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

第一章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

夜色正濃,街上已經沒有多少店家了,蘭皋攥了攥口袋裏的幾個銅板,輕輕地嘆了一口綿長的氣。能逃到這麼遠,已經是極限了,這一路上自己幾乎沒有投過店,吃的都是饅頭乾糧,可是無論怎麼節省,四個月下來,還是到了水盡山窮的這一步。肚子已經不會叫了,只是一種鈍鈍的痛。蘭皋想找戶人家喝口水,手剛剛夠著那扇深紅色的門,肚子一陣劇痛,人便軟軟地倒下去了。

霧惜鎮上,有一間略有破敗的小學堂,裏面常年沒有幾個學生,聽說有幾年的時間,先生只有兩位學生可以教。現在應該是吃午飯的時間,學堂中卻好象還有人沒有回家。

塵清正在和空翠彈琴,今天早上他們在課堂上互相扔小紙團,被先生髮現了。所以現在大家都回家吃飯了,他們還必須呆在這個四面漏風的學堂里練琴,兩個人小手都凍得通紅,卻也不敢停下來,那是先生規定的,而先生就在後堂里吃飯。

「空翠,我好冷啊,你說點暖和的話吧。」塵清手還在彈,眼睛偷偷地看着後院,嘴裏悄悄地說。

琴聲不怎麼悅耳,因為兩個人同時彈的,反而有一種很嘈雜的感覺。塵清在彈的是《留春令》,而空翠彈的是《湘江靜》,本身《湘江靜》比較難,空翠又沒有練熟,一不小心就會被塵清的調子帶走,左支右絀。

「沒空呢,現在這麼冷,說什麼都是冷的。你不如好好想想你娘做的包子,就是你早上吃的那種,味道可真不錯。」

早上塵清的包子都被空翠搶走了,一個也沒吃上,現在想起來,塵清還是感覺氣鼓鼓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空翠比他大了一歲多,長的又高又壯的,每次騎射課都是第一,連學堂里年紀最大的鴻飛都比不過他。可是塵清覺得空翠很壞,一點也不君子,總是搶他的東西,從包子到筆墨紙硯都會搶,搶走了是絕不會還的。

塵清沒想到再說點什麼好,話頭已經被掐斷了。他感覺腦袋空落落的,什麼也不知道,一種很怠倦的感覺,時間出奇的慢,堂口的一棵梧桐緩悠悠的落下一片葉子,塵清覺得自己都能看見上面那細膩的紋路,事實上,他確實看到了。

手指有些麻木了,塵清忽然有點想捉弄一下空翠,悄悄地加快《留春令》的節奏,看着空翠又跟着自己的調子跑了,塵清忍不住抿嘴偷笑。他可不敢笑出聲音來,萬一空翠惱羞成怒了怎辦!

忽然之間,塵清看見先生傻愣愣地站在學堂之前,腳上只穿着一隻木屐,嘴角上甚至還掛着幾顆飯粒,一臉的詫異。空翠還在那邊搶救自己不成曲調的《湘江靜》,塵清覺得有點尷尬,頓時連手都不知道怎麼擺了,琴聲戛然而止。

空翠也覺察到了不對勁,停了下來。

只見先生激動得不能自已,嘴唇開開合合了許久也沒迸出一句話來,最後擺了擺手,讓塵清和空翠各自回家。

當晚先生提了一壺酒到塵清家去,塵清娘做了一些酒菜,先生就和塵清爹一人一杯地聊到天亮。塵清開始時還乖乖在那裏陪坐,聽先生講說今天他彈琴是如何的出眾,隱隱有種龍皋九天的氣魄,特別是嘴角的那縷微笑,實在是高深莫測啊,高深莫測。塵清很想說那只是因為他在捉弄空翠,想笑又不敢笑而已,但是最後,塵清還是想說又不敢說。最後看先生越講越開心,大有樂不思蜀的感覺,塵清娘就讓塵清先去睡了。

塵清家是開客棧的,那可是霧惜鎮惟一一家客棧兼酒館,雖然生意常年不大好,但是靠着賣早點和乾糧,倒還過得去。先生喝醉后,在他家最好的上房睡了一天一夜,鼾聲如雷。醒來之後,收了塵清做他的關門弟子,並說以後塵清就是他的唯一傳人了。

那年,塵清6歲。

三年多過去了,塵清的父親從那晚開始就讓塵清跟着他習武,然後很絕望的發現塵清的先生在學問上還不如自己,不過也難怪,一個小鎮上的教書先生能有什麼能耐呢?自己,從前怎麼說也是太子伴讀。倒是塵清,還真是一株好苗子,無論文武,真是教什麼會什麼,就是太貪玩了。

而對於塵清來說,這日子徹底不好過了。每天去學堂,先生盯得死死地,半點不能偷懶,回家父親還會抓着他學這學那的,一天下來,身子都快散架了。塵清其實很不待見父親的,家裏的生計都是母親一個人在維持,把父親每天都好吃好睡的伺候着,而父親總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早起練武,晚上教導塵清,怎麼看怎麼輕鬆悠閑。而且,母親雖然只比父親大四歲,鬢邊已經有白髮了,而父親卻還是一副少年模樣。

鎮上的人都說父親是小白臉,父親總是笑笑也不在意,可是因此塵清在學堂里沒少受到嘲笑,塵清因此總有點憤憤然的。要是父親能做點什麼事讓大家見識一下就好了,父親文武雙全,卻總是窩在家裏,多浪費啊。這種事塵清也有和母親說過,可是母親卻說「人啊,能這麼簡簡單單、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你爹要是出名了,不要娘了,怎麼辦?」

塵清想了很久,沒想出要是父親執意不要母親了,他能做什麼。但是他知道,父親是很愛很愛母親的,斷然不會不要她的,可是母親說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

最近一段時間,鎮子很不安寧,有幾個路過的旅客死在霧惜鎮西側的小樹林里,而且死相相當的凄慘。聽鎮上的大人們說,死者都是全身的皮被整個扒下來的,估計就是親娘來都認不出來,更有甚者,說是妖魔作祟。不過死的畢竟不是鎮上的人,大家也沒有真正在意,只是茶餘飯後當作談資,說道**處,大家都覺得背上一陣陰風刮過,怪是嚇人的,然後又心滿意足地各自回家了。塵清在客棧里沒少聽到大人們說起這事,只是覺得有趣,倒也不怎麼害怕。

當出事的人有十個左右時,大家終於真正恐慌起來了。霧惜鎮離城裏很遠,附近也沒有什麼官兵鎮守,就一個清水衙門,裏面連個官都沒有。也難怪,這裏實在是太小了,若非是到豐城的必經之地,恐怕地圖上都不會有霧惜鎮這三個字。

誰那麼有空會跑來這種小地方發餉銀?於是這裏沒有人徵稅,也沒有人治理,一副山高皇帝遠的模樣。可是有人的地方畢竟有爭紛,於是大家選出了鎮長,蓋了個清水衙門,真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就把鎮長叫來,大夥商量商量就過去了。

但現在已經不是誰家的豬跑到誰家圈裏的事了,這可是命案,而且出事的還近十人,就算不是鎮上的人,但畢竟死在鎮子周圍,再不管也真說不過去了。萬一,真有鎮上的人也遇難,怎麼辦?

挑了一個下午,鎮長把鎮上的男人們都聚集起來,大夥商量一下。一部分人說反正鎮上的人都沒事,這伙強人應該不想動鎮上的人,那就別去管他,以免惹禍上身。另一部分人就比較激進,他們覺得這不像強人做的,到像妖怪。雖說很多強人喜歡在殺人的時候做點標誌,用來表示這事是他們犯的,但扒皮這種事這麼費勁,應該沒有強人會去做,而且看那幾具屍體都沒有明顯的外傷,皮也扒得異常的乾脆利落,實在很不尋常。動不動鎮上的人,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乾脆請個道士過來鎮鎮邪比較好。

塵清和空翠幾個,都還只是孩子,自然沒機會參與這種正式的會議,但先生也被請了過去,學堂也就放假了。塵清和空翠他們便翻到清水衙門的圍牆上偷聽,夏天風有點大,聽得不是很清楚,但也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最後,鎮長宣佈,讓學堂的先生和鎮東那個曾經到過城裏的王二一起去城裏請道士,而道士的費用,每家出一點,大家一起平分。

回家時,塵清從牆上跳下來,假裝不經意遇到父親,兩個人一齊走回家。

「爹,到底是妖怪還是強人做的啊?」塵清問。

「還不清楚,說是強人,那手段也太歹毒了,可要說是妖孽,那妖孽搶人財物又要做什麼?」

「那,爹你打得過那個壞蛋不?」

「不一定,但只要有爹在,你和你娘就不會有事的。」

「嗯,我知道爹是很強的,可是……」塵清有點猶豫,「鎮上的人都瞧不起爹,爹你也不做點什麼。」

「傻孩子,爹有你和你娘就夠了,管鎮上的人做什麼。倒是你,最近要乖乖的,不要亂跑,現在不太平了,知道嗎?」

「嗯。」塵清低着頭,想說要是父親把那作惡的壞蛋給收拾了,鎮上的人該有多麼驚訝。一定會用一種又尊敬又畏懼的眼神看着他們一家吧,就連空翠那群小孩,也會帶着崇拜的目光對他說,要是我也有這樣一個父親該多好。想着想着,父子倆就到家了,母親已經做好了飯菜,一家人在油燈微黃的光下,顯的無比的溫馨幸福。

第二天早上天才微亮,王二和先生就出發了。結果當天下午,先生的屍體就被人發現了,皮倒是沒有被剝去,只是一刀劃了喉嚨,血流得四處都是。這下村裏人都慌了,發現屍體的是鎮上的木匠,他總是需要出鎮去砍點木頭,看到先生的屍體,就慌忙用那拉木頭的板車把屍體直接拉到鎮長家門口了。鎮長一見,大事啊,又是自己輕易做不了主的,於是當天下午又把全村的男人都請到清水衙門裏去了。

這回氣氛很壓抑,教書先生死了,大家心裏都不好過。塵清和空翠也還是扒在牆上偷聽,只是一看到先生的屍體,兩個人就沒有聽下去的心情了。先生雖然管的嚴,但對孩子們還是很好的,孩子們也挺喜歡先生的。

「好端端的,先生怎麼會死呢?」空翠歪著頭問塵清,聲音有點嘶啞,眼睛紅紅的,但沒有哭。塵清這三年來跟着父親學了不少東西,空翠已經完全跟不上了,漸漸的就習慣有事就問塵清,塵清雖然不是什麼都知道,但總能給出一個讓人信服的回答。

「……」塵清從牆頭下去,並沒有答話。

「你到是說話啊。」空翠有點急了,也跟着跳了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先生真的死了嗎,我總覺得沒有。我們會不會看錯了,那只是一個長得和先生很像的人吧,或者那是妖怪變成的先生?」

「可是……」空翠想了想,「萬一先生真的死了,以後誰教我們功課啊。」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塵清不太想說話,只是漫無目的的走着。空翠也沒有說話的心情,就是跟着塵清瞎走。

在清水衙門裏,鎮長正在努力地維持秩序。大家都有點害怕,一直和身邊的人大聲講着什麼,鎮長好不容易才讓大家安靜下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定了定神,鎮長讓大夥先輪流講講自己的看法,自己再做決定。大家一個個說了,剛開始還有點磕磕巴巴,後來也鎮靜了許多。但是大家平時都是良民,不管是對付強人還是妖孽都沒有什麼勝算,於是最後大家又把希望寄托在那個王二身上。

既然沒有王二的屍體,那麼他一定逃出去了,這樣不久后應該會搬救兵回來吧。大家只能這麼想了。至於先生的喪事,大夥出點錢,補貼那孤兒寡母的,也就算過去了,畢竟先生可是為了這個鎮而犧牲的。

當天,人心惶惶,大夥各自回了家。晚上吃飯時,空翠他媽來客棧問說空翠在不在,這時塵清娘才發現塵清也還沒回來。本來小孩晚歸不算什麼大事,但在這種時候,空翠娘快急瘋了。

於是兩家人就四處去尋找塵清和空翠,鎮上的鄉親們也幫忙找,幸好過不久兩人就各自回家了,也就挨了一頓數落。

後來人們天天都在討論王二什麼時候回來,街頭巷尾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也不怎麼幹活了。倒是一群小屁孩,先生的喪事上是哭的稀里嘩啦的,但轉眼就各自瘋玩去了,現在沒有學堂了,小孩又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倒覺得日子過得很愜意。有些家長擔心這樣玩不安全,開始時把自家的孩子給鎖屋裏了,後來經不住小孩軟磨硬泡的,也又放人了。這段時間整個鎮上,也就這點歡聲笑語了,真聽不到了,還怪可怕的。

塵清和空翠倒是變得有些古怪,也不怎麼和大夥玩了,撈魚也不去,捉鳥也不去,整天就喜歡呆在鎮西的一個土堆上。也有別的小孩跟着去過,但那就一土堆,什麼也沒有,大夥漸漸也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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