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十月九日,白岐高原已經進入了每年必經的奇寒季節,冰雪在莽莽群山上形成玄冰層,通向高原的惟一隘口也已被堅冰封住。其實自八月以來,整座高地每日都有零散飄雪,雪會一直下到來年的三月,也就是大陸中南部花香陣陣的季節,而在白岐,積雪終年不化。

白岐是九雩大陸離北風最近的地方,每年十月,來自北部的寒潮便會席捲整座高地,肅殺凜冽的寒風掠過大地,森林與小獸一起在北風的咆哮中顫抖。酷寒過後,氣溫會稍稍變暖,即使如此,那種長年累月的風雪還是令當地百姓抱怨不休。

相較於大陸其它地區,白岐的確不是安家落戶的好地兒,不過,它卻獲得了天界神明的垂青。

根據流傳於九雩大地上的傳聞,在冰原的最深處,有座神秘洞窟,那座洞窟叫什麼名字,沒有人知道,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人敢接近那裏。據說窟中所封印的,都是史上最可怕的邪靈,每一個名字都曾令無數人戰慄,每一個陰魂,都彌散著死亡的氣息。

能將邪靈們鎮於窟中的力量,就是傳說中凝聚了崑崙諸聖無上法力的「九天之印」。

石平鎮,高原下方十餘裏外的一個普通小鎮。

黃昏時分,雪暫時停了下來,但北風的勢頭絲毫未減,穿過街巷,如同雪夜狼群疾奔的暗影。草檐上的積雪經風一吹,散成篷篷雪沙,飄浮於鎮中廣場之上。

一個倦著袖子的老人獃獃地望着長街,他身材矮胖,幾綹山羊鬍在風裏飄啊飄的,到了這把年紀,生命里的樂趣正一天天減弱,愛情啦、理想啦什麼的都化成泛黃的殘夢,沒日沒夜地溜走。

年輕的時候,他嗜酒如命,每天忙完農活,都要到小村的酒鋪里去灌上幾兩黃湯,烈酒誘人的辣氣竄入鼻中,簡直能把人的魂勾走。至於醉醺醺栽入河溝里的經歷,數不勝數,連自己也算不清。

「柳英啊,咱開家酒鋪怎麼樣?」

老婆無奈地點點頭,嫁給了這種人,還能有什麼好說的,只要他能勤勤肯肯地經營好酒鋪,那就謝天謝地啦。

於是吳記酒鋪開張,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酒鋪生意還不錯,從偏遠的小村搬到石平鎮來。石平鎮雖然是個小地方,但在村裏人的眼中,那簡直跟王都一樣繁華啊!

大昭的都城老吳沒去過,看情形這輩子也沒法子去了,不過,在這兵禍交相的年代,能安安穩穩活上大半輩子已經是家山有福。

老吳心很善,這在鎮上有口皆碑,因此,小孩子們都樂呵呵地稱他為吳阿伯,常來喝酒的小子們則會拍着他的肩膀叫吳老大,嘴比蜜還甜啊,老吳無奈地苦笑,小傢伙們想得啥,可瞞不過他。但他就是這種啥事不計較的心性,如果真是手頭緊,酒錢免就免了。

兒子跟常來喝灑的小子們很熟,不知在誰的慫恿之下,竟跟十餘人結夥,往朔州投軍去了。

後來兒媳得風寒死了,老伴也在去年離他而去,歲月留給他的,只有一個小孫女,小玉。幸好有這麼個孫女,否則的話,老吳會懷疑自己這輩子是否真的活過一回,鬼老天,逝去的日子為何沒什麼痕迹呢?

如今他已不再喝酒,聞到酒氣都頭暈,而日子也越來越枯燥了,每天都是那麼幾樣事情,賺錢,維持生計,花出去,再賺錢,老吳幾乎可以把未來的日子一眼看透。

店裏空無一人,小玉正蹲在銅爐前撥弄炭火,隨着小棍撥弄,木炭黯紅的色澤漸漸泛亮,照着她可愛的臉龐。

「呼呼,天氣真冷啊,飯時已過,我看不會有客人了,你要是嫌冷,就去屋裏睡吧。」

小玉一嘟嘴:「才不呢,我一點都不累。爺爺,如果沒客人的話,我要找阿玲她們捉兔子去。」

老吳呵呵笑着,暗想這鬼天氣兔子都懶得出去玩,正想答應她,卻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有些異樣。

小玉手中的小木棍也停了下來,動作僵在那裏,獃獃地望着他身後。

冷風驟然灌入屋中,爺倆一起打個機伶。

一個高大威武的身影站在門口,他頭髮篷亂,粘成一團一團,臉色枯黃,冷漠得不帶任何生氣,更奇怪的是,在他背後,用麻布縛著一個嬰兒。

嬰兒細嫩的小臉貼在大漢的闊背上,似正酣然沉睡。大漢抬起頭,掃視屋內,濃黑劍眉下是一對精光爍爍的眸子,雖然眼中佈滿血絲,但從中射出的目光仍有種利劍似的威儀,看上去,極為可怖。

老吳愣了一下,才注意到大漢的身上只穿了件單薄藍衫,在這種連雪雞都打顫的天氣里,穿着這衣服,實在是難以想像。背後的嬰兒也好不到哪裏去,裹體的碎花小褥看起來很薄。

「打擾了,能不能來兩碗熱粥?」

大漢聲音平靜,透露出難掩的疲憊之意。說完話,他默默地站在原地,門還沒有關,北風嗖嗖侵入,割裂著屋內沉悶的空氣,身上的破舊的藍衫也在風裏簌簌抖動,那種鋼刀似的風吹在背上,滋味肯定不好受吧?但大漢的背脊依舊弓得很硬,表情始終如一。

老吳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經營酒鋪多年,來店裏喝酒的什麼人都有。有那種披着烏黑斗篷的玄門劍客,也有獨來獨往一陣風似的快刀手,基至某些海捕公文上繪有頭像的悍匪也來這裏喝過酒。

但這人周身散發出的氣度還是讓他奇怪,估計是個落魄的浪子啊,浪子……望了那嬰兒一眼,這結論暫時告吹,小傢伙冷不冷啊,還睡得挺香。

心生憐意,他朝大漢皺皺眉頭:「還不快進來,讓孩子凍病了怎麼辦?」

小玉暗想,這人還蠻有禮數的,掌柜不表態,就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這與他那可怕的眼神可不像喔。

「請稍候,我這就去給你們煮小米粥。」那漢子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向小玉微微頷首,表示感謝。

呼,這怪人也不錯嘛,還有那個小弟弟,模樣很可愛。

窗外,夜色代替黃昏,一片黑暗。初升的月牙露出慘淡清光,偶爾閃爍的星星亦被寒夜凍壞似的,睏倦地眨着眼。

除了偶爾的狗吠聲,小鎮一片寧靜。灰暗的天空是如此廣袤,讓人不由生出萬里山河同一月的奇異之念,九雩大地,漫漫紅塵,都在這雪夜裏歸於沉寂。

「客官是打哪裏來的?」

嬰兒已經從背上解下,躺在他的臂彎中,姿勢雖變,睡得還是很沉,一臉安祥。大漢目光完全投注在嬰兒的小臉上,聞言略略抬頭,沒回答老吳的話,卻淡淡道:「我們要去白岐高原,不知離此地還遠不遠?」

「哦,白岐,那已經不遠了,大概有個十五六里。不過聽說通往高地的隘口已經被冰雪封住,沒法子通過。」

大漢點點頭,又去看懷中的嬰兒。

老吳細看那嬰兒,小臉紅撲撲的,寒冷好像對他沒什麼影響,睡着睡着,臉上偶爾浮出一絲微笑,然後又翻個身,繼續睡。大漢的右臂始終保持一個姿勢,讓嬰兒很舒服地躺在那裏。

好強的臂力,老吳暗暗感嘆,而父子二人抵抗寒冷的耐力也令人稱奇。

小米粥還沒煮好,嬰兒已經醒了,黑漆似的眼珠忽忽亂轉,繼爾哇地哭出聲來。

「兮明不哭,馬上就有粥喝了,乖,不哭……」

這嬰兒……怕還不到五個月吧,難道已斷了奶水?能喝粥嗎?

老吳滿腦子疑問,不過,一個漢子帶着嬰兒上路,只怕也沒什麼更好的方法。可憐的小東西,還不到一歲就要吃這種苦,老吳心想。

大漢說完話,嬰兒啼哭聲竟然真的變小了,一碗粥就有如此大的魔力么?老吳越發感到驚奇。

「粥來嘍!」小玉樂滋滋地喊著,「小弟弟,讓姐姐喂你好不好?」嬰兒竟別過頭去,將小腦袋使勁往大漢懷裏鑽。

大漢一臉尷尬,咧開大嘴苦笑一下,將臉湊到孩子跟前,額上的鬍渣碰著嬰兒細嫩的皮膚,嬰兒倒沒有哭,只是伸出小手去抓他的鬍子。

「兮明乖,讓姐姐抱一下,你看,我的鬍子可是會扎人。」

這樣一說,嬰兒果真乖乖的讓小玉抱着,小玉用手指輕撫他的臉龐,這讓小傢伙咯咯直笑。

不多久,大漢已喝完那碗粥,小玉也一勺一勺地喂嬰兒喝完一碗。

「不夠吧,小玉,再去乘兩碗來,順便拿幾個饅頭。」

大漢顯然動容,向老吳道:「多謝掌柜,但不能再添麻煩了……」

老吳早就看出這是個幾近窮途末路的人,聞言哈哈笑道:「銀子有限是吧?如果今天超支,明天就要喝西北風了。哈哈,沒關係,這餐當俺老吳請的,讓孩子吃飽。」

大漢喉頭蠕動了一下,又恢復常態。

半個時辰后,大漢又小心翼翼地將嬰兒縛在背上。

「謝過老丈,改天如能重回此地,莫某再登門拜訪。」

小玉望着他背上的嬰兒,一臉關切。

「他……外面很冷,能行嗎?」

大漢將手緩緩放在她的肩膀上,第一次露出真切笑容。

「也多謝小妹妹,這點寒冷他還能忍受,是嗎?兮明……乖,親姐姐一下。」

聽到大漢這樣對自己說話,小玉竟很感動,也依依不捨地吻了一下那嬰兒。

當那對父子的身影融於雪夜,小玉久久說不出話來,心裏默默道:「保重啊,小弟弟。」

老吳卻高聲叫道:「兄弟,上白岐辦完事記得回來喝一杯啊。」

小玉直皺眉頭,怪道:「怎麼爺爺又要喝酒了?」

老吳老臉通紅,囁嚅道:「不知為何,見到這大漢就很想跟他喝幾杯。」

遠處,傳來了大笑聲:「莫某記下了,小妹妹,不必驚慌,那是正宗的清綿真氣,對你有益無害……」

小玉登時傻了眼,怪不得那人將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時,感覺怪怪的,更怪的是,現在站在寒風裏,感覺不那麼冷了。

萬家燈火被拋在腦後,在大多數人正作著美夢的雪夜,這對父子子卻已離開石平鎮,在荒原上頂着北風,一步一步朝白岐高地走去。

天際寒月斜照,銀白色的清輝灑在雪地上,說不出的孤寂凄涼。

北地的冷風的確太折磨人,那嬰兒裹體的薄褥實在是抵擋不住,終於又哇哇哭了起來。

大漢默默吻着他的臉,目中淚花涌動,柔聲道:「一路上都不哭,現在是怎麼了?乖,想媽媽了嗎?我們這就找媽媽去……」

咆哮的狂風肆虐整個荒原,那嬰兒在寒風裏顫抖著,聽了大漢的話,忍住不哭,目光透過大漢的虎背往前望,彷彿真能夠看見媽媽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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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雩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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