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回家

第454章,回家

阿奇柯的額前系著石珠,腰間佩戴着古樸的彎刀。

他魁梧的身軀俯下來,替瑪格麗特撿起地上的卷蹄絨花。

他攤開手掌,絨花像極了真花,這是巴倫曾經從南海邊境帶回來的。曾經還許諾要把世間最好的絨花都帶來給她。

可是,他食言了。

阿奇柯說:「好姑娘,跟着你父親,回綠洲吧,那裏才是你的家,回到那裏,青雲就不會對你們做什麼了。你們之間有盟約,青雲不會因為我們對你們發兵的。青雲的女帝不是一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瑪格麗特雙手接過絨花,搖搖頭,道:「不,我是巴倫的妻子,要為雄鷹守衛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還沒有老,還能保護住人。」

阿奇柯直起身,在斜陽的餘暉里豪邁地笑起來,「打仗是男人的事,你讓我擁有了有熊部的熊戰士,你已經為讎夷部做了很多。好姑娘,你不僅是巴倫的妻子,還是他孩子的母親。草原的明珠應該在赤緹湖畔策馬,這裏的黃沙不適合你,回去吧。風沙大了,就看不見回家路了。」

回家的路,他不能走,走了,巴倫就看不見回家的路了。

瑪格麗特肩頭顫抖,她強忍着眼淚,卻還是濕了臉龐。

她握住絨花,啜泣著問:「我聽到了狼王的號角,我嗅見了他的屠刀……我……不走。我是有熊部落的女兒,可我亦是巴倫的妻子,讎夷部落的人。」

阿奇柯垂下大掌,蓋住了瑪格麗特的發心,說:「走吧,這裏就是馬革裹屍人的地方。當我與霍伯卿一起誕生在玉門關的懷抱,就註定我們兩邊要終究要分出一個勝負。我們在幾十年的戰爭里,失去了各自的兄弟,送出了各自的兒子。」

失去了一切,可都不願認輸,到了這種時候,誰都不願意認輸。

他滄桑的面容鍍上金光,餘暉太耀眼,彷彿可以與朝陽一決高下。

京城的消息沒有回來,這意味着阿奇柯不再擁有青雲內部的優勢。

最後的消息就是唐安南殺了不少人,囚禁了曾經的主宰太后,如今快要登基為帝了。

那個公主,真的厲害。

她完成了預言,從前人手裏拿下了這樣一塊土地,實屬難得。

滅了口,太多的機會,自己錯過了。

他錯過了太多機會,沒有巴倫,沒有補給線,讎夷部的前途一眼可見。

「我的雄鷹飛過離北的雪峰,他的父親亦不會在新狼王的刀前也不會退讓。我們是三十六部中的強部,只有戰死的英雄,沒有避退的孬種。」

金帳外站着哈克和老智者,老智者的雙掌滿是褶皺,他搓開枯黃的草葉,望着遠處的落日。

巴圖爾夾着他珍貴的書,問:「老師,我們會贏嗎?」

老智者沒有作答。巴倫離開時,也曾跪在烏蘇里江的河水中,問他——「我會贏嗎」。

贏——都想贏,可說到底,就只有一個人能贏。

他掌心裏的草葉被風吹走,飄向遠方。

老智者雪白的鬚髮隨風微動,他沉默地望着那輪落日,直至天穹變暗。

「不只是狼來了,狼的主人也來了。他們帶着復仇和必勝的決心來了。」

老智者如此說道。

勁風橫掃連綿的丘,黃沙拂在鐵甲上。

年輕的狼王一手扶刀,緩緩站起身,牢牢佔據着所有人的視線。

落日從他背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鐵騎。

雪球站在霍長澤的肩頭,銳利的目光穿透烈風,跟着主人一起釘在前方。

相柳從后奔來,沒有停下。

霍長澤翻身上馬,雪球振翅,跟隨在霍長澤左右。

霍長澤帶起萬軍鐵蹄,踏着黃沙,猶如無邊無際的陰雲,兜著黑夜,沖襲向下。

山丘之上,紅衣如血般的洋洋洒洒飄蕩在這中間,唐安南就在黃沙之中,百戰不殆。

分身還是本人。

霍長澤不知。

他知道唐安南一定在看着他。

目光如炬,眼看着前方那即將而來的血腥。

哈克為瑪格麗特送行,他站在馬車邊,把自己珍藏的書送給了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說:「我不認得中原字,你自己留着吧。」

哈克執意把書放在瑪格麗特膝邊,道:「送給小鷹,他會認識的。」

瑪格麗特蓋住肚子,馬車后的羊群叫個不停。

「你該走了。」

她扶著馬車,看向成群的帳篷,說:「今夜的月亮太亮了。」

巴圖爾以為瑪格麗特在擔心回程的路不好走,便露出笑容,寬慰道:「亮堂些,路好走,跟沿途的部族都打過招呼,你帶着有熊部的戰士,沒有人敢傷害你。回家吧!」

瑪格麗特面容上沒有笑意,她像是正在枯萎的花。

哈克猜不透她的心思,即便他成為了智者,也還是個傻小子。

哈克摸了摸自己乾癟的兜袋,找出一隻陳舊的毛筆。他把這支筆也放在了瑪格麗特的膝邊,黝黑的臉上維持着笑容,說:「等到明年,你平安誕下小鷹,他們就會接你回來,到時候你就是大漠裏最尊貴的女人。」

三十六部中有人叛投了霍長澤,讎夷部大漠霸主的地位已經名存實亡,哈克拙劣的安慰遮掩不了任何事情。

九黎部落的預言充斥着大漠,奧狄斯已經重新回到九黎部落,他們捲土重來了。

就連一向高貴的公主,都要低頭來看。

「那個女人……死而復生,難道會放過了那些並未投降的人嗎?」

阿奇柯說,她在一天之內,一個人,殺了好多人。

「她追不上你。」

可是這一次瑪格麗特努力地彎起眼眸,彷彿相信了哈克的話,說:「如果是個男孩,就交給你教導。這本書,等到那時我再還給你。你……可要一直來幫我教導,我……等你。」

哈克頗為局促地抓着後腦勺,道:「如果是個男孩,一定像雄鷹一樣出色,大漠最好的兒郎,還是請老師教導他吧。我只是個讀書的。」

他又是一笑,「瑪格麗特,走吧,你父親還在等着你。天黑了,路上注意安全。」

鹿群部落的人驅趕着羊群,這是他們僅剩的羊,要趕在天氣更惡劣以前送回綠洲。

有熊部的戰士但並不多,但他們的雄馬在矮馬中鶴立雞群,因為佩戴着戰刀,所以顯得極其強悍。

鹿群部落熟悉沙道,帶頭的男人驅馬向前,高掛在旗幟上的銅鈴發出聲響。瑪格麗特在馬車的搖晃中,朝哈克揮了揮手。

哈克追出幾步,鼓起勇氣喊:「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撥開車簾,看向他。

哈克停下來,站在原地,再次揮了揮手,什麼也沒說。

一路小心。

漆黑的天空籠罩大漠,風裏的獵隼盤旋在虹鷹旗的上空,旗幟發出「呼呼」的聲音,銅鈴越行越遠。

哈克退後幾步,他空空的雙手緊握成拳,默念著勝利,沒有把目光收回來。

「月光下來了。」

月光很薄,鋪在腳下,像是一踩就會破。

馬蹄陷下去,又驟然離開。

老智者把占卜用的枯枝扔在膝頭,他合起雙掌,垂下頭顱,默念著赤緹天神。

哈克終於轉回身,朝着老智者的方向跑去,喊道:「老……」

虹鷹旗上方的獵隼還沒有反應,就被極速衝下的海東青陡然撕裂了。雪球抓着獵隼的殘軀,在半空中撲騰著雙翼,扯掉了獵隼的羽毛。

變故來得太快,哈克都沒能回過神,帳篷間吃酒用飯的喧雜聲還沒有停止。

「狼!」巡夜的蛇部騎兵飛馳在沙地,用邊沙話竭盡全力地嘶喊,「突襲——!」

「準備——」

長刀「唰」地滑出來,沉重的鐵甲直接從后撞翻了騎兵。

矮馬在鋼鐵浪潮前毫無抵抗之力,眨眼間就被淹沒了。

哈克呆愣在原地。

鐵騎應該才經過漠三川,消息稱霍長澤意圖堵住漠三川的出口,大軍還沒有到達這裏。但是眼前的驚變昭示著霍長澤不僅來了,更選擇用最直接的方式來了。

「霍、霍長澤……」

還有一抹不同於他們的紅色,就在後面……飛來。

真的是飛來了。

傳言不是假的,這就是那個會飛的女人,是那個殺了巴倫的地獄少女。

當時消息記錄中,說有女子能飛,性狠辣,善絞殺,從無敗績,這難道就是她嗎?

哈克猛地回頭,大吼道,「鐵騎突襲了!」

「還有……」

最邊緣的籬笆被鐵蹄轟然踏翻,鑽出帳篷的邊沙戰士來不及上馬,持着彎刀撞上鐵騎。

霍長澤的銀狼刀持重,加上臂力過人,在劈砍時難逢敵手。

相柳首個沖入讎夷部的帳篷間,他在提刀間帶走數道飛濺的鮮血。

人頭滾落在哈克腳邊,哈克喉間堵塞,已經被驚恐佔據。他在刀光劍影里,看到了一雙飢餓的狼眼。

以牙還牙。

巴圖爾倉皇退後,幾欲跌倒。

後退還沒停止,那一抹紅色就停下,並未過來,穩穩地落在馬頭上,靜靜地看着他們廝殺。

她沒過來,就是一定能殺了他們,霍長澤傷勢未愈,她是怎麼做到的。他怎麼會傷好。

唐安南不是該在京城,哪裏能出現在這裏呢?

消息傳來的時候,她還在清掃亂黨……這個人是誰。

霍長澤輕輕喘著息,抬起握刀的手臂,用手背蹭掉了頰面的血跡。

他逐漸露出的笑容極其危險,在經曆數月的長途跋涉以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身上的傷口竟然癒合了。

「阿奇柯——」霍長澤在迸濺的污血與跳躍的火光中仰起頸,聲如寒冰,「在哪?」

金帳的帘子被挑開,陳舊的彎刀在月輝里滑出寒芒,阿奇柯彎腰鑽出金帳。

他同樣高大的身形遮蔽了腳下的沙塵,彷彿是蛇部的定海神針。

孤身盤旋的雪球陷入獵隼的包圍,唐安南抬手邊提它解決麻煩,大片的羽毛掉下來,霍長澤甩掉刀刃上的血水,聽到了戰鼓聲。

同樣,也聽到了後面呼嘯而來的箭矢聲。一箭足以滅殺一匹戰馬的箭,落在了霍長澤後面,隨後哈克見到箭矢停在他的背後,那紅色捲住了箭矢。

阿奇柯沒想到她也會出現在這裏。

「南希——」

唐安南拉着箭矢:「我說過,我不會防禦,但是我會——」

箭矢呼嘯而去,朝着巴哈克而去,可是哈克未嘗到痛苦,因為箭矢從他旁邊路過就走了。

「瑪格麗特——」

方向,就是瑪格麗特。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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