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夜未央

傍晚的時候，十萬百姓已然順利渡過漢水，他們在對面南岸點燃了許多篝火，紮寨宿營。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

按照諸葛先生的測算和計劃，魏軍最快也要在數日之後才能攻克新野。等到那時，不只是新野，連周邊各縣臨江而居的一切人民早已被盡數遷往江南。敵方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從內地重新發配人口來填補這裏的空虛。

再度發動戰爭，起碼要拖到明年秋收以後。

而來年秋收之前的那段時間，將是我南方水軍全面突襲北方沿岸居民的時機。那時，北軍如果集中兵力把守水寨的話，那麼沿岸的農民和莊稼便是我江南水軍劫掠的對象。我想，那時候，阿斗大人，就是我，我一定會主動申請參戰，阿斗大人將緊緊地跟着他那無敵張三叔，率領大群兵丁，登陸搶灘，殺向江北，搶錢、搶糧、搶姑娘，還要搶很多玩具回家，送給阿斗心裏最疼愛的乖乖紅兒丫頭。

北軍若是分兵佈防，沒有全力把守水寨的話，我方便將傾盡全力，不惜代價攻略其沿岸碼頭，盡數焚毀碼頭上所停泊那些尚未竣工的未來艦隊。一旦得手，北方的攻勢將會再拖一年。而下一年，這一幕還將繼續重演。

即使曹操冒進，不等百姓遷徙落戶完成，提前便讓軍中戰士操起木匠活計，趕造水寨和戰船，那至少也得三個月以上的時間，操之過急則令兵勞而眾疲，其勢必不能持久。

北方想要實施渡江作戰，船隻修造的數量還不能少，少過或等於江南水師的話，那便等於是白白送死，徒費資財人力。

北方造船之前，還須要先造城寨和大量弩車炮石等防禦裝備，否則修到一半的戰船無力抵抗江南水師任意時間都可能發動的突襲。

雖然我不喜歡諸葛先生，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先生的這番韜略，想必會讓對面的曹操大人感到相當頭疼——話說，軍中盛傳，自從當年官渡大戰，自打關二叔無情的拋棄了孟德大人之後，曹賊他還真的害上了相當嚴重的頭疼病。

所以，今日於漢水渡口順利過渡的這些民眾，一旦渡江成功，便可以懷着踏青觀光的輕鬆心情，愉快的旅行於南國的和平大地之上。到明年秋天之前，都不會再有戰事發生。

現在，這十萬百姓的心情便是十分的快活，他們圍坐在熊熊篝火旁邊，唱歌跳舞，開懷暢飲。

他們地窖中貯藏多年的好酒，此時盡數都被搬來，數千輛牛車上裝載了多得無法計數的壇壇美酒，以至於令他們的女眷和孩童都只好步行。早一點喝光這些老酒，便可以早一點讓家人坐車，免受跋涉之苦。

在這樣一種奇特的環境下，百姓們的心中便煥發了以前從未煥發過的熱情豪邁與親切感，那些素來不睦，曾經為了蠅頭小利打過官司的冤家鄰居們，此刻也都化解了恩怨，攀肩搭臂，同飲一碗酒，同唱一首歌。

他們所唱的乃是樂府和歌《夜未央》：「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牽牛織女遙相望，星漢西流夜未央」。

在十萬民眾三千篝火當中，有一堆最大的篝火，那便是張三叔所點的這堆火。

這次大遷徙，乃是由三叔領軍負責。

張三叔名氣大、有威嚴，民眾無不對他心懷敬畏。昔年老爹從徐州出發遠征淮南袁術，便曾經讓三叔看家。

此刻，關二叔和他的手下，正在蒼茫的夜色掩護之下，匆忙重編十萬百姓過渡所用的那五百舟船。那些舟船，必須儘快轉移去下游要塞江夏城。如遇意外，則必須即刻焚燒，萬萬不能落入曹軍的手中。

——一旦落入魏軍之手，那麼諸葛先生的全部策略便將宣告破滅。那樣的話，魏軍便不會等到來年的秋天才發起渡江作戰。他們立刻便可能跨越漢水。江南賴以偏安的天險屏障便會被北方強敵輕易的攻破。

如此重任除了關二叔與諸葛先生之外，再無第三人可以放心託付。我那三叔，很顯然，便不能擔當此類重任。

諸葛先生卻又去了哪裏呢？他早已去了襄陽。襄陽宜城乃是荊州牧劉鎮南將軍的衙門所在之地。是劉表勢力的大本營。那裏的碼頭上還停泊著一隻更為龐大的水軍船隊。諸葛先生是鎮南將軍大人的表親，此刻，他在襄陽負有極其重要的使命：

他需要說服劉表與老爹協調，統籌調動水師參與聯合作戰。另外，還需要劉表授權為十萬南渡大眾分配安家落戶所需的土地。

「這麼說來，在樊城前線指揮作戰的只有老爹自己羅？」我向三叔提出了我的疑問。他此刻正在暢飲高歌，一點也不擔心前線的老爹，我覺得他有點過火。我擔心三叔跟老爹的感情是不是開始變得有些不好。這個問題實在是有點嚴重！

「你爹的身邊，有子龍大叔，還有你那俊美無敵的封哥！他長得如此俊秀，你爹喜歡的緊，在你爹的心目當中，俊美的相貌才是最無敵的。」

張三叔喝多了，他口中所說的，乃是怪話，是胡言亂語。我不愛聽，我捂住耳朵，可是，我終於還是把那些怪話給聽了進去。

老爹喜歡俊男，這是劉家的家風，高祖邦爺就尤其好這一口，而武帝神威，開疆拓土，驅逐匈奴，令天朝大漢鼎盛至極，他老人家更是狂熱的兼愛少年美男。這是我劉家血脈里流傳著的，戒不掉的天賦性趣。

我不覺得老爹有什麼不對。不過三叔好像有點嫉妒劉封的意思。以三叔的崇高地位與豁達豪邁氣概，他怎麼會跟小輩少年一般見識呢？

我覺得此事頗有點蹊蹺。

話說劉封，那是長沙羅侯的孩子，寇封。那是老爹收養的螟蛉義子。

諸葛先生曾經反對說：「主公有了阿斗，命名為禪。卻又認領一個名字叫封的孩子，齒序和名諱都位列於禪之前。莫非是主公的心裏有了以義子繼嗣的意思？如有此意，還請主公予以明示。如無此意，請為大公子另賜別名。」

當時，老爹便駁回了先生的抗議，老爹說：「封的名字，不用改，也不能改！」老爹沒有告訴諸葛先生這到底是為什麼。

以諸葛先生之無窮智慧，想必他是猜到了些什麼秘密隱情，但先生沒有將這些或有的秘密告知於我。

我的心裏很清楚。老爹一直不承認阿斗我為嫡子，一直不願意認定我的世子身份。老爹一直不喜歡我，老爹一直想跟大太太重新生育一個真正的繼承人，而那位大太太卻不是糜夫人。老爹壓根不喜歡他的糜夫人。

我的心裏也清楚另一件事：老爹想另立一位比我爭氣的孩子做為繼承人。老爹對我無愛。諸葛先生卻是幫我的，先生對我同樣也是無愛，不過他貌似是為了倫常道德着想，不希望有緋色醜聞傳出來寒了將士們的心。

我是一個沒人愛的討厭孩子。這是一件不幸悲催的事情。

而我的背後有諸葛先生的扶持，這卻又是一股強大無比的力量。

我的前途既是黑暗的，卻也露出了希望的曙光。

「夜未央，星漢西流夜未央。」

這首憂傷而華美的歌曲，竟然是由老曹家的世子曹丕所作的。那小子可真是才華橫溢啊。阿斗我無力與他抗衡。正如諸葛先生隆中策論所指出的那樣：劉家的力量應來自於人和。

——阿斗，劉禪，本公子在漢水之畔的這一個未央之夜，心頭髮願：我要修習天地人三才之中的人和之道，我將大行人道於天下，我將以仁心人道博愛天下蒼生，讓眾生萬民雨露均沾。

張三叔這時候還沒有醉到離譜的地步。我相信他的酒量有無窮之大，再喝也不會迷糊。所以我悄悄把心愿告知了他。

三叔欣然道：「阿斗是個好孩子，你將來會很有出息。三叔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光是三叔和諸葛先生肯扶持阿斗，那是不夠的，我們的對手太過強大。三叔要幫阿斗贏得更多將軍謀臣們的擁戴。」我沒敢說破，我們面前那強大無比的可惡對手，其實便是我那心眼向外人偏去的老爹。

我希望三叔沒有真的喝醉，我希望他能正確理解我的意思。

三叔卻沒有再搭理我，他貌似真的喝醉了。他轉身離開了我的視線，他走向民眾，他壇中的酒已被喝乾，他還想找人去討要再多一壇。

我們的軍中原本不許飲酒。

不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敢於跟張三叔談論禁酒和軍紀的話題。即使是老爹和關二叔，也不過只是勸他少喝一點而已。

新野的民眾一點也不關心軍法的問題，他們愛戴三叔，他們蜂擁上來，紛紛嚷道：「張將軍，別喝他家的酒，請喝我家的，我家的酒那可是方圓數十里有名的好酒哇。連伏牛山的好漢喝了都讚不絕口。」

伏牛山，那是南陽西北一座綠林好漢曾經聚集的名山。新野很多富戶跟好漢們的關係相處得不錯。三叔手下的猛將傅司馬，便是由那裏出身。

當三叔扔下我不管之後，我便偷偷跑去看望了我的紅兒。

紅兒她乃是三叔的絕對正版女兒，在十萬百姓徹夜不眠的歡騰聲中，她竟然早已睡熟。她圓圓的小臉被帳幕外透入的火光映紅，她紅撲撲的臉蛋上掛着些調皮的笑意。大約，在她的夢裏，她又一次狠狠地擰了我的耳朵，所以才會在夢中都要發笑。

我悄悄的摸上前去，想要狠狠的親她一口。

這時我卻聽見了一些異樣的響動。我的心被嚇得一縮一楞。而後我便蹲下了身子，躲進黑暗之中，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那是一聲輕鏘，那是武將的利劍在手中發力一振，由劍刃而發出的震顫之聲。

我的整個童年都在軍旅中長大。這聲音聽的多了。我甚至能從音色上辨別寶劍的好歹。——這是一把名劍發出的龍吟。

這會是誰？在張三叔喝酒的時候，是誰手持名劍，大膽闖入了張三叔家女眷所住的帳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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