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春秋 第一百五十章 故人

卷一 春秋 第一百五十章 故人

段籍至今也忘不了遇見小姐的那一日。

他段家也曾是鍊氣世家,作為後起之秀,不過十多年時間,段家就已經是華夏境內排得上號的鍊氣家族了,假以時日,追趕鍊氣界的那座高山——鶴家,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異變比美好的未來出現得更快,那一日,無數高手雲集段家族地外,不過兩三個時辰,段家就徹底潰敗,若非長輩以命相護,他段籍哪裏逃得出那日的修羅場。

即使是逃了出來,身後依舊有難計其數的追兵,直到將入夜時,他遇到了太元家的人,遇到了小姐,那個段籍打心裏想拿性命去保護的人。

太元家人一出現,追殺段籍的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讓自己周身遍佈鮮血的是一場幻境。段籍清楚,那些賊人必定藏匿在周圍,只要自己落單,就會斬殺自己。

但太元家處軍務,不得干涉他們這些修道者之間的恩怨,眼看夜幕降臨,太元家要啟程前往下一地,段籍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時,是小姐出現,說聽聞段家鍊氣有一套路數,想要他教自己一些,便邀段籍一路同行。

段籍明白,這是小姐有意要搭救自己。果然那一路上,小姐沒過問任何與鍊氣有關的問題,哼著越女歌,看着周圍的景色。

畢竟說起來,這麼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怎會有那麼多心思在修道上。

段籍跟隨太元家回到京城后,本因年齡已經過了二十五,入不得太元家自己的學堂,彼時也是在小姐的央求之下,才把他留在太元家,充當小姐的護衛,段籍才有機會跟隨學習,作為長者,有時候也會指導小姐一些修道上的問題,小姐因此叫段籍小師傅。

在太元家當小師傅的那十年,是段籍此生最輕鬆舒適的十年,他看着小姐從一個小丫頭片子出落成大家閨秀,拿上了一方劍出去闖蕩,後來又聽小姐說,她喜歡上了鶴家那個桀驁不馴的小子,小姐還曾帶着那個叫鶴斬的小子來給自己看過,一表人才,倒是也配得上小姐。

段籍本以為此生應該就這樣走下去,自己若是有幸,應該還能看看小姐的孩子,看着小姐成為一個母親。畢竟小姐說過,要是自己有了孩子,也要讓段籍指導一下,叫段籍一聲小師傅。

然而造化弄人,又豈是段籍能夠預料到的。

在段籍還沉浸在小姐懷上孩子的喜悅中時,一個與段籍一樣於段家滅族之日活下來的段家人找了上來。那人告訴段籍,自己已經找到了讓段家滅族的幕後兇手,是擔心被後起之秀取代的鶴家!

段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鶴家,怎麼可能?

那人說得有理有據,最後還遞給段籍一張紙條,帶着滿眼恨意惡狠狠道:「段籍兄弟,你我是段家最後的人了,我們家族的仇,只有靠我們二人了,這些年裏所有被那鶴家禍害過的家族,都已經準備好聯手給那鶴家點苦頭嘗嘗,這上面是詳細的計劃,你要是能來,族裏長輩們想必也能瞑目了!」

那張寫着時間地點的紙條,被段籍揉了又展開,展開又揉上,直到鶴家出事,他都一直待在太元家,不曾離去,更不曾將事情告訴任何人。

再往後,段籍聽說小姐離開了太元家,追尋鶴斬的蹤跡消失了,十多年的輕鬆生活就此離他而去,每每見到小姐用過的輕劍,段籍總是覺得那個小女孩在質問他,質問身為小師傅的他,為何不將事情說出來。

段籍離開太元家后,掩去了以往的經歷,也捨棄了太元家給他塑造的身份,他重新拿起段籍這個名字,為了尋找一個答案在母星各處遊走,而後又在機緣巧合下進了祝家軍,過去幾十年的種種,似乎與自己再無關係,誰知道,賀成出現了。

看着眼前迅速斂去疲憊,重新揚起鬥志的青年,段籍又罵了一句:「愚蠢!」

賀成驚懼不已,這個負劍男子有些古怪,關鍵是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氣息也絕對收斂的乾乾淨淨,怎麼還是會被他找了過來?

段籍落地,長劍出鞘,卻沒有一絲劍氣流露出來,更像是一根普通鐵棍,他往前一扔,嚇得賀成後退兩步,長劍落地,雖無劍氣,卻依舊沒入石塊中,只剩劍柄在外。

賀成愕然,又聽得那男子自顧自說道:「若是小姐在,瞧見你這般馬虎,必定會好好責罰你一番,我聽說你師父是鶴千冮?你跟着他學的什麼東西?這麼不謹慎?聽說你在春秋道境中表現非凡啊,我看,不會是謠傳吧?」

賀成被段籍的言行驚得一愣一愣,這聽着怎麼還有些敘舊的樣子?

段籍說着說着,眼神黯然,沉默了會兒:「我,曾經指點你的母親,也在太元家待了十來年。」

賀成依舊保持着警惕:「閣下說指點過我的母親?」

段籍點了點頭,攤開雙手,試圖以此讓賀成放下戒備:「我叫段籍,你母親八九歲的時候,我入了太元家,當你母親的護衛,也指點過你母親的修行,在遇上你父親前,你母親用的劍皆是我挑選的,我走的時候,還有兩把放在太元家,一柄叫春綣,一柄叫幽泉。」

賀成聽到兩柄劍的名字,才稍稍放鬆,可是那段籍陡然一動,那柄沒入泥土的劍猛地一起,下一刻已經懸在賀成喉頭。

賀成咬牙:「你?」

段籍笑了笑,彈指將劍收回:「若非這樣饒你一命,你怕是不會信我。」

賀成額頭直冒汗,不過同段籍說的一般,他現在才算是完全放鬆下來,一屁股坐下去:「不知道前輩如何找過來的?」

段籍慢悠悠踱步,踩着碎石子:「在你破陣而去的時候,我以劍氣斬過你一下,以我一縷劍氣附在你身上了,雖說微弱,但是方圓十多里,我還是能感知的。」

賀成苦笑:「儘力一戰後,實在是太累了……」

不等他說完,段籍冷哼一聲:「愚蠢,儘力一戰?不到必死的局面,怎麼可以不留後手?你要知道,若是小姐遇上今日的情況,絕對能做的比你好!」

賀成眼神也暗了下去:「可惜,我連母親都沒見過,也只有在舅舅那裏看過照片。」

段籍同樣失落,走到賀成身旁坐了下來:「小姐聰慧過人,若不是她一直覺察有人在針對華夏的鍊氣世家,一直將她與你父親的關係隱藏着,只怕你也不能安然成長到現在。」

賀成扭過頭看着段籍:「那前輩為何會離開太元家,加入祝家的勢力?」

段籍眼神閃躲,搖搖頭:「一些小事情罷了,賀公子你現在身份已經暴露,祝家已經在返回京城的道路上佈下了天羅地網,你接下來若是要回太元家,怕是少不了惡戰。」

賀成有些不解:「我以為段家對付我是暗地裏動手腳,怎麼聽前輩的話,有些明目張膽的意思?」

「豈止是明目張膽!」段籍伸手在地上畫起來:「這是京城的外圍輪廓,在我點的這幾個地方是出入的關卡,現在全部的出入關卡都被祝家把控了。」

賀成皺眉:「不對啊,我記得這些地方應該是天家把控的才對,祝家不是受命在北疆駐守嗎,怎麼會調回去把守京城的關卡?」

「因為你,」段籍坐正,彈去指上沙粒:「你是故意放出消息的吧?從八面城關卡開始,你繞開了京城,兜了一個大圈子現在有想回去?怎麼想的?」

賀成嘆了口氣,仰面躺下:「我本來想着反正惹了祝家和外來者,估摸著只要一有我的消息,他們肯定會派出人來尋我,能牽扯多少人就牽扯多少人,動靜時小時大,讓他們捉摸不透,再尋個時機回去。」

段籍抬頭看着天空,想了想:「不對,沒這麼簡單,春秋道境到現在也有好一段時間了,現在的形式你也看到了,全亂了,就拿那秦川腹地的雷霆來說,這種事情指不定還會出現多少次,祝家和八極庵現在還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追尋你的蹤跡,肯定不止是在你手裏吃過虧那麼簡單。」

賀成皺眉:「難道是春秋?」

段籍扭過頭看着一臉疲意的青年:「你從那道境中拿到什麼好東西了?」

賀成癟嘴,不知從何說起,段籍倒也明白,擺了擺手:「不管是啥,你一定要當心,被這些傢伙盯上了難以善了啊。」

「善了?」賀成玩味地笑起來:「當然不能善了。」開什麼玩笑,自己氣府被破,爺爺東躲西藏多年,自己父母消失無蹤,哪一件不是外來者乾的事兒!

再看如今的華夏,四面虎狼,祝家還各處藏兵,意圖謀反,更不可能善了!

段籍看着賀成的面孔,眉宇與鼻樑,真像小姐,他搖了搖頭,站起身拍乾淨衣服上的沙土,抬手一引,長劍嗡鳴:「我看公子似乎沒有適手的武器,你母親早年執劍,天賦異稟,你不想試試?」

「武器么?」賀成將鶴千冮的看法說了出來:「我爺爺說,鍊氣一脈,沒那麼多花樣,煉的就是氣而已,依憑武器,雖然成長迅速,但是容易定型,若是缺了與武器相對應的高階修鍊招數,未來成長便會被限制死,而只要不用武器,世間萬法,多少都可以一試,甚至於自己開一條道出來,也不是不行。」

「自己開一條道出來?」段籍眯着眼,重複念叨了一遍,又似是冷笑說道:「不虧是華夏最後的鍊氣世家,鶴家的見解的確不凡。」

賀成嗯了一聲,又想起來什麼,看着段籍的背影問道:「前輩入祝家多少年了?」

長劍飄在段籍身旁,他負手遠望,頭也不回道:「十多二十年了吧。」

快二十年了,段籍所找的答案,越發難尋其跡,其實有的時候段籍明白,自己這麼多年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但是心頭的負罪感壓得他太難受了,他不敢停下來,不論答案是什麼,至少在找到的時候,一切都能有個了結。

「快二十年了?」賀成驚喜:「那前輩應該知道關於佛紅泥的事情吧,她不是你們祝家的人嗎?你們今天怎麼會追着她不放?」

段籍轉過身,饒有興趣看着賀成:「你跟那小妮子認識?」

賀成語塞,又一次不知從何說起,只是點頭:「算是認識吧。」

「可惜啊,我知之甚少,那小妮子本來是祝家某位大長老的徒弟,這次應該是藏了祝家的什麼東西,始終不肯交出來,才讓我們一路追尋。」段籍一五一十說道。

「藏了東西?」賀成想起春秋道境之中,自己要離開道境時,佛紅泥似乎進入了道境,可是那時候道果已經被自己拿走,連五色土都被自己拿了,不知道佛紅泥還要進去拿什麼東西。賀成想起來佛紅泥與他的約定,連忙起身,北境也不知有多少破廟,得費點功夫去找才行。

賀成連忙拱手,與段籍道別,稍稍休息后可算是恢復了些許精力,奔著北邊飛馳而去。

段籍沒有再看賀成,只是盯着遠處的天空,太陽正在落下,秦川腹地依舊驚雷不斷,不知他低語了兩句什麼,收劍入鞘,斂去周身的悲哀氣息,回身往來時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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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境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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