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師弟

來電話的是劉前進一個師弟，叫龍少華，近江下面縣級市平川人，一個省的老鄉。龍少華博士在讀，在學校里任中國學生學者聯合會外聯部的部長，這次想借劉前進家的地方做個小型迎新生聯誼會，作為母校小有名氣的熱心師兄，劉前進幫這種忙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爽快的答應了。

聯誼會那天，龍少華早早就帶了幾個學生前來，幫劉前進把燒烤爐搬到了院子裏，放了些桌椅在草地上，又從車上拿了準備好的牛肉餅、熱狗腸、麵包、飲料一一擺好。忙完一陣子的間歇，龍少華從包里摸出兩盒糕點來，神神秘秘地遞給劉前進：「劉哥，這是我託人從國內帶的江北土產，你拿着嘗嘗！」劉前進接了一看，蜜制蜂糕，已經很少見幾乎快絕跡了的江北傳統食品，以前聊天時和龍少華提到過小時候特別愛吃這東西，沒想到他倒一直記得。

拿着這勾起童年回憶的糕點，劉前進對這個師弟又高看了一眼，龍少華做事機靈、有眼色，擅交際，把個外聯部搞得風生水起，這不，龍少華接着就提到本市的風雲人物白先生，說白先生想找劉前進，請他抽空一起坐坐。

白先生本名白德勇，在這座城市的華人中赫赫有名，他七十年代生人，在國內的經歷語焉不詳，十年前隻身來到美國，白手起家，現在擁有兩家中餐館、一個汽車旅館、還是家美國美容儀器公司的亞太總代理。于慧還沒和劉前進離婚前，曾在白先生手下干過幾個月，劉前進一直覺得于慧是受了白先生一些什麼蠱惑才那麼堅決和他離婚的，一度甚至懷疑兩人有一腿，所以對白先生一直打心底里排斥。

後來于慧甫一離婚就遠走加州，也算間接部分證明了白先生的「清白」，但劉前進心裏的疙瘩卻總也消不下去，前一陣子做減肥衣自用的時候，還沒有太多保密的想法，曾向龍少華展示過，而龍少華因為要拉贊助，和白先生走得頗近，這事就傳了過去，後來白先生三番幾次聯繫說想見識下減肥衣，還暗示要合作做點事情，劉前進一概找借口推辭了。

如今看來白先生尚未死心，不過劉前進想法也變了，他是要創業的人了，做的也算美容儀器範疇，就想和白先生聊聊，一方面看能不能從專業人士那裏得到點信息受點啟發，另一方面把話說開，免得對方多想，自己刻意要和他競爭似的。

得到劉前進同意后，龍少華當即聯繫，白先生約了他們倆今晚一起到家裏吃飯。電話打完，龍少華大功告成，跑去忙碌了。

看着手裏的蜂糕，又看看龍少華，劉前進嘆息一聲，剛要收起來，旁邊轉出一個戴眼鏡梳馬尾的女學生來，笑着問：「大師兄，是什麼好東西啊，讓我看看？」劉前進見到來人頭就有點大，女生叫胡月霞，和他同一個導師的正牌師妹，女學霸，自從認識了劉前進這個隔了不知道幾屆的師兄，就喜歡纏着他，開他玩笑。據龍少華私下裏講，是劉前進的崇拜者，甚至可能還有「那個意思」，可劉前進一朝被蛇咬，對女學生總有那麼點心理抵觸，避之唯恐不及，幸好胡月霞性格大大咧咧，對劉前進的刻意迴避視而不見，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的湊過來。

「大師兄啊，這批新來的女生裏面有幾個不錯的，要不要給你介紹一下啊，發揮你大叔風範，後半輩子就有指望了」

劉前進好不容易找個借口，支開胡月霞，心思也不再放在聯誼會上了，轉而想着待會要研究下白先生代理的產品，晚上好多套點話。

白先生住在山上一個有門禁的小區里，一個人住整棟House，據龍少華說有八房七衛，8200平方英尺。

劉前進和龍少華分別驅車前來，把車停在五門車庫前的空地上，一起進了門。

白先生是個儒雅的中年人，身材高大瘦肖，操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聽的頗為親切。

大家一起到客廳就坐，高大的壁爐前一圈EthanAllen沙發，挑空的落地長窗外，整座城市盡收眼底，遠處的猶他湖波光蕩漾。白先生指著遠處開放式廚房忙碌的一個中年婦女說，「張姐還在準備晚餐，我們等一會，先嘗嘗我這的好茶葉！」便要親自泡茶，劉龍二人忙起身，客套了一陣。

接下來，三人先是探討了一陣中美關係、貿易戰等話題，白先生開門見山表示代理現在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未雨綢繆，準備自己搞個品牌，推出幾款科技含量較高的產品，想請劉前進在技術上給把把關。

劉前進乾咳兩聲，委婉的表示自己已經和幾個朋友商定要在國內創業了。

白先生聞言並沒有太吃驚或沮喪，躬身給劉前進續了茶水，開了口：「前進，我虛長你幾歲，這些年一直在商場上混，對創業呢，也有些小小的心得。」

「我一般不鼓勵別人創業，多數情況下，那是害他們。」

接着白先生拋出一堆問題來，說你那個合作的朋友，他有什麼特長？是社會關係、專業經驗、還是資金，你們對渠道和推廣，對要花多少錢有概念嗎，有多少市場和客戶數據的積累等等。

有些問題，和張揚他們討論過，有些則是無解的，所以劉前進啞口無言，他本來就拙於口舌，白先生說的又好像句句在理，讓他也無從辯駁。

幸好這時張姐過來說晚飯好了，龍少華也解圍道，「白先生，咱們先吃飯把，飯桌上聊，我這肚子都咕咕叫了，午飯都沒吃，就等你這一頓好的解饞呢。」

餐桌上，白先生開了瓶稻草人赤霞珠干紅，龍少華不喝酒，就他和劉前進兩人分了，又講了些自己商海博浪的驚險故事，主要還是表達了創業不易的中心思想，可劉前進雖說不出什麼道理，但腦子一根筋，聽不進勸，還厚臉皮討教經驗，最後白先生終於放棄勸說，不過還是大度的表示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儘管開口。

出了白先生的家門，劉前進和龍少華告別，帶着聽來的一肚子東西急着回家消化，他覺得這一趟沒白來，和行內人士聊天比自己琢磨效率高多了。

龍少華待劉前進那輛紅色卡羅拉開出視線外，又把車拐回白先生家，進去了一個多小時才出來。

爬上自己那輛2006年的平治ML350，龍少華髮動了好幾次車才動起來，這車渾身小毛病，畢竟里程已超過12萬英里了，但他不後悔，德國貨技術先進、結實、安全，平治更是德系車中翹楚，再怎麼也比薄皮日本車強，你聽這車門關起來的聲音多厚重。

最開始準備買車時，龍少華看劉前進新買了輛福特F150皮卡，家裏還有一輛09年的豐田卡羅拉，就想着那卡羅拉也有些年頭了，手頭上就1500美元，能不能半送半賣給他，劉前進覺得和市價相差太大就拒絕了，他一狠心，向白先生借錢花了6500刀買了這輛平治，並從此對日本車就看不順眼了。

回到自己租的半地下室里，龍少華打開電腦，先是上了個美國華人論壇，瞄了幾眼，在汽車分壇里跟了幾個帖子，和日系車主罵戰一番熱熱身，接着打開微博，登錄自己的大號「龍舟子」，這是一個新浪認證的科普博主，可卻不僅限於科學領域，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歷史人文，甚至婚戀情感，他處處都能插上一腳，評論一番，見解往往與主流觀點相左，但邏輯嚴密、旁徵博引，倒也有理有據，憑着一套自成體系的思想，頗是吸引了一批粉絲。看著名字旁黃色的大V標誌和過32萬的粉絲數，龍少華滿意地一笑，扶了扶黑框眼鏡，轉發了一則附和自己貿易戰中國就應該屈服的跟帖，並作評論：「貿易戰初始肇因就是你國盜取西方社會知識產權並奉行不公平貿易規則，人無信不立，國無信則衰！」等到下面評論多了的時候，他精神頭也上來了，開始和粉絲互動，並對異見觀點進行反擊駁斥。

龍少華很早就了解到輿論的重要性，他在平川周邊的偏僻鄉村長大，上初中時有個好心人開始資助村裏幾個孩子讀書，並承諾如果能上大學會一直資助到畢業，這些孩子中後來只有龍少華考上了，結果就在龍少華剛進大學的那一年，好心人生了癌症，住進醫院，他妻子就停了所有對外資助，龍少華差點因為沒錢交學費上不了大學，於是他給好心人妻子寫信，當時也用了「人無信不立」這個詞，責問他們為什麼不守承諾，不堅持下去，幾萬元錢對他們家應該不算什麼，對治病也起不了關鍵作用，卻能讓他這個窮學生活的有希望，有學上，畢業后能為社會做更多貢獻。

後來，好心人的妻子隱去了龍少華的名字，把這封信向媒體曝了光，這事當時挺轟動的，據說一度影響了整個社會對受資助的貧困生看法哩。

龍少華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覺得是這個社會出了問題，開始匿名為自己的想法辯護，從此開始了爭奪輿論陣地的戰鬥生涯。此外，他更加玩命的學習，打工，抱着一定要跳出這個病態社會的想法，不但把大學四年挺過去了，還拿全獎到美國來碩博連讀。

到了美國，接觸了自由世界的文化觀念后，龍少華思想有了進一步變化，對中國文化從歷史到政治人文進行了全面否定，也為自己中國人的身份感到猥瑣自卑，看到還有那麼多坐井觀天的國人在盲目自大，他萌發了開啟民智的想法，對愚民進行教化漸漸成了他義不容辭的職責，也是生活的主要樂趣之一。

自卡羅拉事件后，他也發現了劉前進的劣根，覺得這人農民氣重，太過小氣，有那麼多房產收租，不拿出一套幫幫同胞兼老鄉不說，連一輛開了十來年的破車也捨不得賣，這種人不可深交，只可利用。白先生那麼禮賢下士、三顧茅廬，他劉前進不但拿架子，還想搞競爭、對着干，早晚會吃到苦頭，想着今天劉前進走後自己給白先生制定的幾個策略，龍少華心下得意，一邊敲著鍵盤，一邊哼起京劇《空城計》的唱段來：我本是卧龍崗散淡的人，論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