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重生

石頭，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樣的好呢，僅僅是因為愛過嗎？還是一直在愛着我？要怎樣的無私才能做到如此的胸懷廣闊，和你相比，我簡直就是無恥，無恥的利用了你，無恥的利用了所有人的愛和關心，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自私冷酷的傻瓜。

我不會忘了你的，也不會忘了我們曾經美好的時光，那些閃光的片段都化作了最寶貴的記憶留在了我心底最深的地方，我在那個地方加了把鎖，就此把對你的感情統統封存，也希望在天堂的你能安心，我會好好活着的，帶着你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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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實在是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尤其是對我而言，一個陷在人生風雨里的女人。

支持我走下去的全部信念都來自於我的血脈，我的骨肉，與我相連一生的牽絆。我想給他圓滿的人生，豁達的人生，沒有遺憾的人生。所以在離開愛恨糾纏的紅塵俗世一年半的時光里，我在高原風純凈的洗鍊之下，決定順應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去迎接新的生活。

春季里乾燥溫暖的西藏，四月遲暮的夕陽中，光影輝映下的我站在窗口被那一抹嫣紅襯得面容溫柔而寧和，院子裏伴隨着食物的香味，傳來格列大娘用藏語喊著多吉的聲音，我偏過身子，從二樓的窗戶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正拿着棍子在滿院子追着敲打家畜的小小身影。

他就是我的向好。

藏族名字叫多吉。

「穆拉。。穆拉。。齊。。」向好說話口齒不清，喊的應該是「莫拉（奶奶），莫拉。吃」。我不禁莞爾，心裏湧上一股極濃的滿足感，向好就是我全部的希望和快樂源泉，如果沒有了他，我不敢想像那段煉獄般的日子我該如何承受下去。而此時站在暖暖夕陽下的顧貓，亦不是原來的那個消極遁世的女人了。

房門吱呀一聲響，打斷了我陷入沉思的思緒。回頭一看，卻是那抹小小的身影站在門口，小褲子上臟髒的，一定又是連滾帶爬上的樓梯，我緊走幾步，俯身抱住了向好，拍打着他膝蓋上的灰土，佯裝生氣地說他：「向好忘記媽媽說的話嗎？一個人不可以爬樓梯，因為褲子會臟，而且還會摔屁股。」

向好眯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向外翻翹著，小而薄的粉唇奶聲奶氣的貼近我的耳朵說：「穆拉。。叫媽媽。。齊。。」他把手中香酥的糍粑朝我嘴裏塞去。我抱緊他，在向好嫩嫩的臉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惹來他誇張的嬌笑聲。

「向好。。耐（愛）。。媽媽。。齊（吃）」他反過來用沾滿口水的嘴巴吻了我一下，軟得像雲朵一樣的小身子蜷縮在我的懷裏，磨蹭著尋找我的溫暖和關愛。

看着向好那酷似某人的面容，我的思緒不禁跑的遠了。我最近總是這樣，精神不能集中，往往就是一個細微的回憶，或是一個熟悉的場景，就能讓我失神一整天。尤其當我接到全叔打來的電話后，我更是不能再控制以往的平靜和淡定了，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聽到全叔隱忍着悲痛苦苦哀求的聲音，我就明白，這樣平靜無波的日子終是走到了盡頭。

我和向好都背負着不能卸下的責任啊。。

既然沒有選擇，就勇敢去面對吧。。

我把額頭貼向向好，輕聲呢噥：「向好會一直陪着媽媽的，是嗎？」

他咬着糍粑沖我點頭，晶亮的眼睛裏閃著似懂非懂的光芒，小手騰出空來摟緊了我的脖子，我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裏，感覺眼底微微的潮濕。。

格列大娘和嘎嘎做了豐盛的晚餐給我們辭行，席間的氣氛有些傷感，只有小向好在穆拉。。阿庫（叔叔）一直喊個不停，看着格列大娘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燈光下那怎麼掩飾都掩飾不好的紅紅的眼眶，我的鼻子也是酸脹難言，近400個日日夜夜和他們親密相處，可以說，我有了一個新家，格列大娘使我感受到了一位藏族母親博大寬厚的胸懷，是他們一家人的無私和呵護，才給了我今天的新生，感恩之情無法言表，唯有在心中默默地祝福格列大娘一家能永遠這樣幸福和美。

晚飯後，嘎嘎帶着向好去高坡上玩去了。家裏留我和格列大娘收拾家務，臨別在即，我也沒有了往常的談笑風生，低頭收拾着手中散亂的餐具和屋內被向好折騰的一塌糊塗的玩具箱。

儘管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到了格列大娘的嘆息聲，抬起眼，看到一雙睿智寬容的慈愛眼睛，就像是多年前熟悉的一幕，再次重現，只是現在的我，已經可以做到平靜的面對了。

「梅朵，你坐下吧，大娘和你說幾句話。」我輕輕點頭，放下手中的活計坐到她身旁的矮凳上面，她沒停下動作，還在推着手中的小磨盤，格列大娘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沖我說道。

「先說點不好聽的，呵呵，梅朵別往心裏去啊。」看我笑着搖頭，她才喟嘆一聲，說：「除了平措，你是和大娘處得最有感情的人了，再加上我的心肝多吉，我可真捨不得你們走啊。唉，可是梅朵，大娘知道你和多吉是有牽掛的人，也知道總有一天高原的天空留不住你們的腳步，但是在走之前，大娘還是要勸你一句，可能話不遂你的心意，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聽進去。」

「大小河流都有兩岸，大小事情也有兩面。梅朵你不能再鑽牛角尖了，大娘看得出來，從有了多吉，你由內到外，改變了許多，但還是不夠啊。大娘知道你還沒有原諒平措，他也該受受懲罰，不然的話，怎麼對得起你獨自撫育多吉的辛苦。但山再高高不出藍天，水再漲漲不過橋面，你的天和橋都是那個曾經負了你的平措啊。人這一生很難，總要經歷各種各樣的磨難才能成熟，你的眼裏不能只看到平措的錯和你的錯，也應該看到真愛的力量，唯有真心相愛，才能使你們同時經受住了殘酷命運的考驗，才能讓你勇敢無畏的面對過去的傷痛！梅朵，大娘是過來人，但大娘也年輕過，也愛過，所以才會懂你的苦，你的痛，大娘只勸你一定要學會珍惜，為了多吉，也為了你所經歷的這一切不平凡。。如果你真的能放下，能原諒過往，那樣的梅朵才是真正的成熟了，那樣多吉才會有一個更加好的明天。」

我說不出任何的話，因為心中盈滿了感動和震撼，原來老人看似平凡質樸的外表之下，竟藏着一顆通透豁達的心靈。

「梅朵，大娘不相信你不愛平措了。你要是不愛他，怎麼會在他每次入藏的日子裏，每天亮燈到深夜呢。平措這孩子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他是個好孩子，但是和你一樣，固執的不行，他對我說，遠遠的看看你和多吉就好了，他曾對你許下諾言，再也不去打擾你的人生，所以，他寧願自己痛苦，也強忍着和你們相認的衝動，躲在遠遠的地方，偷偷的看看你和多吉。。我不忍心，幾次想把多吉抱過去讓他看看，可是，平措卻說，不行啊，大娘，我不想貓子知道了傷心。。梅朵啊，你難道就忍心嗎？忍心看着平措一次次的在失望好不舍中離去？大娘求求你，放下過往的那些恩怨吧，就算是為了多吉，你也該好好的想一想了。」

連格列大娘都看出了我的執拗和不放下，即使當時入藏時平措早已沒了婚姻的牽絆，可我還是固執的，毫無轉圜的在向好百天後就來到西藏，過上了我一心嚮往的生活。我從不敢去深想，這樣的堅持到底對還是不對，又或許是我始終不敢跨出的那一步，讓我和他一分別就是寒暑更迭的距離。對於向好，我愧疚萬分，他缺失的親情是我這個罪魁禍首造成的，我一直恐懼著，恐懼著當向好明白真正意義上的父親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我該如何回答他。這回，命運再一次把我和向好拋向了不可預知的未來，我將會如何的選擇？看着格列大娘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始終沉默，無法給出她期盼已久的答案。

後來，格列大娘問起徐聖鋒的病情，我沒有隱瞞，照實說，可能活不過今年的這個夏天了。格列大娘低低的哦了一聲，手下的動作停頓了那麼幾秒，小磨盤又轉了起來，她說，梅朵去看看還缺什麼，我會幫你帶上的。

我嗯了一聲出門，在走出門檻的一瞬我又轉回頭去，昏黃的燈影下，格列大娘背對着我，雙肩微聳，竟是哽咽的哭了。那個一直轉着的磨盤再也沒了聲響，我的眼淚毫無聲息的流淌下來，我清楚的知道心裏湧上的酸澀和惆悵不全是為了大娘，還有我，為了那些屬於我的流年往事。。。

門外，向好和嘎嘎的笑聲歡快的響起，打破了院子裏的靜謐和安寧，我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回過身，沖着向我跑過來的小小身影張開手臂。。

「慢點，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