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沒有用

第一章

「早安森川！」

「山本君早！」

河道邊的小徑上，少年不疾不徐地跑着，初冬時節的空氣在眼前團成了圈圈水霧，耳畔的腳步聲無比清晰，過了橋，再過一個紅綠燈，稻荷崎高校的標誌近在眼前，森川悠踏過校門的瞬間，鈴聲瞬間響起。

分毫不差。

「森川，又捉到你了，早一秒鐘會死嗎？」

森川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因為我今天又扶老奶奶過馬路了呢！」

同桌兼班長二宮羽無奈地沖他翻了個白眼：「這個借口已經用爛了好嗎？」

「我說的是真的，阿羽同學。」

一大早他就被附近的兔子妖怪吵醒了，把一隻老兔子妖怪從山洞裏救出來和扶老奶奶過馬路有什麼本質區別嗎？

顯然是沒有的。

森川悠打了個哈欠，趴在課桌上淺眠，這輩子很奇怪，他居然可以看到妖怪，就好像世界在他眼前被劈成了黑白兩片，雖然他盡量不讓自己的日常生活受到影響，可妖怪們顯然認識不到這一點。

「喂，森川，下周排球部的比賽，你要不要一起去看？」二宮羽拍拍森川悠的肩膀，「你這傢伙，幹嘛不能稍稍提一點勁來？」

明明身高腿長臉帥，該是女孩子們崇拜的類型，偏偏每天懶得鹹魚一樣——說懶其實也不對，二宮羽很清楚，自家同桌每天上課都是跑過來的。

以對方的住宅到學校的距離，每天跑兩趟的路程足以令人咋舌。

「不感興趣。」森川悠保持着趴的姿勢，「和排球有關的，通通不感興趣。」

——偏偏稻荷崎是一所排球強校。

不久之前在東京就讀，避開了井闥山梟谷音駒戶美，甚至連排球八強的學校都不敢選，特意選了網球名校冰帝，誰知道轉學回兵庫縣，一不謹慎就進了稻荷崎。

這所學校的排球濃度讓森川悠害怕。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重燃對排球的熱情，怕自己一旦碰上那顆彩色的球，就會拼盡全力陷入其中。

怕……重複上輩子替補的命運。

體育競技的殘酷之處在於，天賦這種東西永遠是有上限的，而且很有欺騙性。在他很小的時候，展露出一點點天賦，他就以為自己可以。

「真不去嗎？」

森川悠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吧，你這怪咖。」二宮按住他腦袋，「InterHigh的最後一場預賽，不去你一定會後悔的，我超級期待宮前輩的傳球和尾白前輩的扣殺，好想加入排球部啊！」

「你當時不是寫了申請書嗎？」

「被踢了。」二宮羽嘆了口氣，「排球部入部要求太高了，一年級的只有4班的理石君入選了。」

「那你確實有些難。」森川悠笑眯眯地看向自家同桌，「理石君我記得……身高185厘米？」

169cm的二宮一記眼刀飛過來：「滾開你這混球！我還會再長高的！」

「嗨嗨，請加油。」

這句話毫無誠意，神經大條如二宮都能聽出來，他不客氣地踢了森川悠一腳。

豈可修，討厭的186cm！！

稻荷崎高校不僅是兵庫縣首屈一指的排球強校，放眼整個日本都堪稱數一數二，二年級的雙胞胎宮侑宮治，實力比肩全國五大攻手的尾白阿蘭，攔網角名倫太郎……森川悠轉學的時間雖然不長，這些人的名號聽了都快有一百遍了。

每到排球部有比賽的日子，就是森川悠睡覺的美好時光，校園裏安安靜靜的，訓練場前面那塊空地還不會有人出沒，正適合補眠。

「說起來，阿悠，你還沒遞交入部申請嗎？」二宮羽小聲道，「沒遞交入部申請的怪咖學校都會自動匹配哦，喂，阿悠……」

居然已經睡著了……這傢伙每天半夜究竟在做什麼啊？

……

一覺睡醒，森川悠總算恢復了些精神，他發誓，以後再也不要縱容那些妖怪了，都怪某個叫做夏目貴志的好青年，以後救兔子奶奶這種事還可以考慮一下，幫隔壁河道的母鴨找公鴨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再做了！

中午的時候，森川悠懶洋洋地在校園裏閑晃，走到一半聽說排球部最近在外面合宿，他特意繞到訓練場前面那塊空地上，伸手伸腳躺了下來。

真快樂啊！

不用聽排球「咚咚」砸在地板上的聲音，不用擔心手指受傷大腿撕裂，如果能改掉上輩子跑步的習慣，人生或許更完美一些。

可惜太難了，這是排球烙在他心底的印子，已經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了，除非排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森川悠眯着眼睛，被初冬溫暖的陽光照着，羽絨服鼓起蓬鬆感，更想睡覺了。

「同學……同學……」

森川悠是被推醒的，抬頭的一瞬間，他甚至懷疑天已經黑了，但下一秒，他發現並不是天黑了，而是他此刻身處巨人的叢林——最中間某位挑染白髮的少年除外。

對方也是一群人中面色最嚴肅的。

「同學，請不要做傷害身體的事情。」在對方嚴厲的目光下，森川悠甚至產生了無處遁形的感覺。

嚴肅的少年盯了他一眼，低頭在運動包里翻了一陣子，然後給森川悠遞了一個……熱乎乎的煮雞蛋，「吃吧。」

森川悠茫然地睜着眼睛，手裏的煮雞蛋握起來的熱度很清晰。

「謝、謝謝。」

「是一年級的學弟吧？注意身體，再見啦。」

站起身之後，森川悠才發現，對方其實並不矮，只是和人均身高1米8的同伴們相比稍稍遜色了一些。

稻荷崎高校排球部。

森川悠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一行人的身份。

隊伍中一對雙胞胎、外國人長相的黑皮少年，這樣的搭配在日本都並不多見，對方前去的方向也是排球部的訓練場。森川悠盯着掌心那顆圓滾滾的雞蛋看了一眼，終於還是撥開蛋殼，一口吞了下去。

……

「北前輩又在做好人好事了……」宮侑扔下包，沖自家孿生兄弟勾了勾手指，示意對方開始訓練。

宮治吃完最後一塊飯糰，懶懶散散地擊了一球，熱身還沒盡興，教練大見太郎忽然推門進來：「北，這份申請書你看一下。」

「申請書？」

「一年級新生里24個沒有申請社團，被校方強制分配來了一個。」大見太郎解釋道。

「可是排球部……」

稻荷崎的規定排球部成員們都很清楚，每一年的確會有被強制分配的新生，可排球部屬於校內的大熱社團，成員們無一不是經過層層選拔才能進入，一般很少有新生會被強制分配到排球部，往往都會分配到一些冷門的社團。

「學生會那邊的意見是，每年給排球部傾斜的資源過多，但是排球部對學生會的支持不足。」

「可憐的傢伙。」宮侑輕笑一聲，「北前輩，新來的傢伙和我們一樣的訓練量不就行了嗎？」

「排球部不需要沒用的傢伙。」宮治的語氣比宮侑更冷酷。

這次的InterHigh，稻荷崎瞄準的是井闥山的優勝位置，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調/教新人。

北信介打開申請書，上面只有簡短的基本信息，森川悠，一年級2班新生，身高186公分，畢業於東京冰帝學園，運動經歷空白。

「把這種傢伙塞進來，學生會那邊究竟是怎麼想的啊？」

……

殊不知，同一時刻，得到消息的森川悠同樣大腦空白。

身旁的二宮已經化身尖叫雞，除了「volleyball」這個詞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森川悠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莫名其妙被叫到老師辦公室，莫名其妙被告知自己成為排球部的一員以及……不完成社團活動的積分無法畢業。

「稻荷崎歷來就有學生必須參加社團的規定，不及時遞交申請書的話，校方會自動匹配學生進入相應的社團，只是你運氣比較好，被分配進了排球部誒。」

森川悠捂住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並不好。」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透著深深的銳利，在二宮羽記憶中，那雙眼睛總是充斥着困意與散漫。

很少見到這樣的阿悠呢。

很直白地袒露出自己的不喜歡，或者說……在意。

二宮羽並不理解森川悠排斥排球的一系列行徑，但因為彼此是好友的關係，他並不會指責對方或者干涉對方的選擇。

「森川。」二宮羽手搭在森川悠肩膀上，「逃避是最無能的選擇。」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有一隻超級凶的狗追着我咬，你擋住了它，胳膊上的牙印現在應該還在吧？」

「我有很多次想逃避的時候，但只要想起因為我你受的傷，我就知道逃避是沒用的，我的逃避甚至會傷害到其他人。」

「你一點也不討厭排球對不對？」二宮羽凝視着森川悠的眼睛，「你眼睛裏的光是騙不了人的。」

森川悠垂下眼睛，沒有出聲。

「喜歡，沒有用。」半晌，他突然道。

經歷了近萬天的訓練，他甚至能摸清排球上的每一粒紋理。

但是沒有用。

成不了最強的那個，沒有用。

「喜歡就夠了。」二宮羽伸出手，揉了揉森川悠的發頂，「加油啊，阿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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