地空踢了一腳,收緊了一下拳頭,然後說,

「也有畫漫畫的人,被稱作神的吧。如果捨不得就這麼扔掉的話,做這樣的人就好了,對吧!」

這期待值也太高了。不過,無論擁有什麼樣的夢想,都是人自己的自由。

人本身就是自由的。

「嗯啊。你的話一定可以的啊。就當是被我忽悠了,挑戰一下試試啊」

就當是被我忽悠了。

對千石說的最後一句台詞,也太不像是一個欺詐師說出的話了。連我自己覺得都吐槽無力。

可是千石卻一臉無奈地笑道,

「知道了,我讓你忽悠。」

被騙了還能笑得出來的傢伙讓我超級來氣。

就這樣,雖然跟預想的稍有偏差,可我還是完成了戰場原黑儀關於「詐騙千石撫子」的委託。

不對。

也許是失敗了。

也許是慘敗了。

我伸出被蛇壓得說不定骨裂了的右手,豎起食指,怒吼一聲「混蛋丫頭」戳中了千石的前額。

038

「千石——貝木?!」

在這個關鍵時刻出現的,是穿着便服的阿良良木歷。他出現的可真是恰到好處。恰到好處啊。

如果來早一點的話,洶湧的蛇群很有可能順勢撲向阿良良木歷將其吞噬,如果再晚一點的話,我估計要苦惱這個失去意識倒在自己手中的千石該如何處理了。就這麼放在這裏回去的話.這丫頭估計要被凍死。可是背她回去,我對自己.這多處骨折傷痕纍纍的身體還真沒自信。

從這個角度來講,此刻王子的閃亮登場真是太可喜可賀了。

正在複習中,準備大學複試的阿良良木如此般降臨,一定是預感到了什麼——正義的夥伴直覺真是靈驗啊。

不過話說這傢伙本來也不是愛江山更愛美人的英雄啊。

「貝木!你怎麼在這兒?!你對千石做了什麼?」

阿良良木在腦子極度混亂之下,把怒火撒向了我——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反正我已經受夠了,不如把受戰場原委託,跟着丫頭激烈交鋒直到剛剛為止的事實全部跟坦白了。

這樣的話,結果肯定會讓戰場原和阿良良木的關係變得尷尬,並以分手告終。我管你們呢一可是,我脫口而出的卻是,

「卧煙前輩拜託我的」

這樣習慣成自然的謊話。

「我正在給這女孩驅鬼呢。這次我可不是作為欺詐師,而是以驅鬼敢死隊隊員的身份來的哦。雖然踏入這個城市是違反了規定,不過我這次可不是做欺詐師來的,這樣總可以了吧?」

真是會狡辯。我太厚顏無恥了。

明明就是作為欺詐師來的。而且是只為了詐騙來的。

除了,最後的百分之五以外。

「……卧煙前輩他……」

阿良良木聽了我的話,似乎依然沒能從混亂中回過神來,但看得出一定程度上鬆了口氣。

雖然站在我的角度上是絕對不可能理解的,可是「卧煙伊豆湖為了收拾局面來幫了點忙」這樣的解釋在阿良良木那裏還是行得通的。

真是,卧煙前輩也好,忍野也好。

都在小孩子們面前裝的人模人樣的。

我可絕對不這樣。

「可,可是」

阿良良木看着倒在我腳下,失去意識的千石反覆地說,

「你到底對千石做了什麼?」

看來對於我違反規定踏入這個城市的行為,用「卧煙前輩的安排」這樣的解釋,是暫時安全了。

不過我在阿良良木的面前已經打破過一次規定了,所以現在也不過是再來一次的感覺。

「跟對你妹妹做的,一樣」

我簡短地回答。

「跟對火憐做的,一樣?」

「對的。不過這次不是殺人蜂啦。雖然你妹妹跟殺人蜂很配,不過千石——千石撫子的話」

一不留神差點叫成了昵稱,我鄭重地重新強調了一遍千石撫子的全名,接着說道,

「是鼻涕蟲哦」

「……」

「按『蛇怕鼻涕蟲,鼻涕蟲怕青蛙,青蛙怕蛇』的理論說來,對蛇用鼻涕蟲是再合適不過得了吧——鼻涕蟲豆腐。不過,也不是能封為蛇神的什麼大妖怪,不過是跟平常一樣,冒牌的妖怪罷了。如果千石撫子自己無法接受這滑溜溜的鼻涕蟲的話,也不可能實現三者抗衡的局面嘛」

「自己,接受……貝木。你到底對千石——」

他是想說,對千石做了什麼,可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估計自己都覺得自己一句話重複太多遍了吧。

所以我替他接着說。

「——說了什麼?」

「說了該說的唄。」

一邊回答著,我一邊裝作無視阿良良木的樣子,蹲在了千石的身旁。明明馬上就要結束了的工作,不想讓這小孩給干擾了。

「就說了些該說的而已。戀愛不是全部啦,其他開心的事也有很多啦,要積極向前啦,大家誰都有過青澀的不堪回首的青春啦,堅持一下就好了啦……總之就是些,大人對小孩說的,那些千篇一律的大道理啦。」

所以你要問我做了什麼。

我不過做了這些再普通不過的尋常小事罷了。

說完后,我把手伸進了千石口中。一咬牙,手腕部分都伸了進去,同時擔心千石的下巴會不會脫臼了。

「喂喂!貝木!你在幹什麼!」

「你煩不煩哪。站一邊兒去,阿良良木。看清楚了,你為千石什麼都做不了!」

我就這樣,用手在前世的身體內探尋,然後抓住「目標物」,敏捷地把手抽了出來——千石毫無異樣感地,閉上了小嘴。

千石那純白的——白蛇身上純白的毛髮,漸漸漸漸,全部變成了黑色。

從被供奉的蛇神變了回來。

變回了普普通通的女初中生的模樣——不知怎麼,雖然頭髮雖然變回了從前的顏色,可是前額的劉海跟相冊照片里的不同,感覺變得異常的短……這是我的錯覺嗎?

還有衣服也在不知不覺間,從充滿怪異神聖感的純白連衣裙,變成了初中生制服。

看來是回到了三個月前。

變成神之前的模樣。

千石,回來了、

阿良良木對這場面,估計也看着眼熟吧——看他貌似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為了證明給他看,秀出了之前伸入千石身體里拿到的神符。

蛇之符。

噬尾蛇的,屍體之符。

雖然上面沾滿了唾液還是胃液的體液,變得黏黏糊糊,彷彿鼻涕蟲爬過的一般濕乎乎的樣子,可是,這一定是持有神格的神符不會錯。

話雖這麼說,但我還是要確認一下。

「卧煙前輩托你保管的護身符,就是這個吧?」

「啊……嗯,是的」

「這樣」

我邊說邊思考着對策。坦率地說,如果買了這個的話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如果就這麼順手牽羊拿走的話,千石和阿良良木估計也不能說什麼……

關鍵是卧煙前輩。

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不——不如說沒有必要自尋煩惱。

「給你」

我以施惠於人的姿態,將神符硬塞給了阿良良木。順便那他的衣服擦了擦濕乎乎的手。

「這次可別搞錯了哦。真正應該使用這個的人」

「……我才不用呢」阿良良木說。

「我才不用這東西呢。」

明明是自己的判斷失誤才釀成了這番局面,這傢伙看起來卻絲毫沒啥反省——算了,反正我也沒有資格說三道四。

我聳聳肩,跟阿良良木擦身而過。

我堂堂正正地走走過參道,正要穿過牌坊的時候。

「喂……喂!等等!你要去哪兒!貝木!」

「沒什麼……我本來就不可以出現在這個城市的。如果被發現了的話,會被戰場原殺掉的哦。」

我並不是在幫戰場原打掩護。

只不過為了能順利離開這裏,小小利用了她一下罷了。

「工作完成了。這回掙到大錢了哦。」

我背對着阿良良木說,「把那孩子送回家哦,阿良良木。」

雖然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酷,但實際上我只不過是把安全護送走失少女回家這樣一項麻煩的包袱丟給了阿良良木而已。

怎麼着也得給這傢伙一個機會吧。「不過可別讓她知道是你把她送回去的」

「嗯……」

「如果知道是被你救了的話,這姑娘,又會變回原樣的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她的附體邪魔給除掉的——」

其實不過是瞎碰的罷了。

「鼻涕蟲豆腐三天就可以自然消散了,所以之後的事情可以不用擔心。如果怎麼都散不了的話,就撒點鹽。還有就是,你從今往後,一輩子都不許再跟着孩子扯上關係。聽到了嗎,把她當成回憶。」

「我怎麼能做這種不負責任的事?千石的遭遇是我的錯造成的,需要我來負責任——」

「你還不明白嗎?」

真是很傻很天真。

我到底為什麼要在這裏不停地對着孩子說教啊——太不像我作風了。

可是不得不說。

我不得不說。

「你為這個女孩,什麼都做不了。有你在,她只會變得廢柴。戀愛可以使人變強大,也可以使人變廢柴——比如戰場原有了你,是變強大了。可是千石撫子有你在身邊的話,只會變得廢柴。」

「……」

阿良良木現在是怎樣一副表情啊?

被我這樣的傢伙說了這麼一番話,該是怎樣的表情呢?嗯,稍微想想,這傢伙該不會是想自殺的心情都有了吧?即使戰場原挑起事端這件事是矇混過去了,但我擺平了阿良良木的失敗這件事已經無法隱瞞。他現在,心裏一定覺得很沒面子吧?

不過,青春本身就是一件沒面子的事情。

不過作為附贈,我還是要再說兩句。

「戰場原有我在就會變得廢柴。可是你的存在,卻能讓她強大起來。嗯……所以,這次也不過是人盡其才罷了。」

「貝木——」

阿良良木歷只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卻沒有進一步地反駁。

可能雖然沒能認同我的話中之意,但至少是理解了。

可能是順着我的意思,阿良良木接着說道,

「千石她,如果沒有我的話,會變的幸福嗎?」

「不知道。至少直到剛才為止,那傢伙都看起來挺幸福的……不過幸福也不是人活着的唯一目的不是嗎?只要做了自己想做的,不就可以了嗎?」

我含糊地回答道。,

「只要活着,一定會有驚喜的不是嗎?」

「……」

「好了,後會有期。」

越說再也不見,越說這是最後一次踏入這裏,越會適得其反。所以我這次換了個說法。說完繼續前行,穿過牌坊,走下了樓梯。

身體被蛇壓過的痛還在,不過,這些我當然不會讓人看出來了。

039

至於事後如何,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我撇下千石和阿良良木獨自下山後,給戰場原去了個電話。將任務順利完成,還有被阿良良木歷發現了的情況一五一十卻又添油加醋地跟她彙報了一番。

前半段還好,聽到後半的時候,戰場原怒了。不是那種傲嬌型的怒。可以說是歇斯底里的那種怒。

一方面覺得有點對不住她,一方面又覺得這丫頭活該。總之我的心情也很複雜。

不過,隔空聽着這傢伙的聲音想像着她的表情,果然還是放鬆的心情更勝一籌。「反正,我最低限度地幫你糊弄了一下,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接下來該是你們的時代了。」

「把事情搞砸的是你好吧~別賣乖了。」

也許是歇斯底里累了,戰場原聲音的氣勢聽上去消減了不少。可即便如此戰場原在最後還是正兒八經地說了一句,

「謝謝你,幫我大忙了。」

這女人,雖說僅僅一個月,也還是長進了不少啊。

「那麼,再見了。」

「嗯。跟你的恩怨到此為止。結束了。」

「好的好的。」

「再見」

彼此都平靜地跟對方道別。甚至連跟老熟人在馬路上擦肩而過的尷尬都沒有一點。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

雖說是彼此,不過似乎戰場原那邊並非如此。因為緊接着,這丫頭又來了一句,

「喂,貝木。我再說一句行嗎?」

唉唉,果然還是個孩子。

「不行。」

「兩年前,你當時真覺得,我喜歡你來着嗎?」

「……」

我管你呢。可是本準備就這麼掛掉電話,嘴上卻言不由衷地,再次言不由衷地說道:

「我是這麼覺得來着哦」

「是嗎……」戰場原說,

「看來,你真是被我騙了呢。」

「……的確啊。就算這樣,又如何呢?」

「沒什麼,僅此而已。以後對壞女人要多加小心哦。」

「說得好。你以後也是——寄信的時候,別忘了署名哦~」

說完我掛掉了電話。一種最後一次言語交鋒中取勝了的快感。同時由衷地對自己的器量直銷感到驚訝。

呵呵,怎麼可能。寄到賓館房間的那封信。就算看穿了寄信人是戰場原黑儀,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當場看穿也罷,等我琢磨出來還真是花了不少時間的。被我叫到商業街的時候,她已經大體清楚我住的方位了。

接下來只要用小女生賣萌的聲音跟賓館前台說,「這裏有封郵件是給入住貴賓館的貝木先生的」之類的話OK了——當然包括羽川入住的在內,賓館有好幾家。不過一個一個碰,總能找到。至於這其中的成功率,我就不得而知了。

故意在我面前推理信件的投遞方法,也不過是為了將自己排除在嫌疑者名單之外吧。

所以聽到自己寫的東西被撕了扔了的話后,肯定心裏是相當的不爽吧。

可是,為什麼明明是自己委託的事,卻又自己發來警告呢?這是因為她太了解我了的緣故。

因為戰場原非常明白我的犯賤的性格——越被阻撓,越想嘗試。事實上,如果卧煙前輩對我說」別停手」的話,也許我還真洗手不幹了。

所以在拜託了我一件事的同時,又拜託了相反的事。

真是小兒科的把戲。

而爺我的做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跟你奉陪到底。

我關掉手機,把它給銷毀了——不對,機子那麼貴,我怎麼捨得。我只是把SIM卡扔掉了而已。

總而言之就這樣,我和戰場原之間的糾葛也告一段落了。當然,如同這個手機號被她查到了一樣,下一個手機號也不排除被她查到的可能。可是我已經再也沒興趣跟這傢伙扯上關係了。完全沒興趣。

我從空手機里刪除了戰場原的電話號碼,向車站出發。去取在放在寄存箱裏的手提袋。

因為那裏面放着的是證據。

雖然不是千石壁櫥里的東西,但也要好好清理掉。

「……不過」

走在二月的雪地上,我又想道——先不說戰場原,卧煙前輩到底多有心機呢?

那個人比戰場原還要了解我叛逆的性格——難道說,向我支付的三百萬日元的巨款,並不是單純從資金援助的角度出發嗎?

還是說我只是被這個女人,這個前輩玩兒了一把了呢——算了,現在想也沒用了。就算是上了她的當,只要托此之福能夠一了百了,我也算是賺到了。

……真能一了百了嗎?

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明天卧煙前輩一臉不爽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的情景……算了,到時候再說吧。如果是來通知我賺大錢的機會的話,我做為後輩當然要好好應對。

又一想,不過。暫且不管卧煙前輩在冷靜之下作出結論——而且就算影縫不插手這件事,那麼忍野此時又在幹嘛呢?

的確那傢伙是個流浪漢。

跟我一樣漂浮不定,居無定所,甚至比我更加放蕩無賴的流浪漢——但是。

那個尤其喜歡在小孩子面前賣弄愛心的好好先生,在自己曾經照顧過的這些人陷入窘境的時候仍然未曾現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難道阿良良木,戰場原,舊Kissshot,羽川——還有其他,這些人都陷入困難的時候,不正應該是那個男的閃亮登場的時候嗎?

就是因為這傢伙沒出現的緣故,我才這般不堪地被抬出枱面——本來拯救千石還有救阿良良木他們,都應該是忍野咩咩的工作才對。

那傢伙現在,到底在幹嘛啊?

……真讓人好奇。

不對,倒也沒有很好奇,只是想找一找的話或許能帶打聽到些賺錢的機會罷了——既然同時流浪者,偶爾見一下也不錯。跟久未謀面的那傢伙小酌一下什麼的,也算是一件樂事。

剛剛決意了的一瞬間,突然聽到一個煙花崩裂的聲音。

還沒反應過來,我就已經倒在了雪地上。身體在抽動。難道說剛才被蛇纏繞和擠壓的肉體終於撐到極限要崩潰了嗎?然而看到眼前被血染得鮮紅的雪地才明白,原來是自己腦袋被擊中了。

「哈,哈,哈,哈——」我聽到了自己大口喘氣的聲音。

我用儘力氣回過頭去,發現是一個手握鐵棍的初中生。看到鐵棍上沾滿的血,明白那就是毆打自己的兇器。

「哦……還真如扇所說,你又回來了,欺詐師……」

中學生口齒不太伶俐地地說道。

「因為你,因為你,因為你——」

「……」

最開始沒明白是誰,可是看到那血紅的眼睛,頓時明白了。名字想不起來了……對了,應該是我上次來這裏詐騙的,眾多初中生之一。也是我在來時飛機上畫在筆記本上的頭像之一。

在那之後,看到了他身後的蛇。

準確地說,不如說是身體里的——附身於他體內的,盤旋著的大蛇。

我看到了,不是模糊的一點,而是清清楚楚地。

這傢伙是誰啊。

難道我被反詛咒了嗎?

那麼這個中學生——或許就是那個挑起事端的,詛咒千石的中學生吧。

……話說在我自己解開了寄信人之謎后,一直以為那個也不過是戰場原的把戲罷了——「跟蹤者」的真正面目,準確地說依然不明。

之前一直以為不是戰場原就是卧煙前輩派的監視人……可是如果事情的進行在卧煙前輩的掌握之中的話,那麼派人監視也就沒有意義了。

那麼,跟蹤者,是這個中學生嗎?

不,不是。我用滿是血的腦袋得出判斷。

這傢伙沒有能夠跟蹤人的心智——話說回來剛才,是誰說了個人名來着?

扇?

誰啊那是?

好像是在哪聽過的人名——可是我已經無法再思考下去了。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喪失理智的中學生怒吼著,將鐵棍揮向躺在地上的我。受到包含憤恨和詛咒的一擊之後,我逐漸失去了意識。

據說在地獄里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存款的我,能在最後掙到了點小錢,真是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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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太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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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追加最終特典4 戀愛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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