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港漫中的歷史

閑談港漫中的歷史

一年一度的香港動漫節，照例又開鑼了。．對於港漫界而言，每年這個時間段都是非常特別的。眾多新作、眾多手版模型、眾多精品紀念品、還有漫畫家現場簽名，這些元素加起來，就形成了一場值得漫畫迷們每年翹首以待的盛會。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新漫畫之推出。

記得去年的漫畫節，玉記拿出手的兩本新書是牛佬主編的《神掌龍劍飛》和馮志明主編的《神州奇俠》。後者因為銷量不佳而早早折書，前者則不溫不火，不過不失。就筆者本人的觀感而言，該書在初期火雲邪神大戰無定飛環孫碧鈴的好戲之後，劇情上似乎一直缺乏令讀者興奮的爆炸點。即使後段火雲邪神入魔，三絕掌企圖推出全虛子爭奪武林盟主這一段，吸引力仍嫌有所不足。而從42期開始，牛佬在漫畫中先是引入金兀朮，再安排龍劍飛和岳飛結拜。意圖很明顯，就是不再拘泥於簡單的江湖爭霸。把故事中的天地擴闊，讓主角們不再只在一個封閉的小圈子中埋頭打打殺殺而不理天下事，從合理性的角度而言，應該是不錯的思路。

不過很顯然。港漫講歷史，上帝就發笑了。多少年的老毛病啊，始終是改不了改不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代香港漫畫人普遍學歷都不算太高的關係，但凡他們在漫畫里提及歷史或歷史人物，十有其八、九，是錯漏多得簡直讓讀者都沒辦法吐糟的。所謂破綻太多就不成為破綻了，藝術來源於生活，真是半點都沒有錯，哈哈。

以《神掌龍劍飛》第52期為例吧。這一期關於歷史方面的BUG就非常明顯。比如第20頁，新女角飄香回金兵大營找他老爹金兀朮，開口就是一句「亞瑪在不在？」就是大錯特錯了。

所謂「亞瑪」，是清朝時滿州人對父親的稱呼。滿州在剛剛建國的時候國號為「金」，史稱「后金」，以與南北宋交替時的「金國」作區別。牛佬可能是看多了清朝背景的電視劇，所以想當然以為後金和金國都是女真人，稱呼用語也應該一樣。殊不知卻是大謬不然。首先，建立金國的元顏氏和建立后金的愛新覺羅氏就毫無血緣關係。其次，同為女真人，也有所謂生女真與熟女真之分。兩者的文明程度不一樣，所說的語言也有區別。其三，女真語和滿語並不是一回事，後者是在前者的方言基礎上，吸收了蒙古及錫伯等其他語言的特色而演進。所以在南北宋那個時代的金國，是絕對沒有人會用「亞瑪」稱呼父親的。牛佬或者本意是想通過這個稱呼，給書中人物增加一些民族特色，殊不知弄巧反拙，反而貽笑大方了。

在《神掌龍劍飛》第52期里，還有另外一處歷史bug。來自蒙古的使者別都，竟然對金國元帥兀朮指手畫腳，要打要殺，絲毫不把這位大元帥放在眼中的模樣。這點更不需要有多麼深厚的歷史知識，甚至只是稍微看過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的讀者都能看出不妥了。

按，「蒙古」這個名稱，在成吉思汗之前並不存在的。從遼至金長達幾百年的時間，北方草原上的大小部落，既沒有一個統一的政權，也沒有一個統一的民族，而且長期受遼和金的統治。當時遼人與金人對草原部落還有定期減丁的政策——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就把草原部落的人殺上一批，讓部落人口始終被控制不會超過某個數字。要不是出了成吉思汗這個一代天驕，基本上草原部落在遼和金面前就和待宰的豬羊沒有分別。而正是這麼一盤散沙派出的使者，居然膽敢在金國大元帥兀朮面前頤指氣使？而且兀朮在殺了這個別都之後居然還說什麼要顧忌蒙古與大金為敵，必須南下取中原否則後患無窮？（話說，蒙古假如真是這樣的強敵，你兀朮兄應該立刻回軍北上先把蒙古剿滅了再說吧？怎麼反而要儘快南下呢？）當真荒天下之大謬、滑天下之大稽了。

相對之下，編劇林一壹的歷史功底顯然就比牛佬要好。林編劇所主持的兩部武俠漫畫，《漫畫四大名捕》和《溫瑞安群俠傳》同樣也有涉及金、宋等歷史問題。比如說《溫瑞安群俠傳》創刊號第20頁，通過旁白闡述了北宋之滅亡與南宋建立的過程，雖則稱讚趙構是「雄才偉略，戮力恢復國土，逼迫金人簽訂和議」這幾句比較可笑（應該都知道可笑在哪裏，便不加詳述了），但撇除這些主觀性的語言，則整個歷史進程並無大錯，就港漫標準來講，已經算得上難能可貴了。

至於在《漫畫四大名捕》裏，林編劇也有一個明顯錯誤，就是把金國的第二代國主元顏吳乞買寫成了第一代國主元顏阿骨打的兒子（兩人其實是親兄弟的關係）。不過看林編劇事後在漫畫專欄《即捕即解》裏面的說話，顯然他也知道兩人應該是兄弟而非父子。之所以明知如此仍要這樣安排，則和漫畫劇情有關。

在漫畫中，元顏阿骨打一直對弟弟元顏決心存忌憚，不惜在元顏決趕赴中原時將其一家滿門殺盡，又將其在國內勢力剷除乾淨。皆因從小至大，他這個兄長事事都被弟弟壓過頭去。而兩人的父親本來也是授意元顏決接任族長帶領族人，只是遺命因意外未能傳出，所以元顏阿骨打才順利上位。試問，阿骨打既然對一名弟弟如此無情痛恨，又怎麼可能再將金國的皇位傳給另一名弟弟呢？

再且，女真人的兄終弟及傳統，與漢人素來流行的父死子繼模式也頗有區別，即使要解釋，也不是簡單就能說得清楚的，何況讀者未必接受。所以不如就將事情簡單化，安排吳乞買為阿骨打之子，反倒更方便明了。這就屬於揣著明白裝糊塗，和真糊塗是兩碼事，切切不可混為一談。

說到港漫中的歷史，有一個漫畫系列不可不提。因為這套漫畫正是擺明車馬以「歷史」為賣點的。那便是玉記旗下的《天子傳奇》是也。第一輯〖周世篇〗以上古商周交替為主題。神話成分居多，歷史元素退居二線。第二輯〖秦皇篇〗和第三輯〖流氓天子〗分別用秦始皇和劉邦為主角。秦始皇、趙姬、呂不韋、成蛟、趙高、燕太子丹、劉邦、項羽、張良、韓信、扶蘇、蒙恬、蒙毅、李斯等歷史人物先後出場，其所作所為，也與其在真實歷史上的行為一一若合符節。論還原歷史的味道，倒是天子系列，甚至港漫歷史中都少有的嚴肅之作。

但，這兩輯漫畫的銷量成績，偏偏也是天子系列中最差的。

歸根究底，香港漫畫的讀者們，或許真的並不需要從漫畫中閱讀歷史吧？那些知識，已經有太多途徑可以從其他渠道上取得。而讀者們需要的，恰恰是對於歷史「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改編？

那麼，天子四之大唐篇，便據此而交出了一份接近完美的答卷。雖然其後又經歷了天子五之如來神掌的失敗（大宋皇朝開創者趙康胤，在此作中慘變二流龍套，從此得綽號「龍套趙」），但在第六輯如今仍在連載中的天子六之洪武大帝中則不負眾望，再振雄風。

洪武大帝和以往的天子系列不同。乃是採用倒敘手法，一開始先描寫了成皇以後的朱元璋大肆屠殺功臣，甚至連摯友劉伯溫也死於他手下的情景。然後故事從當年朱元璋還是剛剛參加反抗元朝的起義軍開始。與白蓮教的搭上關係、濠州從軍、智取驢牌寨奪得立足根基、然後參與策劃黃河起義，並打下應天府初成一方勢力。這些都是朱元璋原本的人生軌跡。

而在歷史之外，朱元璋機緣巧合下成為明教的「先天日王、後天月王」、在濠州和白蓮天女聯手巧破蒙古十三翼殺手、隨後大破投靠元朝的丐幫十二生肖、〖元帥奪印篇〗中成為繼韓山童之後反元志士的領袖，攻下應天府後卻又因為耽於享樂而武功大退步，雖然痛定思痛后終於再度振作，但同時在胡惟庸、李善長等「儒黨」教唆下逐漸變得惟我獨尊和多疑猜忌，好大喜功又愛聽阿諛奉承的說話，為日後的大殺功臣奠定了基礎。轉變合理之餘更不失其趣味性。對於「歷史」這個元素的使用，其平衡度之把握在天子系列六部作品中，是兀今為止做得最出色的。

無獨有偶，大唐篇和洪武大帝兩部天子系列的作品，其實是擁有同一位編劇：鍾英偉。作為近年港漫界新生代中最出色的編劇之一，其功力毋庸置疑。而無獨有偶，在最新出版的〖神兵F二戰篇〗里，鍾英偉同樣運用了「歷史」這個元素。不過，這一次鍾編劇不再滿足於單純地闡述「過去的歷史」，而是大膽地玩了一把「徹底改變歷史」。第一期創刊號，居然就以「日本用原子彈轟炸紐約和華盛頓，逼迫以美國為首的同盟國無條件投降。而德、意、日組成的軸心國則取得二次世界大戰的全面勝利」這種顛覆性的劇情為開始。着實將讀者們震撼了一把。

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神兵F二戰篇〗，出手果然不同凡響。其後漫畫更說明了「宇宙中有無限個地球，每個地球上的人物與歷史都大同小異。但在一個地球上已經成為定局的歷史，在另一個地球上可能還未發生」的多元宇宙，平行空間世界觀。這種手法在美國漫畫中頗為常見，而在港漫中則屬於新鮮事物，讀者未必容易理解和接受。也可以說是不甘拘泥於港漫舊模式的鐘編劇，對港漫進行改革的一種新嘗試吧。至於成果如何，我等便不妨拭目以待，靜候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