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子之怒

第一章 太子之怒

「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擔任領導幹部!」

古陽市市委書記陳耀華在全市幹部大會上拍了桌子,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好像一聲驚雷,在一百多號正處級領導幹部腦海中炸響。桌上的茶杯蓋被拍得震落在地,掉到地上,緊接着「部」字的尾音,「當」的一聲脆響,在他的腳下化成無數陶瓷碎片。

眾人只覺心頭一跳,驚異地抬起了頭,看着坐在正中間怒氣濤天的市委書記。

「方谷風?這是哪一號人物?怎麼以前沒有聽說過?居然讓市委書記如此震怒!」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氣氛異常沉悶,大家正襟危坐,會場秩序出奇地好,都生怕市委書記的怒氣沾染到自己,受到不明不白的魚池之災。

古陽市雖然不是s省第一大市,但卻是s省改革的前沿陣地,在全省經濟排位中名列前五名以內。能夠擔任古陽市市委書記,除了本身的能力必須過硬之外,還要加上強大的背景和極好的機遇。

恰好,陳耀華都具備這些條件,他的父親陳老爺子,便是老一輩少數幾個僅存的碩果之一。

他本人,也是陳系集中資源培養的沖頂人物。

天子之怒,血濺三尺。太子之怒,茶,也能濺三尺!

陳耀華克制了一下怒氣,銳利的目光掃視了寂寞的全場,非常滿意自己狠狠拍出的那一巴掌,拍出了一群溫順的小綿羊。

「同志們,三十多年改革展大局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而我們有的基層幹部,竟然頂着市委、市政府的決策,不予落實,帶着群眾鬧事。難道不把黨的領導放在眼裏,不把我這個市委書記放在眼裏?」

破壞改革展大局,這頂帽子扣下來,誰也受不了?

底下,陽江縣縣委書記劉正奇是明白人,臉色陰沉,腦中卻浮現出了那個被市委書記認定為「破壞改革展大局」的副鄉長模樣。

副鄉長方谷風,沒有家世,也沒有背景,憑着對工作的努力和群眾的認可,在三十五歲那年,也就是去年,終於趕上了副科級提拔的未班車,成為陽江縣偏遠鄉--長根鄉的副鄉長,分管工業經濟和招商引資工作。

如果在有工業企業的鄉鎮,分管這一大塊可是肥差事。但是,長根鄉雖然緊靠長江,卻是典型的農業鄉,沒有一個工業經濟項目,也沒有一個工業企業。在這樣的鄉鎮,分管工業經濟工作是典型的「雞肋」。

每年,工業經濟和招商引資任務同樣會下達到這樣的鄉鎮,工作任務同樣繁重,這一塊工作更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長根鄉一班人都知道這塊工作每年都要被縣委、縣政府批評,誰也不想分管這塊工作,只能找一個人「背黑鍋」。

於是,剛剛提拔上任的方副鄉長便成為最佳的「背黑鍋」人選。

可沒想到,前不久,長根鄉緊臨長江的地方,現了一個深水碼頭。市委、市政府對此高度重視,計劃圍繞深水碼頭做文章,展港口經濟。

這一下,長根鄉分管工業經濟可成了「香餑餑」。鄉黨委正要召開會議研究調整分工的問題,市上的行政命令就下來了,要求長根鄉把緊臨碼頭的6ooo畝地限期「征」下來,不然,直接責任人就地免職。

在國家宏觀調控越來越緊的情況下,沒有批文,沒有錢,這地可怎麼「征」?

鄉黨委書記算是看懂了,市上是想把長根鄉的人作為破解國家土地政策的「炮灰」。

幸好,分工還沒有調整。

方谷風,你繼續背這個「黑鍋」吧。

黨委書記向方谷風安排了任務,客氣地拍著方谷風的肩膀,道:「方鄉長,這是組織對你的考驗,這幅擔子就交給你了,有什麼困難儘管找我,我們集體研究解決。」

方谷風站在他所處的層次,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還以為真的是組織重視自己,連忙拍著胸脯保證:「請書記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於是,方谷風投入了緊張的「征」地工作之中。

半個月後,方谷風通過調查現,這件事很怪異,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這一片地上住着的群眾都是什麼樣一種生活狀況?

改革開放都三十多年了,群眾家產殷實一點的人家,最昂貴的東西便是一艘木質的魚船,多數人家除了吃白米飯不用愁這一點值得欣慰也外,沒有任何值得驕傲的地方。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便是誰家生了個白胖兒子,那就會得到全村人的重視。如果生的是姑娘,你就等著全村人的鄙視吧。

在這樣一種社會輿論壓力之下,大家都拼着生、不停地生,不見兒子不罷休。

村裏的青壯們外出打工掙的錢變成了計劃生育罰款,這筆罰款也成為鄉政府「保工資、保吃飯」運轉的主要保障經費。

在沒有錢作征地賠償的情況下,要「征」地的難度可想而知。

實在沒辦法,方谷風再次找到鄉黨委書記,沒想到被書記一陣臭罵,罵完之後,書記語重心長地對方谷風道:「你的腦筋怎麼這麼死?他們大部分的人沒有上交計劃生育罰款,你不會用這筆錢去抵扣征地賠償款?再說,這可是市委書記親自抓的項目,你明白不?告訴你,傳言市委陳書記可是太子爺,出了天大的事,都有高個子頂着,你怕啥!」

關於市委書記的傳言,以前在縣委政研室的時候,方谷風也有所耳聞。轉念一想,黨委書記說的話也有道理,雖然用計劃生育罰款抵扣征地款這一點不大符合政策,但這正是以前自己搞政策研究時,所鼓吹的「擦邊球」嗎?

於是,方谷風再次高高興興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又是半個月過後,方谷風實在是不想「征」地了。

原因無它,每次到村子裏與村民們見面,看到那一張張佈滿皺紋的臉,那一雙雙長滿老繭的手,那一雙雙充滿哀求的眼睛和那一處處破爛不堪的房屋,方谷風心軟了,感覺自己跑去「征」地,是在做八輩子的缺德事。

為官到底是為什麼?

一個長期以來沒有意識到的問題,突然間從方谷風的腦海之中跳了出來。

以前,方谷風認為,能夠當上領導幹部,是領導、同事甚至整個社會對自己工作的承認。而現在,方谷風卻不這樣認為,黨章上明明寫着「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這九個字,從上到下也在時常教育幹部們「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可是實際呢?迫於壓力,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為官者,不得不做一些委屈求全、甚至傷害群眾利益的事情。

牽引著為官者去做的,便是一個字--「利」!

領導的要求一時執行不下去,方谷風只得採取「拖」字決。

可是,真的是那樣好拖嗎?

一個月後,市委書記陳耀華便到了長根鄉調研,看到長根鄉居然沒有一點動作?頓時震怒:「誰能告訴我,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了,這裏還沒有生變化?」

陪同的縣委書記看向鄉黨委書記,鄉黨委書記則將眼光轉向方谷風。

方谷風這個「傻子」,挺起腰竿走出來,道:「陳書記,正有個情況要給你彙報。這個村的群眾太窮了,窮得上頓不接下頓,沒有批文、沒有補償款,我們落實起政策來相當困難。請書記諒解。」

陳耀華出奇地壓住了自己的怒氣,笑眯眯對方谷風問道:「小同志,你是?」

「我叫方谷風,是長根鄉分管工業經濟的副鄉長。」

糟糕!鄉黨委書記下意識地後退兩步,縣委書記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方谷風說自己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可能陳耀華要佩服他敢在市委書記面前提意見的膽氣。但是,偏偏這小子榆木腦袋,說自己是副鄉長,是落實此項工作的具體責任人。

「原來是方鄉長啊。」陳耀華的臉色陡然變青,聲音越來越大,道:「你是黨培養的領導幹部,沒有錢就不干事了?我們的事業怎麼得來的,是天上掉下來的大把大把鈔票干出來的,還是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幹起來的。你艱苦樸素的作風哪兒去了?」

說完,陳耀華丟下被罵得一愣一愣的方谷風,轉身在市、縣幹部陪同下,回縣委聽彙報去了。

縣委書記自然被「背書」了,但沒辦法,誰叫方谷風是他親手提拔的幹部呢?

本來,如果沒有後續展的事情,這件事時間長了,過去也就過去了。大不了方谷風被調整到縣上哪個屁大一點的部門任個副職,副科級實職領導幹部還是能保留的。離開了長根鄉,「征」地的問題沒有了,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避了過去,憑着他過硬的筆杆子,還有再重新起來的機會。

可是,偏偏活該方谷風倒霉。

就在剛才,全市領導幹部大會召開之前,長根鄉的一群農民圍在了市委大院的門口,掛上了「我們要吃飯」的橫幅,向市委討要說法。

全市領導幹部大會是幹什麼的?這種會議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召開,只有在省委組織部要來考察或是任命幹部的時候,才會召開,參加的人員是全市正處級以上領導幹部。關健是,省委組織部至少要來一個副部長以上的官員,這可是直接關係到陳耀華頭頂上的帽子問題。

雖然陳耀華是**,對帽子不是很看重,但他對「面子」卻極為看重,他是準備要衝頂的人,不希望在官道中留下一點點污點。

市委信訪辦的工作人員對上訪事件進行了緊急處理,讓省委組織部的車子進入了市委大院,沒有影響到幹部大會的召開。但是,市委信訪辦的某領導一句話卻讓陳耀華徹底爆走:「村民們都不想離開,還在外面守着。他們只信任一個叫方谷風的副鄉長,希望組織上能夠安排方鄉長與市委談判。」

我的天呢,可親可愛的老百姓啊,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的一句話便把一個有良心、有責任的好官給推到了殺人的法場?

陳耀華眼睛一眯,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心裏面卻越想越生氣:「這個方谷風,難道真要挑起老百姓與市委作對?」

因此,本文開頭的那一幕出現了。

此時,方谷風就好像陳耀華眼中的一顆釘子,一定要拔出來,不然,閉不上眼睛。

方谷風,男,**黨員,在大學里入的黨,1996年畢業於s省師範大學,畢業后回到家鄉,被分配到古陽市一個鄉鎮完全小學任教。2oo3年,各級開始面向社會公開招考公務員,教書五年的方谷風參加了考試,並成為了一名公務員。因為是教師出身,寫得一手漂亮的文章,不久便調到縣委政研室從事政策研究工作。2o1o年底,苦熬七年的他,終於被提拔為副科級領導幹部,任長根鄉副鄉長。

很簡單的人生經歷,但是,這裏面卻不知流下了多少辛勤的汗水!

方谷風也沒有想到,領導幹部也不是那麼容易當的。剛剛上任,便坐了冷板凳。對他來講,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沒事找事干罷,總要對得起自己的工資和良心。接着,就攤上了「征」地這一攤子麻煩事。

他搞了七年政策研究,也知道什麼叫打政策「擦邊球」?寫報告的時候,也多次要求基層幹部要學會打「擦邊球」。

可是,事到臨頭來了,看到老百姓的窮苦,他卻實在是忍不起心。

接到市委要求接人的通知,他便騎上自行車馬不停蹄地向市委趕。鄉政府只有一輛車,平時,書記、鄉長換著坐都換不過來。副職和機關幹部們只有騎自己的「寶馬」上下班,幸好長根鄉離市委並不是很遠,騎自行車一個小時便能到,符合市委、市政府要求的「信訪案件一個小時內,相關領導幹部必須到現場」的規定。

因為心裏裝着長根鄉那一檔子事,方谷風雖然汗流浹背,但並不覺得累,腦中想的都是如何妥善處理這起上訪事件?

突然,方谷風快要到市委的時候,一輛破舊的桑塔那從岔路口沖了出來,將正在走神的他撞翻到地,自行車被撞到一邊。

「想擋太子爺的路,只有死路一條。」

方谷風回過神來,模模糊糊地聽到這麼一句,車輪便從他的腰部壓了過去,鮮血長飆了出來,染紅了整條馬路。

方谷風的身體斷成兩截,但意識似乎並沒有消失,好像睡著了,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逐漸從夢中悠悠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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