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後記

第55章 後記

2018年元旦,拙作《隔牆的時光》出版后,我的領導、同事、朋友、學生就「憂來無方」一章所述及我身體健康狀況,表達了焦急的疑問和深切的關心。

20世紀90年代在郫都區分管過教育的老領導劉大姐,讀完本書後不止一次在電話里垂問:你身體究竟是一個什麼情形嘛?

78歲的老同事黎媽媽,我到單位時,她已經退休,嚴格講我們並沒有真正共過一天事。當她讀到我第一次住在華西醫院寫給孩子的信,說是忍不住掉了淚。她專程騎自行車到我家裏,贈我一個由平樂寺老和尚開光的平安符。從那天起,皈依佛門的她,堅持在每天的晚禱和晨課里,在聲聲的阿彌陀佛中,默默為我祈福。

我的領導,我的同事,我的朋友,我的學生……來自世界的聲聲問候,讓我如沐春風。此刻,當我在敲擊鍵盤的時候,那一長串親切而溫暖的名字,彷彿潮水般洶湧到指尖:洪濤、德松、德才、趙洪、志民、萬根、譚新、幫友、張卡、安民、老闞、范少雲、曉英姐、湯哥、王成、徐霞、劉萍、馮剛、王佳……任何一個名字從我心中閃過,都如一顆流星劃過浩瀚的夜空,總會濺起感恩的光芒,恕我不能在此一一列舉。

但是,面對朋友的問詢,我的回答,要麼詞不達意,要麼無言以對。我的確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有什麼問題,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因為連聞名全國的華西醫院也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給我明確的答案。

今天,我終於可以在這裏向一直牽掛於我的親人、朋友坦誠相告:我患了一種惡性腫瘤,學名「非霍奇金淋巴瘤」。

當我平靜地向你述說這件事情始末的時候,已經與腫瘤君抗戰了一年多的時間。一年時間不長,但想對你說的話,猶如老家徐堰河的流水,滔滔不絕。

說起來真有點不可思議。一群不顯形跡的小鬼子潛伏在我肺部的血液里,幽幽暗暗地肆意吞噬著那兒的健康,時間長達8年之久,而我竟茫然無知。期間曾無數次進出區里、市裏、省里各大醫院,用上了不少高精尖的武器,也沒有捕獲到它。直到2018年2月9日,我在華西醫院做了肺部左上葉的切除手術以後,檢驗科的專家在一堆腐爛得不成形的肺部組織里,先後經過三次科學的檢測和基因比對,才於2018年4月查獲真兇。小鬼狡詐,終究敵不過現代醫學的高超技術。

緊隨而來的,便是不屈不撓的抗鬼戰爭。或許拜少年時代所受到的英雄主義教育所賜,從獲悉真實的病況開始,除偶爾會因「月缺花殘」產生小資文人般的絲絲傷感之外,整個一年裏,我猶如躍馬疆場的戰士,馬鞭揮舞處,都是錚錚作響的生命弦歌。又好像金甌有缺時,需要英雄收復失地一樣,自始至終,我對於消滅小鬼子,恢復身體健康,重燃生命之火,始終懷着類似「還我河山」的大義凜然。

並不是我有多麼堅強。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當他遭遇厄運,或是深陷困境時,只要他敢於放手與命運相搏,向死而生,其迸發的力量往往是無限的,這個力量所綻放出來的光,各有各的不同,也註定各有各的璀璨。

我出生於20世紀60年代中期的川西壩。雖然有幸躲過了餓死人的大飢荒,但整個本該夯實身子骨的童年時期,仍無法躲過一個「餓」字。我父母育有四個子女,我是老大。在那個年代的農村,多子家庭的重擔,除了父母承擔之外,作為家中長子的老大,沒有不分擔的道理。不到10歲,就需要照顧姊妹,做家務,甚至參加繁重的田間勞動。

過早、過重的勞動,加上小時候嚴重的營養不良,給身體造成先天不足的孱弱,或許唯有同時代同經歷的過來人,方解其中滋味。

我常常想,為什麼今天的50后、60后,總是特別珍惜當下的好日子?總是特別感恩改革開放的好機遇?因為他們親身經歷過什麼叫填不飽肚子,懂得什麼是真正的苦難。

今天有人談起飢餓歲月和動蕩年代,要麼雲淡風輕,要麼還能從中找到其苦難的價值和意義。我以為那簡直是瞎扯淡。經歷苦難,的確是人生的一筆財富;但富足安適的歲月,更能涵養高貴的精神啊。而後者,對於當今的中國,有着更加現實的價值。

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參加了工作。在鄉村小學校園裏度過的青年時代,溫飽問題雖然解決了,但根本談不上營養膳食。那時能吃飽飯,能每周吃一次肉,便可歸入生活幸福的群體。那時我171厘米的個子,體重52公斤。瘦骨嶙峋的細腰男教師,大風一吹,都像是要吹倒在地似的。誠然,當時懷揣夢想,被獻身鄉村教育的崇高信仰和充滿激情的生活所充盈,精神的富有蓋過了物質的清貧,這,又另當別論。

1998年,我從鄉鎮中學調入縣教委上班。從此,在講台上揮灑激情、從容、自豪的青春,漸漸被日漸繁重的工作和日漸複雜的人際擠壓了。在學校里,我總唱着「工作著是美麗的」的歌,到機關以後,這支歌變成了「工作著是沉重的」的嘆惋。

最初發現肺部有異樣,源於2010年的一次偶然。

我單位一位剛剛退休的老大哥因肺部感染突然去世。去世前三天,他特邀請我去看他,並清醒地告訴我,他要到「那邊」去了。我緊握着他的手,責備他胡思亂想,那天同他聊了很多可笑的話題。誰知三天後他真的去世了。這個「突發」對我觸動很大。此前我從不體檢,就像從不信邪一樣。這事之後,自個兒偷偷跑去醫院進行一次肺部CT檢查,檢查結果顯示肺部有比較嚴重的「炎症」,為此專門在縣醫院輸了一周的液。以後,終於參加單位組織的例行體檢,而每年的體檢報告裏,總會出現肺部有硬化點、紋理、陰影之類的記錄。看到這些記錄的時候,心情難免鬱悶一會兒,但又總是很快釋然。雖然後來也看過醫生、吃過葯、輸過液,到大醫院進行過不下10次CT、增強CT、纖支鏡、核磁共振等五花八門的檢查,檢查結果除了確認體檢報告中描述的表徵以外,再無任何其他癥狀,對於病因,一直莫名所以。加之這些年來工作繁忙,身體也並無不適之感,因此乾脆笑談以待,置之不理。

直到2016年7月,單位安排公休,我也認認真真地休了一回。說實話,這是我調來機關后的第一次公休。此前的歷年公休,全都無條件、無報酬、無怨言地獻給了「壯麗的事業」。利用這難得的時間,我決定到縣醫院認真地再次看看肺部的沉痾——不痛不癢很多年的「炎症」。這麼多年以來,縣醫院的醫生朋友也一直跟蹤着我的「炎症」。此次見片子上的「炎症」有擴大的跡象,便替我請了據說是西南地區最有名的呼吸內科專家來為我診斷。專家如約而來,在讀了我歷年來的多張片子以後,直接判斷說:你的肺部左上葉已經完全壞死,失去功能了,應當儘快實施手術切除。

我對於教授的結論還算重視。公休滿后,立即遵照醫囑,開了病假條,並寫了請辭報告,做好了手術前的各項準備。但在與領導推心置腹的交流以後,念及當時單位班子職數出缺(僅一正一副一紀委書記)的特殊情況,在半推半就之間,又繼續「輕傷不下火線」。還自我安慰,上級重視自己,單位離不開自己。雖然早就懂得「世界離開任何人都能正常運轉而且會運轉得更好」的道理,但這世間就有太多的局中人、迷中人,尤其一介書生,又總是免不了以此自誤。

唉,人已經不年輕了,但虛榮之心,當然,也包括擔當之心,責任之心,可不會輕易老去。至於醫學教授所說手術之事,本身聽起來就讓人不爽,索性懶得理睬,隨它去吧。

這一耽擱,又是大半年。

當今社會,關於健身、關於養生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其知識也已基本普及。但依然有不少人置若罔聞。甚至當其身體出現諸種不適癥狀時,大都如我一樣,大而化之,或者自以為聰明地把身體的狀況歸結為流行說法——亞健康。

至於說到惡性腫瘤——癌,雖然人人談之色變,但很少有人真正擔心這個火會落到自己的腳背上。無非有以下幾種想法:一是近年來儘管癌的幾率不斷提高,但對於個體而言,那畢竟是與摸彩票中百萬大獎的幾率差不多,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二是認為癌涉及十分複雜的基因學、遺傳學、生命學,一般與自己的家族史有關。三是相信所謂因果報應,認為自己沒有做過虧心事,厄運便不會上門。四是相信命運,命中注定的事情,想逃也逃不掉。在這樣的思想下,對於身體的保養,一般都不會太在意,甚至不如在意一輛私家車的保養。於是,繼續熬夜,繼續拚命,繼續承壓,繼續為着夢想殫精竭慮。是不是?

2017年初春,我的體重在一個月以內減輕了四五公斤。當時不但沒有引起警覺,還吹噓自己減肥成功(那陣的確在進行走步鍛煉)。上班時,同事們見我精神抖擻,早先挺出視線的大肚子消失了,調侃說,更帥了。

我聽后,把調侃當讚美,還暗自得意著呢。有減肥無效的朋友,羨慕嫉妒之餘,虛心請教我的減肥良方。

我笑而答曰:多熬夜,多喝酒。對方惶惶,知難而退。

剛進入3月,我胸部開始時不時地隱痛,且常伴隨咳嗽、感冒、通宵失眠、盜汗、渾身乏力,抽血檢查白細胞數量不到1500(正常範圍4000—10000)……這時,我才感覺身體或許有些不妙。好在就在本月末,區里批准了我的辭呈。

卸職以後,一身輕鬆地向緊張的工作道別,但值得我留戀的東西還是太多。記得離職前後那兩天,當時區里分管我們工作的美女領導,也是我最敬重的一位學者,儘管在她這個級別的官員眼裏,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尤其是當我的離去已成定局之時,她還先後兩次打來電話,殷殷叮囑再三。其挽留之情,關切之意,至今讓我感動,也令我汗顏。

次月,我辦好各種手續,便安安心心地住進華西醫院治病。當月的情形,我在隨筆《隔牆的時光》裏已經做了比較詳盡的敘述。本來以為很快就會康復,誰知道,從這時起,直到今天,我依然沒有徹底走出醫院,我月月進出,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樣,熟悉那裏的一切。

我知道,我是踏上了一段孤獨的、漫長的、難忘的抗擊沉痾之路。

後來我將這段行程稱為「搏命」之旅。聽起來似乎有些誇飾,但對於眾生中一個渺小的個體而言,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珠,置身驚濤駭浪,親歷沉浮與飄蕩,用這個語詞來形容個人的內心感受,又是準確的。

當然,現在敘述這段經歷的時候,我的心已如雷暴掃蕩之後的仲夏之夜,平靜而安詳。在老家院壩的花樹下,我一邊乘涼,一邊擺龍門陣。有微風悠悠地吹,月色蒙蒙,鳴蟲啾啾。再怎麼激蕩的情感,再怎麼傷感的語言,也只如花瓣輕輕滑落地面,溫柔,美麗,又有淡淡的香氣。夜漸漸深沉,我就像是在擺別人的龍門陣,擺很久遠的故事。

轉眼到了2018年。1月19日,單位一位「抗癌美女」化療出院后約請幾位老朋友小聚,以示慶賀之意。

恰好在這天早晨,我一起床即感覺胸部疼痛,呼吸不暢。因為當晚要參加聚會,故忍痛在家躺着,準備拖延到第二天再上醫院看病。

到了黃昏,準備出門去參加朋友聚會時,才感覺自己的呼吸快吸不上氣了。連忙上醫院,經朋友幫忙,以最快的速度先查CT。

我還沒有從CT儀器台上下來,年輕的醫生咚地推開儀器室的門,緊張兮兮地問我,你肺部是不是有問題?

我點點頭,平靜地回答說:是啊,老問題。

他不可理喻地吼我:你肺大泡破裂,積氣和積液已經覆蓋了肺部百分之八十以上區域,CT幾乎找不到你的肺了……

而後,這位盡職盡責的檢驗科醫生立即從電腦上把我的片子傳到胸外科,並與已經下班的胸外科主治醫生取得聯繫。在醫生朋友們的幫助下,半小時內,我已經住進了區醫院第一住院大樓的病房。主治醫生也急忙趕快過來,給我胸部打了孔,安了引流管。隨着胸部積液的排出,到了晚間,我的呼吸已經恢復正常。到今天為止,我還不知道這位CT室的醫生姓甚名誰,他或者也早忘記了我這麼一個普通病人。按理說,他的職責只是負責檢驗、出報告。但是,那天他所表現出的特殊敬業精神,為我這個大大咧咧的病人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當晚的聚會因此而缺席。後來聽說東道主十分生氣。至今,那天聚會的朋友也並不知道我爽約的真正原因,而我,也因此仍欠了一份人情在那裏。但是,如果朋友們知道,我欠下的這份小小人情,卻救了他們朋友的一條命,大家一定會彈冠相慶。如果我那晚真的如同以前一樣,帶病參加聚會(以前類似情況多了),後果不堪設想。

我希望我的朋友們,尤其是當晚參加聚會的幾位朋友能夠看到這段話,除了了卻心底這麼久以來的謎團外,更重要的是希望大家能夠從中吸取教訓,尤其是我的「酒精考驗」的朋友們。酒場畢竟不是戰場,得饒人處且饒人。

在區醫院住院一周。這一周,一邊提溜著一個導管桶排液,一邊積極配合各種檢查。最終確定了手術方案,並聯繫華西的教授來做。

在等待手術的日子,肺大泡卻第二次破裂,肺部第二次積液,呼吸再次陷入不暢。華西的醫生趕過來,看了早前的方案以後,建議轉至華西醫院本部。

這樣,我於2018年春節前半個月又再次入住華西,順利地做了左肺上葉的手術切除。我的主刀醫生告訴我,切下來的肺部組織,就如軟化的豆腐,用鑷子也夾不起來,需要用湯勺來舀,足見已經腐爛很久了。

既然切除了壞掉的傢伙,那就一切都OK啦。我記得很清楚,出院那天,恰好是舊曆除夕前夜。從醫院出門的時候,整個蓉城已是華燈初上,出城后沿途煙花漫天,鞭炮聲聲,人們用千年的習俗驅除鬼祟,世界喜氣洋洋地朝着新一年邁進。當晚歸家的幸福之感,喜悅之情,真是難以言表。可惜的是,那個時段十分倉促,加上胸部一直插著排液體的管子,我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很多鮮活的細節,只存在記憶之中了。現在想要寫出來,內心又不願意去碰觸了。

關於罹患惡疾的原因及病理,我想現代醫學也並不一定能完全弄清楚。就我個人而言,除了細胞里「弄不清楚」的複雜繁殖以外,至少誘因是清楚的:長期失眠,工作承壓,作息不規律,暴飲暴食,情緒過於內斂……

談到失眠,我認為它無疑是壞我身體的罪魁禍首。失眠對於正常細胞和健康身體的慢性加害,我有着深刻的體察和無奈的痛悔。對於一個長達10餘年的失眠症者來說,能夠度過數千個漫漫長夜,熬到今天,燈油尚未枯竭,已屬幸運的了。

關於失眠的根源,我想除了機體內在功能的分化以外,個人對待失眠的態度也是重要因素。年輕時,我把加班當常態,一周里有一半多時間屬於「白加黑」,非得到夜深才能回家。即便不加班,也總是肆意地拋灑夜晚時光:看書可看通宵,寫博客可寫到凌晨三四點鐘,加之頻繁地參加各種應酬……今天反思,那時拋灑的,哪裏僅僅是寶貴的夜晚時光,分明就是生命的本錢啊。

我那時還發明了一個自以為是的「生命時長理論」:從生命的長度來看,當人呼呼大睡的時候,是處於有生命而無知覺的狀態,其實也等同於死亡的狀態。我在夜間清醒著,既能感知生命,又能掌控生活。別人每一天睡8小時,我只睡4小時,別人睡着而我醒著,相當於我比別人每天多活了4個小時。如此折算下來,我活60歲,與別人活80歲,有效的壽命不定誰高呢。

其次,我想談談情緒控制的問題。人的情緒是一個很複雜的系統,其所外顯的特徵,只是內心的冰山一角罷了,而且大多數都是我們紓解、控制后的狀態。

控制情緒也有一個度的問題,比如,嚴謹、剋制、內斂、低調都是好品質,但未必是好情緒。男人崇尚制怒、有淚往心裏流,有壓力不外露等等。在生活、工作中追求盡善盡美,這固然是好的。再者,在塑造完美人格的路徑中,必然會面對複雜的人際,複雜的環境,複雜的挑戰,必然會伴隨喜怒哀樂的情緒宣洩,這是很正常的人性。但是,我們卻喜歡把情緒把控得滴水不漏。好像不這樣做,便不男人了。

其實,好多時候,金剛也會怒目,菩薩也會發威。我們卻常常無原則地提倡對世間萬事寬容以待,哪怕虧待自己,委屈自己。

比如,當有人給你的工作設置障礙的時候,當你的團隊有人在關鍵時刻閃了的時候,當溜須拍馬之流得勢的時候,當偷奸耍滑之輩獲利的時候……你本可以據理力爭,衝冠一怒,或是拍案而起,這也是一種工作策略和鬥爭方法,同時也是正常情緒的發泄,但很多時候,我們總是選擇隱忍,美其名曰為了工作要學會包容。

我個人,或許因為出身卑微,又想要在職場變得優秀,除了投入勤勉,投入理性之外,還得克己內斂,謹小慎微……的確,在單位,我個人贏得了低調、含蓄、淡定的美名,被人稱為「定哥」。但是,有誰知道,對於一個草根來說,每一個微小的進步,都會留下艱辛的傷痕,都有一路辛酸伴隨。

當然,制怒也好,低調也好,底線還是有的,比如,原則問題,人格問題。如此複雜的情緒控制,一旦把握不好度,對身體無疑也是一種傷害。

親愛的朋友,當我們無法拒絕傷痛,無法拒絕困境,無法拒絕命運熬煎,甚至無法拒絕死亡威脅的時候,索性選擇讓心情寧靜,讓時光飛翔吧,這是最後一道鎮痛忘憂的良方。

一年的時間不算長。在治療疾病之餘,不經意之間,我斷斷續續地閱讀,零零散散地書寫。人到了這個時刻,總算可以為自己而活,沒有功利的追逐,沒有任務的催迫,寫作只是一種怡情而已。就像一棵水草搖動在季風裏,好不好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終於可以活出本色的樣子。

今天,當我重新審視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發現,樸素的東西,不會褪色(因為無色可褪)。這些粗淺的文字,並無宏言大意,也不能給人帶來藝術的感染,因此不能說是文學作品。但我手寫我心,自自然然的,丑萌丑萌的,原也有它真純、可愛之處,這就足夠安心了。

我曾經說過,以我的天分和才情,還不至於淺薄到妄想去當什麼作家;以我的年齡和心智,還不至於想要去續做年少時期的文學夢。但是,正如我在《隔牆的時光》裏所說:普通人對社會的責任,小人物對大地的深情,實質上同作家是沒有什麼區別的。作家出版的是文學藝術,小人物出版的是自己的初心。

我們自小所受到的教育,要捨生取義,不能貪生怕死,這是對的,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之一。但我們在踐行的過程中,卻總是有失偏差。其實,追求幸福的生活,追求安逸的日子,也是生活的要義啊。非把自己苦逼到活不下去的程度,才是積極正向的嗎?好好活着,熱愛生活本身,也是一種「義」啊。

一個連生活都不愛的人,怎麼可能去熱愛別的?

余華在《活着》裏宣告:人是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活着,如此簡單。

回首望望那些由疾病、困苦、憂傷、艱辛串聯起來的日子,而今恍惚變成溫柔的風,一陣陣,吹拂着我。

退一萬步說,假如上帝真的狠心讓我選擇與世界永訣,我絕不奢求更多,只祈望能夠唱完最後一支我喜歡聽的歌:

我把世界愛過了我把快樂擁抱了

我把悲傷釋放了……

2019年6月於郫都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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