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235阿羽,我跟你走

第235章 235阿羽,我跟你走

黑暗中,兩人相對而立,除了彼此所站着的土地,四下皆是大雨瓢潑。

虞笑一襲華貴的鳳袍,即便在漆黑之中,眉眼也顯得格外濃郁,她站在原地,看着對面的百里徒,長長的指尖恰入掌心,沒人知道這一刻,她是多麼想殺了百里徒。

從前陵羽待百里徒如何,即便虞笑一個後來之人,也心中有數。那時百里徒引誘陵羽前去百葉族,要不是虞笑將他帶回,恐怕陵羽也未必撐得到後來。

所以,自那之後,陵羽便對百里徒起了一絲懷疑之心。可即便如此,陵羽還是沒有當真處置百里徒,他心中將百里徒當作師父,這些年的栽培,自是不會忘記。可百里徒呢?他縱然被陵羽奉作上賓,卻還是在陵羽死後,帶着一眾士兵叛亂,使得整個襄軍土崩瓦解。

「虞笑,當初陵羽的死,可與我絲毫不相干的。」百里徒見虞笑如此,不由嗤笑一聲,道:「要不是你那好姐姐慕容嫻雅,襄國的機密也不至於泄露,陵羽更不至於死的凄慘。」

其實,百里徒也不是當真那麼沒心沒肺,他的確存了背叛的心思,可要是他真的想害死陵羽,早在慕容嫻雅之前,他便會偷取那些機密,投誠吳幽。可他沒有,他縱然是妖,但這些年的相伴,他其實已然對陵羽有了一絲真情……誠然他也知道,對於自己來說,顯然成仙比起與陵羽之間的感情來說,更是重要,但……臨到那個時候,他下不了手,也全然不願去下手。

只是他沒有想到,慕容嫻雅的動作這樣快,快到他還沒有回神,她便偷了軍中機密,轉交給吳幽。於是,陵羽死了,他對襄國沒有什麼感情,顯然不會再有絲毫猶豫。

「你若是當真誠心待阿羽,該是知道,他一生戎馬,即便不為攻打吳國,也至少為了守住襄國!」虞笑冷笑連連,眸底恨意浮現:「可在他死後的第二日,你立即便從軍中叛亂,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做,就是毀了阿羽這些年所做的一切嗎?」

顯然,百里徒根本不在意虞笑說的那些:「人死如燈滅,他下了陰曹地府,你以為他還能擁有什麼東西?更何況,虞笑啊虞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要成仙的,他都死了,我難道還要像你一樣,為他守着襄國嗎?」

人各有志,他沒有在陵羽死之前背叛,已然是最深的善待,所以在百里徒看來,他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對不起陵羽。

「好一個人死如燈滅啊!」虞笑聞言,不怒反笑,語氣陰鷙:「只是可惜,你現在成不了仙,只能永墮地獄了!」

每個人的立場不同,虞笑明白,就如她自己一樣,也曾因着私念殺過許多無辜的人。可人性自私,她可以理解,但唯獨無法做到的便是……原諒!

話音一落下,虞笑便指尖一動,塗了蔻丹的指甲轉瞬生的極長,她眸底生寒,在百里徒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如冰刃一般飛身過去。

百里徒瞳孔微縮,毫不畏懼的迎上虞笑的掌風,一時間天雷陣陣,地動山搖。

「師叔,咱們真的……不去幫虞笑?」正是時,莫長安和夜白雙雙站在原處,一傘二人,即便皆是白衣蹁躚,此時也依舊融入黑夜。

「不必去了。」夜白搖頭,下意識看了眼莫長安右側的肩頭,手中紙傘稍稍挪了挪,往莫長安的方向更偏了幾分:「虞笑既是要自己報仇,那麼……便隨她去罷。」

原本虞笑今日還是在皇宮深處,但她卻執意要來,且不讓夜白和莫長安插手此事。想來,關於對付百里徒這件事上,虞笑是一意孤行,想要兀自處理。

「也罷。」莫長安聞言,忍不住嘆息:「她與百里徒一早便不對付,許是上輩子的冤孽吧,這輩子總該是要自己去解決的。」

有些事情,莫長安知道,自己不必要去插手,尤其對虞笑來說,百里徒是她心頭的刺,這麼些年,折磨不到百里徒,只能如今殊死一搏。

「師叔覺得,虞笑可有勝算?」想到這裏,莫長安望了眼雨中還在博弈的兩人,淡淡問著夜白。

「這場雨,給了她最好的利器。」夜白沒有明確的回答,只劍眉微微揚了揚,模稜兩可:「但百里徒早年入了仙籍,恐怕並不是好對付的。」

一會兒利器,一會兒又是百里徒不好對付,莫長安忍不住朝着夜白翻了個白眼,道:「師叔,咱們說話呢,能不能……別那麼神神叨叨?一句話挑明,很難嗎?」

要說莫長安最討厭夜白哪一點,大概就是這廝說話愛打啞謎,不喜直接點破。就莫長安所知,夜白唯獨在歡喜她這件事上,最是直接而明確。

「抱歉。」夜白聞言,一本正色道:「近來做慣了糊弄人的道士,有些控制不住。」

言下之意,就是他最近扮演一個喚作薛貞的無恥道人,扮演的多了,以至於如今他一時間很難從薛貞的『陰影』中走出來。

「胡扯,」莫長安嗤之以鼻,哼道:「你分明就是素日裏喜歡裝神弄鬼慣了才是。」

夜白看了眼小姑娘,好半天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莫長安也不管夜白,只兀自摸了摸下巴,分析道:「反正我瞧著,虞笑若是真的要殺百里徒,是有些困難的。」

虞笑雖然這些年也算是『無惡不作』,吸食了許多人的精氣,但就如夜白所說,百里徒在九重天多年,怎麼可能會真的這樣弱?

恐怕這場博弈,不死不休。

就在莫長安想的入神之際,那頭夜白忽然凝眸,道:「你想的沒有錯,虞笑很難打得過百里徒。」

這場大雨是夜白和莫長安造出的,畢竟虞笑身上有雪妖的妖力,而雪與水其實共通性很強,只要虞笑善加利用,這大雨會給虞笑帶來不小的作用。

兩人心思如此,黑夜中的大雨,已然一寸寸化成兵刃,自天而降朝着百里徒的方向襲去。

百里徒見此頓時一閃身,化作原型。猛獸跳躍,每一個動作都快的讓人無法眨眼,生怕錯過了什麼。

獸吼聲頃刻間響徹整個山頭,但奇怪的是,那些離去的官兵並沒有趕來,山間唯獨鳥獸驚起,卻不見凡人如何咋呼。

而這一切,不是旁的原因,而是夜白和莫長安一早為了虞笑的這一戰,率先布下結界,這結界使得所有凡人都入不得其中,也算是避免了更多凡人受到牽連。

虞笑的動作很快,她長發如墨,挽起的髮髻不知何時已然散落,依舊美艷動人,不可方物。可隨着兩人的交鋒愈發兇狠,虞笑臉上的鎮定也愈發淺淡,看的一旁莫長安揪心不已,直直想着要不要上前幫襯。

冰刃如羽箭一樣,不斷朝着百里徒飛去,縱然百里徒再怎麼動作迅速,也有些體力不支。

半個時辰,悄然過去,就在莫長安以為,虞笑終於要取勝的節骨眼,百里徒忽然冷冷一聲笑,宛若陷入瘋魔。

既然躲不掉,既然再斗下去自己左右只是將虞笑輕傷,那麼何不咬咬牙,拉着虞笑陪葬?

「虞笑,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拖你下地獄!」他眸底忽然閃過金色的光芒,一聲獸叫響起,在虞笑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他眉間染血,忽然一聲『彭』的巨響,就見下一刻,百里徒瞬間炸開,那四分五裂的軀殼與血液,就像是毒瘤一樣,朝着虞笑飛去。

「小心!」莫長安心尖一顫,毫不猶豫的便朝着虞笑的方向飛去。

百里徒想來這一次是當真不要命了,他用血咒的方式,將自己的肉身與鮮血作為詛咒,無論是誰沾染分毫,都會和他一樣,渾身爆裂而亡。

對於妖物來說,渾身的爆裂便代表着連金丹和元神也一併被撕裂,可對於凡人來說,雖說肉體只是會像被灼燒了一般,可靈體卻會在那一剎那,撕裂殆盡。

這一點,莫長安知道,所以在這一刻,她自是想拼盡全力護住虞笑。

她知道,對自己來說,虞笑已然不是最初的那個可以讓她們離開此地之人,更不是傳聞中的妖后慕容氏。

虞笑啊,是這樣鮮活的走入莫長安的生命中,聲嘶力竭的活着、恨著,卻最終執念深沉的一個人。

只是,莫長安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那大雨瓢潑的悚然,快不過百里徒爆裂的迅速。

就在她即將觸到虞笑的那一瞬間,虞笑指尖已然沾染了百里徒的鮮血,可見着莫長安前來,她生怕會讓這小姑娘一樣受到傷害,所以她傾其所有,將莫長安護在懷中,哪怕她自己也一樣的瘦弱至極。

「長安,你不該進來的。」她淡淡一笑,眉眼就像蒙上薄霧一樣,璀璨似蓮。

那一瞬間,莫長安紅了眼眶:「虞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本來就是要死的,長安。」虞笑抱着她,一手揮開百里徒的一切肉身,素來皙白柔嫩的手臂,頃刻之間,灼傷了一大塊皮肉,連帶着衣物皆是被灼毀,就這樣鮮血淋漓的露在大雨之中。

可縱然如此,虞笑還是恍若未聞,眉眼間的柔和,是那麼的稀薄而又絢爛,如曇花一現,讓人發顫。

她以為,這樣深的黑夜,這樣大的雨勢,小姑娘或許不會那麼眼尖,看不清楚。可她忘了,莫長安是九尾赤靈狐,她眼耳皆是比凡人好上許多,哪怕是在黑暗中,她也依舊清清楚楚的看到虞笑臂膀上的灼燒,幾乎可見白骨森森。

那是……有多麼痛啊,可虞笑依舊含笑,連哼也未曾哼一聲。

「虞笑,你說過要看我成親的,你說過……要給我作畫的!」莫長安抱着她,突然之間,淚如雨下。

她以為,虞笑對她來說,不過是虛幻之人,就如無數幻境中的存在一樣,即便虞笑死了,大抵對她也沒有太大的觸動。

然而,真正到了這一刻,莫長安忽然發現,虞笑已然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她的恨、她的愛,她的包容……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無法忘記。

「我大約……是看不到你成親了。」虞笑抿唇,眉眼彎彎,難得笑的這樣明媚動人,一如多年前那樣,眸底的陰霾轉瞬消散。

「不可以,笑笑!」莫長安咬着唇,她分不清臉上的水漬是淚還是雨水,只聲嘶力竭的抱着她:「我說過要把你帶入浮生卷中的,你要是就這樣死了,我怎麼帶你去找他?你不是說……不是說要見陵羽嗎?我現在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喚她……笑笑。就如所有認識年少時的她的人一樣,最親密的喚着她笑笑二字。

可莫長安沒有想到,這一次竟是生離死別……她連魂魄都要被撕裂,根本再入不得浮生卷中!

「阿羽……我好想……好想阿羽。」虞笑眸底忽然恍惚起來,也不知在想着什麼,渾身的氣力在那一刻彷彿被掏空:「長安,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說這話的時候,虞笑瞳孔的焦距已然一寸寸散開,莫長安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清楚自己此時的情況,還是……即便知道,也想着自欺欺人。

「好。我帶你去找他。」心臟猛然一縮,莫長安咬着牙,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可無論她怎麼嘗試,就是無法停止抽泣:「笑笑,我帶你去找他!」

「阿羽……來接我了。」她忽然笑了一聲,氣息很弱很弱,甚至於每說一個字,她都能感覺到來自魂體的撕裂痛覺,可眼前,恍惚有青年牽着一匹黑色駿馬,站在夕陽之下,沖她笑容溫暖。

「笑笑,我來接你回家。」他站在她的面前,朝着她伸出手,彷彿下一刻就要將她擁入懷中。

多年前,她最愛的那個人,曾無數次的和她說,只要戰亂結束,他立即便帶她過都城,為她蓋一座大房子,給她一個家,至此歲月無憂。

「阿羽……我跟你走,跟你……回家。」她閉上眸子,整個身子徒然一顫,便再沒有絲毫氣息。

大雨滂沱,淋濕了莫長安的發梢,她坐在雨中,趟著泥濘,緊緊抱着虞笑。

直到夜白執傘走來,遮住她頭頂上方的雨水,心疼的低眉看她。

「師叔,」小姑娘攢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眸底赤紅:「虞笑死了……我們失信了。」

虞笑死了,魂飛魄散,再凄楚不過。

可他們分明答應過她,待她一切了結,帶她去見陵羽。

終究,還是他們失信了。

……

……

虞笑的死,給莫長安留下很深的痛處。她整整哭了三天三夜,眼眶腫的像核桃。

只是,她沒有去問夜白,若是那日她們別管虞笑所說的親自報仇,只管上前幫襯,虞笑是不是……就不會身死。

她知道,即便問了,即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虞笑也再回不來。

人世間,最最不值錢,最最傷人的,皆是若果。因為沒有人可以扭轉時間,讓一切重來。

虞笑死後,莫長安和夜白保住了她的軀殼,將那軀殼帶回了宮中,只裝着虞笑染了風寒的緣故,掩人耳目。

臨行前,虞笑曾吩咐夜白和莫長安,說是留了一封信在宮中她卧榻的枕頭之下,她告訴莫長安和夜白,若是這次有去無回,要他們回去拆了信函。

莫長安照着虞笑所說的,回到了宮中。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再踏進這個沒有虞笑的偌大殿宇,莫長安控制不住,再一次紅了眼眶。

她擦乾淚水,將虞笑的信函看了一遍,發現裏頭皆是交代著之後央求他們幫襯的事情。

其中關於慕容嫻雅的,便正是與夜白和莫長安所料一樣,虞笑讓他們將她和陵羽之間的事情,編織成幻象,放入慕容嫻雅的腦海之中,讓慕容嫻雅誤以為自己就是虞笑。就如虞笑所說,她極恨慕容嫻雅,所以要做的就是讓慕容嫻雅為她報仇,讓她去殺自己最在乎的人。

於是,莫長安和夜白便照着虞笑所說,將慕容嫻雅從凈妖瓶中挪出,把虞笑的回憶編織成幻象,最終以靈體植入,讓慕容嫻雅真正成為虞笑。

在那之後,莫長安與夜白便收拾了行李,離開了建康,朝着子規門而去,兩人的『婚事』也因着虞笑的故去,沒有再繼續下去,畢竟最初莫長安是因為被虞笑勸服……至於被埋到地洞之內的百姓,也因着夜白率先與土地串通的緣故,無一人喪命。

只是,夜白到底沒有將那些人送回原地,而是找了一個山頭,將他們丟入深山之中,畫地為牢,為了不影響接下來史冊上所說的發展,特意將那山頭設了結界,不令外人發現。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了解了,兩人便藉著術法,不過一日左右,抵達了子規門山腳下。因着腹中飢餓的緣故,莫長安還沒撐到上山,便拉着夜白坐到了山腳下的一家小店裏頭。

若是從前,夜白大抵會不識趣的問莫長安,怎的如此沒心沒肺,虞笑死了不過幾日,就依舊笑顏動人,食慾極好。

可如今,夜白知道,莫長安不是沒心沒肺,而是她明白,只要她記着虞笑便足夠了,再多的愧疚與懷念,都無法傳達,既是如此,又何必折磨自己,做那些無用的事情?

「師叔,這家店倒是不錯,」莫長安不知夜白所想,兀自笑嘻嘻道:「只是可惜,百年之後,這家小店都不在了。」

她素來不是個傷春悲秋的人,若是當真那麼傷春悲秋,早年間兄長亡故,便足以讓她夭折在年少的時候。

所以,縱然人死了,日子……卻總是要過得。

「先前你下山,不曾見過這家店?」夜白眉梢微微一蹙,看向莫長安。

「沒見過。」莫長安搖頭,一邊喝着清茶,吃着包子,一邊道:「我那時也是路過此地的,只是一片荒涼,別說小店了,就是半個人影也不曾見着。」

子規門作為四海八荒極為出名的修仙門派,自是以清凈為主,故而山腳下布了陣法,非尋常人可以抵達。

「不對!」莫長安錯愕,忽然想到自己所知道的,趕緊兒丟下手中的包子:「我記得先前師父與我說過,山腳下是布了陣法的,怎麼會有人在這裏開店?」

布了陣法,縱然店家可以入內,但開了店,卻沒有生意……怎麼可能有人這麼傻,找一個不會有路人的地方,開小店?

如此一想,莫長安頓時運氣,試着感受下體內真氣運行。

在吃那包子之前,她其實是知道包子沒有什麼異樣才啃得下去,但因着虞笑的死讓她還未完全緩過勁兒來,也就沒有來得及多想。

如今轉念一思索,莫長安立即便回味出不對勁的地方了。

夜白見此,立即安撫:「沒有什麼不妥之處,莫慌。」

他進小店的時候,也是觀察過的,這家店並非幻境所造,裏頭的清茶包子,也是實打實的,不曾被下毒、也不曾被動過什麼手腳。

正是因為知道這個,他才沒有阻止莫長安張嘴就啃。

只是,不是設計謀害一流……又有什麼人要做這等子事情?

他思緒微沉,頓時偏頭,看向屋外收拾著碗筷,彷彿剛送走一批食客的店家。

「你是何人?」夜白巋然不動,依舊穩穩坐在原地。

只是,他話音一落,那店家卻是沒有動作,只依舊收拾著,就好像沒有聽見夜白的聲音一樣。

就在這時,莫長安勾唇,忽然沖着那背影喊了一聲:「於半生!」

她的呼喚聲方出,那店家便下意識要轉身,但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頃刻便停在原地,身子不偏不倚,轉了一半兒。

「果然是你啊,師祖。」莫長安哼笑一聲,看着那僵在原地的背影,揚了揚眉。

但凡尋常人,皆是會習慣性的對喚著自己的名字的人,作出舉動。因着這種行為是下意識的,很難左右人心,所以莫長安才會毫無徵兆的喚了那麼一聲。

顯然,這人的反應正好是她所料的。

於半生聞言,轉身看向莫長安,哈哈一笑:「沒想到,還是被你識破了。」

一邊說,他一邊摘下頭上的草帽,傾身打算走入屋內。

莫長安打量着他,此時的師祖於半生,大約四十齣頭,他身材還沒有發福,但一張臉容,卻好似三十青年一樣,許是修仙的緣故,竟是半點不顯老態。

「師祖從前與我說……」莫長安凝眸,正要說什麼,就見那頭於半生忽然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被門檻給絆倒了。

「我去,都叫他們別做什麼門檻兒了,怎麼還是做了個門檻啊!」於半生抱怨一句,隨即跟個沒事兒人一樣,繼續朝着莫長安和夜白走來。

這一聲『我去』,聽得莫長安嘴角抽搐,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

雖然說,於半生並不是所謂的老古板,他即便人到了一百多歲,也依舊很是溫和,可就莫長安所知,她印象中的師祖該是一本正經,再不濟也是個名門正派,有大家之儀態的人,怎麼也沒有料到,四十歲的於半生,還瞧著頗有幾分……痞氣。

「小姑娘,你方才要說什麼來者?」他看向莫長安,一把撕掉鼻下的鬍子,頓時又年輕了許多,連三十而立的年紀,都全然不及。

「呃……我說師祖年輕時候與我說……啊呸不是。」看到這樣的於半生,莫長安說不震驚是假的。

「師父是特意來此處等我與長安?」夜白見此,顯然是要比莫長安鎮定許多。就見他稍稍拱手,眼底淡漠卻也不乏幾分尊敬。

「夜白?」於半生望了眼夜白,也沒有回答自己是不是特意在此處等著二人,只匆匆然的,又轉頭看向莫長安的方向,道:「那這個就是長安了?我子規門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女弟子!」

說着,他走到莫長安跟前,仔仔細細打量着她:「生的真是不錯,大眼睛、瓜子臉兒的,就是有點兒……眼熟。」

「眼熟?」莫長安一愣,隨即感覺到腹中傳來飢餓的感覺,頓時看向於半生:「話說,師祖,我有些餓了,想吃您做的羊肉面。」

方才她可是沒有吃多少東西,如今一看到於半生,便本能的惦記起他從前常做給她吃的羊肉面。

「我什麼時候會做羊肉面?」

「師父什麼時候會做羊肉面?」

只不過,她話音剛落,夜白和於半生那兩道聲音便轉瞬齊齊響起。

莫長安摸了摸鼻尖,有些苦笑不得:「師祖給我做過羊肉面的。」

至於什麼時候開始會做……莫長安其實是不知道的,畢竟於半生第一次給她做羊肉面的時候,是她剛入子規門的時候,因着無法適應修習的刻苦,不幸染了風寒。

於是,她師父便問她,長安啊,想吃什麼,師父給你找人做去。

她說,師父,想吃趙國的羊肉面。

趙國的羊肉面,有着獨有的味道,但可惜的是,子規門的廚子不是趙國人,根本不會做什麼趙國的羊肉面。至於她九師兄,更不是趙國人,所以她不知道,那時她病得糊塗,一句趙國的羊肉面,便難住了子規門的一眾人。

好在,她師父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忽然想起,於半生彷彿出自趙國,這一來二去的,她便吃到了師祖親手做的羊肉面。

常言有道,有一就有二,在那之後,她便經常讓師祖給她做羊肉面,久而久之,整個子規門的人便都知道這件事了。

但誰也不知道,於半生究竟是何時學會了做羊肉面,畢竟除了莫長安,沒人吃過於半生做的羊肉面。

於半生攤手,表示困難:「可我……吃過,但沒有嘗試過。」

「那……便罷了。」莫長安也不強人所難,指不定於半生學會做羊肉面,是在七八十歲的時候呢?那時候,莫長安還未曾出身,倒也是沒有辦法的。

「過兩日給你做罷,」於半生挑眉,得意洋洋道:「我試着做幾次,大抵依着我的天賦,全然沒有問題。」

看着如此陌生的於半生,莫長安不知道說什麼,只摸了摸自己的臉,繼續問:「師祖為何看着我眼熟?」

問出這話的時候,其實莫長安並沒有要得到回答的意思,只是如今她見着於半生陌生,再加上夜白也寡淡至極,氣氛一時顯得頗為尷尬。

然而,她沒有料到的是,於半生聞言,竟是思忖半晌,回道:「實話告訴你,其實……你與那個退了我親事的姑娘,生的有幾分肖像。」

退了他親事的姑娘……莫長安嘴角一抽,還沒說話,就見夜白傾身上前,握住莫長安的手,似乎在……宣誓主權?

「怎麼?你兩這師叔侄的……是勾搭上了?」於半生看着眼前這莫名的『徒兒』與『孫徒兒』,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不過,與我退親的那個姑娘,我也是不喜的。」

他也是男人,知道夜白在想着什麼,所以第一時間,便表示了自己的『清白』。好歹他堂堂子規門掌門,用得着被自己未來的……徒弟這樣防備嗎?

「嗯,勾搭上了。」夜白沉吟,一本正色道:「師父也許不知,是你將長安託付給我的。」

夜白說的模稜兩可,乍一聽就像是他和莫長安之間的『勾搭』,皆是於半生撮合,可實際上,於半生的託付只是讓夜白護著莫長安而已,並沒有什麼旁的想法。

「我?」於半生這下更是錯愕不已,心中一面暗罵自己人面獸心,另外一面又覺得自己的做法也不失是一種保護稀缺動物的善舉。

如此一想,他立即又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們長安生的好看,要是給外頭那些虛偽君子的,可不是埋汰了嗎?」

肥水不流外人田?

莫長安嘴角抽搐,她什麼時候變成……肥水了?

「我之前在信中與師父說的……」夜白淡淡道:「那出口,我已然知道了,只是或許師父比我了解的更深一些。」

夜白沒有點名什麼出口,但在心中他交代了許多,如今於半生倒是不覺陌生。

「雖說是了解,但也並非那麼透徹。」一提及此事,於半生便頓時正經了許多,他緩緩坐了下來,眸底深深:「我師弟從前在半山腰處撿回一個女子,且在那之後,愛上了那個女子……直到師弟消失以後,我才知道,那女子竟是來自百年以後!」

於半生的師弟,名喚玄遠。他是名門大家之後,一度天賦極高,比起於半生絲毫不差。正是這樣一個人,本該代替於半生登頂掌門之位,但因着那女子的緣故,消失無蹤。

玄遠是個如清風朗月的男子,他與於半生不同,兩人在性子上,幾乎天差地別,故此,素日裏雖是師兄弟,倒是也沒有多麼深的交集。

數年前,玄遠在半山腰處,撿到一個深受重傷的女子,那女子生的貌美,才情也極好,據說是個醫女,但最初出現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怎麼上的山。

玄遠愛上了那個女子,驀然的讓所有人都吃驚不已。可惜的是,那女子毅然決然,進了吳國的皇宮。

那時的吳王並不是吳幽,而是一個半老的皇帝,於半生想破腦袋也沒有想出來,怎麼一個妙齡女子放着好端端一個青年才俊不要,轉而要入那吃人的皇宮,與許多女子爭一個老皇帝?

有人說,那姑娘是為了權勢富貴,可有人覺得,那姑娘醫女出身,素來也是清清冷冷,怎麼也不像是追求名利富貴之人。再者說,玄遠也是出身名門,要說錢財一物,他根本不缺。

誰也不知道,那女子為何入宮,但據說,不過短短兩年,便有消息傳來,說是那姑娘死在了皇宮,被皇宮中的妖物所殺。

玄遠那時聽聞,顧不得其他,便追到了宮中。只是,那姑娘依舊是死了,玄遠抱着那姑娘的屍首,一度見不到蹤跡。

「我師弟回來的時候,我親眼見着他抱着那姑娘的屍首,那姑娘周身氣息暗沉,根本沒有一絲活氣兒。」於半生道:「雖說素來關係一般,但還是不忍見着他如此……」

於半生安慰著玄遠,可卻是從玄遠的嘴裏,知道一些關於那姑娘事情。

他說,那姑娘是他從半山腰的某個洞穴中,親眼看着那姑娘從裏頭被丟出來的,還說那姑娘來自百年以後,並非當世之人。

之所以那姑娘想入皇宮,不為榮華富貴,只因她所愛之人的前世,正是吳國那老皇帝。

這之間,那姑娘究竟如何,於半生沒有細問,畢竟那時候玄遠很是痛苦,他自是不能踏着他的痛苦根源,用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只是,他可以確定的是,玄遠為了救回那姑娘,就在他的眼前,直直消失在山洞之中。

「師祖知道那地兒在哪?」莫長安聽到這裏,不由興奮道:「現在帶我們去,如何?」

「自是可以。」於半生點頭,道:「只是,那時師弟消失之前,我正是在外頭候着,等到我入內時,師弟已然不見,為此我也好多次進到那洞穴查看,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那會兒玄遠說是讓他守在外頭,他尋思著便也就沒有多想,直到裏頭傳來一聲響動,他再回去的時候,玄遠早已連蹤跡都不見了。

「好,」夜白聞言,微微頷首:「一切就勞煩師父了。」

只是,他這話才出,那頭於半生便忍不住蹙起眉梢,道:「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的話,師祖你會不講嗎?」莫長安挑眉,一看就知道,他其實就是想講,既是想說,那麼問着他們當講不當講,又有何意義?

於半生聞言,哂笑一聲:「不當講的話……我還是得講。」

一邊說,他一邊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繼續道:「就是你們兩,能不能……不要喚我師祖和師父?」

「為何?」夜白一頓,極好看的眉眼稍稍擰起,依舊如珠似玉。

「就是……」於半生為難道:「把我叫老了。」

他如今最大的徒兒,也不過十三四歲,而夜白卻是二十弱冠,這樣一個瞧著和他年紀相仿的青年,他實在聽着師父二字,很是彆扭。

至於莫長安……她那一口一個師祖的,更是叫得他渾身發顫,要知道,他如今保養的極好,整個門中弟子,都以為他不過二十來歲,如今被莫長安這聲師祖叫的,恍若已然百歲大齡,讓他實在不適應的很。

「好。」莫長安雖詫異,但還是一本正色,回道:「不過,師祖能先給我再弄幾個包子嗎?我……餓的厲害。」

於半生:「……」

說好的不喊師祖,怎麼又叫上了?這妮子是……故意的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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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燼:與妖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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