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畢先生

「不知該怎麼稱呼您，畢先生，還是鬽先生？」

公園的蒙蔭小路上，兩人並肩行走，談笑和諧，看上去像是一對和睦的忘年之友。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反問道：「我該稱呼你為『人』呢，還是叫你的名字？」

柴無眉間閃過一絲詫異，直接問道：「您老似乎格外聰明，與我之前遇到的那些……那些異類，截然不同。」

「這麼稱呼您，希望您不要見怪。」柴無歉意道。

「呵呵，畢竟活得久了，見識多一點，自然就聰明一點。」清癯老者笑了笑，豁達道，「至於所謂異類的稱呼，雖然很不好聽，但老朽也能接受。說起來，比起那些一見到老朽就喊打喊殺的人族先輩們，你還算友好的了。」

「哦，前輩還見過我人族許多先輩？」柴無神色一動，「不知前輩可否和我講一講他們的故事，不怕您見笑，我剛加入組織沒多久，對於那段隱藏的歷史也是一頭霧水。」

「我有些相信你是個新人了。」清癯老者腳步一頓，看着柴無怔了怔，旋即搖頭道：「那段歷史……不可說！雖然不知道你隸屬哪一方勢力，但你加入組織的時候，難道沒有人給你警告嗎？」

「那是一段不可被追溯的歷史，如果你非要較真，就當它是一段虛妄的故事吧。」

在柴無愣神之際，清癯老者已經悄然走出十餘步，他清朗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公園對面有一小區，小區內藏着一尊怪異，具體什麼情況我也摸不清楚，不過應該是對普通人無害的。」

「另外，你懷中專門用來對付靈異的桃木劍對我並無效果，我從一介死物，誕生靈智數百年至今，已經初步窺破轉化怪異之法。」

清癯老者語氣一頓，淡漠道：「我需要人類進行升華，但不會害他們，我已經等了數百年，所以我很有耐心，可以等到他們生老病死之際，再去收穫我需要的。」

「不要妨礙我，賜你一幅字，希望你以後行事莫要衝動，畢竟不是每個異類都像我這麼好說話。」

清癯老者虛空一點，一張巴掌大小的空白字帖憑空浮現。

他明明手中無墨，緩緩在空中勾勒，卻有一字，一筆一劃，緩緩成型。

巴掌大的紙片從前方射來，柴無下意識接住，目光落在那副字上，恍然間，他隱隱看到一把利刃懸在心頭，那利刃並不固定在空中，搖搖晃晃，彷彿隨時會掉下來刺穿他的心臟。

一股巨大的危機感襲來，直覺告訴他，如果任憑那道利刃墜落，他會死！

這種直覺沒有來由，卻真實存在，並且徹底壓制了他一切衝動的想法，令他不敢妄動，身體僵直在原地，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緩慢……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股危機感忽然毫無徵兆的消失了，柴無木然地抬頭看了看太陽，此時已經日落西山，艷霞滿天。

「已經傍晚了嗎。」他愣了愣神，臉色複雜，不敢再將目光隨意落在字帖上，反而視若珍寶的將字帖收了起來。

雖然只是看了一眼，但字帖上那枚字已經刻在他的心中，是個《忍》字。

這幅字能提升他的心境，但有沒有副作用，必須回局裏徹底清查一遍才能弄清楚。

「三日前晉陞二級行走，本該是我意氣風發，春風得意之際，卻不想隨意接了個未鑒定任務，就遇到這等存在……」柴無搖頭苦笑，他現在慶幸之情大於恐懼，滿腦子就一個想法——我還活着。

隨即，鋪天蓋地的后怕刺激的他頭皮發麻，手腳冰涼。

「壞了，居民區再度出現怪異，還有一介靈異竟然自稱窺破轉化為怪異之法，這兩件事加起來，怕是要驚破天。」柴無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冷冷打了個寒顫，滿臉陰鬱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顧家村出現怪異，已經抽調了局裏大部分人手。

如今憩園小區附近又出現兩起和怪異有關的事情——唉，多事之秋，這個世道開始變得不太平了。

總之，事情已經不是我能處理的了，必須儘快將消息上報，到時候或許會有其他區的支援吧。」

柴無心事重重。

只是在離開之前，他心中回憶起那個已經被收押在局裏不知多久的怪異——欺世盜名鏡，所顯示的關於畢先生的信息：

「老物精也，昔為寒門幼童之筆，童中狀元，以筆傳家，沿用數百年。

代代以詩詞，文章，山水畫作洗鍊，某夜群星璀璨，星眸凝聚，餘暉遺落，遂化鬽。」

「世間怪異與靈異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若以後所有靈異都會朝着怪異的方向轉化……這個世界，就完了！」

此時，柴無心中充滿絕望之意。

……

畢先生渾身裹着黑袍，如同一位平常老人在城市中行走。

過馬路時，他站在路邊出神，路過一名小學生，扯了扯他的袍子，昂着小臉道：「老爺爺，綠燈亮了，你可以過馬路了。」

畢先生回過神來，笑着撫了撫小男孩的頭頂，「謝謝你，小朋友。」

告別了小學生，畢先生穿過馬路，踏入街角無人巷中。

他掏出一支筆，在空中肆意揮灑，淡淡金屑落到腳下，形成一朵朵璀璨金蓮，他踏着金蓮而行，身形好似按了快進鍵，穿過重重障礙，最終來到一家醫院門前。

「原先，我本打算走怪異之路升華自身，可這條路有兩個大問題。

一來，縱觀人類八百年歷史，從未有任何關於怪異升華之後的記載，也就是說，這條路的盡頭是未知的——最起碼，對於人類是未知的。

二來，據我所知，目前為止這世上所有怪異都是無智的，它們刻板地遵循着某種特殊的規律行事，像是舉行着某種怪異的儀式——人類遭遇怪異，無力抵抗，無處可逃，所有妄圖反抗的人，無論掌握著何等偉力最終都難逃一死。

唯一的生路，就是靜下心來摸清儀式的機制，用無數人命去填，去驗證機制的真偽——人類收押怪異的道路是慘烈的，死去了太多的英烈，而大多數怪異，甚至具備輕而易舉毀滅世界的能力。」

畢先生嘆了口氣，「我若成為怪異，恐怕也會變得和它們一樣了。

可這又和我的初衷不符，畢竟我與人類有太深的羈絆，包括我的意識，我的思想都無限趨向於人類。」

畢先生邁著步子，輕巧穿過擁擠的人群，走進醫院大樓。

「之前我沒得選，歲月無情，八百載歲月徹底腐蝕我的本體，為了延壽，所以我只能走怪異這條充滿不確定的道路。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我忽然在這座城市中覺察到一絲『成神』的契機……」

畢先生穿過門診部，漫步在走廊，目光微微凝重，望着不遠處的急救中心。

醫院本就是往生之所，此時的急救中心被一道暗無天日的黑幕籠罩，周圍滾滾陰氣瀰漫，並還有源源不斷的陰氣凝聚而來，使黑幕變得愈發深沉。

黑幕之上掛着一張張猙獰，怨毒的臉孔，無數的陰魂在其中哀嚎，痛苦掙扎，卻又不得擺脫