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版界的朋友給我來了電話，對我說，我寄過去的稿件他已經全看完了，如果以專家的眼光看，那些應該是不錯的，不過現在出版全部是由市場決定的，對於市場前景他不敢保證。我問，那究竟能不能出版，你給我個明確的答覆。他說，出版是可以的，不過有兩種選擇。我問，都是什麼？他說，一種是你自己買書號，自己出出版費用，自己包銷，出版社不負擔任何義務。我說，那這需要多少錢呢？他說，既然機器開印，怎麼也得夠一萬冊吧，要不製版費那麼高，平均下來不划算，這樣的話，得十幾萬吧！我一聽，知道這種方式是不行的了，要不老先生也不用找我了，多年前他早就出版了。
我又問，那第二種選擇呢？他說，這第二種選擇就是以你的名義出版，這樣這些費用出版社可以全部承擔，不用你們掏一分錢。我一聽大吃一驚，說，這怎麼行呢？這不成了剽竊了嗎？這種事我不能幹，再說怎麼以我的名義出版就行了呢？他說，道理很簡單，因為你已經是名作家了，作品只要掛上你的名字，不管讀者反應如何，肯定是有市場的，所以我們敢出版。我說，這不行，這不行。他說，你再考慮考慮吧，找原作者商量一下，我等你的答覆，如果實在不行，我也愛莫能助了。
放下電話，我想這怎麼辦呢？要不我出錢給老先生出版？不就是十幾萬嗎，就算是我捐贈了希望工程。我把想法告訴了老先生，老先生卻搖搖著頭說，不行，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錢，我還不知能再活幾天呢，這麼多錢我肯定是還不上的，我從不欠別人什麼，那樣我睡覺都不踏實。我說，那你就看着它出版不了？他想了好長一段時間，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氣才說，用你的名字出版。我一楞，連忙擺手說，這不行，我怎麼能佔有你的成果呢？在心裏我想，我才不需要呢，我想要作品，只要一開電腦就什麼都有了，容易得很，用不着拿別人的東西。
老先生卻說，你忍心看着一個像我這樣的老人遺憾地死去嗎？我知道你是怕這些東西出版后，影響到你的聲譽，畢竟那些東西有些太過偏激，可能會引起非議。好了，我不勉強你了，就讓這些東西陪着我進棺材吧！
我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做和做賊似的，心裏不踏實，別的我倒真沒想那麼多。老先生忙說，那好，這些東西是我心甘情願送給你的，不是你偷的，你是在做好事，應該感到自豪才對。我說，好吧，就這樣做吧，不過出版后的一切收益全部歸你，我一分也不要。老先生說，像你這樣有良心的人真不多了。
我有良心嗎？很長時間沒有把良心這兩個字擺在桌面上了，今天又重新提起，我搖搖頭，我知道自己決不是個有良心的人，只是我偶爾會做點兒有良心的事而已。
有了我的答覆，書馬上就在新華書店見到了，他們也真敢喊，書的封面上寫着，本世紀初又一偉大的哲理小說集，盤古又一風格迥異的力作，世紀末決不可錯過的驚世之作等等。我在想，這還是那部小說嗎？多年來從來都沒有人肯出版的東西，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驚世之作？這東西到底是以什麼為準則來作為評判標準的？
老先生卻是喜笑言開，當我把版稅交到他的手裏時，他那一刻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一個勁地握着我的手，最後他終於說出了一句，我請你吃飯。我笑着搖搖頭說，謝了，不用這麼客氣，你趕緊去海鮮市場買點兒海貨，先和家裏人慶祝一下吧！他忙說，好，好，不過你是一定要請的。我說，以後有時間再說吧！
沒有想到從此我的麻煩來了，那一天，同事拿來一封信，我一看是《AA》雜誌社的，我以為又來了什麼邀請函？結果打開一看，是一封客氣的退稿信，編輯很有禮貌地說，「盤古先生，由於你的稿件風格與我們的雜誌特點不太相符，我們不能給予發表，請你再聯繫其它雜誌社，謝謝你多年來對我們工作的支持…」
我苦笑着搖搖頭，把信扔在了桌上，這是怎麼回事？稿件還是那些稿件，風格是不可能變的，絕對不可能的，因為它是由同一個電腦程序編出來的，它怎麼可能變了呢？同事瞪大了眼睛，搖著頭說，真是牛X，連你的稿也敢退回來？不過還是你名人不一樣啊，我們的稿件如果不被錄用，是根本沒有人告訴你的，你只能自己拔拉着手指頭數日子，兩個或三個月後見刊物上沒有發表，就再自行處理了。你最起碼人家還通知你，就是不一樣，哪天咱也弄個名人噹噹。做你的夢去吧！你以為這名人是說當就能當的。另一個同事在一旁說。
我哪裏知道，這只是個噩夢的開始，幾天後，我的稿件陸續都被退了回來，而且理由基本相同，我開始慌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這可是個嚴重的問題，如果我的文稿不再發表，那也就說明我將退出舞台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這裏面似乎有些蹊蹺，我趕緊連夜拔通了我在一家雜誌社任職的朋友的電話，這是我在最紅的時候交的朋友，那時候我想和他們交朋友，當然是很容易的了。不過朋友當然不能白交，我還是給他們帶去不少實惠的。他也算講義氣，在電話里對我說，我只和你一人說，你可別說是我說的。我說，你放心吧！你說吧！他說，這其實也不是我們說着算的，是有關人士要求我們幾家雜誌社，對你的文稿是否能暫緩一段時間發表。我一聽，大吃一驚，忙問，這是為什麼？我又沒得罪他們。他說，什麼？你還不知道吧！從你的那本什麼《窒息的文明》出版以後，立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他們對這本書進行了專門研討，認為你在很多方面的說法嚴重失實，而且極端，是對現實的不尊重。你的這本書可真是得罪一大批人啊！他們又怎麼能讓你再這麼胡說下去？我們也沒有辦法，這些人我們也得罪不起啊！
《窒息的文明》就是以我的名字出版的老先生的那部作品集，裏面確實有許多對現今各個方面的評論，有的小說中也確實有一些諷刺性的東西，但這有這麼嚴重嗎？
朋友說，現在你明白了吧！在這個圈子裏混了這麼長時間了，你應該知道這個圈子裏也是有規矩的。我知道你年輕氣盛，不過一切終歸是控制在他們手中的，他們讓你紅你就紅，他們想搞垮你就像踩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你還是聽我老哥一句吧，公開聲明一下，把那本書中的思想否定了，道個歉，認個錯，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我掛斷了電話，我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我打破了一種平衡，多年來，一切都在一種默契地均衡中發展，誰都接受不了，誰又都可以接受，矛盾在磨合中慢慢地言和。但如果矛突然間想剌穿盾，它又怎能不遭到盾堅決地反擊呢？一種秩序的建立是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它所沉澱下來的東西需要時間來慢慢地溶解，並不是誰想怎樣就怎樣的，這決不是你一個人所能辦到的，也決不是在一時就可以辦到的。如果你想做英雄，那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你像雞蛋一樣，雖然勇敢地碰向石頭，但還是整個身體碎了一地。從古至今，英雄始終都是短命的，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
但我為什麼要道歉？我在心裏想，我又沒有錯，我有什麼錯？我只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何況那些話也不是我說的？就算是我說的，就算那些話說錯了，罪也不致死吧！不道歉，我就是不道歉，大不了我不寫了，反正我現在手頭還有些錢，不行改行我再去干別的。
又一個壞消息傳來，說最近一段時間上面本來有意提拔我，讓我出任市文聯主席，這可是少有的決定，把這麼重要的位置安排給一個像我這麼年輕的人，畢竟是不多見的。本來任命已經通過了，就差下文通知了。可文件馬上又被收回去了，上面決定要重新再考慮一下。知道內情的朋友告訴我說，全是你那本書鬧的，原因是最近有人說你在那本書里的很多觀點，有十分嚴重的左傾傾向，這對你來說是致命的，一名立場不堅定的人怎能出任這麼重要的職務呢？所以上面決定重新考慮這項提議的可行性。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不就是一本書嗎？用得着這麼興師動眾嗎？我簡直有些莫名其妙。算了，煩心的事太多了，不去想了，我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幾天吧，這一段時間也有些冷落了我的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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