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天,

昏昏的,直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好像老天就是要證明自己的至高無上,證明自己是無人能夠忤逆的。

有些人也總是覺得自己至高無上。就是老天,他也是要忤逆的。

江南最大的酒樓「醉月樓」正在辦喜事。

是誰有這麼大排長能夠包下這麼大的酒樓,做這樣忤逆老天的事?如果說天下沒有一個家族或者勢力能夠做到,那麼要是兩家聯合,就化不可能為可能了。

結婚原本就是要雙方兩個家庭的。

雖者江南民殷國富,能夠在「醉月樓」辦喜事的也只有兩家——江南名府「問仙居」,江南首富「蘇百萬」。

沒有人知道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家是怎麼走到一起的。有人說蘇百萬是被逼的。有人說問仙居掌門上官紅葉為了蘇百萬的錢,為了他的王霸之業。

好在還有兩件事可以肯定:第一件,蘇百萬的女兒蘇菀兒是名滿天下的第一大美人。第二件,醉月樓確實在辦喜事,辦上官家與蘇家的喜事。

這個消息來得突然。從頭到尾只是三天。

江南最具影響力的兩家聯姻只是三天?不錯,正是三天。

三天已足夠做很多事。三天裏有很多人生,有很多人死,也有很多人會結合。反正只要是上官紅葉說可以,誰敢說個「不」字?沒有人敢。所以天下人又都覺得這三天似乎很夠了。因為這是上官紅葉說的。在江南還有他擺不平的事兒?沒有,絕對沒有。

在上官紅葉看來,將自己獨子的一生幸福交給一位陌生女子如何呢?他覺得很划算,簡直是天下最划算的買賣。

誰說不是?江南首富加天下第一美女已足夠配得起他上官家了。更何況相傳蘇菀兒既賢惠又能掌得一手好廚。能娶到這樣的妻子,又有哪個公公會不滿意?

那麼作為新郎官的上官德呢?他是否也像他的父親一樣滿意?看來這位公子也是很滿意的。他對新娘子、自己還有父親的安排沒有一個不滿意的。

天下又有哪個男人會在美女和金錢面前還覺得不滿意呢?沒有這種人。

上官德現在看起來很高興,很開心。

新娘子是否和他一樣開心?

沒有人可以看到蓋頭下的蘇菀兒是怎樣的表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此時她的臉色有多麼的陰沉,多麼難看。要是換作別日,她絕不會相信自己也會有這樣的臉色,心裏有這樣的悲傷與無奈。可是今天她要嫁給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甚至並不喜歡的男人。

沒有一個女人在這個時候還會覺得開心,覺得滿意的。

不僅是蘇菀兒,連她的父母,她的親人心裏也不開心。他們每一個人的臉都陰沉的可怕。即使強擠笑容也瞞不住心頭的陰霾。

有這種表情的人心情總不會太好的。辦喜事的時候心情還有不好的,只能說明這門親事根本不是你情我願。然而他們答應了,否則他們也不會坐在這裏,而是睡在棺材裏了。

上官紅葉要的,沒人敢不給;上官紅葉要做的事,沒人敢違抗。要是誰真的敢說個「不」字,只怕他已是死人了。即使不是,恐怕也離死期不遠了。

上官德自廳內轉出。他看起來開心極了。臉上得意之前難以言表。

新娘子轉出。大紅的蓋頭,大紅的衣裳,還有大紅的繡花鞋。身上的一切無一不顯出喜慶。

大多數人只知道蘇菀兒人美,但是她到底有多美?他們不知道,甚至很少人知道。像她這樣的名門閨秀是不會和**一樣整天給人看的。**賣的是身子,她卻有用不完的金山銀山。想要賣給她的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有時候比起見她,你會覺得還是蘇百萬的家財容易見些。畢竟你每天從他的地上走過,從他的產業經過。世界上最霸道的事莫過於此了。有人**有人逼賭,你至少可以有所反抗。蘇百萬家財之多,地產之廣,讓你想不見到都不行。

蘇菀兒就不同了。她整天在她的小屋裏。她的小屋又在大一點的院子裏。這個院子又被更大的院子包裹着。就這樣一層一層也不知裹了多少層。

有時候,即使你是蓋世英雄也會忍不住羨慕蘇菀兒身邊的一條狗。她的狗能夠天天見着她,陪着她。說不定哪一天還會被她包入懷中,親它幾口。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人真的不如一條狗。

但上官公子是人,活脫脫的人。有血有肉,有說有笑。不過也已經和狗差不多了。新娘出來之後他開心非常,激動非常。基本上開心到他這種程度的人即使不是狗也離狗不遠了。因為他已不再像是人,不再像是男人。

如果一個男人不再是男人,不會有人認為他還是個人。

女人和男人的眼光總會有所不同,但當他們看到一個沒有骨氣的男人時絕不再把他當作人。

據說上官德曾見過蘇菀兒一面。只是一面足以令他**,足以令他不顧一切。

這就是蘇菀兒。

眾人看上官德已經高興的快忘記自己的爹了,卻不知蘇菀兒此時芳心卻是十分後悔。後悔前些天為什麼要賭氣,為什麼要離開那個守護了自己十幾年的金絲籠,為什麼要碰上上官德。她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小屋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可愛。

她心中尤其討厭一個人。

以她溫良的性情是萬萬不會恨一個人的,她對他只能「討厭」。討厭那個她從未見過卻令她從此痛不欲生的人。不是因為他,她不會離開自己的小屋,不會碰到上官德,不會發生今天的這一切。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一切全是自己鬧脾氣惹的禍。無論如何也怪不得別人。

於是她又開始責怪自己。這就是蘇菀兒。

一對新人眼看就要拜天地父母。上官紅葉作為另一位主婚人卻還沒有出現,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出現。

奇怪的是竟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好像他如果出現了,那才是怪事。

上官紅葉是江湖上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他的問仙居是江湖中最具盛名的地方。可是江湖上根本沒有人真正見過上官紅葉,甚至沒有人能夠確定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儀式正常進行。

一個女子只要穿上了鳳冠霞帔,想不拜堂都不行。你不拜,自然有人幫你拜。

蘇菀兒極不願與這令她作嘔的上官德成親。自己嬌弱的身軀卻怎抵得過兩位有手段的喜娘。

她們按住她的肩頭,用膝蓋頂着她腿上的軟筋。她不拜也得拜了。喜娘的動作極是順手,旁人竟看不出有異。顯然她們也是此道老手。

蘇菀兒何曾受過這等委屈?瑩瑩細淚竟忍不住落了下來。

喜娘什麼場面沒見過?忙道:「新娘子開心過度,喜極而泣,喜極而泣!」

沒有人覺得她說的不對。除非你活不耐煩了,否則隨時都要知道什麼時候該說對,該說不對。

特別是深陷江湖。一個嘴漏很可能招來滿門仇殺。有時候甚至殺人是不用理由的。要是硬擠一個,「看你不順眼」,「你長相猙獰」。什麼是江湖?江湖是一個世界,一個刀頭舔血,人人自危的世界。

女人的心思總是難以捉摸。蘇菀兒剛才還在傷感,此刻她又變得自責。悲憤一相加,讓她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聲啜泣。

聲音不高不低,但在在場群豪耳中聽來卻無比撕心,萬般裂肺。其中有幾個人幾乎已要忍不住要阻止這門婚事。

上官德笑容收斂。給喜娘使了兩個眼色,喜娘會意。

眼看天下第一美人馬上成為上官家的人。忽聽一聲「且慢。」

聲音不咸不淡。雖沒有蘇菀兒那般的攝魂之力,卻也讓群豪忍不住往聲源找去。

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襲藍衣身上。

人說話本是要人聽的,人在說話的時候需要別人注意他,他的話才說得下去,他的話說出來才有效果。

蘇菀兒原本碎裂的心房無意中被這陌生聲音縫合了一些。她知道誰也無法改變她的命運,可哪怕只有一個人願意為她說句公道話已令她心滿意足。她現在反倒擔心起那個人了。

她轉過身,忍不住向他瞟了一眼。蓋頭下她只看到半領藍衫。

說話的是個青年,容貌英俊,面含微笑,舉止間有說不出的瀟灑。

和男人喜歡在心裏將兩個女人放在一起比較一樣,女人也喜歡把兩個男人放在一起比較。特別是還未有過心上人的懷春少女。

蘇菀兒雖沒有見到他的臉,她是女人,剛好還沒有過心上人。她此刻正偷偷地將他與上官德甚至還把那個「討厭鬼」放在心裏做了一番比較。比較的結果——根本沒的比。

蘇菀兒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討厭那個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半領藍衫有如此好感。少女的心思原本就是無法捉摸的。

世界上恐怕沒有一位少女不希望自己的郎君是位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正人君子。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不僅有安全感,還感到榮譽、幸福。

然而優秀的男人畢竟太少了。也正因為優秀的男人不多,才更顯出他們的價值。

女人總比男人更會抓住寶貴的東西。

女人熱愛自己的青春,每天用鏡子看自己好幾遍。塗脂抹粉試圖把青春挽留幾個春夏。

優秀的男人走到街上幾乎被女孩子們包圍得水泄不通了,每一個女孩子又開始埋怨自己:「無論何時自己出手都嫌慢了些。」

既然如此,有些聰明的女人學會了等。她們知道男人和女人一樣,越難得到的對他們越有吸引力。對於俯拾即是的,女人不喜歡這樣的男人,男人也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蘇菀兒不是一個笨女人。她也在等。無論是因為家裏的教條還是她心中的夢幻。總之,她在等。

從現下看,她知道自己等待的日子似乎不太多了,畢竟女人總認為自己的直覺是比較靈的。

上官德總算是個男人。一個男人在自己結婚的時候不會希望別人攪場的。然而大庭廣眾之下,顧及顏面。上官德唯有對青衫說道:「剛才的話是閣下說的?」

青衫挺身而立。悠然道:「正是在下。」

上官德道:「為何?」

青衫道:「你不應該是新郎,新郎不應該是你,至少蘇菀兒的新郎不是你。」

一般的男人聽到這麼無理的話,早該跳起來把說話的人鼻子打歪。上官德卻一點也不怒,仍是問道:「那麼依閣下之間,這新郎官應該是誰?」

青衫道:「我。」

他說得不緊不慢,好像這是天底下最最正確的事實。

在場的人全騷動起來,上官德依舊面無表情,道:「你是誰?」

青衫道:「在下蕭浪。」

群雄騷動更大。蘇菀兒心頭一驚,「蕭浪?」「莫不是那個蕭浪?」

蕭浪到底是何許人,敢來阻止問仙居少主的合歡之宴?莫非他比上官德還要厲害?否則,說群座之中明明不乏武林名宿,怎麼不將他拿下?莫非他有通天的本事。很少人見過蕭浪的本事,甚至真正見過他面的人也不多。

江湖上盛傳蕭浪的相貌、事迹,也不知幾多是真,多少是假。蕭浪留給江湖的多半是神秘。只有一首詩,一首不算詩的詩。

「有蕭浪的地方必定有流雲劍,有流雲劍的,必定是蕭浪。能夠運用流雲劍的蕭浪,永遠只有一個。」

沒有人知道它的出處。武林中人卻將之視為神明,確信不疑。

蘇菀兒不知道這首不是詩的詩。她知道蕭浪這個人更不是從這首詩。

他是她要嫁的人。

這是一樁她在場但無法改變的婚姻,是父母在生他們之前定下的婚姻。

沒有一個女孩子會喜歡自己從未見過的人。蘇菀兒不喜歡蕭浪,不過分的說,對他還有一些討厭。嫁給一個陌生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沒有聽過那首詩,即使聽了也只會覺得這首詩實在太過於不雅。因為她討厭他。沒有一個女孩子會討厭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但是她討厭他,因為他將是自己的夫婿。

自己雖然那麼討厭他,然而對於自己要嫁的人,蘇菀兒還是忍不住偷偷關注他起來。她沒有聽到那首詩。那首詩已成了一種意識,存在江湖人的腦中,血液里。他們已不再提。對於血液中的東西,人們雖然時刻都知道卻總是很少提起的。

蘇菀兒聽說的蕭浪,是一個又丑又怪的男人。講起話來不停地流哈喇子,還是個口吃。

十七歲少女的心中裝的是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又丑又怪的男人不僅不會入到她們夢中,連想,她們都是不敢想的。要嫁給這樣一個男人,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蘇菀兒想哭,卻沒有哭。畢竟自己聽到的只是傳言。女孩子總是喜歡幻想的,她雖然不想嫁給蕭浪,也不認為他真的又丑又怪。即使又丑又怪也不一定是個口吃,說話流哈喇子的人。

她總是這樣告訴自己,告訴的多了,她不僅沒有堅信自己的話,反而覺得蕭浪也許不僅又丑又怪,說不定還有更多令人受不了的地方。於是,她選擇了出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敢這麼做。或許自己根本不是出走,只不過是「出去走走」,走出生活了十幾年的金絲籠子。對別人來說這只是一小步,對她來說卻已是人生的一大步,簡直已和出走差不多了。

在街上她沒有遇到蕭浪,她謝天謝地。她並不認為這個世界很大,她覺得人與人很容易就能碰到。她碰到了上官德。

問仙居強勢下壓,父母頂不住壓力將她許給了上官德。有時候她告訴自己,上官德看起來雖不是好人,卻比又丑又怪的蕭浪俊朗的多了。可不知為何,說的多了,她的心裏多了一個念頭。

「上官德真是可惡,早知道是這個結果,還不如嫁給又丑又怪的蕭浪。」

她嚇了一跳,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參不透。

直到今天,「蕭浪」自己忽然出現,並說自己才是新郎官。是「他」么?可是,聽他的聲音,感覺他的風度,不像是個又丑又怪的人呀!蘇菀兒疑惑了。女人本是最多疑的動物。

蘇菀兒的心的跳,恨不得自己掀開蓋頭將蕭浪看個清楚。

她終究沒有這麼做。如果換作別人,也許早已那麼做了。可她是蘇菀兒,名門閨秀,天下第一美女。她有自己的立場、責任。她必須顧全蘇家的顏面。一個自行揭開蓋頭的女人意味着什麼,好像女人天生就知道。「不要臉」,一次次她幾乎忍不住那麼做的時候,「不要臉」三個字就像一盆灌頂的冷水,使她激動的心情暫時冷卻。

她能做的,是聽。

上官德一反常態,以不可思議的沉着冷靜道:「劍門蕭浪?」

青衫淡淡道:「劍門蕭浪。」

上官德道:「你真要做新郎官?」

青衫道:「非做不可。」

上官德忽然道:「好,我讓你做了。」

上官德把大紅的官服、大紅的花竟大庭廣眾之下全解了下來。眾人無不悚然動容,上官德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接着道:「你還要什麼?」

蕭浪沒有過多的要求,只是問道:「你怎麼還不走,難道還想留下來喝喜酒么?」

上官德道:「你不讓我喝?」

蕭浪道:「這裏沒有喜酒,怎麼讓你喝?」

上官德笑了,道:「難道桌上的都是水不成?」

蕭浪也笑了:「沒有人成親,哪來的喜酒?」

上官德臉色微微下沉,道:「閣下剛才說新郎官是你。」

蕭浪道:「不錯。」

上官德道:「可是你現在說沒有人成親。」

蕭浪:「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上官德:「你現在想怎樣?」

蕭浪:「想你走。」

上官德道:「好,我走,那你呢?」

蕭浪道:「我也走。」

兩個人竟真的一起走下樓去。等離窗戶最近的人往樓下看去,街上哪有他們兩人?既沒有青衫瀟灑的蕭浪,也沒有顏面盡失的上官德。

只有風,能夠聽得見的風。那風聲聽起來既像剛出生嬰兒的哭聲,又像厲鬼的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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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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