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選定處女作(2)

付了車費后，邁克爾.費里尼打量著面前的小巷，疑惑地道：「這就是梅樂斯街？」

「沒錯，先生。」計程車司機咧了咧嘴，指著巷口牆上的銘牌，摁了摁喇叭，道：「祝你好運，先生！」然後立即駛離。

果然，邁克爾.費里尼看見了牆上藍底瓷磚上的白字：MELROSE－ROAD(梅樂斯街)。

「好吧，我來到了荷里活的心臟！我曾經做夢都想來朝聖的地方。」邁克爾.費里尼在心裏對自己說。

梅樂斯街是荷里活的起源，因為最先一批進入荷里活的電影公司是在這條又臟又舊的街道里開始他們的夢幻之旅的……

後來，荷里活在短短數年內急劇發展，城市建設日新月異。大的電影公司搬出，小的電影公司破產，規劃整齊、漂亮而又豪華的高樓大廈一幢幢拔地而起，梅樂斯街漸漸淪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成了電影公司倉庫、低級旅館，以及一些野雞「電影學校」的藪源地。

一輛電車從背後駛過，清脆的銅鈴聲驚醒了邁克爾.費里尼。他望着面前雜亂不堪的小巷，吸了口氣，緩緩走了進去。

「先生，先生，要擦鞋嗎？」突然一個孩子抱住了他的腿，然後又有一個孩子衝過來，抱住了他的另一條腿。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女孩從邁克爾.費里尼的兩腿之間鑽了出來，手裏抓着一隻黑乎乎的抹布，使勁往他的皮鞋上擦。登時，淺灰色的褲口沾上了一大片污漬。

「只要一毛五，就能把你的鞋擦得又新又亮，跟星光似的。」一個半大孩子站在他面前，把一張小凳子擺在面前，拉着他的胳膊往下摁，「請坐吧，先生！我保證，我們的服務比帝國大廈的侍者還要規範。」

「嗨，嗨～」邁克爾.費里尼兩隻胳膊都被孩子抱住，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他本能地感到有一絲蹊蹺，這時已經有好幾隻小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讓開，都讓開，我不需要擦皮鞋……」邁克爾.費里尼剛剛站起來，圍着的孩子早就一鬨而散，嘻嘻哈哈的就躲得沒影了。伸手往懷裏一摸，錢包果然沒了！

「我靠！」邁克爾.費里尼牙一咬，覷准了跑的最慢的一個女孩，拔腿就追。

那個女孩就是剛才主動鑽過來給他擦皮鞋的，她年齡最小，個頭也最矮，穿着一雙不合腳的鞋，雙手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向外跑。聽見後面有人追來，嚇得尖叫起來。

「快跑，快跑！」從電線桿閃出一個腦袋，他急切地揮着手，看着邁克爾.費里尼越追越近，心一橫往回就跑，想要救那個女孩。這時，從街角電話亭里、垃圾箱裏、旅館邊的破海報板下同時伸出了好幾個小腦袋，大聲鼓勵道：「安吉拉，快跑，皮特，快跑！」

「唰、唰、唰！」幾塊香蕉皮、爛蘋果從天而降，邁克爾.費里尼狼狽不堪地躲過，幾個大步，伸手抓住女孩的肩膀，厲聲道：「把錢包還給我！」

女孩滾倒在地，痛得叫了起來，這時那個男孩已經跑了過來。他把安吉拉扶了起來，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扔了過去，「先生，這是你的錢包。」

邁克爾.費里尼撿起錢包，有點歉意地看着那個瘦弱的女孩，她的一頭黑髮遮著髒兮兮的小臉，正痛苦地揉着膝蓋，低聲抽泣著。

從錢包里掏出五美元，想了想，又加上五美元遞了過去，「拿着吧，女士。」

正在哄著安吉拉的男孩吃驚地看着邁克爾.費里尼，遲疑地接過錢，似乎還有點不相信。

「呃～」邁克爾.費里尼微笑起來，「這是我對她的道歉，希望你們能原諒我對她的傷害。」

幾個流浪兒互相遞着眼神，慢慢地走了過來。邁克爾.費里尼打量了他們一眼，見他們中既有白人，也有黑人和印地安人，他們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又臟又瘦。善意地點點頭，正要離開，突然街對面傳來一聲刺耳的警笛聲。

「啊哈，你們這群小偷、騙子手、婊子養的垃圾，今天終於讓我逮著了！」

邁克爾.費里尼愕然回首，只見一名高大肥胖的白人警察，手裏拿着一根警棍，滿臉怒容地沖了過來。

流浪兒們嚇得拔腿就跑，那個男孩扶著安吉拉剛剛站起來，背上就挨了一記狠的。

「皮特？這是第幾次偷東西了？我剛才可看得明明白白，你剛剛偷了這名先生的錢包，你們這群雜碎……」

叫皮特的男孩挨了一記警棍，痛得臉都白了，他倔強地抿著嘴，盯着警察一言不發。

「警官先生，不是皮特……是我……」安吉拉從皮特的身後鑽出來，正要辨解，就見那名警察獰笑着又舉起了警棍，狠狠抽了下來，她驚叫着閉上了眼。

「警官先生，我想你是誤會了。」

想像中的重擊聲沒有出現，邁克爾.費里尼伸手拉住了警察的胳膊，微笑道：「他們並不是小偷。他們為我擦皮鞋，我付給他們薪水，就是這樣。」

「你說什麼？」警察不可思議地望着邁克爾.費里尼，咬牙道：「可是我剛剛親眼看見你在追他們……」

「在巷口裏跑步也犯法嗎？」

「可是，你剛剛給了他們十美元，而擦一雙鞋只要一毛五就可以……」

「我樂意，這也並不犯法吧？」

「不。」警察搖搖頭，終於明白過來，面前的年青白人男子是想要維護這群小偷，他鄭重地道：「先生，你明白嗎，這些渣滓全部是一群爛貨，他們偷搶扒拿，無惡不作，我在這個區巡邏，已經親手抓過他們很多次……」

「他們還只是孩子而已。」邁克爾.費里尼靠近他，從錢包里抽出五美元，動作隱蔽地塞到他的手中，「謝謝你，警官。那麼，這件事就這樣了？」

胖警察理了理腰帶，藉著這個動作把錢塞進口袋，然後正了正警帽，向邁克爾.費里尼敬了個禮，「如你所願，先生。不過我要提醒您的是……」

「你會是一名優秀的警察的。」邁克爾.費里尼打斷他的話，微微一笑，牽起安吉拉的手，又向皮特使了個眼色，轉身離開。

「先生，我是荷里活區警察局的威廉姆斯.賈斯廷警官，如果你有任何麻煩，可以來找我。」

胖警察看着邁克爾.費里尼領着兩個孩子走遠，晃了晃碩大的腦袋，又趕緊用手扶著警帽，納悶不已。正要離開，就見一群小流浪兒跟小耗子似的從四面八方鑽出來，把眼一瞪，厲聲道：「小雜碎們，快滾！」

梅樂斯街頭有一家麵包店，店主是一對黑人夫婦。老布魯斯吃驚地看着一名白人領着一大群小孩子走到店裏，驚得幾乎要把手裏的麵包夾扔在地上。

「怎麼啦，安吉拉，皮特，還有你――小傑米，先生？」

「請給每個孩子來份奶油蛋糕，還有喝的。」邁克爾.費里尼拍了拍安吉拉的小腦袋，示意她去找位子。

「我要熱巧克力！」

「我要橙汁！」

「我要榛子蛋糕，來多點核桃仁，布魯斯老爺爺。」

一群孩子興奮地叫了起來，爭先恐後地點着自己心中的美味。

皮特驕傲地仰起臟巴巴的臉，指了指邁克爾.費里尼，「這位先生請客。」

邁克爾.費里尼伸手和布魯斯相握，笑道：「我是邁克爾.費里尼。」

從來沒有和白人握過手的布魯斯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不知所措，他楞了半天，這才使勁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大聲道：「費里尼先生，歡迎您光臨敝店。」又扭過頭，喝道：「老婆子，聽見沒有？趕緊把東西拿過來！」

坐下后，邁克爾.費里尼立即被一群孩子圍住。很廉價的善心，立即就贏得了孩子們發自內心的尊敬，這讓邁克爾.費里尼覺得自己有點用心不良。不過看着一張張洋溢着興奮和自豪的小臉，他心裏還是充滿著助人為樂的幸福。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的詢問和辭不達意的恭維，邁克爾.費里尼笑了起來。

「我可以叫你費里尼先生嗎？」安吉拉從人縫中伸出小腦袋，怯生生地問道。她的話立即引起了共鳴，所有的孩子都緊張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事實上，我更喜歡你們叫我邁克爾。」邁克爾.費里尼微笑着指了指他們身後，「東西來了，快吃吧！」

這群孩子大的有十三四歲，最小的安吉拉只有九歲。他們中有三個是孤兒。九歲的安吉拉、十一歲的森姆，以及十四歲的皮特。

他們在荷里活最窮的街區成天游混，以偷竊和行乞為生。由於年幼和經驗不足，經常被失主抓到現行，由於他們的年齡不足以受刑，甚至於連教化所都不願意拯救這些社會最底層的孩子們。所以，年復一年，他們就在這樣的生活中度過，直到他們的年齡大得足夠被判刑，或者男的在街頭鬥毆中被殺，女的去站街接客――這就是他們生存的全部。

安吉拉有一顆敏感而善良的心，而皮特更是引起了邁克爾.費里尼的注意。他明顯有着印地安人血統，皮膚的顏色偏深，身體還算結實，一頭亂糟糟的褐色頭髮堆在頭頂，像一頭脾氣暴躁的小獅子。

就是這頭小獅子，是這群孩子中的「頭」，他敢於打架，並且能夠為自己的人出頭，特別是的，他對森姆和安吉拉的照顧無微不至。

森姆是一個瘦弱、靦腆的男孩，還戴着一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眼鏡，眼鏡腿是斷的，用一根皮繩系在腦後。他自從進了麵包店，幾乎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吃東西也完全不像其他孩子那樣狼吞虎咽，而是特別斯文的細嚼慢咽。

邁克爾.費里尼突然有種強烈的想法，想收養這三個孩子。不過現在自己的事業八字還沒一撇，就這樣貿然的往家帶回三個孩子確實不合適。

「皮特。」出了店門，邁克爾.費里尼打了個響指，指尖夾着幾張十美元的鈔票，「我以後怎麼找你們？」

「就來這兒就可以，邁克爾。」皮特接過錢，高興地揚了揚，又問道：「邁克爾，你有什麼事要我們做嗎？」

「現在還沒有，不過我希望你們三個，不要分開。我很快就會來找你們，怎麼樣？」

「沒問題。」皮特笑嘻嘻地道：「我的力氣很大，森姆很聰明，安吉拉端茶送水的也沒問題。邁克爾，你是個做大事的人，我們幫不上你的忙，不過我們會努力的，只要你需要我們。」

這三個人中，最聰明的應該還是皮特。邁克爾.費里尼不置可否地笑了，「那這樣說定了。哦，對了，我要找個人，他就住在梅樂斯街，他叫――」

邁克爾.費里尼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小紙條，展開后慢慢念道：「克里斯蒂.里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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