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救治

是夜，微風起，略帶涼意。ｗｅＮｘＵｅｍｉ。Ｃｏｍ

凌雲山，雲霄閣內，一香爐靜靜燃燒着，散發着怡人的香氣，使得屋內煙霧瀰漫，宛如仙境。

廳堂中央，擺着三尊巨大的石像，乃道家最高尊神——三清道尊像，上面無一絲塵染，顯然是每天有人刻意清理過。

三座道尊像之下，有案幾，上頭擺着香燭供品等物。一身着道袍，手捋拂塵的道姑端坐在蒲團之上，她面比芙蓉，肌若冠玉，正仰起頭，虔誠地望着三清道尊像，口中喃喃念着什麼，眉宇間輕輕擰起，有着淡淡的憂愁，看上去不過三十年華，正是凌雲五子其一，靜蓮師太。

「我這是怎麼了，為何心神如此不寧？」靜蓮師太忽的出聲道，帶着疑問，她緊閉雙目，靜下心來，伸出一手，掐了掐，幾個手指不住地跳動，靈巧非凡。

「不好！」靜蓮師太猛然張開雙眸，那一雙古井無波的雙瞳內，顯露出焦急神色。她站起身，欲去開門，剛走出幾步，只聽得「吱呀」一聲，門被大力撞開，一道殘影急飛進來，進了隔壁的偏房。

「靜蓮，快去尋清劍和凈陽來。」乃是殊明真人的聲音，顯得十分倉促與焦急。

來不及多問，靜蓮師太應了一聲后便急急破門而去。

偏房之內，殊明真人將懷中的羅凡安放到床上，後背在上得趴着，每輕輕扯動一下，都會讓昏迷中的羅凡痙攣不止，面上露出痛苦神色。

他背上的已經被燒得一片血紅，衣物與血、肉以及墨月仙劍黏在一塊兒，觸目驚心，絲絲冒着熱氣，仿似火燒一般，饒是殊明真人這活了數百年的人見了，也不禁暗暗吸了幾口涼氣。

殊明真人將羅凡安放好，盡量不觸到他的身體，待做完這一切，已是滿頭大汗。

很快，靜蓮師太已將其他二位真人請來了，遠遠地，已能聽到凈陽真人那洪亮的聲音，宛如響雷般，大抵是半夜將他吵醒，有些惱怒了。

幾人進了門，便聽得凈陽真人洪亮的嗓門喊道：「我說師兄啊，這大半夜的，把我和清劍叫來做甚？這世上難道還有讓你為難的事嘛？」他聲音隱隱透露著一絲不悅，顯然是讓人攪了美夢，十分的惱火，卻又不可發作，他大喇喇地尋了個地方坐下。

而靜蓮師太一旁，站着的則是個瘦小的道士，他身着一身已經發白的青褐色道袍，身子骨極其消瘦，讓人感覺一陣風也能將他吹倒，觀他面容，「凹凸有致」，彷彿一張臉皮下便是頭蓋骨，無血無肉一般，這面容醜陋而又消瘦的道士，便是凌雲五子其一的清劍真人，但沒有人敢否認這具看似瘦弱不堪一擊的身子下，究竟能爆發出何等恐怖的強悍能量。

凈陽真人與清劍真人站在一塊，一胖一瘦，顯得十分滑稽，見到人已到齊，殊明真人平復了下情緒，說道：「兩位師弟請看。」說着，他往後稍稍退了兩步，頓時，鮮血淋漓的羅凡出現在眾人面前。

十多年未見，那個曾經在自己懷中的努著小嘴嬉笑的嬰孩，已經長成大人了，那稜角分明的輪廓，與自己夢中日思夜想的那個人是多麼的相像，此時，他就躺在自己面前，血淋淋的，每一次呼吸都帶來疼痛的抽搐不已。靜修數百年，饒是以靜蓮師太這般堅定的心志，心理防線也不經瞬間崩潰，「殊明師兄，他、他這是怎麼了？」連她自己也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已經近乎哭顫，又望見羅凡身上的墨月吟，悲憤突地便化成怒火，道：「這是段天崖的仙劍？莫非是他？」

那突然陰冷響起的聲音將眾人嚇了一跳。

「靜蓮，不關那段天崖的事。」殊明真人開口解釋道，接着，將羅凡與曼珠沙以及墨月仙劍之間交匯融合的經過道了一遍，其中的過程雖刻意簡化，輕描淡寫，但仍舊讓眾人聽得心悸萬分。

便是四人歲數加起來足有一千多了，也都沒見過這等詭異的情況。

聽了殊明真人的描述，一時間，眾人卻都沉默下來，都想不出可以應對的法子。

「凝血神咒？」一直未開口的清劍真人突然開口道。

「那豈不是當年魔教秦時煙練就的法術？」凈陽真人說道，他一臉的疑惑，也不知從哪來的山野少年，三更半夜將他叫來這，嘟囔道：「師兄，這少年與我派干係不大，況且來路不明，又何苦要勞師動眾去搭救於他？」

殊明真人臉色一正，語氣也重了幾分，肅穆說道：「這少年來路清晰，有證有據，這點我可以作證。我正道中人，當以救濟眾生為己任，師弟，那等荒唐的念頭絕不可再有，見死不救，與那邪教小人有何區別？」

大概是對這大師兄極為發怵，見其臉色一板，凈陽真人急忙道：「師兄所言極是，凈陽受教了。」

靜蓮師太蓮步輕移，移身至床前，望着眼前觸手可及的人兒，以及後背上那鮮血直淌，觸目驚心的傷口，眼眶倏地便濕了，再也不忍看上一眼，轉過頭去。「諸位師兄，還是趕緊想法子救救他吧。」

見到自己同門數百年的師妹這般模樣，凈陽真人還以為是其心中不忍，犯了同情，倒也沒發現別的什麼不尋常之處。

一句話，將幾位天陸舉足輕重的人物都噎了住，誰都沒見過這般詭異的事情，想不出搭救的方法。

忽然，「我有一計，不知可行不可行。」清劍真人說道。

「清劍師兄，快說。」靜蓮師太急道。

「依我看，方今之計，唯有先取下這口仙劍，再以『北極寒冰』，佐以『雲錦之靈』，方可去火毒，外傷亦可痊癒。」清劍真人道。

大抵是他說的太過驚世駭俗的緣故，一時間，都將眾人都震撼住了。

北極冰，取自極北之盡，那裏常年冰雪覆蓋，最不缺的便是冰雪，但這北極冰不是尋常寒冰，大凡每座冰山存在萬年，靈氣充裕化為實物，便是北極冰，它存於冰山的核心，終年不化，取之極其艱難，珍貴程度可想而知。而雲錦之靈則是九天之上的碧落雨露。雲錦華裳空碧落，瑤仙也為半滴癲，連那瑤池終日與酒相伴的仙子也要為半滴而癲狂，可見其珍貴稀有。

北極冰性寒，用來克制羅凡身上的火毒極為合適，而雲錦之靈性溫和，用來癒合傷口，凝氣歸神再合適不過。

「師兄，這……」凈陽真人話至嘴前便停了下來，誰都懂他的意思，用這兩樣稀世之物來救治一素昧平生的少年，這於理不合。

「救！」殊明真人言簡意賅，毫不猶豫，那般斬釘截鐵，眼神中堅定萬分。

凈陽真人嘴唇吧嗒幾下，終究沒提出反對意見來，眾人的目光都望向清劍真人，詢問他的意思，只見其默默點了點頭，表示應允。

靜蓮師太見狀大喜，道：「我這便去取來。」說着，輕輕一揮袖口，疾跨出數步，人影倏地便出了這雲霄閣。

沒過多久，便聽得「吱呀」一聲，門又被開了，靜蓮師太已取物歸來，這兩樣稀世珍品的來歷已無從查詢，但其珍貴程度，較之那仙草曼珠沙也不遜色半分。

靜蓮師太一手托著一玉石盒，此時正絲絲往外冒着寒氣，這種寒冰露石可使北極冰寒氣不外漏，保萬年不化，而另一手上，則是一觀音瓶，瓶體纖長，線條流暢，十分精緻，想來裏面放的便是那雲錦之靈了。

「清劍，我四人當中，唯你蒼峰一脈手法最是細緻，由你來取劍！」殊明真人說道。

清劍真人點了點頭，便上前一步仔細斟酌了一番羅凡傷勢，準備施法取劍。稍一靠近，便覺一股灼熱之氣撲面而來，小小年紀的羅凡，更無法寶、真氣護體，其中的苦痛可想而知。

墨月仙劍已與羅凡血肉相連，緊緊黏在一塊兒，要想取出十分困難。只見清劍真人緩緩抬起右手，將自身修為發揮到極致，內力凝聚在手上，青光彌散，整隻手看上去宛如虛幻，輕輕地按在了墨月吟上，微一接觸，便聽到羅凡疼得呻吟出來，清劍真人心中略有不忍，卻聽殊明真人在旁道了句：「清劍，莫要猶豫，耽誤了救治的最佳時機。」

清劍真人點了點頭，整了整心緒，深深吐了口氣，重新將自身內力凝聚在手上，另一手懸在離羅凡後背半寸左右的地方。他寧了寧心思，緩緩使勁，微一發力，扯起半分，便見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清劍真人顧不得其他，另一手附在其上，以內力將掀起的皮肉按下去，撫平。

整個床上已染滿血紅，羅凡躺在這鮮血中央，宛如一具嗜血的陰靈，詭異卻又妖艷至極。

墨月吟在清劍真人內力的驅使下，一絲一毫地緩緩取出，那原本相粘的血肉，都平和地被撫平了。就這樣，足過半個多時辰，才將墨月吟和羅凡完全分離開來，當完成這一切，清劍真人終於松下一口氣，人已近虛脫，即便是與魔教高手鬥上幾天也沒這般累過。

靜蓮師太與殊明真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拿出剛才取來的玉石盒，輕輕打了開來。原本明亮的房內頓時升起一股輕霧，連帶着溫度也低上幾分，那北極冰在亮光的照耀下格外耀眼，宛如一顆巨大的寶石，看得仔細些，便發現北極冰呈六邊形，但六邊並不規律。

殊明真人取過北極冰，置於手上，這徹骨的寒冷對於普通人來說也許是致命的，但對於殊明真人這般道行自然是無懼的，只見他一手托著北極冰，來到羅凡面前，循着胸口，緩緩按下，但卻沒有觸及，北極冰在他手掌與羅凡胸口間緩緩轉動着，卻兩不相及，懸在當中。

任何事物皆有兩面性，物極必反，否極泰來，冰寒、燥熱過了極限便成了毒，羅凡染上的火毒在後背，倘若將北極冰貼在其後背祛毒，那麼火毒便會向前逼近，直至五臟六腑，到是即便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回來羅凡。而將北極冰置在前胸，便可以毒攻毒，既不傷及五臟六腑，又能將火毒逼出體外。

過不了多久，羅凡那原本因為火熱而紅通通的皮膚漸漸淡了下來，卻仍舊灼熱非常。胸前的皮膚已經慢慢變回原來的膚色，甚至有些發白，正是北極冰起了作用。

寒熱交替，胸前是徹骨的寒冷，而背後又是痛入骨髓的灼熱，羅凡身處其中，臉上紅白變換，彷彿是紅白兩色在掠奪戰場一樣，而這戰場的中心便是羅凡的五內。

慢慢地，白色佔據了上風，在殊明真人數百年內力的指引下，火毒正被一點一滴排擠，最後，緊緊聚攏在羅凡後背處，正是血肉模糊的地方。此時，除了後背還是一片火熱，羅凡全身都粉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霜，如果時間再久些，仍舊沒有將火毒逼出體外的話，北極冰帶來的冰寒將了結羅凡性命。

殊明真人何等眼力，自然明白這樣的道理，危急關頭，他心無雜念，將全部心思凝聚在手上，冰寒交替，此時，羅凡的身體已經十分脆弱，經不起半點衝擊，倘若他稍一疏忽，手上力再大半分，便極有可能釀成大禍。

不過短短一會，眾人卻感覺是過了幾個時辰般，終於，那團火毒終於被排擠到一起，有拳頭般大小，全部團在羅凡後背一處，殊明真人見狀，將左手貼上羅凡前胸，上下緩緩擼動，柔和的內力一遍又一遍地平緩著體內北極冰帶來的能量，見時機差不多，他收了北極冰，交給靜蓮師太。雙目緊閉，凝神屏息，平復着緊張的情緒，突然，猛地張開雙眼，一手抬起，上面流淌著黑白相間的氣流，緩緩轉動，隱隱現出一太極圖樣，慢慢地，按上了羅凡前胸。

「嗯哼！」羅凡微微呻吟了一下，嘴角溢出幾絲血跡，同時，體內肆虐的寒氣及火毒已經天人交戰到最後關頭，勝敗只差一步之遙，終於，在殊明真人柔和的內力指引下，火毒一絲一毫被逼出。

背後，那觸目驚心的傷口處，突兀地，黑血直流，汩汩湧現出來，正絲絲冒着熱氣，散發着難聞的氣味。

「靜蓮，雲錦之靈。」殊明真人出聲道，同時後背朝上，將羅凡放平回床上。

靜蓮師太聞言，打開了手中觀音瓶，頓時，一股無法言喻的馨香散播開來，將剛才那黑血的污臭味給壓了下去。接着，靜蓮師太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將羅凡背上的污血擦凈，絲巾雖柔，但每次觸及都使得羅凡痙攣不止，看的靜蓮師太心中難受不已，幾欲收手。

終於，將污血擦凈，露出了觸目驚心的血肉，靜蓮師太將觀音瓶舉起，手指微微一點瓶口，顫動着，一滴晶瑩剔透的雲錦之靈便滴了下來，掉落在傷口處，頑皮地滾動了兩圈，才慢慢融化在羅凡血肉里。

焦急等待着的人總會感覺時間過的很慢，這幾人翹首以盼，緊張極了，緊緊盯着那傷口處，誰都沒有見過北極冰以及雲錦之靈用在同一人身上。

凈陽真人不禁有些羨慕，偌大一個凌雲，雲錦之靈也不過三滴罷了，這少年一來便用上了。但是倘若要其和羅凡換個身份，承受火毒之苦，再享受雲錦之靈，他是絕對不願意的。

時間緩緩流淌，羅凡背上那掀開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漸漸癒合著，過不了多久，便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只是仍舊一片血紅著，絲絲冒着熱氣。

在雲錦之靈溫和的滋潤下，北極冰帶來的傷害慢慢消退，那一層周身覆蓋着的白霜漸漸消失，全身發白的皮膚也逐漸恢復了原來的體色。

此時，羅凡除了後背處那血紅的傷口仍舊惹眼，全身已與常人無異。

約摸過了半柱香左右，那後背處的傷口，最外層一圈開始結痂，緩緩向里靠攏著。

「這便是傳說中的雲錦之靈么？竟有這般神奇功效？」幾位真人與段天崖雖各個都活了數百年，但也是第一次見雲錦之靈，這番驚異景象讓眾人瞠目結舌。

窗外，天色已漸漸泛白，眾人竟是折騰了一宿，此時，羅凡後背傷口已覆上一層厚厚的血痂，只是仍舊昏迷不醒著。

殊明真人見狀，伸出手，輕輕抵上羅凡胸口，掌間內力流轉，查探了一會，發現羅凡脈息平穩，體內火毒也已祛除乾淨，當即鬆了口氣，羅凡受創太重，需要時間休息來恢復，想到這，他便起身，對靜蓮師太等人說道：「方才我查探了一番，觀他脈細平穩，已無大礙，醒來也只是時間問題，忙了一宿，大家去歇息吧。」

靜蓮師太聽了，又忍不住望了一眼羅凡，見他呼吸平穩，便放下心來，向殊明真人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清劍真人與凈陽真人見狀，也隨後退了出去。

廂房內，又只剩殊明真人與羅凡二人，他搖了搖頭，一臉苦笑，道：「三百年前，我做了一回罪人，為的是保凌雲不滅；三百年後，就由我再做一回罪人吧。」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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