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故事-真愛(二)

他們的故事-真愛(二)

「真一笑起來就像陽光!」

這幾乎是認識真一的人們對他的共通評價。

而他又是個愛笑的人,生活中很少有讓他覺得痛苦的事情,可能就是太多事情都得心應手,如同上天的寵兒,幾乎把所有的福氣都給了這個孩子。

校園裏真實存在的王子,一般的女生都會這樣想吧,包括男生也是,雖然也有着部分看法相反的人。

真關愛再次和他想像的一樣,跑到他們學校來找他了。

再一次讓他等了好久,等的都可以反過去找她了。

還好這次任務的難度大,時間寬限也長,他可以稍微揮霍一下。

女生顯眼的打扮,就算在教學樓上都可以看出來是她,自然也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他,有個女生找你。

明明是夏天,還穿着長袖襯衣,更別說外面還套了一層厚重的制服,不變的黑色的褲襪,就是頭髮,倒是比較符合真一的欣賞觀,已經留到肩膀了。

「一個耍拽的不良少女」,路過的學生腦海中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這樣,至於其它的,就因人而異了。

愛看到悠閑的走來的真一,露着他招牌的笑容,深深的吸引住愛的雙眼,愛想,這就是第一次之所以叫住他的緣故吧。

真一似乎總是保持着若有若無的微笑,隨着情緒或者環境的變化加深或者變淡。彷彿陽光般的笑容,在看的同時心也被照亮了,不由的想要跟着微笑,所以她才在失戀和家庭的沉重打擊下,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男生說出那種話。

「那,和我**吧。」

現在想想當時腦子真的短路了,才會鎮定的對一個路上剛碰到的男生就說這樣的話。

「把頭髮留起來了啊,更漂亮了呢~」

真一的第一句話,又是她從來沒有聽別人說過的話語,一次都沒有,單純是因為在女校上課的緣故嗎?

她是為什麼而留的頭髮啊,難道就是為了這一句話嗎?

每次在校門口,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很多,所謂的男朋友,說着甜言蜜語時虛偽乃至心不在焉的嘴臉,就和他所謂的「養父」周圍打交道的一圈人,都是這樣的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

包括女生聚集的地方,沒有一個男生的女校,勾心鬥角的矛盾時刻都在發生,她最討厭的就是這些,剛好扮成不良少女的樣子免得有人煩。

沒想到,就算這樣,還是會無緣無故被人牽連到她們的暗地的鬥爭中,就在她覺得無望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純潔到傻的女生。

純潔是好的,但如果傻的話就容易被人利用,而最終,受傷害的是為了保護那個女生的真關愛。愛本來就是個不願意作任何傷害他人事情的女孩,她受到的傷害已經夠多了,她懶得再把傷害像接力棒一樣傳遞下去,那就止在她身上吧。

女校中泛濫的就是蕾絲,曖昧無處不在,就如同此起彼伏的爭端。愛也猜不透那個女生是怎麼想的,後來突然表達她的感情,就這樣和她在一起了,

同時也搞不清她喜歡的到底是什麼,只是一個勁的照顧和保護那個傻傻的女孩,而女孩也讓真關愛體會到除了她妹妹之外的人帶來的幸福與溫暖。

她們是怎麼破碎的,愛同樣搞不清,就像不知道女孩怎麼就突然要和她在一起,但有個導火索是肯定的,似乎就是因為她們做過以後,兩個人當時覺得好,但是事後就會怪,非常怪,連真關愛自己都後悔,她覺得那之後女孩哭過,而且還不止一次,但都背着她偷偷的哭。

她們做錯什麼了,所以才會這麼難受,直到分開,女孩告訴她,只是因為對不起她,只是為了報答。

好諷刺的結局。

真關愛想起了當初看待周圍談戀愛的那群女生,每天因為對方一個字,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表情,就會哭怒喜樂無常,很多分手的原因都是因為有了孩子,嫌麻煩而踢了對方。

她不止一次在心裏嘲笑過哪些無知的女生,都不知道看清楚對方是什麼人,就傻乎乎的愛來愛去,不是自找苦吃嗎。

而今,這種事情是不是又要在她的身上重演了,她也能終於夠體會那些女生,為什麼心甘情願的往裏鑽。

「愛?」真一在她面前來回晃着手,才把她漂移的意識拉扯回來。

「不好意思,我想了些以前的事情。」

愛收回散亂的視線,說明了來由。

「我想讓你陪我去看看我妹妹。」

「多大了?」真一明知故問。

「五歲了。」

說小女兒是前夫的,但在真一的來看,更像是北川克夫本人的,只不過當時還處於情人階段。

「廁所在哪?」

真關愛總是這麼直接,真一覺得她會變成男人的。從廁所出來的愛都快讓真一大吃一驚,淺色的碎花長裙,到半腰的黑色長發,齊劉海,長袖外套和褲襪是必須的,她身上的皮膚想必不能直接外露吧,只不過絲襪被換成了純白色的。

這才是女生,真一在心裏默默的評價,比剛才好太多了。

「更漂亮了。」像這種稱讚的機會,真一一把都會好好把握的,「假髮比真發還好看啊。」

真一就是喜歡女生留着長頭髮,順順的長發,像瀑布一樣,很好看。

他們走了大概有了兩條街,真一不停的在旁邊向真關愛講著各種笑話,也就是他遇到的搞笑的事情,真關愛被他逗的一路停不下哈哈哈的聲音。

真一的幽默感不是天生的,是長期練出來的,從小,他就覺得周圍的人都不怎麼笑,像絆就是,所以他總是變着花樣讓自己的語言有意思,在比人開心的同時自己也開心。

她們走到一座廢棄的建築物旁,其實這裏就是當初絆和知念練舞的地方,真關愛本來的笑容在這裏就像卡帶了一樣,硬生生的停下了。

「沒事吧?」真一在一旁溫柔而小心的詢問。

「當初就是被綁在這裏。」愛的語氣有點像自言自語。

這樣一說,真一就知道,資料中記載的,北川克夫的大女兒被綁架的事實,因為北川克夫根本不願意交付贖金,本來以為會被撕票的女孩,最後居然被放了回來。

「他們本來要殺了我的…」愛的語氣沒有恐懼,沒有難過,沒有痛苦,似乎只是平淡敘述曾經發生過的一件事。

「卻因為其中一個,有着和我一樣大的女兒,勸服了其它人放了我…」

「愛…」

「我應當感謝他們,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憎恨。」

女孩的聲音依舊平淡,但是這種平淡可以無色到蒼白,蒼白到難覓。

「為什麼?」….要感謝,沒有憎恨呢…就算被殺了也…

真一順着女孩抬頭仰望的角度看去,只有空蕩蕩的水泥建築,灰色的水泥,沒有一塊瓷磚,沒有一點粉刷,沒有一個窗戶,完全裸露的毛皮房。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憎恨的事情,塗加煩擾罷了。我感謝他們,因為他們證明我沒有價值,只用被綁架這一次。」

呼——真一深深的舒了口氣,就像好不容易卸下了一個巨大的負擔一樣。

「你緊張什麼啊。」真關愛像個男生一樣使勁的打了一拳真一,「真像女孩子。」

真一先是少見的嚴肅,就像遇到不可理喻的人一樣來回緩慢的搖頭,最後定格在皺眉的表情,看着她。

「因為愛你…」

真關愛的嘴不由的微微的張開成一個梭行的開口,很快,真一接下來的話讓她明白是她特殊的名字造成的錯覺。

「因為愛你當時還是個小孩子啊,被綁架,被威脅,被恐嚇,被虐待,應該是多麼的恐懼,但是你確說,你應該感謝他們,就算殺了你,你也不憎恨…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我很害怕。」

面對真一莫名其妙的說法,真關愛一點都不能理解,她嗤笑着轉過頭繼續看剛才的地方。

卻被真一從後面用力的抱住,說話的聲音太近,以至於她辨別不出到底有多近,只知道真一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她的,她交叉著的手,握的很緊。

「對殺了你,綁架你的人,感謝,並且沒有一點憎恨,當時的你只是個小孩子啊,世界在當時的你眼中,究竟是怎樣的,可以對殺了你的人產生感謝之情…」

「我害怕你極致的厭煩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竟然一點都不值得你留戀,你懂嗎?我害怕此時站在我面前的人只是一具空殼,而不是我眼中的那個堅強到讓我佩服的女孩,你懂嗎?」

好近啊,近的的可以清晰的感受對方的心跳,跳動的異常劇烈,就像他突然激烈的言語。

「你知不知道當你說出來那句話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恐懼的感覺的那個小女孩是不是已經在那個時候死了,那你呢,現在站在這裏的你又是誰呢?」

「那是…」真關愛剛想解釋,就被真一狠狠的打斷了。

「不要給我說灑脫,你那種絕望的灑脫,永遠都不可能解脫!」他將女孩轉過來,面對着他。

「你想說那又怎麼樣,沒有什麼好睏擾的,沒有什麼可憎恨的,如果真的看開的人,怎麼可能用這種平淡到絕望的語調,簡直和將死者的遺言一樣!你自己都沒有感覺嗎,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你很可怕?」

愛的喉嚨被某種水氣噎著了,吐不出話,也咽不下,她看着真一的眼睛,真一一向被笑意充斥的眼睛中,填滿了晃動的透明液體。

「白痴,」真一拉起女孩的右手,用他的雙手,把女孩的手放在中間,交叉著環握了起來,直到遞到嘴邊,「我一直都覺的,你很堅強,至少從到我們家去過以後,看到你衣服上的一塊塊血跡,看到你洗澡時順着水留下的淡紅色血痕,我的心裏都覺得難受,而你卻連一點眼淚也沒有,甚至沒有一點『我被傷害了』的表情,我當時就想,真是個堅強的女孩。」

愛的眼睛,此時也變得和真一一樣,只不過她低頭把眼睛閉上了,眼淚順着重力直直的滴在了地上。

「為什麼剛才卻做出如此絕望而自己卻不自知發言呢?」

「真一…」女孩好不容易開口叫出他名字的同時,手上卻有種異常溫暖柔軟的感覺。

好像發生過的一樣,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是真一第二次吻女孩的手了,第一次就是在那天早上起來的時候。

其實他在女孩漱口的時候,就注意到女孩殘缺的右手手指了,在那之前的很多次,他都有注意,女孩的食指總是包紮着陳舊的,亞麻色的繃帶,好像受傷了一樣。

但是有哪個傷口可以這麼深,需要這麼久的時間包紮,怎麼也不癒合。

那是心上的傷痕吧。

當初的案件報道,被他再次查找到時,很快就得到了證明,綁匪在前兩次要挾沒有得到回復后,一氣之下用女孩的右手食指作為威脅物交給北川克夫,就算如此,也沒有讓她的「養父」爆發同情之心。

看到這個報道的時候,真一就很難過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有的人可以如此不幸,有的人卻可以如此鐵石心腸,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啊,她才八歲,為什麼就要體會這種痛苦呢。

直到親眼見證了女孩的殘缺,真一的心痛較之前數倍之劇,好像被砍掉的是他的手指,他就是那個茫然,無措,等待着救助,期盼著光明卻始終盼不到的小孩。

在第二天醒來,女孩還在熟睡的時候,他才會不由的在意女孩的右手,他不知道為什麼會不由自主的吻上去,就好像吻過之後,那份溫暖柔和,可以化解所有的傷痛。

那一刻,他的腦海中沒有任務,沒有女孩,也沒有自己,就像現在一樣。

彷彿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包繞在這永恆的吻中。

他們是怎麼離開那裏的,除了當時有點印象,很快便又都忘了,只知道真關愛帶着他,到了她妹妹的幼兒園,一個很普通的幼兒園。

他見到了她的妹妹,真關靜,一個像天使般可愛的小姑娘,完全不像黑道頭目的女兒。

「哥哥好。」小女孩的聲音甜甜的,如同她帶着酒窩的笑容,就好似真一被誇讚的一樣,散發着陽光的味道。

他們呆了相當一段時間,直到最後,愛和真一,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看着她的妹妹堆沙堆。

難道的靜謐,真一從此多了一份喜歡的感覺,愛在他的旁邊,心裏不斷的想着該怎麼表達,最後還是用樸實的話說了出來。

「真一,拜託你了,有空多來看看她。」

今天的真一,總是可以從女孩的嘴中聽出之前從未有過的悲哀感,他不喜歡女孩露出這種氣息。

「不要用這種絕望的語調,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愛聽了真一的話,朝他露出了意外的寧和的微笑,宛若靜靜的開放的睡蓮。

「我是真的不能常來看她啊…」

愛的語氣極其愛憐,隱含着幽深的悵惋,但看着妹妹的眼神還是那樣的喜悅而慈愛。

小女孩的沙堆漸漸成形,已經可以看出來城堡的輪廓,她和旁邊的小朋友開心的表達着自己的喜悅之情,同時不忘了像姐姐這邊呼叫。

「姐姐~看,城堡~」

逐漸擴散的夕陽,將真一本來就不算純黑的頭髮,鍍上了一層溫和的光,好看的男生將原本支著的膝蓋,和愛一樣完全放平在地上。

他在朝這邊激動的表達喜悅的小女孩微笑的同時,淡淡的問了一句:「為什麼不離開呢?」

看似不經意的問話,包含了真一誠摯的感情,離開的話,不就不用再面對這些痛苦了嗎,不就可以重新開始…不說幸福,最起碼是平凡安穩的生活。

「呵——」粗重的氣從女孩的鼻腔中呼了出來,她苦笑了一下,「逃開是嗎?逃避掉,能逃到哪裏去呢?這個世界有哪裏才是凈土,幸福的極樂世界……必須要堅持下去才可以啊。」

小女孩堆的城堡承受不了錯誤的負荷,塌下去一半,辛苦了半天的勞動瞬間就白費了,小朋友的臉上都露出難過的神情。

真一正想着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卻被愛看出意圖攔住了。

「她們不會放在心上的,她們會繼續重建心中的城堡。」

果然,難過的表情很快從小孩身上褪去,幾雙小手又開始忙碌起來。真一深深的為他們感到欣慰,不禁自言自語到,「我當初是不是也這樣。」

愛很快的接上他的話,「當然了,白痴!」

接着她模仿小孩子的口吻說到:「從小啊,媽媽就告訴我,衛生巾是用來止血的~」

被自己的糗事逗笑的真一笑着扶著額頭,被一向男人化的愛,學的如此活靈活現,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因為有守護的人,要守護住那片凈土,對吧。」

愛沒有回答,兩人心照不宣的,抬起頭。

遠處的高層后,看起來不遠,其實很遠的地方,起伏的連山中,火紅的落日,沉澱著金色的光芒,火紅了黑灰的山峰。

愛沒有告訴真一,當她說「這世界上哪裏才是凈土,幸福的極樂世界」的時候,腦中躍出了一個畫面,在這幅畫面中,時間禁止了流動,空間完全消散了,世界的一切都融化在右手上的一吻。

真一無從得知愛的感受,這份感覺影藏在他內心的深處,還是因為在醫院的時候,看到泰戈爾《園丁集》第79章時,他的眼淚不由的流了下來。

我常常思索,人和動物之間沒有語言,他們心中互相認識的界線在哪裏。

在遠古創世的清晨,通過哪一條太初樂園的單純的小徑,他們的心曾彼此訪問過。

他們的親屬關係早被忘卻,他們不變的足印的符號並沒有消滅。

可是忽然在些無言的音樂中,那模糊的記憶清醒起來,動物用溫柔的信任注視着人的臉,人也用嬉笑的感情下望着它的眼睛。

好像兩個朋友戴着面具相逢,在偽裝下彼此模糊地互認著。

——泰戈爾《園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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絆·知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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