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和琥珀他們見面的地方,是在什剎海的一個酒吧。

那天晚上正好是世界盃十六強的淘汰賽,懸掛在酒吧四角里的高清液晶電視,正在現場直播著比賽實況,酒吧里人聲鼎沸,吵鬧異常。人們一邊看着電視上的比賽,聽着電視解說員或是精彩或是無厘頭的解說,一邊大聲地交談著,手中啤酒瓶的相互碰撞聲,喝彩聲,叫喊聲,把酒吧的房頂都要掀翻了。琥珀笑着說,因為知道你們男的都是球迷,特地選了這個地方,不耽誤你們看球。

那個編輯看了兩眼陳默的稿子,也和他聊了一會兒,說了幾句寫的不錯,挺有想法之類的話。不過陳默不知道,如果琥珀不在場,他是不是還會說得這麼客氣。看着琥珀望着他們兩人期待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陳默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愧疚,他很怕自己,讓琥珀失望。

過了一會兒,編輯說他還有事,就先走了,琥珀把他送到門口,還很是鄭重地拜託了一下。陳默站立當場,覺得有種突如其來的尷尬,就好像自己是一個在學校做了錯事的孩子,而琥珀如同家長,在懇請老師能放他一馬。

六月底的什剎海,夜風吹來,還有些微微的涼意,陳默和琥珀,穿過一堆堆擁擠喧鬧的人群,坐回到自己的位子,這時陳默才發現,琥珀的臉色有些發白,她好像很冷似的,用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肩頭,大口地喝着熱水。

陳默看着她,問道:「你,很冷嗎?」

琥珀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她只是微微顫抖著,穿上一件自己的厚外套,但好像還是有點冷得直打哆嗦似的,用雙手捧著熱熱的水杯,

陳默看着酒吧里穿着T恤背心,依然汗流浹背的男人們,還有穿着暴露得,已和內衣無異的女孩們,臉上依舊被汗水弄濕的妝,他的心裏突然一緊,他靠過去,低聲地問琥珀道:「你的病。。。?」

琥珀此刻臉色白得,像一場被大雪覆蓋的原野,她的頭抬起,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又好像沒有看着他,她的眼神,像在看着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東西。她顫抖地,用手從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個藥瓶,倒出幾片,然後一口吞下。陳默一直看着她,沒有說話。

琥珀吃完葯,看了一眼陳默,然後低低地說道:「沒有什麼的,我一會兒就好。」

陳默默默地坐到她的身邊,慢慢地用自己的雙手,輕輕捧住琥珀還在顫抖的右手,他沒有看琥珀,只是輕輕地說道:「那讓我握着你的手。可能,會暖和一點。」

兩個人再沒有說話,就是這樣坐着,一個人的一隻手,放到了另一個人一雙手的掌心裏。

電視轉播里的球賽聲音好像遠了,周圍人們的聲音也好像遠了了,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坐着,在那一刻,什剎海淡白的月色,微醺而喧鬧的輕風,歡樂的人群,冒着泡沫的酒杯,不知不覺被相互握着手的這兩個人,坐成了一段時間的背景。

不知道過了多久,琥珀的臉上,好像慢慢恢復了一點血色,她扭過頭,看着陳默的眼睛,正要對陳默說什麼,就在這個時候,整個酒吧里的人們,突然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般地喊叫聲,不少人都激動得站了起來,每個人的眼睛,全不錯眼珠地盯着眼前的電視屏幕,而一個著名的體育解說員,正在以一個超出瘋狂意義的聲音,用盡全身力氣不停地高聲呼喊著:「亞昆塔,點球!點球!點球!格羅索立功了,格羅索立功了!不要給澳大利亞隊任何的機會。偉大的意大利的左後衛!他繼承了意大利的光榮傳統。法切蒂、卡布里尼、馬爾蒂尼在這一刻靈魂附體!格羅索一個人他代表了意大利足球悠久的歷史和傳統,在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不是一個人!」這一聲接一聲已接近精神病人囈語般的嘶喊,完全突破了中央台體育主持人的作風,大家都先是不由得一愣,然後全都好奇地笑着,聽着解說員連珠炮般地解說,再緊接着,就全都不錯眼珠地盯着電視上準備罰出的點球。

「托蒂,面對這個點球。他面對的全世界意大利球迷的目光和期待。施瓦澤曾經在世界盃預選賽的附加賽中撲出過兩個點球,托蒂應該深知這一點,他還能夠微笑着面對他面前的這個人嗎?10秒鐘以後他會是怎樣的表情?」

此時酒吧里的氣氛,隨着解說員從平緩逐漸到高昂的聲音,瞬間變得沉重起來,緊張得連空氣,似乎都可以隨時擰出水來。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焦急而不安地等待着,好像已經到了再喘息一秒,就會窒息的地步。那一刻,就連坐在後面的陳默和琥珀,也不由得挺直身子坐起來,牢牢盯住遠處的屏幕。

一陣漫長如生命般的等待之後,人們看着托蒂起跑,看着他起腳,看着球,如同離弦之箭一樣直進球網,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沸騰了。而進球最出彩的,依然是已完全進入癲狂狀態的解說員。

「球進啦!比賽結束了!意大利隊獲得了勝利,淘汰了澳大利亞隊。他們沒有再一次倒在希丁克的球隊面前,偉大的意大利!偉大的意大利的左後衛!馬爾蒂尼今天生日快樂!意大利萬歲!這個點球是一個絕對理論上的絕殺。絕對的死角,意大利隊進入了八強!勝利屬於意大利,屬於格羅索,屬於卡納瓦羅,屬於贊布羅塔,屬於布馮,屬於馬爾蒂尼,屬於所有熱愛意大利足球的人!」

酒吧里的人們,在解說員和進球絕殺雙重瘋狂的刺激下,互相擁抱擊掌,大聲叫罵着,肆意喊叫着,而就在這一刻,陳默發現自己,已經緊緊抱住琥珀,正在親吻着她冰涼卻紅潤的嘴唇,他看見琥珀驚訝的眼神和不停閃動的睫毛,然後,她開始默默而熱烈地回應他。一切發生得是如此自然,又是如此陌生,就好像,他們多年前,那個年輕的初吻。

在陳默和琥珀那個初吻多年以後的,一個初夏的夜晚,陳默在一個近到可以碰到琥珀睫毛的距離,看着琥珀大大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心,隨着黃健翔的驚天一吼,和他那毫無來由的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起失控了。

自從那一晚以後,琥珀就一直沒有再和陳默聯繫過。陳默一直在等着她的電話或者短訊,每天還要上無數次QQ查看有沒有琥珀給他的消息,他不敢聯繫她,他有點怕,怕琥珀會不願意接他的電話,或者,會拒絕接他的電話,他不知道對那一晚的事,琥珀會怎麼想,而自己當時的舉動,對於琥珀又意味着什麼,他患得患失地等待着,期望着,卻又希望這個感覺能夠長久一點,長到他可以想清楚,自己當時是想給琥珀一個承諾,還是只是那一刻的心動。

陳默沒有等到琥珀的電話,卻接到一個顧野的,顧野在電話里嬉皮笑臉地道:「大作家,幹嘛呢?窩在家裏寫作呢?你丫的淫穢書刊還沒有銷路呢吧?」

陳默沒好氣地說道:「你們除了氣我還能幹什麼?要是能寫那個我還發愁銷路?我早就發財了,還是大財。」

兩人說着說着又是一通互相挖苦,過完嘴癮,才開始談起正事。

「你那房子,一個人住,方便嗎?」顧野問道。

「你什麼意思啊,明知道我一個人,怎麼着,你打算給我找一個?」陳默還在調侃道。

「哎,你別說,還真差不多,我還真給你找了一個。」

「你這傢伙天天還有正經事嗎?沒事我掛了啊,我極端鄙視你這種每天拿着高薪不幹活,還拿我這種真正的勞苦大眾開涮的人。」

「真事啊,說正經的你又不信我,」顧野在電話那頭開始一本正經地說道,「是我老婆,認識的一姑娘,你知道我老婆那人,喜歡扮個文藝范兒,經常看個話劇啊,電影啊,攝影展什麼的。她啊,說她上個月看了個什麼文藝沙龍的攝影展,有幾幅照片她覺得挺好,後來在沙龍碰到拍照片的那姑娘了,兩人還聊得不錯,後來聊到那姑娘在北京租房,這個月到期,我老婆就跟我說,乾脆就讓你租給她得了,一個吧,是你這房子閑着也是閑着,你好歹收點租子,有點穩定收入,另一個呢,是姑娘人不錯,我見過,個子挺高,還是搞攝影的,符合你的品味,最重要的是單身啊,萬一將來你們倆能成呢?我們倆這也算是做了好事一件。」

陳默耐著性子聽顧野彎彎繞繞說了一堆,有些被說蒙了,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哎,你們怎麼和人家說的啊,我這人還沒見呢,什麼事都還沒答應呢,這八字沒一撇呢,你倒是連後邊的事都安排好了。

顧野大包大攬地說道:「哎呀,你還準備什麼啊,人家有正經工作,給時尚雜誌拍照片,做廣告文案,能耐大了去了,每個月掙得不比我少,交你那點房租沒問題,我先讓她交半年的,你先花著,人姑娘磕巴都沒打就說沒問題,你怎麼樣?」

聽見陳默那邊沒吱聲,顧野接着道:「你看看人家姑娘多痛快啊,再說,你家真是該租出去了,尤其是你那個小卧室,我告訴你,家徒四壁,就是說你那個家的,除了一張床就剩一堆書了,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你這不是浪費資源嗎?」

陳默還真被顧野說得有點心動了,想想心裏也有點悲哀,自己只知道說要干自己的事情,到頭來,卻還要依靠父母給的房子收房租過日子,他還是有些心有不甘,於是沒話找話地說道:「不是房租的事情,就是,她一女孩,和我一男的住一起,不太方便吧?」

陳默似乎都能聽到顧野在電話那頭,被他的回答雷得雙膝跪倒的「咚咚」聲:「大哥,行不行啊你?人家一大姑娘都不怕和你一房子,你還怕什麼?怕人家霸王硬上弓啊?這回你真是讓兄弟我開眼了,你丫不會是跟陸秋怡離婚,離出什麼毛病了吧?」

「到底怎麼着啊,趕緊給個痛快話。」顧野已經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好吧,我這就收拾一下,這個月底讓她搬進來吧。」陳默有些無奈地回答道。

「看看,就是嘛,兄弟我給你找的肯定沒問題,拜。」顧野正要掛電話,突然又說道:「對了,忘告訴你了,那姑娘是紹興人,就是魯迅那地方的,脾氣秉性什麼的比較不一般,反正你們都是文化人,你自己多擔待吧,那行,回頭再聯繫。」說完,他就掛上了電話。

陳默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機,氣不打一處來地喃喃自語道:「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你小子,到底誰租誰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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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經過的旅人之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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